霸王,别急
月光如洗,许如城和孟苏苏分左右相对而立。
两人背后是“出将”“入相”两门,人生如戏,这台上名利华贵、威风凛凛,下台又安能带走分毫。这生前忙碌奔波、左顾右盼,这死后又有何分别。
孟苏苏闭着眼,一脸威严。
许如城叫道:“美女,这霸王的唱词我也不熟,不知怎么和你搭戏。”
孟苏苏微微一笑,睁开眼来,道:“这个你可以不熟,因为今日你演虞姬,我演霸王。”
许如城心中觉得不好,苦笑道:“反串,我怕演不好。”
“不用在意,反正也没几句词,你便死了。”
“…虞姬有没有内心的潜台词,比如说,我还想再活五百年之类。”许如城有点不祥的预感。
“你可以给她设定潜台词,我不管。但是该死了你不死,我得管。剧情大体是这样,我霸王项羽被困垓下,入夜,四面楚歌,我泣涕而唱,力拔山兮气盖世…唱完,你唱‘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遂自刎。次日我项羽奋起突围,失败后自刎。明白了吗,你只有四句词。今夜,你得先死,明日我再死。”
“今日确定是演戏吗?”许如城的手不由的握紧了。
“又有哪日,不是演戏。”孟苏苏虽有笑容,却无笑意,俊俏的脸庞冷的像把刀。只见她闭上眼睛,又睁开,杏目圆睁,神光尽露,果然一派威严之象,俨然已是西楚霸王。
这威严又夹杂着落魄与凄凉,只听她吟唱:“十数载恩情爱相亲相依,到如今一旦间就要分离。乌骓马它竟知大势去矣,故而它在帐前哀恸声唏。”
唱到此,两眼冲许如城一瞪:“虞姬,你找我到底为何?”
许如城早已调成战斗状态,把架子摆开,浅笑到:“我要说在你军中找人,你信吗?”
“找谁?”
“你没必要知道。”
“去哪儿找?”
“就在这文昌阁内。”
“大兵压境,四面楚歌,那个地方怕你我都去不得。”
“霸王一世英雄,定有办法。”
“除非…”
“除非如何?”
孟苏苏忽从左手袖中变出一支三寸长的桃木短剑,道:“除非你拿我兵符,带我头颅,号众归降于那牌坊之下,由那中间人带你而去。”
许如城总算解了其中方法,暗付此行虽然凶险却是真有内容,冷冷道:“臣妾知晓了。霸王,得罪。”
话音刚落,许如城两腿使劲一蹬,整个人飞了出去,右手便去夺那把桃木剑。
这一招就在闪念之间,没有任何征兆,而且是许如城全力而为,他有信心夺得那把剑。这一招实在太快,台下的李谋仁惊得张开了嘴。
果然,许如城右手稳稳抓住了孟苏苏纤弱的左手,他手腕猛地使劲,像似要把手中这只女人的手腕捏碎一般,全然没有怜香惜玉的感觉。同时,肘向外翻,手向内引,只须下一刻,桃木剑就会掉在自己的身前。
可惜,失算。
说时迟,那时快,孟苏苏手腕顺势向前递去,而身如游蛇,虽手腕紧跟过去,一个缠绕,已经紧贴在许如城的身后,而桃木剑紧紧顶着许如城的胸前。
许如城怔住,好快的身手,好一个西楚女霸王。
李谋仁的嘴张的更大了。
许如城一身冷汗。桃木剑再往前一点,便可以插到他的胸口上。
好准,好险,本事一招可见,台上毫无胜算。
孟苏苏的脸慢慢贴上许如城的脸,那是光滑的脸,美丽的脸,温暖的脸,天使的脸,却也是死亡的脸。
她开始唱:“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本是豪迈之语,唱的却如泣如诉、极是轻声。
唱罢,孟苏苏幽幽说道:“虞姬,该你了。人人都是过客,何必苦苦追寻,唱完上路吧,霸王要别姬了。”
许如城心跳都加快了,道:“霸王,先别急。我,忘词了。”
“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剑在胸口,我记不住。”
“记不住也要死!”
“我怕虞姬死不瞑目啊。”
忽然听到台下大喊:“慢着!霸王,听我说,虞姬应该还有几句词!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嬴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李谋仁左手挥舞着手机,右手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这是他刚才现查的,真是要感谢互联网。
孟苏苏冷冷道:“我这版本没有,要不你上来教教我。”
李谋仁一愣,随即连摆手:“那算了,其实,你这个版本也挺好。”
许如城台上恨得牙痒痒。
孟苏苏松开手,向后飘了出去,落地处,正是刚才许如城原来的位置:“许如城,你不是记不住,你是不想记住。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再有一遍,你唱也是要死,不唱也是要死。”
说罢,孟苏苏又把霸王刚才的唱词唱了一遍。
许如城心中又生一计,桃木剑不成,还有首级!情急意乱之下,你死我活当中,看来也只有这个无奈之举。
“汉兵已略地!”许如城唱之时已经腾空而起,右手砍向孟苏苏左腕。孟苏苏身体未动,左手却忽的向后收取,快要和身体成90度直角。李谋仁不禁感叹,好柔软的身体。
“四面楚歌声!”许如城落地成弓步,腰部发力,左拳打向孟苏苏小腹。孟苏苏右手顺势一拨,身体如跳舞般完成了一个漂亮的转身,只是露出了后背的空档。
“君王意气尽!”许如城大吼一声,右手已多了一把小刀,只滑向孟苏苏的后颈。这一招势在必得!这一招无处可躲!这一招血溅五步!
孟苏苏没有转身,刀已至她的脖子。
“贱妾何聊生…”许如城没有喊出这一句,却听到了这一句。
这一句,被孟苏苏抢词儿了。
孟苏苏背对着许如城,柔声说出了这最后一句。
许如城一怔,使劲定住,雪白的刀和雪白的脖颈相隔只有一毫米。
这一刻,戏台上的那个霸王已经不再,只剩下如水般的一个女子。
贱妾何聊生。
这声音像一首情歌,甜美却充满了哀怨、无奈与绝望。
这声音像一壶沧桑的酒,能品出曾经的甜美与奢华,然而,醉了醒了,却只剩一人哀愁。
这是一个不准备反抗的弱女子,又是一个可以藐视死亡的弱女子。
这是虞姬,至始至终,这都是虞姬。
所谓霸王,也只在其心里。
月溅星河,她的窈窕丽影投在舞台之上,仿佛要乘风归去,背后是一个拿着刀的男人对着她的脖子。她的轮廓清晰,戏台满目疮痍,男人躬身而立。这让许如城忽然感到了自己有些航脏,他杀了那么多人,只有这一次,他感觉到了自己的肮脏。
“霸王,我美吗?”孟苏苏幽幽地问。
“美。”许如城答。
“有多美?”孟苏苏扭过身来,脸上是两行清晰的泪。
“每个虞姬都有自己的霸王,每个霸王都有自己的虞姬。你的美,只有霸王才能说的出。”许如城答道,看着孟苏苏的眼神,他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那眼神里有甜蜜,有不甘,有怨恨,有寂寞,万千愁绪,泪眼婆娑。这样一个女人到底有着怎样的故事啊,她又受过感情怎样的折磨。
“可惜,我的霸王已经不在了。他只留给我一把桃木剑,却是让你去救你的虞姬。”孟苏苏抽噎道,却把那把剑举起,慢慢插向许如城的胸口。
许如城没有躲,他躲不开。
刀是木的,却比铁刃要快。
肤未破,心已碎。
“这是把只能在血和情中生存的刀,你能用你的心带着这把剑去吗?你有多爱她,你能坚持多久,你的血够不够洒这一路,你的情够不够我的霸王用命去换。”孟苏苏含泪问道。
台下的李谋仁哪里还冷静的了,飞身上了台子,却被许如城用手势坚定制止了。
“我能。”许如城的脑中翻江倒海,他觉得孟苏苏的话他每句都能理解,那份痛,那份悔,那份命运中的挣扎。
但是他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理解,他感觉自己的记忆中被掏空了一块,重要的一块。那一块记忆里有他的爱恨与情仇,有他的死敌和朋友。
许如城这么怔怔站着,眼已湿润,泪已盈眶,他遇到了伤心事,却竟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
伤口不深,不会危及性命。
血已留下,渐湿衣衫。身已虚弱,几欲倒地。
“走吧。”孟苏苏放开手,淡淡说道,说完转身下了戏台,向街上走去。
李谋仁赶紧上来扶住许如城,一脸茫然。
“还不跟上来,非要等过了子时吗?”孟苏苏回头冷冷说道。
许如城使了个眼色,李谋仁忙点点头,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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