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文艺兵往事 > 正文 第三十九节、写剧本的人们(二)
    那一天的后来,又出现了几个在表演时情绪失控的原创者,男女皆有,亓一然看着他们放肆的眼泪,心中竟觉得快乐,一种久违了的归属感油然而生,这才是他原本想象中的军乐队,一个有情感有魂灵的地方。

    又是接的晚间第一哨,亓一然正坐在大厅门外的台阶上数着星星,队长不知何时已悄悄站在他身后,见他半天没察觉,轻轻拍了拍亓一然的肩,把他吓了一跳:“队长好!您什么时候来的?”

    “站你身后半天了都!看你一直没察觉,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

    “队长说笑了,我哪敢站哨睡觉啊,数星星玩呢”

    “数星星?不是在思考人生啦?对了,今天,情感大爆发啊?想起什么故事了?”

    “都是些儿女情长的往事,不值一提。”

    “哭成那样还不值一提?那你觉得还有什么事是值得一提的?”

    亓一然略一沉思:“这世上除了生死,都是小事。”

    队长点点头:“很深刻!”

    亓一然见队长没有反驳,继续说道:“其实真说起来,生死也不见得算得上是什么大事。人生七十古来稀,放到现代,也不过百十来岁的寿数,在历史长河中,还没确凿过有谁能逃脱自然法则的束缚。人固有一死,死之有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若是能在短暂的生命旅途中创造一番足以彪炳史册的壮举,或者降低些标准,至少回顾往事时,不使自己觉得虚度了光阴,遗憾了岁月,那么即便到了直面死神索命的时候,也是可以笑着慷慨的吧队长,您说呢?”

    队长讪笑道:“你这个话题有点太大了,其实在很多人看来,人生的意义就是吃饱穿暖有事干,这就足够了,还有追求的可能就是想要个事业有成,大富大贵,你这种想法是只有”队长话说到一半,突然陷入了沉思,欲言又止的端详着亓一然,把亓一然看的有些手足无措。良久,队长意味深长的盯着亓一然,轻声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些想法的?”

    亓一然被问的一愣,沉吟半晌,思索着缓声道:“硬要说什么时候开始的话,估计要追溯到很小的时候了。那个时候还没有这些概念,只是会看着天空发呆,所以一直到初二之前,我都是抱着很强的求知欲在念书。是那种纯粹的求知欲,因为有太多困扰多时却无从表达的疑问从记事起就一直挥之不去,我知道,想找到答案,想不再迷惑,想活个明白,就只能从前辈先贤的智慧结晶里总结出豁然开朗,别无他法。”

    “为什么是初二之前呢?”

    “因为初二那一年,我考了年级第一。也不知从何时起,这种纯粹的求知欲变成了对于分数的痴迷,仿佛所有人身后都被贴上了标签,标签上只有三个信息,姓名c分数和名次,人们也不再乐于讨论‘天空为什么这么蓝’c‘月亮为什么这么圆’c‘星星为什么会眨眼’,取而代之的只剩‘你都没考第一,还轮不到你来思考这些问题’这种尖锐的回应,好像很多事情被内定为只有排名在最顶端的人才有资格探讨了一般。然而等我也抵达所谓‘一览众山小’的位置,品尝到所谓‘高处不胜寒’的孤独,反而竟不再执着于那些没来由的疑问了,因为我已经知道,山的那边还有山,还有更高的山。也是在那一年,母亲的病情恶化了很多,医生的诊断结论是,活不过三年那时候我就觉得,相比于家人一个幸福的微笑,疑问也好,答案也罢,都无关紧要,人活着就好。”

    “病情?什么病?”

    “脑癌,恶性的,在我八岁那年就查出来了。”

    “那又是什么契机,使你重新开始这些思考的呢?”

    “十八岁,高考那一年”

    “成人了。”

    “是啊,成人了,只不过,我的成人礼,代价也有点太大了”

    “怎么说?”

    亓一然平静的整理了一下着装,仍是不紧不慢的语调回复道:“那一年,我妈也没了”

    “抱歉”

    “不用”

    “考前?还是考后?”

    “考前,百日誓师大会刚过去没几天,距离我满十八岁生日还有一个月不到的时候。正上着课呢,我记得很清楚,是上午第一节物理课,班主任突然来叫我,说是我家人接我来了,当我看到堂哥也站在门口,就隐约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该来的?”

    亓一然顿了顿,继续平静着回复道:“是啊,该来的,因为在那之前我已经预感到了,只不过我猜错了人”

    “预感?”

    “是的,预感!说来也巧,那天刚好是要放月假的周五,因为对日常开支把握的很有分寸,所以我很少会留意看饭卡里的余额。可那天中午却不知怎的,买好午饭竟鬼使神差的特意看了一下余额,看到那串数字时,我就莫名的感觉到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数字?什么数字?”

    “十八块四毛六。”

    “是什么意思?”

    “用阿拉伯数字看着更直观些,就是1846。”

    “所以是什么意思呢?”

    “本来嘛,一串数字而已,其实也没什么特殊意义。可是冥冥之中我能感觉到,像是有谁在给我下达通知一样,那种感觉很强烈,强烈到让我不得不多刷一份饭,也得把那串数字改掉。其实在那个时候我都还是个纯粹的唯物主义者,还相信很多所谓的未解之谜总有一天全都能用科学解释清楚,但是从那天开始,我不再这么坚信了。1846,就是那样一串普普通通的数字,那天却像是谁在刻意安排让我看到的一样,有一股从心底涌出的不安告诉我,这个数字是想向我说明:你爸死了”

    队长沉思着不打断他的回忆,亓一然仍是面无表情的平静道:“那天回家后,我第一时间就给我爸打电话,发了疯一样的叫他赶紧回家,确认过他毫发无损后,我暗自嘲笑自己的疑神疑鬼。可是在家待的整整两天,我仍然不放心的随时关注着父亲,隔一会儿没见到就得满世界找,却始终没有留意到母亲连用汤勺吃稀饭都已经变得很费力了”

    “所以,其实是你母亲?”

    “是奶奶后来说,母亲当时早半个月前就已经生活不能自理了,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一直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等着我放假回家,好看我最后一眼,只想好好看看我最后一眼,不许任何人告诉我她的实情。而我一个不孝子竟然在和她共处的最后两天时间里,一丝都不曾察觉,她连独自吃口饭都已经变得很艰难”

    “所以你说你猜错了人”

    “我本该能猜到的可是在那之前我已经体会过了这种生离死别的痛楚,对于生死也已经有了一些觉悟,毕竟连医生们都说,得了这种病还能活十年,母亲已经赚到了。所以可笑的是,那天把母亲接回家后,一堆人都在堂屋守着母亲,我竟然还申请去睡了个午觉,醒来后我看到母亲的脸色回光返照的重又变回了红润,还大言不惭的笑话他们‘看你们大惊小怪的,我妈这不好起来了嘛!’而当我伸手试图叫醒她时,指尖传来的冰冷也让我终于接受了现实‘凉了’直到这句话说出口我才知道,什么叫绝望然而比这更让人绝望的是,在她最后那两天绝无仅有的光阴里,她所期盼着的儿子,已经预感到了有事要发生,却始终不曾想起有一丝关注在她身上停留”

    “还是心理作用吧”

    “谁知道呢自那之后我就察觉到,我好像很早就开始偶尔会预知到一些将要发生的事情了,只是在那之前都没怎么在意罢了。可悲的是,即便你能有所预感,也只能任其那样发展。就好像你看到了一个岔路口,箭头指着是向左走,可偏偏有什么东西推着你向右,它摆布着你的命运,而你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还有什么事得到过这种印证呢?”

    “距离高考不到一个月的时候。”

    “又发生了什么?”

    “奔丧过后,一直到那次摸底检测之前,我都不知道自己每天是怎么过来的,浑浑噩噩,昏昏沉沉,像是丢了魂一样,以前所做的整个人生规划全部坍塌,没了方向,没了动力,也终于尝试了轻生,却闹了个乌龙,还坏了好几天肚子。那个时候我给自己做过测试,即便头顶三十九度的高烧参加考试,我也依然能考过二本分数线,在我们那里,不复读就考上本科已经算是难以想象,这个结果,足够交差了”

    “对谁交差?”

    “对家人”

    “可是沪江理工是一本吧?”

    “是的其实本来我已经放弃挣扎了,一个是十七岁,一个是十八岁,都是在我刚把人生规划得清晰明朗后不久,突然被什么东西一记重拳彻底敲碎,碎到连渣都丝毫不留,我也就认了命了,也不得不相信,其实人生都是冥冥中被写好了剧本的,而且它有时会挑衅性的向你剧透,提示你它的下一步动作,让你眼睁睁的感受什么叫无能为力可当你真的屈服了,不再反抗了,它又不乐意了,还得一个巴掌把你打醒,让你再蹦跶两下。”

    “怎么说?”

    “距离高考不到三十天的那场摸底,我的成绩已经滑出了班里三十名开外,数学更是来了个不及格,还倒数。那个时候大考小考也都成家常便饭了,父亲后来告诉我,班主任也曾反映过我的状况,对我越是临近越是直线下滑的成绩表示担忧,只是那时候,谁也不敢打扰我,更别说安慰甚至批评。其实本来这些都已经无关紧要了,毕竟总分还摆在那里,至少还能念个本科,可那一次却仿佛被谁重重的打了一记耳光,整个人一下子清醒回来了一样,三十名开外,数学不及格,只剩二十几天,这些早已模糊的日常信息却突然清晰了起来,可能是幻觉吧,我听到了有谁在冲我喊‘醒醒亓一然!’”

    “还是心理作用吧”

    “可能吧,科学解释来说的话,只不过是我还心有不甘。想想寒窗苦读十余载,如果就这么潦草的混个本科,也有点太对不起自己了吧。最后那些日子,我做了一个二十一天的复习规划,每天的时间安排都精确到秒,甚至连吃喝拉撒都严格把握着时间。高考考完第一门语文,出了考场我就笑了”

    “笑了?为什么?考得很好?”

    “从最终结果来看,语文反而是考砸了的。主要是我在考语文的时候,再一次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了什么叫‘如有神助’。还记得清醒后的第一次语文考试,我把作文都写完了竟然发现,考试时间才刚过去一半,我还以为是自己看走了眼,可是瞄了一眼其他人竟然都大半刚做到阅读理解,那是我第一次察觉‘举头三尺有神明’可能并非无稽之谈,因为在那之前,我从没体会过这种通透,也从没听说过谁能只用一半的考试时间就考出语文第一,对了,强调一下,那次我是全年级所有理科班的语文第一名。而到了高考考语文那天,那感觉更加真切了,打开试卷后我的思路从没有过的如此清晰,整场考试下来,行云流水般的淡定,巧的是,当我写完作文,画下最后一个句号的时候,刚收起笔,考试结束的铃声就响了,分毫不差所以走出考场后,我就笑了,情不自禁的笑了上天成全,最关键的一战,我又回到了全班第一,可笑的是,语文的分数反而还失常了”

    “只能说你本来就已经具备了这个实力,只不过最后激发出来了而已,为什么要说是上天成全呢?”

    “因为高中三年,从分文理班后就一直是这些人,算上高考,我一共只考过三次全班第一。第一次是我很努力的学习了一段时间,觉得如果连这样努力都考不到这个班里第一名的话,可能我就不会再有这种自信了,就这么巧,那次月考就达成了,然后我就浪到了高三。第二次是全市统考的一检,刚上高三就听所有老师在说,一检的成绩基本就是高考的成绩了,估分也都是参照一检的成绩来,不巧,那一次,我又是全班第一,还第一次把这个班的名字带进了年级前五十。后来你知道了,规划好了人生,被打碎,一蹶不振,最后的二十一天,按照我的估分,回到前三是问题不大的,没想到,那一年大家好像都发挥失常了,我比估分低了三分,可其他人,却都差了一大截。在我们班不存在绝对的实力碾压,二十一天,我所奢望的也不过就是能考个稍微好些的一本院校。当最后一次全班集合拿成绩纸,班主任站在讲台上一脸难以置信的说出‘咱们班第一名是亓一然’时,我又笑了还真是造物弄人”

    “为什么说是‘造物弄人’呢?”

    亓一然平静的笑了笑,看着黑夜下的篮球场,轻声说道:“如果我跟您说,拿成绩纸的这些情景我在考完最后一门时就已经看到了,你会不会觉得很神奇?”

    “看看到了?”

    “是的,看到了,不可思议吧?像做梦一样,眼前闪过这几个情景,居然在几天后的现实世界里微妙的上演了”

    “心理作用吧”

    “可能吧反正自那之后我很少会对什么东西感兴趣了,尤其不敢规划太远的将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冥冥中自有安排,尽人事就好了,反正它一时半会也没有打算收我的意思,那就慢慢走,看看它能给我安排什么样的人生旅程咯”

    “以前规划过的人生是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呢?或者理想是什么呢?”

    亓一然自嘲的笑了笑:“理想这东西,还真有过,一度还曾坚持到了高中呢。”

    “想当什么呢?”

    亓一然摆了摆手讪笑道:“那就有点不好意思说了,毕竟那个时候还小,不懂事,不知天高地厚,痴心妄想的。”

    “说说嘛,反正都是闲聊,不打紧。”

    “!”不论何时,每每说出这个梦想的时候,亓一然都会严肃而庄重,这一次,也不例外。

    队长反倒不以为然的沉思道:“未必是痴心妄想别的呢?没有想过么?”

    “别的,好像还真没怎么想过”

    队长一时竟陷入了沉思,良久,又微笑着问:“近一点的呢?眼前有什么打算?”

    “眼前?”亓一然悄悄掏出那串随身携带的钥匙串,娴熟的把铜链在左手无名指饶了三圈,平静的轻笑道:“挣份家业,娶她过门吧”

    队长点点头沉吟道:“按照我的理解来说,就是钱嘛。”

    “不全是,但也可以这么说,最重要的其实还真是钱。”

    “缺钱嘛,年轻人都缺钱,人之常情。哦对了,你是沪江来的兵,在沪江念的大学,怎么会把《帝都帝都》唱的那样深情?以前去过帝都?”

    “没去过,纯属巧合”亓一然如实把他在团春晚表演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引得队长也颇为感慨,讲完那段往事,亓一然忍不住问道:“队长,在一团遇见您之前,我们应该是没有见过的吧?”

    队长疑惑道:“按照你当兵以前的轨迹,我们在此之前是不可能有什么交集的,怎么问起这个?”

    亓一然沉吟道:“不知道为什么,刚来乐队的时候我就很奇怪,明明是之前不可能接触过的面孔,可是好些人看起来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特别强烈。而且”

    “而且什么?”

    “没什么,心理作用吧”

    队长轻轻拍了拍亓一然的肩追问道:“那让你似曾相识的面孔是男兵还是女兵呢?”

    “男女都有,也包括您”话出口一半,亓一然警觉了起来,好巧不巧的,任仁人竟主动过来接哨了。亓一然看了看时间,不知不觉都把第二哨聊过三分之一了,想必是陆博知他又被队长拉去谈天忘了时间,敦促任仁人过来换他回去休息的。

    队长见任仁人已到跟前跟他打招呼了,便感叹一声:“时间过的还真是快啊,行了亓一然,赶紧回去休息吧!我也得回去睡觉了!”队长说罢转身回去了,亓一然跟任仁人交接了口令也回班里休息了。

    第二天,第一节操课刚开始,谱子还没打开呢,值班员就喊道:“亓一然,杨洁!队长叫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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