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修真小说 > 江国记 > 正文 第11章
    天忽然闷热,晒的万仙山满地灼烫,纷飞的桃花不再落于泥壤,而是被一阵冷热不明的风吹向此处溪流,在红衣公子的视野中随湍急白浪漂萍。终于也放弃了落花归根,改寻一处人家荷塘——随波逐流了,白盛将佩剑从炙手的岩石上拿起,掌心承受着炎热,却又随着他的一声叹息,瞬间消散。

    那对师兄弟这个时候大驾光临,是万仙山出了甚么事情,还是逍遥教又有了让云台宗和玉龙仙教不愉快的动静。这些,白盛本不该关心,他也只是心中一道,原本并不在意,然而忽然静的可怕了,尤其这静中仍不晓得安宁的蝉鸣,总算打消了他并不在意的态度。人在异常的环境下容易胡思乱想,这个结论,至少白盛亲身体会过无数次,却从来没一次如今天这般,叫他心慌。

    “要下雨。”

    他讪讪一笑。“我没带伞。”说罢,周围便有一片荫蔽,出于警惕,白盛猛一抬头,竟是一把油纸伞横在头顶,有人在替他未雨绸缪。“巧了,我倒是带了一把伞,公子可愿谢过在下好意,收了这把破旧的荷叶伞呢?”耳边有人道。

    白盛的目光突然戒备,他的视线起初飘忽不定,待游离完了这油纸伞的竹柄顺像递伞来的那个人之后,他感觉到了陌生而又并非素不相识的气息。“多谢,只是暴雨未至,这伞我接的没理由。”白盛望着那人的黑衣黑斗笠,不见真容只闻其声音,声线低得好似沉吟。

    也许是个稳重的人,但白盛还听出,这个声音,尚有未能蜕变的锐气,尽管此人,已经刻意掩饰自己的锋芒,但这些小细节,怎样瞒得过早已是禁卫军大统领的白盛白子昌。那人便是轻声一笑,“哈”只一顿停,竟听得人内心爽快不少。“在下,很喜欢公子的箫声。”撑伞之人称赞道。

    白盛张口答曰:“我也很喜欢你的声音。”但其实只是权宜之计,因为他还不清楚,这人究竟来自何方,又是何名姓。

    “公子的箫声,让在下想起一位老朋友。”那人接着道,骤然天际一道光亮,两人不禁朝前方眺望,不知不觉间,天竟已经阴了大半,此时出现惊雷,又是“轰隆”一声,震耳欲聋。“哈哈,公子请受伞罢!”那名腰间挂着一把三尺长剑的侠客笑得十分惬意,在白盛转身过来正眼与他对上的刹那,眉心一凉。

    倾盆大雨,起风了。白盛迟疑着伸手接过那把撑在头顶上的油纸伞,开始上下打量这名剑客。“谁?”他问道。

    “他是谁并不重要,在下只是觉得,公子一袭红衣,红是凡间最美之色,公子的箫声中满是让人动情的婉转起伏。”剑客抬手整了一下斗笠,手指划过落在咸草上的雨水,依然轻声道:“那个人,是从头到脚的白,曾在鹅毛大雪中与我相遇,我夸他胜雪,他却冷眼淡看雪莲绽放,我便改口,赞他凌霜。”

    “凌霜?”

    “那清冷的模样,竟毫无雪之柔软,令在下想到霜寒,所以以为,他是凌霜,绝非胜雪。”他将话说到一半,却不知白盛才听进了三分,那专注却又茫然的目光,让隔着一层黑纱的他饶是有了观察下去的兴趣。“那人也擅长吹箫,只不过,他的箫声,有一股”

    白盛嘴角一扬。“一股不属于这凡间的仙气,还有他对这世间最本质上的轻蔑?”

    剑客顿时无话,白盛把他想说的都说了出来,还说的诗情画意,尽管一针见血。“你认识吴钧天?”那红衣公子摘下客气的面具,眸底弹射出最犀利的警觉。

    “——老朋友?”

    剑客后退三步,甩手拍去草蓬上积攒的一片雨水。“你的剑很特别。”白盛斜眼一看,心下不觉一惊,然而表面依旧宁静,只是视线再也无法移开,定在了剑客腰侧的三尺青峰上,良久,大概有几秒,他才慢慢开口,道出四个字来。

    “雪岫云峯,古岳华山派的宝剑。”

    “刷——呼呼呼!”

    那剑客并未冲动,连着剑鞘一同取下,比划两下似得在白盛身前打转了一圈,白盛机敏,手中油纸伞漂亮的一合,摩擦过剑鞘边缘,一阵冲劲儿瞬间拉开了两人的距离。红衣之人手持也未出鞘的佩剑迎了上去,在对方执江湖名剑“雪岫云峯”打出第二招式来,他只将手掌横在剑身中央,刚好挡住对方这一刺。

    看来他是在玩,不然不会不拔剑,顽皮的人啊。白盛在心中松了一口气,放心的也玩起了自己用来发泄压力的剑招,佩剑在手中像玩物一样打转,贴着那把雪岫云峯的鞘螺旋着逼近剑客。

    剑客才反应过来,不料白盛定睛一视,忽然停手,牢牢抓住自己的佩剑又撤了回去,很是波澜不惊,又撑开了油纸伞,遮在上方。好一幅画,伞下那如玉般无暇的面容方才滴了雨水,白盛漆黑的双眸此时晶莹剔透,深渊一样,神秘的叫人移不开注意。剑客心中一颤,他是个容易发现美好的人,又何况是这眼前的景象呢?

    “恕白盛有眼不识泰山,阁下竟是华山派的大侠。”白盛心中已有答案,只是不点明这剑客的名姓。“阁下”

    “不迫兄,好久不见,你果然还是和子昌不打不相识了啊。”

    两人纷纷抬眼,看向那从远处走来的男人。他满身玉色,云纹点缀在衣角,一头天生的白发,正随风飘扬。“我夏公久,追了你一路了,大概有七八里。”夏深那藏在油纸伞下的脸渐渐清晰,戴斗笠的华山剑客这才撩开眼前的黑纱。

    “啊,好久不见,公久小弟。大哥心事重重,莫怪我不请自来中原呀。”

    “不迫?”白盛道:“你是,李”

    这大雨下的也并不全是阴之一字,还有饮酒一般的畅快,围绕在这此间。“你玩剑也是犀利,倒是颇有我古岳华山派的模样。”那剑客笑道:“怎样?你可有兴趣,随我回华山一游?”

    白盛一怔愣。“甚么意思?”一说罢,手中的油纸伞便掉下,在雨中无声无息。

    “他没时间,禁卫军的大统领不可能有时间,不像你这么闲。我替子昌谢谢了。”夏深将还没反应过来就失了神儿的白盛拽回身后,笑得勉强,似乎并不怎么待见剑客挖墙脚的行为,一副不提此事我们还是好兄弟的不情愿,着实让剑客心中好笑。“说起来,子昌,你是在想甚么想得这么出神,难不成是这个见一个拐一个的‘人贩子’吓到你了?”他又问道。

    白盛扯下夏深的手,把衣袖展平。“倒不会,人家也是好意挖掘我这个无心剑法的闲散将军,是好友多心了。”他将伞拾起,见雨势愈发大,一时半会儿不能停,左思右想,还是又将那伞打开。“不过,我不知道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你是否有个妹妹,大侠?”

    剑客的肩略有一颤。“确实有,但多年都不见了,江湖上也少有人知道我怕还有一个妹妹。”

    “那就对了。”白盛走上前,嫌那夏深碍事,又顺手把人推到了一边,惊得夏深差一点就跌进了水坑中,数秒之后,他才龇牙咧嘴的做了个鬼脸,恨不得哭给竟然嫌他麻烦的人看。“她是不是叫李待时?母亲名唤花似雾?”

    “哎呀,你怎会知道这么多,连我娘姓甚名谁都那样清楚。”剑客被吓得浑身一激灵。

    白盛心神意会,不禁浅笑。“现在,不存在拐人不拐人这一说了,公久。”他又重新抬起头,平视着这一下子让他倍感亲切的剑客,天虽阴,而他心晴。

    “吾妻名唤李待时,我所用的剑招,正是岳母所授。”

    “甚么!”

    “哎,确实是你的妹夫了,我的大舅子。”

    一一一

    五十步。

    方圆十五丈之内没人携带刀剑,怪异,此地必设有埋伏,可能是在十五丈之外。吴钧天想了想,抬脚跨过面前的台阶,他屏住呼吸,只听得到下裳在地面摩擦的细微声响,亦或者靴底那令人讨厌的石子,石子刮过地表,棱角刺痛足底,是讲,这些细微的变化,恰到好处的掩饰了他的紧张。

    他这才意识到,他从无一日放松过,永远步步为营,至于那步步惊心,原来都是自己踏出来的。他只要原地不动,总有人替他完成,但他绝不可能原地不动,他必须前行,每一步都计算妥当,每一步都落在这双手可掌握的范围之内,也许到最后,天也将对他无可奈何。

    四十五步,有人的呼吸乱了。

    吴钧天低下头,放慢了步子,回头一看。便闻声,西边与西南边的树丛分别有颤动,看来逍遥教对他并不算友善。白衣之人抬手接了被雨水打落下来的桃花,冷然一笑。

    “自是秋寒眉梢,寂灭眼色,一阅尘嚣。”

    卫陵山洞内传来的一句诗号,打破了这寂静却令人心慌。吴钧天在水道前提起衣摆走过,拖着一身的雨水,又将连帽扯下,只不动声色,在一片蓝色火焰的照射下,一步步逼近那七扇屏风。

    三十步。二十五步。山洞里没有埋伏。

    “人道如风萧萧,身心凌霜,独自飘飘。”霍桓复述道,终于也松了一口气,满额头的冷汗一颗接着一颗掉落,心跳归为平缓。“老四,我便说这是多余,他不会动手,一定不会,否则,我们就没有任何理由,再心平气和的与他讲话了。”隔着屏风与火焰之光,霍桓的身影伸出一条手,指向第四扇的那个男人。

    男人一怔。“哈,老大叔,我做甚么都瞒不过你这双眼。”

    二十步,十五步。吴钧天松开了手,只听衣袂落地之声,呼呼啦啦,转瞬即逝。“凭他的能为,一定是故不做声,难说没有发现。”霍桓一斜眼,紧盯着屏风外眉眼逐渐清晰的脸,竟心下一凉,不知所措。

    吴钧天叹了口气,落了脚。

    ——十步。

    “谁写的诗号?”他问道,想起方才那两句,记忆犹新时,兀自品酌。屏风后的赵荆于是回过头,画渠成的折扇也略晃动。“吟游诗人罢了。”赵荆答道:“道长之才,焉能看得上这等诗号?倘若是你愿意一试,说不定,你眼中的自己,才是你,根本无需用别人的口来形容。”

    画渠成收回手。“老四。”

    那赵荆深知他的话容易激发矛盾,住口前还特地看了一下屏风,只可惜书画一叶障目,让他观察不到吴钧天其实并无任何表现的神态,仍然是刚踏进这山洞里的沉默,虽然也曾短暂言语。

    霍桓便问:“你,可是以七星宫主的身份而来?”

    吴钧天曰:“是。”

    “我教与贵派想必并无交涉,既然你报的是你的掌门身份,那”霍桓一甩手,发辫跟着抽动。“请道长回去罢,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教还是不能同名门正派有甚么牵扯,以免混淆立场,惹人非议。”

    那吴钧天不动声色,出手一道乾坤索,将远处的石墩拉来,石墩有两尺高,刚好能落座。“曾几何时,逍遥教也是你口中的‘名门正派’。”他轻言细语,却不乏冷嘲热讽,右手一荡,欠身将佩剑放下,自己仍是站着,不为所动。

    霍桓道:“在下并非念旧之人,道长也许开错了话匣子。”

    “非也,你还不够资格念旧。”

    “吴广乐,你对我们老大甚么态度!”张梅儿顿感不快,放声怒吼,那岳瑰茹忙用团扇压下她蠢蠢欲动的手,一并压下那手中红绫。她当然也清楚,这一切大小动作,都瞒不过将这屏风看的透彻的吴钧天——那个人的眼,曾让她心里发颤,竟不知十三年过去,那双眼是否一如从前,能让她找回那发颤的感觉。

    赵荆把心悬到了嗓子眼儿,不敢出声儿,霍桓则是叹息。剩下个着实被吓了一跳澹台无愠看向右手边那两位,董凝黑着脸,沉静的如同死人,画渠成笑得阴险,桃花扇在身前停留,中止摇晃。

    是说给你的,是说只有你有这个资格,少主。

    霍桓不敢扭头,他怕撞上画渠成的笑。方才的鹰视狼顾,已经是他这一生的阴影,温柔的画渠成并不假,只是他们从来都不知道,人越是温柔,他的内心,便有一处,愈加黑暗。“未交谈,且放剑,二公子是诚心诚意的来了,莫怪我们的人失态。”霍桓平心道。

    “回答我。”就像袅袅青烟,吴钧天的声音总是轻飘飘而没个分量,却让人沉闷不乐。“七星宫主与吴二公子,可是同一个人?”

    霍桓咬牙:“是。”

    “那,说服我,我的来意,受身份的限制吗?”

    本想唤他一声二公子来打消这个人的所有念头,果然还是自己低估了智者状上第一人的实力了吗。霍桓竟无言以对,他完全是在被用几句话便占据主动的吴钧天牵着鼻子走,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想当然,也没理由。“不受,都是你,都也不能完全概括你,却都可以代表你。”他便答曰,虽铿锵有力,但已心力交瘁。

    “嗯,那请讲心里话罢。”吴钧天道:“玉龙仙教与吴家的关系,在你眼中,又是怎样?”

    “这”

    霍桓被噎了一下,哑口无言,左手边的画渠成却突然合扇,惊声过后,答案亦然。“一体,一在江湖,世外之外,一在朝廷,凡间之凡。”画渠成道:“是我们口拙理亏,败了,还请道长不要言语相逼,直说你的来意罢。”

    那吴钧天一挥手,丢出了甚么东西,也不知是默契还是拥有过人感察,画渠成开了折扇,只见一条绣着金凤浴火的白色发带落在他的扇面,物归原主,悄然无声。

    “靠这种方式也能掀起轩然大波,也许子昌进了你的圈套,但又牵扯的了你想牵扯的谁?”吴钧天冷言冷语道:“你有七分运气,却无那三分聪明,还会害了身边的人,我真不知,过了十三年,你还是这么天真,自以为有了小聪明,就能应付当今圣上的多疑。”

    第五扇屏风之后,画渠成凝神屏息——被讽刺了吗,熟悉的语气,熟悉的轻蔑。他想起十三年前那个独行茕茕的吴钧天,才发觉,所谓智者,原来说话都不好听。“如果不是子昌也和你一样的天真,当他将此事汇报给陛下之时,便等于给自己挖了一个坑,非但害不了我,还会让你的身份暴露,紧接着让无辜的子昌成为你的同党,然后,白家的悲剧,你还没看够吗?”吴钧天语气平缓,却是怒斥一番。

    “一旦猜疑的种子埋下,我就是有剩你千万的智慧,也难以力挽狂澜,救你的叔父,救你们白家!”

    “确实,老五太冲动了,完全没想到一条发带也能播种猜忌。”明眼人岳瑰茹忙出口调解,生怕两个孩子在她面前闹矛盾。细细想来,这件事也确实是画渠成的不对,他意在告诉白盛他与吴钧天的关系不假,却没有考虑周全,没想过白盛是否会将此事一并汇报给余过海,一旦汇报了,余过海是否会因此怀疑画渠成的身份,怀疑他这样提醒白盛的动机,那么最后,画渠成的身份一定会暴露,白盛作为他的亲叔叔,也一定会被牵连,不管是余过海怎样努力相信他的小舅子,都不可能以为君臣还能赛过叔侄,到那时,三十年前发生在白羽身上的悲剧,就可能转移到白盛身上,那是万劫不复,根本没有吴钧天说话的余地。

    “你们与陛下打过招呼,却又着急去和你们白家的人打招呼,那这,到底是陛下与你们的计划,还是你们白家私自的计划。这些,你可以想不到,多行不义必自毙,你总该清楚罢!”

    画渠成握紧拳头。“你最好不要激动,你的声音很虚。”

    “假装岔开话题,其实只能让你的话术显得差我千里!”

    “随你,你想躺着出去吗?”

    “啧啧啧。”张梅儿拉下脸,也拉下了唇角,斜视着面露难色的画渠成,他还真是体贴屏风之外的那个病秧子,说话带喘就跟要倒下一样,关心则乱啊。“吴道长还是息事宁人罢,我们老五心疼你,听,都气的连虚带喘了。”

    只听一声冷笑,弄得张梅儿眉头一蹙,怒火中烧。那董凝扬起了头,露出刻薄的眼神。“这里有你趾高气扬的资格吗,老三。”他抱着两肘,不屑道:“就这样也能生气,我看他最好马上窒息算了。”

    画渠成垂眸。“也没你讲话的权力,闭嘴。”

    “哼,别让我像个局外人一样,成了附加的内容。”

    这山洞随之鸦雀无声,静谧的可怕,每一个人心中都有点慌张,除了心弦一乱的吴钧天,似乎所有的人都等待着,那第六扇屏风能发出下一个声音来。但显然,董凝也被自己方才的话说的无言以答,原来这就是多行不义必自毙的感受,他总算了解了。

    怎会说出这样的话,在不想示弱的人面前暗示他的委屈。“小六哥。”澹台无愠伸出手,拉起董凝冰冷的五指,安慰道:“你怎么会是附加的内容,明显是,大家都在回避正题,都不想伤害你啊”

    “都已经伤害了,还怕让我面对吗?”董凝回道:“如果我连面对都做不到,也会被他嘲笑软弱不是吗?”

    “——所以我不是来弥补你的。”

    董凝倒抽一口凉气,瞪大眼睛,对吴钧天的话难以置信。“你”他双手无处安放,看着面前拉长的身影,眼底有点点泪光。“连一点愧疚都没吗?不弥补?”

    “弥补得了,我就不会放弃弥补。”话音落,董凝便似乎听到了心碎的响声,却不悲伤,他只是爱哭到了别人都哄不住的地步,所以没控制好,失态了。“你在需要亲人的时候失去了你的亲人,难道数年之后,在你能够独当一面的时候,我们也弥补的了吗?像对待一个小孩子一样继续对待已经长大成人的你吗?”

    吴钧天皱起眉头,温声细语的劝道:“徒劳啊。”

    “哈,我以为你是个温柔的人。”

    画渠成道:“他是,你不能理解而已。”他转身拥住正掩面啜泣的董凝,将那背上凌乱的青丝抚平,长叹了口气。“小凝,失去的不会再回来了,重要的是,失而复得时,你是否愿意用一个全新的自己,来面对你原本应有的一切,而不是埋怨和自卑。那是你应得的,他只不过是用最正当的理由,让你回到你真正的家而已。”

    “子水哥哥”

    “他不想让他的真心,变成居高临下的施舍。是用清冷欢迎你回家,还是用恶心的热情欢迎你回家,你从小留下的伤疤,难保不会让你心有所虑,甚至会觉得那个家你无法融入。与其这样,倒不如让你带着对吴家人的讨厌回去,你终究是要被亲情感化的,却不能因为亲情而变化。”

    “意思就是宁可说出伤我的话,也不要我内心扭曲是吗?”

    吴钧天气息一颤。

    “就这样把我当做一个不讲道理的人吗?”

    “你”

    董凝抽了抽鼻子,伏在画渠成肩上默默掉下眼泪,眼眶红的似桃花粉,倍是楚楚可怜。他败了,还没端起要跟吴家人算账的架势,他就败了,连他也想不到的吴钧天都了如指掌了,好像他有一个别扭的兄长,注定一辈子也看不透的二哥,虽然这是第一次见面,看来,血浓于水终究使他卸下心防,就这样哭了,就这样了。“我明白了,我很满意。”董凝破涕为笑,推开画渠成,一把手抹掉了他的泪花。“哈,继续讲罢,你没说完的。”

    那画渠成会心一笑,是甜的。“那么我们就直言不讳了,你此来,可是与师娘打过招呼?”他想起不日前才亲自到访过这里的吴湄珺,若有所思道。

    “也许不用了,周教主自有打算。”吴钧天道:“等了这么些年,陛下不惜搭上一半的朝堂,也要除掉韩亲王,我想,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利用,这都是让白羽一脉重返大江的一个机会。他想用沉冤的三十年的旧案来彻底扳倒他那不安分的皇弟,并且为了避免乱臣贼子东山再起,他需要曾经的左膀右臂来帮助他。我说的,就是吴白两家,对于三十年前的事,我们,一直欠你的。”

    “你的意思是,你也要出手了?”画渠成眼前一亮。

    那人目光暗淡,却又有火在眼底燃烧。他们终于达成了共识,等了快要三十年,这天道还是不受控制的轮回,当年,余啸海作了多少不应该的事,都将成为他在成功之前的报应。那个皇位离他十分遥远,注定不属于他,人心是他一辈子也把握不了的东西,这一点,余过海明显做的更好,所以老天爷都在帮他,皇位坐了也快三十年,却从来没有倾倒。

    是非从来由不得失败者来界定,也许余啸海的手段确实要比到底还是个老实人的余过海强,但他千不该c万不该,成为了这大江朝皇帝左膀右臂的仇人。身上背负着吴家与白家对他三十年来的血海深仇,愚蠢如余啸海,恐怕只会让他的皇兄,更加如日中天c在左膀右臂的忠诚下有恃无恐。

    吴钧天欠身,拿起了石墩上的剑,发出“叮铃”一声。

    “又何来无辜?”

    “飒——”

    杀手?突袭?吴钧天侧身躲过这一团黑影,纵身一跃,退后数十步。第四扇屏风便有一个枪头飞来,本想直取那黑衣人命门,却不料,黑衣人先行自刎,咽喉喷张出了血,雨点一般,洒落在他的衣襟上。“老四不可——”霍桓大叫,却为时已晚。

    临倒下,黑衣人抽手,把枪头半途打向吴钧天。赵荆心下一慌,是他中计了。那枪头刚好不偏不倚的飞向本想保护的人。“小心!”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又一把飞刀射来,“叮”的一声,将枪头打翻在地。“怎会!”霍桓惊慌失措,失声大吼。“怎样一回事!”

    谁知道这是怎样一回事。岳瑰茹忽然瞥了张梅儿与赵荆一眼,那两人也看穿一切的回应了她,已经了然,看来,还是有人不自量力,想要挑战一下吴钧天,顺便挑战一下逍遥教众人的脑力,达到他挑拨离间的效果。“老三,你的下属,恐怕有背叛者。”岳瑰茹低声提醒道。

    坏事。张梅儿略显不耐烦,头疼的似乎快要炸开。“茹姨在怀疑我吗?”

    “没有理由,因为你会更快暴露。”

    “你!哼!老女人!”

    赵荆却是警觉。“——谁?”这山洞内却出现了陌生的气息。他从屏风之后绕了出来,看着一片狼藉的现场,人却异常冷静。“吴道长,你没事”

    “就好”还没说出口,便有一玄色的人影映入眼帘。“原来你们随时都准备动手。”尾随而来的穆东峰顶着被雨水打湿的刘海快步走向那七扇屏风,言语略显震怒。“师弟,你没发现吗?”

    “误会。”吴钧天轻描淡写道。

    “哟,今儿是打算替朝廷灭了逍遥教不成?”张梅儿尖声不蔑:“先是七星宫主,又是云台宗主,这要是再来一个教派的掌门,天大的误会之下,逍遥教还真是难辞其咎了。”

    误会吗?穆东峰看了看地上的尸体,还有吴钧天那简直让他心安的眼神,便方知这口黑锅不是逍遥教该背,收手作罢。“张姑娘好大的火气啊。”他道:“嗯我倒是想起一事来,正好我人也在万仙山。”

    那话却被吴钧天干脆利落的打断。“师兄,是爷爷让你来的?”

    “师祖只说让我来。”

    切你的剑啊!闭关还不能静心!这老头有人管没人管!吴钧天挑着眉,都快把自己折腾出高低眼了。就知道,他祖父吴黎总爱多操他的心,说是闭关,实际上是找了安静的所在,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才对罢。

    他不再多言。只听,那张梅儿道:“穆宗主不也是兴师问罪而来?”

    “哈?”穆东峰惊讶的像个失了智的小朋友。“我没有啊。”

    “逍,逍遥教上月劫了你们三千多个蝴蝶镖,你不知道吗。”张梅儿咬着嘴唇,心平气和的讲完了这句话。

    哎哟,这又是谁干的好事。霍桓瞪了一眼冷汗直冒的赵荆,竟无话可说,倒是画渠成仍保持微笑,不忙不慌,仿佛他不是逍遥教的少主一样置身事外,似乎还等着看好戏。“我说啊,不如先把老四吊起来再说。”岳瑰茹悄悄笑道。

    “呃喂,茹姨,我哪儿知道那是云台宗的货”赵荆被吓得不知所措,话都说不利索了。“我,我我给你赔不是好吗,穆宗主,反正我也只是打晕了那个叽叽喳喳个不停的臭小子,没闹出人命啊”

    “皮,原来黄松脑袋上的苞是你的杰作。”穆东峰两手抱着胳膊,眯起了眼。“他哭的稀里哗啦的,还说要你负责。”

    “”赵荆真的认识到他的错了。但是穆东峰的徒弟不应该这么好欺负啊?不应该罢,不应该呢。

    澹台无愠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董凝也捂着脸蹲了下来,画渠成紧随其后,冷呵呵的笑着,对右边的赵荆耳语。“四哥,丢人,你居然把人家的脑袋打开花,这么过分,我得告诉舅舅。”

    赵荆脸一黑:“喂”

    “切你的剑哦!臭道士!害我淋着雨追过来,结果你们根本没开打,搞甚么!”

    这又是谁啊逍遥七侠已经严肃不起来了,本来,穆东峰不出现的时候,他们还能好好谈正事,结果现在,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还是他们对云台宗的氛围有甚么致命的误解,让他们错看了穆东峰。

    那吴钧天嘟了一下嘴,眼珠子滚向他的右手边,只瞧见穆东峰原地一怔,居然拍手叫好。“哈!李不迫!”穆东峰张开手扑向那淋了一身雨的黑衣剑客,抱住人家之后,还用打鼓的方式给了剑客一套连环“背拍拍”。“好久不见,西岭!”剑客也咧嘴一笑,一口整齐的大白牙反着光,差一点闪瞎偷看的澹台无愠。

    “他是古岳华山派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掌门。”见过世面的岳瑰茹给众人介绍道。“名唤李从容,从容不迫的从容,字是不迫,从容不迫的不迫。”

    “茹姨,你认识他?”赵荆问道。

    “不相识,但我认出那把雪岫云峯了。”岳瑰茹摇着团扇,看着这一时有些失控的画面——年轻人啊,真有活力。她无奈一笑,弯起了双眼。

    且看那李从容,生的端正,一双平眉凤目,还有一口会反光的大白牙。是三丈开外,剑气逼人,举手投足,又豪气逼人。当然也不排除他与穆东峰周围弥漫的那股傻气就对了。吴钧天的头上出了汗,他有些不平静。

    这是智障儿童欢乐多是吗。

    “那边的臭道士!”

    啊。吴钧天闭上眼,肩头忽然一重,还有种湿漉漉的感觉,就跟在山洞内淋了大雨一样。“我们好歹有半年没见了,你就这个态度?白眼老子?”李从容勾着这位吴道长的肩膀,差点把人给推倒。“用不用我亲自登门拜访你丞相府啊?玉龙仙教呢?”

    吴钧天摊开手,按住李从容的脸,把头偏向一边。“不用。”

    “我切你的剑哦!”李从容碎碎念道:“我听说你这半年一天都没给我小侄子放假,你都不知道心疼一下孩子吗?他还在长身体啊,不能乱吃西域的羊肉诶!得了羊癫疯怎么办,你负责啊?我呸!”

    二十七岁了,还在长身体,还是个孩子。吴钧天无助的看了穆东峰一眼,那人笑出了声,正背过身去发泄他失控的情绪。“好了,请不要搂搂抱抱,我不是李江和李河,你这怪叔叔。”吴钧天硬是掰开李从容黏在他肩膀上的胳膊,把人推向一边,顺便拍了拍自己的道袍,把一身行头整的一丝不苟。

    他道:“是来见你的侄子罢?”

    “是啊,我听说你这半年一直在西域,我担心你又让我的小侄子吃苦,于是就过来看看!”李从容摘下斗笠,砸吧道:“话说我大侄子怎样?还是你大哥的副将吗?”

    “吱呀——”

    “那个,吴二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画渠成依然笑着,双手扒在被他开门一样打开的屏风边沿上,发出了年久失修的声音。“钧”

    “可以。”吴钧天道:“是讲”

    “钧天哥哥,好久不见呀,我还是习惯这么叫你。”

    “哎?”

    一未完待续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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