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龙七子。顾名思义,是指玉龙仙教中的七位道士,由年长说起,分别是明巡子c明徐c明赋c明习c明玄c明雪子和明毅。他们都是惊鸿子陆玄知一手调教出来的徒弟,只是比起其师兄吴琊门下一枝独秀c无出其右的吴钧天,七人竟无一人不黯然失色。“所以最终坐上掌门之位的,是宫主师兄,不是我,也不是其他人。”明赋道:“你对玉龙仙教又有几分了解?我倒是有选择的说给你听,我教有些事也不是甚么秘密,只是少有人关心罢了。”
然而宫幸只知道,历代玉龙仙教的掌门,都是吴家里的人。从吴崇道到他的儿子吴黎c再到越过吴琊直接坐上掌门之位的吴钧天,仙教从未离开过吴氏一脉的掌控。这也不甚奇怪,武林之中大有这等世袭一样传承的门派,就比如云台宗c青遥沟,还有在收余晟鹰为徒之前的紫荆教。这样做的好处,是确保一个门派的基业不会因禅让外人而动摇,云台宗和玉龙仙教做的就很好,在上有朝廷c下有武林的情况下,他们就是因为掌握了绝对的家族权力,才有资格发出“谁也不得罪”的口号。
“其实这样讲也没错,但不是不允许出现例外,上一代就是。”明赋埋头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并排而行的宫幸和明玄,三人七拐八绕穿过了七星宫外曲折蜿蜒的路,朝阴阳殿的方向驶来。“我是讲,如果我们的师尊一直留在玉龙仙教,这掌门之位,还不一定花落谁家。”
“此话怎讲?”
“师祖有两名儿子,一个,是我们的大师伯吴琊,他是朝廷的大将军,是注定不可能分身来继承掌门之位的。还有一个,是当朝的丞相,亦非是玉龙仙教的弟子,所以,就算掌门最终还要回到吴家人的手中,这第三代,也应该是我师尊陆玄知。”明赋道:“不出意外,宫主师兄,其实当是第四代掌门,而非越过上一代,直接做了第三传。”
“那陆玄知呢?”
“被扫地出门了,我们的师尊。”
宫幸听罢,心中不免一颤,不禁沉思。“江湖中只说,陆玄知是因为协助了敬亲王余鸣海谋反,而被陛下问斩。如今你说出了‘扫地出门’四个字,那是发生了甚么大事,难道陆玄知死前,已经不是仙教的弟子了?”
他话音未落,便见明赋的脚步声戛然而止,那人背对着他与明玄,身影显得孤单,又有几分寥寒。
“可以给我讲讲,你师尊陆玄知的事吗?”
明赋没了反应,他在凝神屏息。“我只能告诉你,在谋反之前,师尊就已经不是我仙教的弟子了。”他道:“具体因为甚么,我也了解的不多。或者说,包括一直对此心存疑惑的宫主师兄,他其实也不清楚。时至今日,七星宫中知道事情原委的人,只有师祖还活着,然而,师尊的事已然似一本禁书,又有谁敢发问?便是我对你一个紫荆教的人提起,都算胆大包天了。”
这话说的没来由,宫幸不觉趣味。“嗯,多谢你愿意告知我这么多了。那你们七人与他的关系,还好吗?”他将心比心,忽然语出惊人,引得身旁的明玄瞪大眼睛。“玉龙七子,无出其右,钧天广乐,一枝独秀。这话,武林之中,可是传开了啊”
身前人先是一愣,随后发出一声冷哼,不再多言。“如果你指望我们师兄弟会因为师尊而对宫主师兄心生芥蒂,还请宫三少爷放一万个心。”明赋漫不经心道:“事实上,我们都是师祖捡回来的孤儿,只不过凑巧被安排给了师尊,若说重要,当然都很重要,但你认为,谁更重要?谁又叫人毫无怨言?”
“说不定啊,你能代表你的师兄与师弟们吗?”宫幸挑衅道:“诗阳子道长的心中,就一点都不怀念自己的师尊吗?你不觉得憋屈吗?不认为吴钧天总是骄傲的不可一世c眼里并没有你们玉龙七子吗?”
明赋一笑。“至少我们都一致认为,师祖不会无缘无故就抛弃师尊这样一个不世的徒弟。对于宫主师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谁还不允许比谁优秀了吗?那我们也不是没有擦过他所付出的汗水啊,这是应当的回报,他担得起就是担得起。”他手中拂尘扫过眼前一片清辉,任云开雾散,一处光明。“我们仙教,就是有你们紫荆教没有的东西。”
“哦?”
他坚定不移道:“我们有信任,有感情,而你没,你们也没。对罢?”
也是,臆测你们了。宫幸方觉他是把人看的太差,又或者是十方道给他留下的阴影,让他以为同门师兄弟明争暗斗再正常不过,却没想到,最是毫无人情味儿的道门,竟然也有玉龙仙教这样一个例外,不会因为谁嫉妒谁而内乱,始终一致对外。“你是如何一步步爬上十方道之首的,我早就有所耳闻了。”明赋接着道:“很不容易,面对那些大小心机,还是打败了居心叵测的他们。其实我很佩服你,宫灵运。”
“不敢,不敢。”宫幸讪讪笑道,忙两手交叠,欠身作揖。“一切都是名字的错,谁让我姓宫叫幸,字灵运呢?”
“——紫荆教,真正不把你放在眼里?”
“哈,你听说过,嫡庶尊卑有别吗?我娘亲非是爹亲的妻子,只是小妾。”宫幸抬起头,想起自己小时后受到过得那些冷嘲热讽,心头就有些刺痛。“不然我又怎会委身十方道,而不是像我的两个姐姐一样,掌握紫荆教的大权。”
“我听闻,宫二小姐,对你很好。”明赋放慢了加快的步伐,凑近宫幸与宛如活死人的明玄。三人间此起彼伏的呼吸声,颇有节奏了。
那宫幸扬起嘴角。“那是,二姐姐是这世上最爱我的人了,对我而言,她一直是紫荆教的例外。”说罢,还扬起了手,露出那一串手编的红木珠串,一共一百零八颗,求个平安。“诗阳子你看,这是我二姐姐送我的,我一直带着,沐浴与睡觉,都不曾摘下。”
“哎呀,小玄你看,你还是很幸福的嘛,比起这位道友。”
明赋看向一言不发的明玄,后者满眼羡慕,盯着宫幸手腕子上的珠串儿,自己居然也笑了,像被吹了暖风一样,奋力的朝他二师兄点头确认。“哎,我们就到了。”便正说着,阴阳殿的大门,出现在了三人的眼前,两扇门分别刻成了太极的模样,山石而成,设有机关,宛如地室一般庄严,又毫无肃穆,总之,形容不上来有多稀奇,但是个僻静的所在,没有刻意的压抑,只有浑然的安宁。
明玄走上前,与明赋一道,率先跪了下来,师兄弟两人以家中跪拜祖父的礼仪,冲那个太极门先拱手作揖,然后齐刷刷跪下,磕了一个头。“徒孙明赋。”明赋道。“与徒孙明玄,前来给师祖您请安了——”
嗯?那是谁?宫幸还没得手足无措的跟着跪下,就见那太极石门“轰隆隆”的被人推动机关打开,从那门内走出一颜如舜华c凤目灼灼的青年男子,身着玄色长衣,梳着马尾,一副老成稳重却并不老的样子。“师祖说来了就不必多礼,自有茶喝,何必磕头呢?”穆东峰叉着腰,上下打量着明赋c明玄这对目的明确的师兄弟,摇头叹息。
他没走,宫幸也没走,吴钧天却先行一步,当真稀奇。穆东峰瞥了一眼胳膊上还绑着绷带的宫幸,就没太在意这些了。“我替你们先看过了,有桂花糕和杏花糕,还有枣泥核桃豆沙包,师祖今天兴致好胃口也好,还叫我来尝了两口。”云台宗宗主一本正经的泄露情报道。
“等一下等一下。”明赋从地上爬了起来。“穆师兄,你又要搞事情了吗?每一次宫主有动作,你都要出现在师祖面前,我们”
“不可言啊——”穆东峰打断道,两手背在身后,从容不迫的掠过明赋,带着一阵微风离开。“你还是祈祷,我和你的宫主师兄,还能活着回来罢。”
“喂——”明赋发出了不满意的声音。
“哈,别冲动,我开玩笑的。”穆东峰急忙解释,也不说到底是出了甚么大事,只肯定了他和吴钧天都有动作,剩下的,还真是不可言c不可言啊。“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呐。”宫幸抱着胳膊嘀咕道:“我还以为,穿玄色衣衫的云台宗宗主,会是个不苟言笑的大哥哥。”
明赋忍不住发笑。或许罢,这些高人,大多都不是多正经的人。“光顾着他了。”明赋转过身,面朝太极石门道:“师祖,徒孙把人带来了。”
“辛苦你了,赋儿。”内中传来一丝幽幽之声。
明赋遂问:“您是请他进去,还是侯在阴阳殿外?”话音未落,便有一支乾坤翎飞出,穿过他与明玄之间,在宫幸眼前坠落。“哈,看来是要我们进去。”前者拂尘一摇,看宫幸弯腰拾起乾坤翎,不假思索道。
“请罢,宫灵运。”
那宫幸叠手作揖。“谢了,诗阳子。”说罢一甩长袖,掠过那师兄弟两人,走在了最前。且观他仍着一袭青黑,披着那紫荆教的校服,在这处处皆是朱冠雪衣的七星宫中格格不入,背影又被埋没,渐渐消失于阴阳殿内浮飞飘散的水雾,三秒之后,明玄再定睛一看,竟然不见宫幸,不知所踪。
明赋与明玄相互一觑,无话可说。“你笑了。”明赋低声道,问的明玄的眼底有光,直勾勾的抬眼望向他的脸。原来二师兄也在笑,明玄伸出食指戳了一下眼前人的酒窝。
“哈,小玄,以后也经常微笑罢,我们都期待,你用笑容,代替回答,”
明玄埋下头,脸颊一阵温热。“嗯。”
嗯?明赋大吃一惊。他没听错,这一声答应,来自明玄的咽喉。“你的声音,真温柔啊。”半晌,他才回过神,握住明玄颤抖的手道。
“嗯!”
有算命的正一教道士说,七星宫也有风和日丽的大晴天,能见红日当空照,遍洒满地斜阳,余晖落在衣裳。
一一一
这时节的万仙山,又与前两日有所不同。具体,应该是桃花已经落了罢,吴钧天一步几片落花,他内心数着这不足两百里的脚程,身上挂着的乾坤索随即越过左右肩相撞,“叮”的一声过后,最后一树山脚下的桃花,终于也被他静静路过。
他不是很累,察觉到自己的内心更累之后,才不过两百里的路程,实在难以让吴钧天再露出甚么疲惫的神情。但,他心有不甘,所以此时此刻,他迎风而一尘不染的模样,不知为何,却要比先前接地气,总的来说,就是狼狈不堪,是干净整洁的狼狈不堪,是丝毫不乱的狼狈不堪,总而言之,他看似平静是真,心内躁动却也不假。
“两百里,连我都不愿徒步走去,这样既费时,又耗力,还要伤财。”几天之前,穆东峰看着只提了天胤剑和一壶泉水的吴钧天,他拦在了七星宫门外,如是道:“我看你是越发不注意你的身体了。”他看起来浑身上下都写着责怪,甚至有要把师弟抬回去的冲动。“苏耀之呢?这趟江南,你不用去了,我亲自写信邀请他来,就不信,他还治不了你的任性。”
吴钧天面无表情。“师兄,你多心了。”他抬起手,挂着乾坤索这一端的流苏,伸向穆东峰,却被那担心则怨的人强行按下,顺便夺了他的天胤剑,一副就是不准吴钧天走路去万仙山的坚决,很难说好话了。
那仙人无法,只好叹了口气,不再多言,收回手并在身后,低着头掠过穆东峰的身边,似一阵仙风飘过,如同随时都有可能消散的一团迷雾。他总有他不被所有人接受的理由c同意的选择,但都未尝不是对的,这一点多年不变的定律,穆东峰心知肚明,只是不愿在第一时间妥协而已,毕竟,谁都有坚持,不单只吴钧天。“那你不要你的剑了吗?”穆东峰触雷一般转过身,叫住不过离他三步远的吴钧天,举起了天胤剑。
“我不是去打打杀杀的,这把剑,留给师兄保管,也是无妨。”
“我知道你只是走走停停,看看这两百里的风景。”穆东峰道:“你没说要马不停蹄的赶路,我也不是不晓得你有足够的时间。可是,你又是孤身一人,你又有甚么说法,能让我和你一样,不心急?”
吴钧天回头,动了动唇。“师兄”
“好了好了,你住口,你闭嘴,听我发牢骚就好,不要满口大道理。”穆东峰慌忙打断,生怕吴钧天一张口,就会在不知不觉中,说的他哑口无言。不,不是哑口无言,而是根本无力反驳,穆东峰虽然是个能说会道的人,但他还真没说赢过他的师弟吴钧天。
那吴钧天先是一愣,然后道:“我没想讲道理。”他反而露出无辜的神情,心中更是不明觉厉。不过他清楚,有些人,还是关心他关心的连自己都乱了。那仙人眨了眨眼珠圆凤眼,之后似是一笑,但又一贯清冷淡漠,扭回头,再也无话可说。
穆东峰便忽然转身,只见身后跟来了一名道士,也是红冠白衣,眼神冷的像是早春未被融化的寒霜,正毫无保留的投向他。“不用与他讲道理,他的武功在你之上,钧儿。”明徐拿着一封书信,上前递给吴钧天。“若真想阻拦,他手中紧握的,就不是你的剑了。”
東城丞相府,吳廣樂,鈞啟——穆东峰眼尖,又或者是明徐故意,他是看见这一行字了,而且,纵使多年不见,他也不会认不出,这每一笔都恨不得细如丝线的字,是苏昭的。“原来你是玩真的啊,师弟。”他走到吴钧天的身前,抬手想要按住那右肩。“钧儿,你坑了一个最不好惹的人物,我真佩服你有这个胆识和魄力哈。”
“你若不能好好说话,就马上离开,不要拦在钧儿面前。”明徐不知从哪里来的一块宫绦,眼疾手快的在穆东峰与吴钧天有肢体接触以前,挡在了他们师兄弟的中间。“当心,别弄丢了这价值连城的东西。”他冷嘲热讽道:“碧色的和田玉,这年头已经不多了。”
他话中有话,仿佛是在提醒穆东峰,不要因为这等感情而肆无忌惮,吴钧天要抛弃一个人是那样简单,且不论羁绊多深。这已经不是干脆利落就可以形容的了,穆东峰和明徐心里都清楚,有些人的无情是故意而有意识的,但吴钧天,是无心更无意识,是为真正的凉薄c最顺其自然的无情。
穆东峰识趣,缩回五指抓紧了宫绦,换手交还天胤剑,被明徐接过。“其实,我最爱的还不是碧色和田玉,它,究竟有价钱。”他沉着正色道。
“无价的,是我抓住这块宫绦的手,只要我爱惜我的双手,总有一天,到我死,也不会松开。”
“你真是满口不吉利。”明徐也听懂了这刺激他的话,但他似乎比方才平静许多,除了不会当场为穆东峰的挑衅而生气之外,他还会反驳。“在道门,你张嘴闭嘴,生死直白,这样口无遮拦,是会被拉去,灌辣椒水的。”
“啊,辣椒水,辣椒水,辣椒切了才会泡水。”穆东峰回应道:“好罢,我怕了,小徐师兄还是和二十年前一样,说一不二。”
明徐婉拒。“你都离开道门了,我不是你的同门师兄,穆宗主。”
“干甚么,你生气了——不承认我?”
“岂敢”
“——你们,吵到我了。”
顿时一片安宁。吴钧天摇了摇头,权当自己没听懂两人是在为他争风吃醋,拿回了他的天胤剑之后,一阵风袭来,他在飘飞的落叶与衣袂间回头,郑重其事,向穆东峰叠手行礼。是道士专有的手势,穆东峰心下一惊,为之触动。
在他心中,原来并没有端平这碗水,既然注定不平,便忘记,只是本能无法改变,穆东峰一直知道,吴钧天看重的是他这位师尊嫡传的师兄,而不是明徐,这个他们师叔的徒弟c充其量的同门师兄。所以他从未停止过对明徐的伤害,哪怕已经拒绝的足够果断。
无情休问,无情休问啊。这个人人都懂得道理,为甚么明徐就是听不懂c看不透呢。穆东峰仗着自己有,也这般操着一口“道德”的感叹起了明徐。他庆幸,他能带给吴钧天明徐做不到的,他也最终明白,抓紧了上天给他的身份与特权,他才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以圣人姿态,批斗卑微的明徐。c
真是可恶啊,穆东峰喜欢这可恶。如果给他的一个选择的机会,他难道,愿意去做那个卑微c而不是圣人吗?这是明知故犯的奚落啊,他也有理讲,明徐败了就是败了,他是圣人姿态,明徐就不是惹人讨厌的那个弱者了吗?这一切卑贱,原来都是明徐自己的决定啊,明知是个鸡蛋,还偏偏想要横在两颗石头中间,那他除了碎,还是碎了,否则只能滚出去,做真正的明徐,做最简单的人c如同最简单的鸡蛋。
言归正传。
“十二万五千一百零八步。”吴钧天语出惊人,念了一个叫人意想不中的数字,是他从七星宫徒步走到万仙山脚下的精确距离,减去了他中途衣食住行的脚步,其实两百里,也没想的那么遥远,仅仅十二万步,真是几天,就能抵达。“大概是这么多了。”他心下不觉这样很无聊,反而津津乐道。
又想起自己对穆东峰说过的话——
“我只是想感受一下,幽天他要回家,需要几步路。”
说完,他不知怎样,手中剑竟有些颤抖。桃花落在他拖地的斗篷上,藏进了褶皱出的缝隙中,从十步前拖行十步,总算滑了下来,悄无声息的落在地上,吴钧天踏过的脚印边。“这箫声,是你吗?”他问道。
来人一袭红衣,并未佩剑,也未穿甲,只是着乱麻便服,袖边还飘着两片纱。吴钧天回过头,顺手拨开了斗笠垂下的白纺,露出他如水清明的双眼,将自己的面容暴露在熟悉的人面前。“子昌。”
“十步桃花,朱冠雪衣,无畏风沙。我兴致高了,这曲,没影响你的算计罢?”白盛举起箫的一端,撩拨他落在胸前的长发。这样公子如玉c也能倜傥的他,当真不多见,吴钧天的眼皮不禁微微一颤,好像看见了白盛一贯穿着官服c手拿佩剑,巡逻禁宫的画面,他们之间,好像就出现了一股不明不白的气场,说合太过牵强,说不合又对不起这打招呼的方式。
那白盛与他不同。吴钧天想,当朝禁军大统领,是本该做公子的名将,而他,是本该做名将的公子,除此之外,最是长情的义气儿郎,有朝一日卸下戎装,单独再会他这个最是无动于衷的道长,其实,还有点莫名其妙的仪式感,充盈在此地。
“你,还是少言寡语。”白盛道:“怪眼中千言万语,早已不必你开口了,是吗?”
“何事,你会来万仙山?”
“当然是等你了。”白盛直言相告,从袖中抽出一条发带,雪白如初,还绣着金凤浴火。“我不会问,为何逍遥教中人会将你的东西遗落在作案现场,这件事,我也没告知陛下。”他道:“你也不用问,为何我看见金凤浴火的白色发带,就确认一定是你的东西,因为这上头,沾带了一点不属于人间的仙气。”
说罢,他递还发带,任那金凤浴火的绣花落在吴钧天掌心,随后他一松手,惊得吴钧天连忙攥住,没让这条掀起了一阵波澜的发带随风飘走。“你很久没见你的东西了罢。”白盛道:“知道我为何正好在你更想不到的地方拦下你吗?”
吴钧天不吱声,只是松开了拉着白纺的手,又让五官消失在遮盖下。“哈。”白盛笑了一下,甩手从吴钧天的身边走过,还稍微驻足停留。“你跟逍遥教,总归是有牵连的,比起无事不登三宝殿c我上丞相府或者七星宫找你,倒不如赌一把,你会来万仙山。”
“”
“你会来要回你丢失的一切。”
吴钧天彻底没了声音,只剩下越发冗长的呼吸,他收起发带迈步继续前行,落脚时,刚好踩碎一朵完整的桃花。“不好笑。”白盛望着他的背影,无奈道:“我竟不知,与你们吴家情意深重的白家,是大哥的白家,还是我白子昌一手撑起的白家了。”
他一时被自己嘀咕到无言,半晌之后,遂道:“不,都是白家,我与大哥,虽未见面,但,至少拥有同样的仇人。”他停顿。
“也不会失去,同样的朋友,无论是差我一辈却比我年长的你们,还是,你们的父亲c母亲。”
“我们也不会离开你。”
“啊是”肩头的重量,让出神的白盛忽然一愣,待扭头去看时,穆东峰的会心一笑,刚刚好落入他的眼中。“是你,老狐狸。”
“总是强调自己是我们这些人的长辈,其实心里并不觉得我们需要你照顾罢?子昌,世叔。”穆东峰轻声问道,还故意拖长了“世叔”的尾音,惹得白盛眉心微蹙,轻轻拽下他搭在右肩的手,后退转身,面对面说话。
白盛道:“等一下,莫再叫我世叔,我比你小啊,也没你老奸巨猾。”他不忿的怼道。“你要是觉得不妥,或者你晚辈无礼,就怪你那好好表弟罢,从小,就没把世叔我当成世叔,还一口一个兄弟——我呸,谁是他的兄弟,真是无法无天。”
“好好好。”穆东峰妥协。“那世叔大人有大量,就饶过晚辈那个不懂事的表弟夏深罢,反正公久是个三天不打c上房揭瓦的混世魔王,世叔莫要为了一个熊孩子,气坏了自己的身体呀。”
“哼,一边去办你的正事罢,我还小,要死也是你死我前头,老狐狸。”
“好,您路上小心诶!”
“友情提示,你脚下有个被桃花填满的——坑。”白盛头也不回道,还敲了敲手中的玉箫,却忍不住一笑,笑得喜上心头,一时全无忧愁。“哈,就当是我,在失去了亲侄子之后,拥有了你们这些愿意亲近我对我真心的世侄罢。”
不过这句话,是他小声说的,闷在口中,没被穆东峰和这一路桃花所听见。“说起来,为何他也要来万仙山。”白盛迟疑道:“难道是偷偷摸摸,跟踪广乐而来?这对师兄弟又想搞甚么大事?嗯”
“嗼儿——”
马声嘶鸣?白盛警惕,连忙紧张起来,只见穆东峰走远以后,在不远处,又有一一身黑衣的侠客策马行来,他眺望,一闪而过的看不清是谁,但那人映着太阳光的长剑,深深的刻进他脑中。“难道是”他不可思议道。
“被你猜对了,公久。这场英雄会,怎会没有他的身影。”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逍遥教,不接待闲杂客!”台阶前,有两名身着逍遥教校服的看守弟子拦下面生的吴钧天,却让此人超凡脱俗的气场所震慑,他们把手搁在佩刀上,似乎随时都打算动手。“你,去通报一声,八荒散人,钧天广乐,求入卫陵山殿。”吴钧天轻描淡写的一瞥,看向早已是满额冷汗的守卫,他却泰然自若,处变不惊。
那名弟子得了讯息与身份,甭管是否听闻,都慌张的转身就走,用轻功飞的无影无踪。而剩下的那个,则沉不住气,吴钧天只是动了一下持剑麻木的手,便有一把刀向他砍来。“愚蠢。”他将天胤剑奋力往高处一抛,右手撤下扣住的乾坤索,借一半太极之力,缠在了那刀的刃上,却丝毫不破。
守门弟子一惊。“这是甚么东西,居然能索刀!”然而却来不及思考是甚么布料能够索刀,被夺去了武器的他就被吴钧天猛击了一下后颈,晕了过去。
吴钧天收回乾坤索的阴,左手弹出乾坤索的阳,去栓了自己掉下来的剑,不偏不倚落在手中,而乾坤索,则听话的挂在了他的手肘上,似女儿臂弯间的披帛,随风浮动。他双手交互着把搭成了披帛的乾坤索扣在接袖之处,又如方才一般,走过那晕倒在地的弟子,沉默寡言。
“亲手杀人,我下不了手。”他呢喃道。
但他清楚他走到今天这一步,杀了多少人了。必勒格那句话,终成了他记在心头的阴影——他至少说的没错,有些人纵然牺牲了战友,却会心痛而筹谋复仇,而他,却只是为了逼一个人的阴谋败露,而赔上了自己的战友。
且,吴钧天,何时心痛过。“啧,充斥着冷酷的温柔啊。”躲在树林里的那个黑衣侠客哭笑不得,钻出来验了一下那弟子是否还活着,确认呼吸正常之后,处理暗杀现场一样的,鬼鬼祟祟把受害者拖进了草丛之中。
“年轻人,都说了不要冲动,尤其是在专门杀死冲动的吴广乐面前啊。”
再说卫陵山殿这一端。听闻山下有人出手踢馆,逍遥七侠中最年的老大霍桓着急忙慌赶来。“莫要惊动教主与少主,我们”他一脚踏上那七扇屏风之后,看到的却与想到的截然不同。
“我们,还是拦不住你啊。”
他之言,不是对其他人说,而是对那摇着铁扇的画渠成所说。“少主。”霍桓加重的语气,念出这句“少主”。
“但还是,惊动到我了,对吗?”
那画渠成披着白色的斗篷默不作声,手中桃花扇一伸一收,猛然回头。鹰视狼顾!霍桓一惊,慌不择措,只瞧见面前的年轻人目光犀利不已,与往日和颜悦色c温文尔雅的画渠成截然不同,此时此刻,他就像一条随时都有可能扑上前来咬断众人喉咙的狼,冰冷的眼神正在找寻他要锁定的目标,虽然,他正看向霍桓,他的心却非想到霍桓。
霍桓倒抽一口凉气,不敢发出声音。画渠成随即扭回头,一甩斗篷,站在了第五扇屏风之后c卫陵山殿偏左一方。“你口中的少主我,是这第五扇屏风的主人啊,霍叔叔。”他道的云淡风轻一般,口气却有千斤重。
“霍叔叔,来者是谁?”
“弟子来报,来者自称八荒散人,钧天广乐。”霍桓走上前,在越过画渠成后,转身抱拳行礼,详细汇报道。便说话间,第三c第四扇屏风之后,也都站上了他们的主人,一男一女,男着紫黑,女穿玫红。“啧啧啧,怨不得霍叔将我们众人都叫来。”第三扇屏风后的女人唏嘘道:“逍遥教的贵客,不过吴广乐这般侯门公府之人,如此。”
男人道:“梅姐姐,他没带着他那吴二公子的身份来。”说罢沉思,停顿之后,略有答案。“霍叔叔,七星宫主,可有伤害我们的弟子?”
霍桓回道:“暂时,没。”
“这个暂时没,是说,之后也有可能会伤到我们逍遥教的弟子咯?”接腔的女人名唤张梅儿,是这逍遥教中最年长的晚辈,她和老四赵荆,要比排行老五的画渠成大个半岁左右,为人伶牙俐齿,但沉不住气,甚至有些小女人脾性,要不得的尖酸与使得的泼辣相互抵消,让她变得很没其他特点,不过是一个不好惹的女人罢了。“老四,你尊称他一声七星宫主,可是心有敬畏之意?”张梅儿钻牛角尖道。
赵荆无奈,长叹一声。“梅姐姐,他年轻有为,我打心底佩服这样一个吴广乐,可不是怕他怎样啊”
“我只说我应该和你一样敬重一个智者c崇拜一个强者。”张梅儿一皱眉。“我有嘲笑你怕了他吗?还真是不会聊天。”
赵荆心想不会聊天的难道不是你张大小姐吗,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变得这么锋芒毕露,明明小时候还挺好脾气的,也许是一朵月季终于也变成仙人掌了罢。“好了好了,你们搭档也莫吵了。”第二扇屏风的主人摇着团扇从不远处款款走来,本着一面富贵之相,身穿长褙,提着襦裙,踩着绣花鞋上了台阶。“这山殿回音太强,且听,都震了。”
此人乃是被众人尊称“茹姨”的老二岳瑰茹,也是大家的长辈,平时和蔼可亲,还好说话。“茹姨啊。”张梅儿道:“您与教主曾经都随圣主上阵杀敌c出生入死,不过是震一下,就担惊受怕了吗?哈。”
“老了,也不见那些腥风血雨很久了,自然不如年轻时风风火火。”岳瑰茹用她上了年纪为借口,巧妙回答道,一边以长辈身份压得张梅儿不敢还嘴,一边又用“腥风血雨”“风风火火”两个词,委婉的告诉老三,她只不过是个丫头,在曾经的女副将面前。“哎,岁月不饶人啊,可惜了。”张梅儿被噎的无话可说,只好阴阳怪气道。
“岁月是不饶人,茹姨却扛得住岁月。”
“哟,老幺来了啊。”岳瑰茹咯咯一笑,连这一挥手,都那么柔情万种。“茹姨给你新做了两身衣裳,待会儿送完了客人,你就来我这里换上。”她举着团扇招呼那扎着马尾的少年走来,后者笑嘻嘻的,一蹦一跳钻进了岳瑰茹的怀中。
“无愠,待会儿再撒娇!”霍桓有些不耐烦,呵斥道,澹台无愠却伸出舌头“略”的一声,又在被拍脑壳儿之前窜出岳瑰茹的怀,一溜烟儿的跑到了最左边的那扇屏风后。“子水哥哥,你终于换上无愠最喜欢的斗篷啦!”他大喜道。
画渠成微微一笑,揉了揉澹台无愠的脑瓜。“今天起风,我就翻来披上了。”他柔声细语,仿佛方才鹰视狼顾c不怒自威的那个少主不是他,此时倍是可亲。“都弱冠的大人了,怎么还是这么孩子作为,小无愠?”
“那子水哥哥多大的人了,还丢三落四的?”澹台无愠反驳道:“我前些天还见你的金凤浴火呢,怎么这两天就没有了呢?子水哥哥,你可是最喜欢这条发带的啊,日日都当抹额戴”
“金凤浴火?”
画渠成耳畔一冷,抬眼去,只见一袭青衣的玉面公子正杵在他和澹台无愠的面前,可就是不愿在往前迈一步。“呵,我还以为,那是火烧公鸡。”玉面公子用他妙不可言的温柔声冷笑了下,甩开衣裳,上了石阶。
白衣人嘴角一扬。“我以为你不会来,小凝。”
“”那人反倒不吱声,低下了头,青鬓遮住了他最不应该长成这副模样的面容,没有人能看清他早已铁青的脸色。“来都来了,还怕是谁吗?”半晌不过三秒,他便温吞道。
“如果早知是他的话?”
原来那青衣之人,正是董凝。“那咳。你方才称我甚么?”董凝试探道,令画渠成露出有趣的笑意来。“是不是再叫你小凝,已经不合适了?”他合上折扇,细细思考,睁开眼时,福至心灵。“啊”
董凝一挑眉。“子水哥。”
“你的小字是?公霜?”画渠成眸底一黑。“还是——太阴?”
一未完待续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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