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施，妺喜……
我心里泛起了一阵一阵的绞痛，从那日在行宫中见她起，便如同千刀万剐一般。
有施妺喜，眉目清兮；妆霓彩衣，袅娜飞兮；晶莹雨露，人之怜兮。
梦里的情缘竟然成真，我一边捂着痛不堪言的心一边欣喜。
不知是何时起，我的梦中就有了那么一位女子，衣衫纷飞，素然如雪。
我努力登上帝位，为此不惜屠戮手足至亲，我知道，只有坐拥天下才有些许机会见到那夜夜出现在我梦中的翩然女子。
恋而不得，念而难见。我没想到，身为帝王后，这痛苦竟只增不减。那种仿佛是从前世渡来的失落与悲伤涌上心头，肆意泛滥，仿佛从那时起，我暴虐成性。朝中各个臣子被我派出，却无一人能够带回梦中的女子。愤然中，殿前常常血溅数丈。
愤恨之意郁于胸中万般不快，我不愿再理朝政，每日卧于后宫，在万千佳丽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建了危楼便能俯瞰苍生，我深信着，只要我站得够高，就能寻到梦中佳人。
可是纵然从少年蹉跎到中年，我仍旧一无所获。应承我的只有各个大臣频频来报“有施部不朝不贡”“有施部企图自立为王”“有施部……”
“有施妺喜，眉目清兮；妆霓彩衣，袅娜飞兮；晶莹雨露，人之怜兮”
不知“有施”二字在我耳边响了多少遍，我的梦中渐渐浮出这般的歌谣，梦醒后，我召来了赵梁——我的近臣。他微微一笑：“禀王上：妺喜乃是有施氏公主，王上听到的这歌乃是有施地的民谣，这歌……”
“发兵有施！”
终于踏入有施地界，或是劳作或是行进中的人传唱着那个熟悉的旋律，他们相对欢笑，如是赞颂又恍若炫耀着他们公主的美丽，我眯起了眼：愚蠢的人们，你们可知，如此正是给了你们万千的灾难。
可是，毕竟我也怕……怕伤害了我梦里的那人，兵发有施后也不敢多做什么，只将一切交给了赵梁。
征讨抗贡的有施，在他人看来完全是我为了王朝尊严，为了自家政权而行的杀鸡儆猴之举，于我心头也能略有此意。
可是更多的，我不想前世的失落成为今生的遗憾，不想错过暴虐中唯一的温情。
没有人会知道。
走上这条路，我已经看到了终点——夏王朝必将灭于我手。
我，必将是那教万夫发指的亡国人。
回了王城已有数日，她的双目渐渐褪去了充血的颜色，我终于放心。看着那张没有表情却清丽无双的面庞，我更无心思管理什么朝堂政务。
“妺喜怎么了，终日郁郁寡欢……”听我问话，她抬眼望我，随后，却又垂了目光。见状，我抱着她的双肩，低声细语：“我不想要后宫那些女人了，你做我的王后可好？”她没有回应，我揽过她的身子，自语一般：“我这就去废了王后……”温和的气息浓烈至如此地步，我万万没有想到。
她抬了头看着我，轻声回应：“此王上家事。”
是啊，家事。
“嗯，我的家事，便是你。”我轻声却坚定地说道，迎上她疑惑询问的目光，我波澜不惊收紧了怀抱，俯首至她耳边轻声细语：
“我的天下，亦是你。”
只是你！
几日后，我废了后宫众妃，连着那曾经几次在我面前斥责一般念叨“天下苍生”的王后。
那些或是温婉，或是妖娆的女子皆是抽泣不住，我眉头暗皱，压低了嗓音：“留下能歌善舞者，其余的，杀。”而后，拂衣转身。身后，求饶声响成一片。
夜里，侍卫带来了十数名艳妆女子，我抬眼：“剩下的？”
“回王上：正是！”
我眼里含笑，起身下堂，目不斜视穿过那十几名舞女，出门后停步命令：“随孤过来。”
再见时，她依旧是披发素颜不改，一袭白衣看得我好不心疼。见了我，她俯身欲拜，被我一把抱住，垂首看她，依旧是耳边细语：“今夜，我定要看到你的笑颜。”言落，稍稍松开她，击掌，十数名舞姬应声而入。她的面色淡漠如一，转过头正对着我的眼。
钟乐响起，十数名艳女翩然不住，我揽过她，她却不看我，似乎全部的注意力皆在那众数张扬的翩影里，神色恬淡，无喜无忧。
一曲终了，众舞姬伏地，乐师歌女垂首而立，身上皆是惧怕的气息，她神色依旧。我轻声问：“可好？”她淡淡目光稍动，而后应我：“谢王上恩宠。”一副静好，千种温漠，除了服从还是服从。
我眉头稍动，转脸向众人喝道：“不许停，没有见到王后的笑脸，这歌舞就不许停！”话音一落，就分明感受到她疲弱的身体微微一颤。
她在害怕。
“妺喜……”我低声唤她，她抬眼看我，目如止水。我伸手覆上她的脸颊，却似触及了千年的寒冰。心底轻叹一息，将她紧紧抱着：“可否累了？”她摇首，脸色分明尽是疲惫。
我坐了下来，将她抱着放在膝上，故意无视她略有诧异的神色，取酒自酌。宫人的暗暗私窃在我投去狠戾的眼色后便也自行平息。
眼前，衣着华美的舞女们从古舞到了今，歌女们也从南唱到了北，偶然瞥去倒也能入得我眼，只是那被我置于膝上的女子却是静漠如一。
你就这般想跟我作对？
分明是服从了，却还在用自己的骄傲摒弃着眼前这个费尽心思向你讨好的我。
既然有意违抗，为何偏偏就摆出这般服从的姿态。
妺喜啊妺喜，我该拿你怎么办。
终于，天蒙蒙亮了，种乐声也高亢到了极致。
舞姬歌女乐师们忙活了一整碗，到这天明，尽数倒下。为了博她一笑，他们使出了浑身解数。舞姬们再也难抬手动足，歌女们口里发不出什么声响，乐师们只剩了喘息的力气。
我膝上的人儿还在坚守着。
“王上……”宫人上前来，示意时候不早，我挥手：“孤王乏了，这堂下一众废人，莫再教孤王看到……”言落，我起身只手揽她离去。
回了内殿，我抱过她羸弱的身子，躺在榻上，稍一低头就见她面色憔悴，不禁心添万分愧疚：“是我的错……”
她抬高了目光直视着我的眼，眼色温和，唇角轻挑。
她是，笑了？！
这一笑教我手足无措：“你……”见我这般，她脸上笑意更浓，似乎悲悯，似乎嘲讽。
而后合了双眼，不再理会我。
许是太累了，不多时她轻微的鼾声便传了出来，我屏息凝神，唯恐惊了这一番美好。看着怀中这个，睡颜宛若孩童般的女子，我心底那种割舍万千的冲动再次泛滥。
成灾。
何谓江山，何谓社稷。纵然身为一国之君，我想要的，不过是怀中这女子的一点笑意。
若能与卿相守到韶华白头，纵使永世杀戮，屠尽天下，我也乐意为之。
如今，只作一世昏君，亡国之帝，又如何不可。
想至此，我的呼吸稍有了急促，见她眉心微琐，便再次屏息。
可不能惊扰了这只小猫的好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