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场的活儿最脏最累要数扬场,扬场是把用碌碡压好的堆起来的又大又高的一堆连糠带粒的粮食扬得粮食成的(籽粒饱满的),秕的(籽粒不饱满的)和糠分得清清楚楚,是一件很费力的活儿。
高志远既喜欢扬场,也厌恶扬场。所以喜欢,是因为扬场是一项很讲究技术的活儿。会扬场的把式,将一锨连糠带粒的粮食扬起来,会非常均匀地散开,经风一刮,成的落在顶风头,秕的落在下风头,糠被刮跑。不会扬的,粮食被扬到空中,或散不开,或散得不均匀,成的秕的和糠就分不开。所以,在扬场的“马道”——扬场的空间,最上边是粮食,最下边是糠,中间有四、五米宽的地带留作扬场的场所,叫“马道”。——里,扬场的把式在“马道”的上边和下边,在上边的是为了把粮食分清;在下边的是为了把糠分清;不会扬场的在中间,因为,不会扬的即便分不清籽粒和糠,也不至于把糠扬进籽粒里和把籽粒扬到糠里。高志远开始扬场只能在“马道”的中间扬,他看到会扬场的,轻松自如的一扬锨,像绽开一道彩虹,籽粒会齐刷刷地从肩膀头上落下,糠皮会刮跑,羡慕得不得了,他也下决心一定要练好扬场,也像把式那样,锨往起一扬,就把籽粒和糠皮分得清清楚楚。
韩文义就是扬场的好把式,不但扬得好,而且不怕累,在扬籽粒时,一锨接一锨,像天女散花似的,一阵子就把成的秕的分个清清楚楚。
高志远也厌恶扬场,因为扬场太脏了。扬场的“马道”里,一般都是四、五个人并排向前扬,锨锨连糠带粒还有尘土的粮食扬到空中,形成了一道烟雾阵,不,不是烟雾阵,是糠土阵,连糠带土,暴土狼烟,人进入“马道”,睁不开眼,抬不起头,喘不上气儿……所以,扬场时,人人都得全副武装,带上“风镜”,再用一块大方巾把头和脖子包严扎紧,即便如此,无孔不入的尘土和糠皮也会钻进脖子里,再加上扬场又是个累活,扬一会儿就会浑身是汗,所以,扬完场,浑身都会沾满糠和土。当然,也有并不武装,像是故意充英雄,不怕糠土,任由它们肆虐地钻进脖子里,衣服里,而并不当回事似的。那么,扬完场,浑身沾满了糠和土,也只等到晚上要睡觉时,汗消了,身上干了,脱下衣服,把衣服里的糠土扫扫,把身上的糠土擦擦,便躺炕上睡觉了。和城里的人比一比,城里人身上绝不会沾满糠土,却要天天洗澡,说不洗澡不舒服,睡不着觉,那农民呢?这就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好福有享不了的,好罪没有受不了的。高志远也一样,扬完场浑身的糠土,晚上睡觉前简单的扫扫擦擦,因为干一天活,又累又乏,躺到炕上,一觉就睡到大天亮。
韩文义扬了一天场,晚上夜校下了课,回到家,虽然很累,很想睡觉,可是,想给黎巧芝写信已想了好几天了,总是动不了笔。他决定晚上无论如何要把信写出来。他便把炕桌放炕上,点上“无烟灯”,开始给黎巧芝写信。可是,想了半晌,不知道从哪说起,又不知道说什么,像是有满肚子话要说,可一写却写不出来……
他母亲从来没见儿子写过字,看他像小学生做作业似的规规距距地写字,有点儿奇怪,便问道:“写什么呢?”
韩文义被母亲猛地一问,一愣,随即说:“写个材料。”
母亲更奇怪,又问:“你写什么材料?”
韩文义看母亲追问得紧,灵机一动,把得奖的奖状和大红金字的笔记本从书包里拿出来给母亲看,说:“我得奖了,让写个材料。”
“得奖了?”母亲高兴的看着儿子,“得什么奖?”
“我天天晚上去夜校帮志远上课,得了特别奖。”
“这可不错,俗话说跟什么人学什么人,你以前跟那潘木匠没学个正经的,整天耍贫嘴,什么也不当,就是快乐快乐嘴!从志远回来,你跟他可学好了,还得了奖!志远那孩子,又仁义,又有文化,是个好孩子!只是回来下庄稼地真可惜了!他说他家吃粮没什么问题了,那是他刚强,还一定是吃糠咽菜,隔三差五的,你把他叫来吃一顿,咱家怎么也比他家强。他尽读书了,从小就没受过苦和累,这回来冷丁干活,又吃不饱,哪受得了。唉,那孩子也够可怜的,命也不好……”母亲絮叨了一会儿,看儿子只顾写字,并不理会自己,便自己去睡了。
韩文义这才静下心来,开始写:“亲爱的巧芝:……”写上开头,可又没词了,写什么呢?不管志远说不好写,是不好写,没想到写一封信,还这么费事?干脆就随意写吧……接着便写道:“没给你写信,像有一肚子的话要给你说,可开始写了,却不知说什么?这些日子,不像割地时,能经常和你说说话,现在,我们即便见到面,人多嘴杂的,也说不上话,便想写信,和你说说话。……”他刻意写写不出来,随意写,倒觉得容易了,便想到哪写到哪,“千言万语,就是想说:我想你!我不知是怎么了,是自己没出息,还是你把我的心占满了,我时时刻刻都想你。想你说话时那俏皮劲儿,想你笑时那爽朗样儿,想你走路像猫似的轻巧……总之,我满脑子里都是你,满心里都是你!你说你也想我,我真高兴,也这样想吗?来信告诉我,我盼着你快点儿给我回信。”他写完了,放下了笔,可又像没写完,像还有话要说,可又不知要说什么,只得作罢。他把信纸按志远教给他的折叠方式,对折,再对折……折成一长条儿,再斜折,斜折……折成一个正方形,这样折信,既好揣在兜里,又揉搓不了,在兜里揣着,多长时间也没关系,随时有机会就能给对方。他把折叠好的信,小心翼翼地放进兜里,便高兴地睡觉了。
可是,如何把信给黎巧芝却成了难题,因为,近几天他们不在一起干活,男人打场,女人挖园田。
打场要起五更摊场(就是把庄稼个子解开,均匀地铺在场上。),摊完场后,留下一人遛场——所谓遛场,是一个人站在场院中间,拽着拴在马笼头上的绳子,一圈圈地转圈,来压庄稼。一般是两匹马拉一盘碌碡,要八匹马拉四盘碌碡,一起来压庄稼。一个人要遛四盘碌碡,把四根遛绳拉到一起,挂在肩膀上,手中挥动一根长鞭,赶着八匹马撒着欢似地奔跑’那是何等壮观,何等气势!遛场的人既需要胆量,也需要技术!需要根据铺场的大小,调整好遛绳的长短,一圈圈地赶着能把所有铺在场上的庄稼压均匀。有时,碌碡出现故障,得及时让马停下来,所以,这是个胆大心细的活。
韩文义是经常遛场的,可这天他想趁吃早饭的时间把信给黎巧芝就没遛,但是,等他们摊完场回家吃早饭时,干活的已出工了,他没能见着黎巧芝。
吃完饭,听到喊“翻场来”,他便去了场院,和吃完早饭来的人,一起翻起场来。翻场就是把碌碡压平的庄稼,再均匀地用杈子挑疏松,把压好的翻到下面,没压着翻到上面,好再压。翻好以后,便再开始用碌碡压起来。这时,翻场的人就可以休息一会儿,等压好了,再翻。
休息的时候,韩文义和高志远找穰草堆躺了下来。穰草是经碌碡压过的变得非常柔软的秸秆,躺在上面如躺在弹簧床上,柔软而舒适。
韩文义从兜里掏出信来,悄悄对高志远说:“我给巧芝写了信了,你看看吧?”
高志远忙推回他的手,说:“我不是给你说过吗?这是情书,是你俩私人感情的传递,不能让别人干预。”
韩文义笑着:“我也说过,你不是不是别人嘛!”
高志远严肃地说:“那也不行,你这样让巧芝知道了,她会不高兴的,你一定要尊重她的感情。”
韩文义只得揣起来,又说:“不管你说这样的信不好写,真难写,像满肚子话,又没法说。我只写了怎样想她,又问她也这样想我吗?”他想了想,又若有所思地说,“志远,你说人为什么要分男人和女人?”
高志远听他问得蹊跷,先是一愣,觉得这是个既简单又非常难以解答的问题,想了想说:“为了传宗接代呗。别说人了,就连牛马羊鸡鸭鹅,不也分公母嘛。”
“那你说庄稼呢,不分公母,不也能传宗接代吗?”
高志远笑了,说:“庄稼也有分公母的,虽然有的不分公母,可它的花却都有雄蕊雌蕊,也需要雄蕊和雌蕊授粉后才能结果实。”
韩文义仍追问:“人吧男的女的还得搞对象,庄稼可不用搞对象吧?”
“庄稼那授粉过程,不也是搞对象吗?”
“那人搞对象,男女都互相想,庄稼不用想吧?”
高志远笑了,说:“你没听过‘异性相吸’的道理吗?怎么不想呢?”
韩文义也笑了说:“那你是说雄蕊也想雌蕊呗?”
“想。雄蕊也想雌蕊,雌蕊也想雄蕊。你想巧芝,巧芝也想你。”
“那你说谁想谁更厉害?”
高志远笑了:“巧芝想你更厉害!”
“你别逗我来了,她没我想得厉害。”
“那是相互的,你想她厉害,她想你也厉害。你没听说作用力与反作用力吗?作用力越大,反作用力也越大,这是一样的道理。”
韩文义将信将疑:“你尽拿大道理来唬我。”
“我唬你作什么?你爱信不信!”
“信,信,你句句在理,我能不信。希望你这理是真的,让巧芝也这样想我。”
“你就别担心了,不是有句话说‘有情人终成眷属’吗?你们的事一定能成!”
韩文义立即反问:“那你们的事呢?也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高志远笑了:“但希望吧。”
韩文义又问:“那你给月芬写信了吗?”
“写了。”
“怎么给她的?”
“他借书,我夹书里给她的。”
“她给你回信了吗?”
“还没有。”
韩文义羡慕地说:“她等还书就给你回信了。你们真好,借书还书就可以来回传信了,不像我们,来回传信还这么难。”
……
这时,听喊“翻场了”,他们便起来,去翻场。翻完,又开始用碌碡压起来。韩文义和高志远又到穰草堆里躺着休息。
高志远说:“我编了一个‘扬场歌’,打算夜校里学,你听听,帮我修改修改。”说完,他便念了起来,
“扬场讲技术,
精益要求精。
抢锨像把伞,
扣锨如彩虹。
无论抢和扣,
都得散均匀。
糠皮刮得远,
成秕分得清。
不怕脏和累,
练就基本功。
别小看农活,
处处皆学问。
就这些,你提提意见吧。”
韩文义听了,高兴地说:“你念得太快,我没记住,你再慢点儿念一遍。”
高志远又慢慢地念了一遍,他念完,韩文义立即说:“听,我给你念一遍……”说着,便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你编得太好了,在夜校里教,社员既学了字,又学的技术。‘抢锨像把伞,扣锨如彩虹。无论抢和扣,都得散均匀。’这正是扬场的要领,真能掌握了,就会扬场了。还有那句——‘不怕脏和累,练就基本功。’说得太对了,扬场就是个又脏又累的活,怕脏怕累是永远也学不会扬场的。要不有的人下了一辈子庄稼地,却扬不了场,其原因就是怕脏怕累。所以啊——‘别小看农活,处处皆学问。’,最后来个总结,太精彩了!不光是秀才,肚子里是有东西,出口成章,佩服!佩服!”
高志远道:“我是让你提意见的,不是让你夸我的,你看看哪不合适,提提,我好改。”
“我只觉得好,没听出什么毛病来,提什么啊?”
“是不是有点太死板了,我觉得没你编那段子好听。”
“哎呀!这怎么能比呢!我那是编的荤段子,怎么编都行,不俗点儿,人们还不爱听;你这是编的课文,能那样编吗?要那样编,不让人笑话死!编课文,就得正儿八经的,这样编,就正好。你晚上教,社员保证爱学。”
经韩文义这样一说,高志远心里也就有底了,决定就把它当课文教给社员们。
又喊搂场了,他俩便起来去搂场。所谓搂场,就是秸秆上的粮食已都压得脱落下来了,便把秸秆起出去了。搂场需要用搂场筢,搂场筢是一种特殊的把齿倒安(向后安)朝下的筢子,人拿搂场筢一搂,就把秸秆搂到脚下,一筢挨一筢,搂成一卷秸秆,用杈子杈起,端到场边去。端出去的秸秆如能喂牲畜,生产队就留着当饲草,如果不能喂牲畜,就给社员分了烧火。
高志远开始不敢搂,因为搂深了,就会把没打净的秸秆搂起来,如果搂浅了,就会把打净的秸秆落下,经过韩文义的指点,也学会了搂场。在韩文义的指导下,他已渐渐学会了各种庄稼活。
起净了秸秆,就把粮食粒子堆起来,已是中午,该收工了,下午来再扬场。
高志远往家走,只见老五保孔羊倌走进他家的院子,他很奇怪,他去他家做什么呢?
老五保孔羊倌已七十来岁,小个不高,身体佝偻着,步履蹒跚,手拿着一块木牌,还不停地哆嗦着。
高志远赶忙走上前去,热情地说:“大伯,你做什么?”
他回头见是高志远,说道:“是高志远啊,这不……”他说着把手中的木牌举到高志远眼前,高志远见木牌上写着“值班担水”,又说道,“我担不动水了,就得麻烦大家了。生产队规定有青壮年的人家一家一天地轮流,原来没你家,胡国栋告诉我你也回来种地了,也轮流担水,今天该轮到你家了,我来告诉一声。”
高志远忙说:“那行,我这就担水给你送去。”
老五保孔羊倌便说:“那我就回去了。”
高志远说:“大伯,你都到家了,进屋坐坐吧?”
“不了,我走的慢,回去给你开门,你好去倒水。”说着,又挪挪达达地走出了院子。
高志远进屋担上水桶,便去了井上。他一边打水一边想:真是山高水深,这十多丈深的井,不用说一个年迈苍苍的老人,就是年轻的打上一桶水来,都累得直喘粗气。他打满两桶水,担起来给老五保孔羊倌送去。等他到了老五保孔羊倌家,老五保孔羊倌也刚到家开了门。
老五保孔羊倌家是在村子东头,靠着东山根挖的一间窑洞,从上面看就是山坡,根本看不出来窑洞,只是多个烟囱。窑洞的前面是门和一个二尺见方的小窗户,一进屋,黑古隆冬的什么也看不清,必须适应一会儿,才能影影绰绰地看到屋里的东西。窑洞一丈多长,五、六尺宽,靠后面有一铺炕,炕的一边连着一个锅台,锅台边有一个盛一担水的小缸。
老五保孔羊倌掀开缸盖,说:“就倒这里吧。”
高志远把水倒进缸里。便说:“我走了。大伯。”
“这屋你也没法做,走吧。”老五保孔羊倌有些尴尬地说,又跟了出来,关心地问,“你怎么不读书了?”
“我因病不能读书了,就回来干活了。”
“孩子,想开些,干啥都是一辈子,命里有的终须有,命里无的别强求,人也得认命。”老五保孔羊倌抬着他那像核桃纹似的满是皱纹的脸,开导着高志远。高志远不觉感动起来,看着眼前这张饱经苍桑的脸,不知他是不洗脸,还是没洗净,那沟豁纵横的脸上,似乎连眉眼都分不清了。可他还关心着他的事,怎能让他不感动呢?
他眼里不觉溢满了泪水,他强忍着不让它流出来,说道:“谢谢大伯关心我,我记住了。”
“你大伯是过来人,知道你们年轻人,心高气盛,听说你学习又那么好,没能升大学,想不开,说几句,你不生气就行。”
“我怎么能生气呢,大伯是关心我,我感激还来不及呢。”说着,便走了出来,因为,他怕再待下去,眼泪会流出来。
路上,他也在想:老五保孔羊倌放了一辈子羊,过去给地主放羊,解放后,又给生产队放羊,按他的话说,他除了放羊,什么也不会做。一辈子也没娶妻生子,光棍一生。等腿脚走不动了,放不了羊了,只得生产队保起来。生产队每年供应他口粮,他自己将就着做着吃。村里的井太深,他担不回去水,便由全村的青壮年轮流给他担水。他这一辈子也得说饱受艰辛,时乖运蹇,老老了蜷缩在那见不到光的阴暗的所谓小屋里,也够可怜的。“命里有的终须有,命里无的别强求”,是他一辈子悟到的真谛,临老他把他的金玉良言又真诚地告诉给高志远,这该是一种什么精神啊!高志远又不禁想到:辛辛苦苦又累又脏的农民,他们脚踩着牛粪,手结满老茧,让人不忍目睹,可他们却都有着一颗比金子还珍贵的心!
韩文义中午收工后也急匆匆地往家走,他想看看挖园田的收没收工,如果没收工,好见到黎巧芝,把信给她。可是,等他到了村里,见挖园田的早收工了,只得怏怏不快地回了家。
中午吃饭他也在想,只有下午出工时,去黎巧芝家去等。果然,等胡国栋喊“出工了!出工了!”,一般都是他喊个十分二十分钟的,社员们才上工,所以,他想黎巧芝还在家没走,便赶紧出来,去了黎巧芝家的院外。他顺着大门向院里看去,静悄悄的,没一点儿动静,黎巧芝还没出来。他不敢老在门口等她,怕过往的人看见,便来回地踱步。忽然,他发现院墙上一个窟窿,那是打墙时留下的。这里的院墙都是板打的土墙,一板一板往高叠时,板下面得垫两根木棍才能担住,等这板墙打好起板时,再把木棍拔出,从而墙上留很多细小的窟窿。韩文义发现这个窟窿,不禁一阵高兴:因为他想可以把信放进墙窟窿里,他又随手从地上捡一块小石头,把窟窿堵上,这样,从外面就一点儿也看不出来。这不就可以随时传信了吗?
他正为这一新发现而高兴时,黎巧芝从院里走了出来,看他在墙跟前摆弄什么,便问他:“你做什么呢?”
黎巧芝的问话把韩文义吓了一跳,看黎巧芝出来了,一把拉住她,高兴地说:“我发现个密秘,来我告诉你。”说着,把她拉到墙窟窿前,说,“我给你写信了,就老给不了你。这回好了,我告诉你,以后我再写信就塞进这墙窟窿里,用这块石头一堵。你出来看这个窟窿用石头堵着,那里面就是有我的信。你拿开石头,就能把信拿出来。等你写好信也是这样,我一看这窟窿用石头堵着,就知道有你的信。没信时,就把石头放墙头上。石头在墙头上放着,就是没信。这法儿好不好?”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兴奋地等着黎巧芝的反映。
黎巧芝先还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被他的兴奋弄得一头雾水,等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后,不觉好笑地说:“你真聪明!这怪点子你怎么想出来的?”
“你不知我为了把信给你,费了多少心思,怎么也遇不见你。这回好了,我们可以随时传信了。”
黎巧芝怕有人看见,便说:“快出工吧,别让人看见。”
韩文信忙把信塞进黎巧芝的手里,说:“我走了。”走了几步,又回头说,“你给我写信,就放那墙窟窿里,我看墙头上的石头没有,就知道你给我写信了,我就会拿出来。记住啊!”说完,才高兴地匆匆走了。
下午,韩文义格外高兴,扬场休息时,高志远和他又坐在穰草里,问他:“你今天下午这么高兴,有什么高兴事?”
韩文义小声地悄悄对他说:“我把信给黎巧芝了……”并且把他发现的密秘传信的好方法,给高志远细说了一遍,说完,问,“你哥哥我聪明吧?”
高志远笑着说:“人都说你鬼点子多,你鬼点子真不少!”
“这不也是逼出来的吗?什么事就怕逼,一逼,多难的事也能解决。”
高志远笑道:“你的话还很有哲理的呢。”
韩文义自诩道:“你哥哥也不是怂包嘛!”
休息了一会儿,他们又开始扬场,至到太阳偏西,他们把一大堆黍子扬完了。最上面一长堆黄澄澄的像金子般的粮食是成的,中间一小长堆显得有些是瘪的是秕子,最下面是黍糠。这时,就得找来老保管,开始下场(就是把粮食扛到粮仓里去)了。
老保管这时也是最高兴的时候,因为,这是他大展才华,可以亮一亮他那大嗓门了。他一手拎着斗一手拿上长条尺(刮斗口用的),兴致勃勃走来。他小个不高,身体很清瘦,但显得非常精神,给人以老当益壮的感觉。他抓起一把金黄的黍粒,眯着眼看了看,高兴地说:“很成。”下巴上的一撮山羊胡子也高兴地抖动着。
这时,年轻的便一人拿起一条口袋,有劲的拿五斗的口袋,劲儿小的拿四斗的口袋。五斗的口袋装满粮食就是近二百斤,四斗口袋装满粮食近一百五、六十斤。这时,似乎像擂台赛,能扛五斗的绝不扛四斗,都比一比看谁扛得多,看谁有劲,看谁是棒汉!
老保管站在粮食堆的一头,两个人拿撮子往斗里装粮食,等斗里粮食满了,老保管用长条尺子沿斗沿刮平,用力端起来,高喊:“一个斗——”倒进扛袋子的人张开的口袋里。随着一斗一斗的增加,老保管也“两个斗——三个斗——四个斗……”地不断增加。他的嗓门高得全村人都能听得见,村里人一听他的喊声,就知道又下场了。
有时一场粮食要三、四十石,就是三、四百斗,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一斗一斗的端起来,也着实够累的。有时有人要换换他,让他歇歇,他从来不肯,高声说道:“没事,这点力气我还有!”而且喊斗的声音似乎又高了八度!别人也由衷地赞叹他:“老爷子,真好样的!”
一人扛一百五、六甚至二百来斤的口袋,从场院到仓库有二、三百米,虽然很累,也很高兴!这是丰收的喜悦,是成功的快乐!
韩文义当然是扛五斗的口袋,从场院扛到仓库,气不长出,面不改色,轻松自如。高志远也要扛五斗的口袋,韩文义一把给他扯掉,换个四斗的口袋,严肃地对他说:“你刚学着扛口袋,你还不会扛,还不会使那股劲,等你扛常了,会使那股劲了,再扛五斗的也不迟。”他只得扛四斗的。也不管韩文义说,他确实还不会扛,把口袋扛在肩上,口袋老往胳膊上掉,他看韩文义就不,口袋在肩上,稳稳当当,像长在肩上似的,他是不会使那股劲,是得练。看来,庄稼活真是处处是学问,得时时练,才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庄稼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