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江湖之人间道 > 正文 第十二章 血债未必要血偿
    冯代仁接过钱时没有说什么,继续埋下头刷他的碗,在他心中,这并不是五百块钱,是一条命,他母亲的命,也是自己的命,一个人救了你的命,你还有谢他的必要吗?

    他救了你的命,你要感激他,用自己的命感激他。

    ‘三哥’门口一个抖颤的声音道。

    镰刀也没有回头,也埋下身子继续刷他的碗,但他还记得他的声音,就算这世上的人一起在他身边呐喊,他还是能听得出他的声音。

    此时此刻在这个世上如果还有人称他一声‘三哥’,这个人一定是他,孙继发。

    他们不是朋友,是兄弟。

    什么是兄弟?其实有时候兄弟的定义其实很简单,当你落魄到流落街头,当你穷困潦倒,当你全身上下只剩下三毛钱,正在为买不起一根绳子吊死发愁时,在闹市中,如果有人能一眼认出你的背影,喊出你的名字,而不是再向你要债,这个人就是你的兄弟。

    在这个世界上,这样的传说很多,这样的人却很少,孙继发就是这样的人。

    他知道不但在自己穷困潦倒的时候,这个人不会放弃自己,就算自己有朝一日横尸街头,他依旧会抱着自己的尸首,吻着自己的额头,喊自己‘三哥’。

    镰刀低头望着这身衣服,心中像吃下一颗未成熟的青杏,又苦又涩。他并不是一个逃避的人,但此时此景

    镰刀放下手中的馒头,用衣服擦擦满手油腻,站起身,转过头。

    孙继发,他还是老样子,要挺的笔直,一脸的一丝不苟。

    镰刀还是能一眼看出他的变化,他消瘦了许多,他的眼中布满血丝,他看得出他过得并不好受,他为什么清瘦,眼中的血丝为谁而生?镰刀比谁都清楚。

    现在布满血丝的眼中带着笑,笑容里藏着泪。

    看到那张脸,镰刀忽然感觉一腔感激竟然无从说起。

    他就呆呆的站在那里,刚要开口时,咽喉一甜,一缕鲜血沿着嘴角,缓缓流下,然后眼前一黑

    ‘三哥’孙继发冲上前叫道。

    镰刀没有倒在地上,他的身子被冯代仁扶住了。

    ‘快,快叫救护车’贾叔甩下手中的盘子叫道,‘是食道出血,快’

    这就是镰刀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镰刀醒来时,是在医院。

    镰刀睁开眼就看到了那双眼睛。

    一双流着泪的眼睛。

    这世上只有一个女人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一丝幽怨,一丝欢喜,一丝仰慕,一丝期许

    这世上只有情人的眼神会有这样丰富的表情。

    这世上也只有这双眼睛,能够让他感到心酸,心痛。

    这世上唯有情人的泪能温暖浪子的心。

    这双眼睛在他睡梦中出现过千次百次,甚至在他倒下的那一刻,看到的还是这双眼睛,在梦中,这双眼睛是那样遥远,那样遥不可及,每当他尝试亲吻这双眼睛,都会在寒夜中惊醒,他总会呆坐在床头,等着寒夜将近,等着晨星升起,现在这双眼睛是这样近,这样真实,镰刀却闭上了眼睛。

    ‘你睡了一天,终于醒了’张雨妍还是看得出,他的无名指稍稍动了一下。

    ‘这个时候你应该在学校上课’镰刀闭着眼睛道。

    ‘这个时候,应该有个女人陪在你身边’张雨妍笑道。

    这次她没有哭,因为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最看不得自己流泪,看到自己的泪,他就开始逃避。所以就算自己一身委屈,也要躲到一个没人的角落里,一个人品尝着心酸。

    ‘你’

    ‘你不用赶我走’张雨妍扮着鬼脸笑道,‘继发回来我就回去上晚自习’。

    她真的想走吗?她真的忍心将一身病痛的他留在这个冷清的病房中?

    ‘我走后,你要乖乖躺在这里,安心养病’张雨妍一脸柔情,她走,条件就是让他可以安心养病。

    镰刀当然明白这是多么神圣的感情,但这份感情他却不敢接受。

    ‘三哥’孙继发提着一堆东西推门进来。

    ‘我要走了’张雨妍留恋道,‘晚些时候,再来看你,你一定要尽快好起来’。

    镰刀又转过头,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他怕,怕自己出口挽留,怕自己克制不住满腔情意,这一生中,他从来没有这样怕过

    但这次,他没有逃开,张雨妍轻轻转过他的头,深深亲吻了他的额头。

    他闭着眼睛,听着她的心跳,听着她的喘息,听着她跑出病房,听着她带上房门

    ‘你又要赶她走?’孙继发道。

    镰刀呆呆的望着窗外一弯残月。

    ‘你是爱她的’孙继发道。

    ‘你去送她,不要让她知道’镰刀喃喃道,‘她最害怕走夜路’。

    ‘那你呢?’

    ‘我?’镰刀摇头道,‘我死不了,再吐出一盆子血,我也死不了’。

    情人走了,兄弟也走了,空落落的整个病房中留下他孤单一人,直到现在他才看清楚这病房是什么样子的。

    这里是最接近死亡的地方,这里不留一点色彩,唯一的白色彰显死亡的严肃。

    这一生,就算死,也绝不会死在病床上,镰刀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

    有人说他是一个复杂的人,但他的想法有时候就这样简单,简单的没有任何理由。

    冯代仁是一个简单的人。

    冯代仁走进病房的时候,镰刀还在望着窗外。

    ‘你又出去打工了?’镰刀望着他一身凌乱笑道。

    ‘今天打了两份,赚了五十块’冯代仁傻笑道。

    ‘你妈已经有钱抓药了’镰刀道。

    ‘我要挣钱’冯代仁道,‘挣钱给你治病,挣钱给妈买肉吃’。

    镰刀惊奇地看着他,并不是感激此时他已经将自己看做他的家人,能与他的母亲相提并论,而是知道现在,他才发现冯代仁并不呆傻。

    这世上已经很少有这样的年轻人了,他们干任何事都有自己的目的,同样,为了这个目的,他们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这样的人看上去呆傻,而且活得很累,但他们每一天都过得充实,他们每一天都会为自己小小的所得而欢喜。

    他们的呆傻并不呆傻,他们的呆傻就是人们经常说的大智若愚。

    ‘你这一辈子为何而生?’镰刀道。

    ‘为妈,为你’

    ‘你从未为自己想过?’镰刀道。

    ‘想过’冯代仁傻笑道,‘只要你们活得好,我就好’。

    ‘你是不是我的兄弟?’镰刀道。

    ‘我是’

    ‘现在我活的并不好’镰刀道,‘你会不会出手帮我?’。

    ‘我会’冯代仁道。

    ‘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镰刀紧紧拉住他的手。

    兄弟的给予,情人的关怀,这些他都不敢接受,他只是个浪子,浪子不配有兄弟,浪子最难消受的就是情人的恩惠,所以他必须走,离开这里,找一个没人的角落,独自忍受他的痛苦,独自舔舐他的伤口,也许在他心中,这并不算逃避。

    ‘你需要在这里养病’冯代仁道。

    ‘你在这里看,我自己就算是爬,也要爬出这道门槛’镰刀道。

    ‘我们走,我扶着你走’冯代仁道。

    他虽然简单,也很现实,他绝不会勉强任何人做任何事,他要走,他陪他走,他要死,他陪他死,什么生生死死,兄弟情义面前,等闲事耳。

    镰刀刚站到地面上,嘴角又开始流血,他抬着头,既然决定离开,就算头颅提在手中,也要挺着腰踏出这道门。

    ‘你们干什么?’进来送药的实习小护士惊奇的望着他们。

    ‘走’冯代仁道。

    ‘你们不能走,病还没痊愈呢’小护士急的皱着眉头道。

    ‘这里是不是阎罗殿?’镰刀道。

    小护士摇摇头,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既然不是阎罗殿,我们想离开,谁也拦不住’镰刀笑道。

    ‘不能,你们不能走’小护士挡在门口道。

    ‘怎么了?没钱在这里耍混是不是?’从门外进来一个白衣老巫婆,小护士被门带到门后。

    ‘我就告诉你们,这里就是阎罗殿,没痊愈就从这里走出去的人,十有都成了孤魂野鬼’老巫婆带着一嘴口臭叫道。

    ‘还有两袋血浆没付,你另一位朋友说今晚上带过来,医院看你们年轻,破例答应了’老巫婆冷笑道。

    ‘大哥欠你们血我还’冯代仁低声道。

    ‘你怎么还’老巫婆皱着眉头冷笑道,‘就你这穷小子,有钱吗?’。

    ‘我没钱,我有血’冯代仁道,‘以血还血,公道自然’。

    话音未落,一拳打在老巫婆身后的门窗上,玻璃粉碎,冯代仁缓缓捡起一块最锋利的玻璃。

    ‘带我们取血’冯代仁道。

    ‘代仁’镰刀低声道。

    ‘我们走’冯代仁道。

    刚出门口,一个电棍戳在冯代仁腰间,冯代仁没有动,镰刀的身子在电流下颤了一下,冯代仁迎着电棍顶上去,一拳打在保安的下颚上,保安整个人飞出去,一滩烂泥一样瘫坐在墙角处。

    旁边有人伸手捉他的手臂,冯代仁的手迎上去,轻轻一拧,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到骨头脱臼的声音,接着就是杀猪般的哀嚎。

    冯代仁的眼光扫过每一个人的眼睛,每个人看到他的眼睛,都不禁心中发寒,那种眼神就想一头狼环视着他的猎物,冰冷,孤寒,不带一点表情。

    那双眼睛最后落到那个小护士身上,小护士惊吓的站在墙角,全身抖颤,很明显是她刚才出去叫的保安。

    但是那双眼睛落在她身上时,忽然出现一丝色彩,很奇怪的色彩。

    ‘快,快报警,这个人疯了’老巫婆惊叫道。

    ‘不要报警’站在走廊尽头一直望着天边的人道,‘他欠的钱,我还,他砸碎的玻璃,我陪,他打了你们的人,我出钱治’。

    声音并不大,而且听上去带着一丝落寞与沧桑,但言语间自带一种威严,令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所有人都停了手,转向他,包括已经红了眼的冯代仁,他也慢慢转过了头。

    那是一张很奇怪的轮廓,他的眼角已爬满皱纹,两鬓白发已生,带着一脸疲倦,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落魄的中年人,但他的眼睛绝对是年轻的,冷漠,高傲还带着一丝狡黠,这双眼睛使他看上去仿佛年轻了许多,又仿佛不再那样落魄。

    他站呆呆的站在那里,晚间的露水打湿了他的衣衫,他已站了很久。

    没有人留意过他。

    镰刀一脸的执着,看到这个人时缓缓低下了头,他可以拒绝任何人的恩情,他可以报答每个人的恩情,唯独眼前这个人。他给了自己一切,甚至自己这条命都是他给的,但他不需要任何回报,也许只要自己好好地,就是对他最大的回报。

    情人的恩情,需要用心去报答,兄弟的恩情,需要用血去报答,但是父母的恩情呢?父母的恩情需要用什么去报答,这个问题,做子女的永远不会知道,做父母的也是永远一笑了之。

    在镰刀的心中突然有一种思想显现,无论这个人以前做过什么,自己都没有权利埋怨他,更没有资格去怨恨他。

    但这种想法在他脑中一现即逝,他永远不会忘记妈妈的死,也永远不会原谅眼前这个人对夫妻感情的背叛。

    仇恨的力量到底有多大?为什么仇恨比恩情更令人难以忘却?这个问题也永远没有人会知道。

    ‘我们走’镰刀抬头道。

    他的眼中依然充满傲慢。

    风志成没有阻拦,更没有开口挽留,任由两人从身畔相依而过。

    这个世上没有一个人比一个父亲更了解自己的孩子,风志成望着镰刀的背影,仿佛又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倔强,轻狂,作为江湖人,风志成欣赏这种年轻人特有的气质,但作为一个父亲,他的心在滴血。

    两人相依蹒跚走到楼下,寒风像一把冰冷的匕首,迎面插进镰刀的心口。

    镰刀身子一颤,拉紧身上唯一的长衫。

    ‘我们向哪边走?’冯代仁望着没有尽头的长街道。

    ‘向人少的地方走’镰刀道。

    ‘为什么?’

    ‘你看我们现在像什么?’镰刀笑道。

    ‘难兄难弟’冯代仁笑道。

    ‘我看像两条狗,两条饥寒交迫,前途末路的流浪狗’镰刀笑道。

    冯代仁也笑了,他从未听有人称自己是狗,但现在看上去,没有什么比流浪狗更符合自己现在的情形,这样的比喻当真有趣极了。

    寂寞的长街,寂寞的街灯。

    人生就像这长街,有时候车水马龙,奢华绚烂,待到繁华落尽,却是,萧条冷寂,满目怆然,好在长街有街灯指引,人生有希望点缀,如果没有光明,真不知如何走下去。

    ‘快看,你们看他们两个像不像两条狗’没想到,这世上还真有人说他们像狗。

    镰刀抬起头,就看到了他们,一帮人穿的花里胡哨,头上染得不像头发,倒像是长出了的杂草,为首的却是个光头,光的街灯照上去都反光。

    这个人镰刀认识,孙秃子。

    这个人是小一辈中,最难招惹的人物,每个人和这样的人打交道都少不了麻烦,不巧的是镰刀偏偏招惹过这样不好惹的人。

    ‘哎,这不是我们的三哥吗?’孙秃子扭着头怪笑道。

    ‘我说三哥,现在是怎么了,好的不学,大晚上在这儿学赖狗啊’说话的是人群中唯一装扮的像人样的。

    在众人的嘲笑中,听到这句话镰刀的心像是被人抽了一鞭子,小田曾是他最得力的助手,在自己手下做事的时候,毕恭毕敬,甚至连屁都不敢放,装得孙子一样,乖得就像是一条狗,现在呢

    如果镰刀还有力气,一定会上去打得他永远不会说话。

    好在就算镰刀不出手,也会有人替他出手。

    小田的话音未落,一个拳头打在他的门面上,一张脸立即变了形,高高的鼻梁瞬间瘫下去,一张嘴仿佛裂成了三瓣,门牙虽然还在嘴中,却已不长在嘴里。

    这一拳虽然不会让他永远不能开口说话,但却能令他躺在床上,三天不敢张口吃饭。

    ‘我虽然不是什么君子,却也忍不了你这种小人’出手的人冷冷道。

    这是一张陌生的面孔,镰刀的记性虽好,脑海中也找不到一点印象。

    他的名字叫黄复生,一个人不爱说话,不喜欢奉承,注定会被疏远,会被遗忘。

    ‘好,好’孙秃子拍手叫道,‘什么是兄弟,什么是义气,这就是兄弟,这就是义气’。

    ‘你知道现在为什么讲义气的人越来越少吗?’孙秃子拍着黄复生的肩头笑道,‘因为讲义气的人都是傻子,比猪还要笨的傻子,所以讲义气的人都死了,而且死的很难堪’。

    黄复生站在那里没有说话,他很少说话,因为他知道有时候话多了就会得罪人。

    ‘你看关羽,讲义气,千里寻主,义释曹操,结果怎样?死了,鲍叔牙,讲义气,对管仲推心置腹,结果怎样,毛也没得到,再像华容,吴甬,讲义气,最后自杀陪葬了’孙秃子掰着手指笑道,‘讲义气讲忠心,表面上做做样子就行了可千万别把它当真,义气不能给你饭吃,忠心不能给你钱花,这年头讲义气,你有病啊’。

    ‘他是我的兄弟,你也是我的兄弟,唯有两不相帮,以全忠义’黄复生道。

    ‘你他妈跟谁称兄道弟,怕死就滚在一边,别妨碍老子打架’孙秃子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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