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然不明白,因为她不是江湖人,江湖人也是人,有血肉有感情的人,在感情面前他们一样容易受到伤害,而且很多时候他们伤的比平常人还要深,还要痛。
他们也许根本没有爱的权利。因为他们唯一能保护自己所爱之人的方法便是让她离开,离自己越远越好,最好永远不会再说话,不会再见面。
相爱却用离别来换取,这便是江湖人的悲剧,也是他们更容易受到伤害的原因。
‘他真的很爱你’林继发道。
‘我知道’
‘所以如果你爱他就应该主动离开他’林继发喟然道。
‘你有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张雨妍道。
林继发摇头。他当然没有真正爱过,如果他爱过,就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因为要分开一对真正相爱的人比用刀分开一团燃烧的火焰还要难。
‘死生挈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样的誓言不适合我们,因为我们只能做到前一句,下一句只能留到来生了’张雨妍笑道。
柔情粉泪,梨花带雨,眼泪虽医不好刀伤却能心灵创伤的最好灵药,世上好有什么能比情人的泪更能抚慰心灵的创伤。
镰刀睁开眼睛,便看到她的身影。
他没有说话,但泪已流下,然后又闭上了眼睛。一个只会流血的人竟为了一个女人流了泪,比鲜血更宝贵的泪,这样的感情为什么偏偏得不到上天的眷顾?
‘我会离开他,但不是现在’张雨妍道。
‘为什么?’林继发不懂。
‘你会不会喝酒?’张雨妍擦干泪笑道。
‘会’
‘你有没有醉过?’
‘没有,我的敌人不允许我醉’林继发道。
‘有人说一个人喝醉了会忘记所有的烦恼,也会忘记所有的欢乐’张雨妍道。
‘也有人说过举杯销愁愁更愁’林继发道。
‘你想不想试试?’张雨妍一脸坏笑,像一个想要偷吃糖果的孩子。
一个品学兼优的女孩想要一醉,的确比想要偷吃糖果的小孩子还要紧张。
‘我没有烦恼’林继发道。
‘那你会不会请我喝酒?’
‘为什么不是你请?’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女孩子轻易不会请人喝酒’张雨妍眨着眼睛笑道。
林继发一脸无奈的从口袋中掏出五元钱,一脸苦笑道‘就这些了,只够买酒,没钱买菜’。
‘是不是有菜才会醉?’张雨妍道。
‘当然不会’
‘所以只要有酒就够了’张雨妍夺过钱跑下楼梯。
昏黄的灯光下,风志成正在吃饭,妻子坐在床头正在做鞋,孩子睡的正香,怀里还抱着昨天妈妈新为她买来的玩具布娃娃。
‘今天下午学校打来电话,思钰两天没去学校了,叫我们过去一下’妻子低着头道。
‘你去吧,你识字多’风志成叹道,‘我送玲玲上学,一块把欠下的学费补齐’。
‘思钰会不会出事?’妻子的手一颤,仿佛被针扎到,然后将食指放到嘴边吮了一下。
‘不会的,这孩子虽然调皮,自卫的能力还是有的’风志成笑着安慰道。
‘他对我成见很深’妻子叹道。
‘这孩子虽然叛逆却也懂事’风志成道。
四月十九,星期三,南风,阳光和煦,江南标准的好天气。
张猛斜倚在办公椅上,半阖着眼,办公桌上绿茶飘香,帘外阳光照进来,如果今天没有客人,恐怕他早已睡着了。
九点,要等的人终于到了。
来的是一个女人,让人这要看一眼就会永生不忘的女人。
她已不再年轻,眼角爬上了鱼尾纹,她的眼睛不再明亮,看得出使它变暗淡的不只是岁月,还有太多的欢喜,太多的悲哀。
一袭白衣,一头散发,没有打扮,更没有化妆。她完全可以填平脸上的皱纹,她的散发完全可以做成现下最流行的发式,但她没有那样做。
她就站在那里,她让人看到的始终是真是的自己。
让人难忘的是她的气质,她一走进办公室几乎占尽了所有的光彩,阳光不再是最明媚的,茶香不再是最迷人的,仿佛这里美好的一切都只是她的衬托。
他见过她,清楚的记得,那时他们彼此熟悉。
十八年前,她双十正茂,那时她也喜欢穿一身白衣,白的像飘零在风中的梨花,那时她的眼睛很亮,亮得像漫漫长夜中的明星。
她曾经是他最好的朋友,后来她家发生了很大的变故,她去了rb留学,之后就再没有见面。
‘十八年了,你变了很多’张猛道。
她避过他的眼睛,望着墙上一幅‘踏雪图’喃喃道‘你还是喜欢收集这些东西’。
张猛点头笑道‘记得那时’。
‘我今天来是为了我的孩子’她打断了他的回忆,也打断了自己的回忆,她不敢让自己在回想起以前的岁月,她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你的孩子?’张猛心中一阵刺痛。
‘他叫镰刀’
‘不可能’
‘他是我丈夫和他前妻的孩子’她道。
‘俊玲你’
‘我的丈夫姓风’
‘是,风夫人你现在过的好吗?’张猛道。
丈夫对自己的种种关怀,一下涌入心头,想到丈夫对自己的珍惜,风夫人点头笑道‘他很穷但对我很好,我们有一个女儿,现在已经读书了’。
‘好,好’张猛喝下一口苦茶道。
‘真姐好吗?听说你们结婚了’风夫人笑道。
‘她她很好,现在在这所学校教学’张猛道。
‘我当初’
‘我明白,十几年来,当年的承诺该忘就忘记吧’风夫人笑道。
该忘的就应该忘记,这个道理什么人的懂得,但是真的能忘记吗?有些事情是永远不会忘记的,就像天边的满月,有时你可能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但偶尔间仰望夜空,才知道它一直都存在。
‘你有没有见过我二弟?’张猛道。
‘你说的是鸿影?’
‘他很想念你,前几天还向我提起过你’张猛叹道。
‘他还好吗?’
‘老样子,整天喝酒,孩子都快结婚了,还是一副长不大的样子’张猛笑道。
‘他从小就这样’风夫人道,‘那时候他最喜欢的就是喝酒和打架’。
她永远不会忘记他,不会忘记那个站在风中望着她微笑的少年,不会忘记少年手中的鲜花。
‘死生挈阔,与子相悦’是当年他对她的承诺。
她曾问过他,为什么没有下一句。
他回答说‘因为他是江湖人,江湖人可以为心爱的人付出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但永远做不到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因为江湖人的生命不在自己手中’。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当时她只是以为这是他的托词,但就在他承诺后的第二天,江湖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故,江湖大哥,也就是她的父亲孔斌被杀,虽然她不是江湖人,但为江湖所累,流离rb,一去就是十八年。
十八年,记忆犹在,十八年前的承诺对她而言是否还那样在意?
梦,到头来一切都是一场梦。
‘镰刀他怎么了?’既然是梦,就不应沉醉其中。
‘他有两天不来上课了’张猛道。
‘这孩子一向这样,给您添麻烦了’风夫人道。
‘没关系,既然他在这里读书我们就该对他负责’张猛道。
‘我来的时候,他给我打过电话,说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小孩子家能有什么重要的事’风夫人笑道,‘回头我便让他来向您认错’。
‘在他眼中自己永远是对的’张猛苦笑道。
‘是啊,就像当年的鸿影永远不肯低头’风夫人叹道。
接着两人陷入了沉默,室中只留下钟表零碎的滴答声。
‘我走了’风夫人望着窗外的飞絮道。
他本想请她吃饭的,但话到嘴边,再也开不了口,就像十八年前。
当年他曾立誓如果能够再见到她,一定要将她挽留。现在他们重逢了,但此时此景,却非十八年前想象中的情境。
十八年前的少男少女,现在已不再年轻。
十八年前的旧梦,不可追忆。
十八年沧海桑田,十八年白云苍狗,十八年干旋坤转。
‘你又要走了’张猛喃喃道。
风夫人点点头。
他没有说什么祝福的话,因为他曾从她的笑容中知道,她已懂得珍惜,他没有问还能不能再见面,因为他知道,有缘自会相见。
她只是呆呆的望着她走出校门,走出自己的视线
孙建邦来到赵家公寓时,赵显平正在院中花前陪孙儿玩耍。
‘你本不该来的’赵显平将孙儿抱给保姆道。
‘我来是想请你帮我查一个人’孙建邦道。
赵显平放下手中的玩具笑道‘这一带谁不知道,当年你就是靠包打听出名的,现在却来找我帮忙倒是件奇事’。
‘我身边的耳目虽多怎及得上赵老先生旗下的月光消息灵通’孙建邦笑道。
‘月光’不是一个人的名字,而是一群人的名字。他们分散在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就像暗夜中的月光,虽然无处不在,却又虚无缥缈,若有若无。
这样的条件是这个组织成为这所城市最有名望的搜寻机构,据说就连当地政府有时都会出钱动用这个组织。
这个组织当然也是赵显平旗下最得意的组织,也是最神秘的组织。
‘皓月当空,普照人间,却也有照不到的地方’赵显平笑道,‘你说吧,他叫什么名?’
‘风志成’
‘这个名字倒是陌生’赵显平搔首道,‘不知他是干什么的﹖’
‘他只是一个小餐馆的老板’孙建邦道。
‘他开的餐馆很有名?’
‘只是一家普通的餐馆’
‘这样的人物也配调用我的月光’赵显平笑道。
‘老实说我这几天一直在暗中调查他,我甚至派人到虚龙镇的祖凤坡挖过他的祖坟,却是一无所获’孙建邦叹道。
‘竟有这样的事?’赵显平惊道。
‘几天前他找过我,他进入我的后花园,全家人竟无一人发觉’孙建邦道。
‘你为什么不在那时解决了他?’赵显平道。
‘我不敢’孙建邦沮丧道,‘当时我曾用枪指着他的头,只有我的食指动一下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也绝不会活着走出那道门,但是我却没敢开枪’。
‘没敢’赵显平睁大了眼睛。
从一个成名江湖人的口中说出这两个字,足以见证他当时的恐惧。嗜血成性,杀人如麻的江湖人,枪在手中,枪口正对着一个人的额头,却没敢开枪。
世上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而且就发身在自己身边,如果没有看到孙建邦认真的表情,他一定不会相信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他对你说过什么?’赵显平道。
‘他要我们不要打镰刀的主意’
‘有意思’赵显平笑道‘镰刀,这就是他的软肋啊’。
‘你想从镰刀入手’孙建邦道。
‘镰刀留到以后会有大用处,我只是用他来看一看他背后的风志成到底是什么角色’赵显平道。
‘这样恐怕会打草惊蛇’孙建邦道。
‘你放心,在这之前我会亲自去尝尝他的厨艺’赵显平笑道。
晨。
长风饭馆。
这一天小饭馆的第一位客人是一位老者。虽然他的头发已黑白参半,但看上去他依然年轻。
虽然已入春,但一早一晚风还是很凉,虽然凉风刺骨但他的穿着看上去比年轻人还要单薄。
他来的时候,房中的餐桌已经收拾干净,他没有进屋,就坐在门外刚搬出的餐桌前。
来过这个餐馆的人都知道这里的招牌菜是‘糖醋鲤鱼’和‘九转大肠’。但他并没有要菜,虽然这里的菜谱都偏重于鲜c嫩c香c脆,但无论多清淡的菜都比过一碗面,所以他只要了一碗刀削面。
风口中,风志成正在揉面,老人坐在风中,呆呆的望着那双手。
‘你是北方人’老人道。
‘我是本地人,老家虚龙镇’风志成道。
‘听说你这里的鲁菜做的比东郊的老sd鲁菜馆还要地道’老人笑道。
‘我在北方工作过’风志成道。
‘看得出你很会用刀’老人望着他手中飞舞的刀片道。
‘一个厨子不会用刀就像是一个书法家不会用笔’风志成笑道,‘在下技术拙劣但毕竟这把刀已在手中飞舞了七年’。
‘我听人说你可能有一段有趣的过去?’老人笑道。
‘那你說的這個人一定是孫先生了?’風志成笑道。
‘你已經知道我是誰?’老人道。
‘除了赵显平赵老先生谁会在两天之内召集十七人追查一个人资料,恐怕连政府都没有这样的人力财力’风志成端上一碗面,递上几张餐纸笑道。
‘想不到你的消息比我还要灵通’赵显平笑道。
‘我经营的是餐馆生意,听到的总会比别人多一点’风志成道。
‘你还知道些什么?’赵显平道。
‘我知道的刚刚好,对自己的事情都清楚,对别人的事情一无所知’风志成笑道。
‘果真知道的恰到好处,多年前我认识一个人,这天下好像所有的事情他都知道,可惜就是不知道大智若愚的处世之道,所以年纪轻轻就死了’赵显平叹道,‘像你这样聪明的人不应该屈才于一家小餐馆’。
‘无能者无所求,我只求三餐果腹,合家温饱,可没有赵老先生这样的的胃口’风志成笑道。
‘真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像你这样的人’赵显平环视左右笑道,‘就是这样一家小餐馆,我居然迟来了十几年’。
‘至于我是什么样的人,我希望赵老先生还是不要执着的好’风志成叹道。
‘为什么?’
‘正如你所言知道的事情恰到好处为妙,知道的太多反而不好’风志成道。
‘可是我已经知道了一些’赵显平笑道。
‘那你应该庆幸自己没陷得太深,到此为止吧’风志成望向远方,好像又回到那遥远的地方,又回到那遥远的回忆。
‘我如果一定要查到底呢?’
‘其实一切都是枉然,就算你出动所有月光的人,付出所有的积蓄,你所得到的我的人生资料永远少着二十年’风志成道。
‘哪二十年?’
‘我忘记的二十年’
‘你这样自信?’
风志成点了点头,黯然道‘那是被遗忘的二十年,没有人能够找的回来’。
‘必要时我会不计一切手段’赵显平道。
‘至少你现在不会’风志成笑道。
‘你怎么知道?’赵显平道。
‘因为没有杀气’江湖人杀人就像天要下雨一样无常,但天要下雨虽然无常,却也有迹可循,同样江湖人心中若没有杀气,永远不会出刀。
‘你可知道为什么?’赵显平道。
‘再过十三天就是赵老先生的六十一岁寿辰,赵老爷子虽然有能力吃牢狱饭,但也不想寿辰那天会有警察参加寿宴吧’风志成笑道。
‘我们本来可以成为朋友’赵显平叹道。
‘可惜你只是我这餐馆的一个顾客’风志成道。
赵显平取出五元钱道‘不用找了,剩下的就当是我们聊天的费用’。
风夫人从房内走出来找给赵显平一元五角钱,笑道‘赵老爷子想聊天请到对面的帝相阁,那里的饭菜比这里可口,陪你聊天的人也会比这里的人可亲’。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赵显平盯着风夫人的眼睛笑道。
‘这世上相貌相似之人又何其多,想必赵老爷子慧眼如炬也有认错人的时候’风夫人温婉作答。
‘可能真的是我看走眼了,毕竟那个人已经消失了十八年’赵显平道转身望着风志成道,‘我会记住你的’。
‘你最好先记住我说的话’风志成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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