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一个老太婆大笑道：“改成高疯子好了，配。”
顿时一片哄笑。
程秀云把大黑伞抓得更紧了。
一个大脸c翻嘴唇的中年妇女粗着嗓门大笑道：“配，配得很。一个高菲，专搞老爷子。一个高疯子，把自己搞疯了。配，我看千分万分配。”
程秀云犹犹豫豫地低声说道：“你们不要太过分。你们不要欺人太甚。你们不要太过分。平时我又没得罪你们。”
梅莲花一本正经地问道：“我能问一下，为什么要改名字吗？打证明需要交代清楚的。”
程秀云涨红着脸，低声道：“不，不方便，找工作，不方便，不方便。”
这时候一个瘦老头尖叫道：“找什么工作？你家女儿多会从老家伙身上捞钱，大把大把的。还要找什么工作？大家说是吧？我讲的很对是吧？”
又是一阵哄笑。
梅莲花挥挥手，呵斥道：“不要乱说。秀云姐，印泥没了，稍等一会儿啊。我去后面小隔间拿一点过来。稍等一会儿啊。最多五分钟。”
然后梅莲花一走，办公室里面顿时炸开了锅。
“志儿，志儿，结婚了没有？相亲了没有？还是个处吗？大婶我给你介绍一位小姑娘。模样很端正，身段也好，小手小脚，乖巧得很。跟你很配，昨天刚从精神病院出来。怎么样，跟婶子过去看看？脚路就到。”
“秀云妹子，别低着头呀。昨晚没睡好，脖子直不起来吗？把头抬起来，抬起头做人，老是这样可不好的，败门风，掉脸。四里八方谁不知道就你家姑娘最有出息，大学没上完就住上别墅，开大豪车了。抬起头，别掉脸。”
“秀云妹子，来，我告诉你。镇上李寡妇又打你家老头子主意了。你得挣点气，硬气一点，过去，上门扇她个老娘们儿十八二十几个大耳光。硬气一点，你得学学你儿子。咱们志儿好样的，没上过大学，但是干死过名牌大学的。给街坊邻居长脸，倍儿有光啊。哈哈，哈哈，是不？”
“志儿，志儿，志儿，你怎么不说话呢？志儿，过来过来，咱们爷俩儿好好聊聊。看把你瘦得。疯人窝儿日子不好过吧？有没有打你？有没有人咬你？我听说里面人连大便都吃的。有这么糊涂的吗？你吃过吗？香不香？嗯？香不香？”
“秀云啊，咦？你热吗？脸这么红！”
梅莲花跟死了一般，久久没有出现。程秀云等得发慌，几乎要昏过去。身旁的元沫能够感觉得到她的灵魂在微微颤抖，好像在向他求救。
元沫微微抬头，静静地看着她紧缩的肩膀，看着她脆弱的灵魂，决定做点什么。他本打算往程秀云的灵魂中植入一些意念群，但感受到一股来自后者灵魂的神秘吸引，让他忍不住做出一个疯狂的决定：他要从程秀云灵魂中抽掉一些意念群。
他了解程秀云的灵魂，知道她懦弱的原因。每次她要反抗外界，维护自身利益，保持一种强硬的姿态，就会产生一些想法：我会遭到他们报复的，很惨。或者我是个和气的人，不能跟他们一般见识。或者天天跟这些碎嘴斗嘴，我还不得累死。等等。
往深一点。她记得年轻的时候，那时候高志远还不够大。镇上有一个好勇斗狠的中年汉子，脾气火爆，谁都敢骂，厉害得不得了。结果呢，一次坐汽车遇到一个愣头青，就因为被踩了鞋骂了对方几个字，被人三刀捅死了。多可怜，女儿才两岁多点。等等。
当然也有很多能证明勇敢价值的记忆，比如因为见义勇为上了报纸，结果超市生意大好，后来还开分店，名利双收，日子过得很滋润。但是这些记忆要么被压抑，要么被淡化，要么被扭曲，错误理解。或是有意为之，或是无意。
还有更深层的支撑。程秀云的父母也是这样的人。她受到了潜移默化的影响。一次，很小的时候，她跟村里小男孩打架。头皮破了，流了不少血，父母一声不吭，什么安慰都没有，更别提什么肯定她身上这股劲。类似情况下，父母心情不好的时候还要教训她，说她太野，跟个傻小子似的。然后如此重复第二次，第三次，数次之后，她便学会了懦弱。
元沫要帮她抽掉这些代表懦弱的意念群。这些意念藏得很深，而且盘根错节，很难轻易撼动。它们涉及到人格结构的多个层面，比如自尊c防御c信念c认同c反认同c适应性反应等。
元沫尝试去追索c感应目标意念群，建立联系，牵扯，捕捉，然后隔着两个身体慢慢抽离。他本以为将会非常非常困难，但却很顺利。
完成后，他小心感应着程秀云灵魂的波动。如有意外，他可以通过快速植入意念群来修复。这得益于程秀云灵魂对他高度的开放。若是换成其他人，几乎不敢想象。
程秀云懦弱的行为风格形成很早，所以在她的长长人生经历中，忍让c退却的事情很多。在这些事情中，她失去了很多东西，也得到了很多东西。她交恶了很多人，也认识了不少知心人。她学会了摆脱压力的方法，她学会了逃避类似处境的能力，她学会了伪装，她的思维方式c价值观c道德观等因此不断细化。
因为牵扯太多，所以她的灵魂正变得极不稳定，多层面c多功能上的平衡被打破，各种逻辑混乱c情感冲突不断出现。她的头很痛，她大吼大叫，挥舞着大黑伞，四处乱抽。
狭窄的办公室内顿时一片混乱。
片刻后，办公室地上躺了三个人，全部蜷缩着身体，哼哼叽叽地断续叫唤。有五个人靠墙惊恐地看着程秀云，要么脸上是血，要么衣服破了，要么手上是血，要么脚抖动不停。其他人则跑出门，叫嚣着去找亲友c帮手或者警察了。
至于程秀云，没穿鞋，双手紧紧地抓住滴血的大黑伞，已经恢复了几分清醒。她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瞪着眼前所有人，好像一头发怒的母狮子，好像要把过去五十年受的怨气全部发泄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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