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宗教鬼
第二话
须菩提祖师一脸不该说的懊悔，“兹事体大，原本天界的意思是在有明确结论前对三界六道保密，都怪你这猴子臭脾气不改，从来不听我把话说完，”他向孙悟空投去怨愤的眼神，“这下好了，我下个月的年假又没了。”
牛魔王摸了摸胡子，“你的意思是，新任三藏出现了？”
陈善美拉着一脸煞气的孙悟空重新坐下，猪八戒把睡着的富子抱到一旁，几只妖怪都一脸严肃沉重的表情，须菩提祖师咳了两声，才重新开口：“历任三藏在接受使命和完成使命之时，命运之轮回转，星象轨道大变，灾祸降临人间，三藏降生时凭此获取力量，殒灭时以此将力量封存，就像善美小姐出生时莲花村突然爆发的灾疫一般，这些都是启示，”陈善美眼中有些说不清的情绪，他叹了口气补充道，“在命运面前牺牲在所难免，莲花村的村民中流传着某个孩子出生时会有大乱的说法，他们认为这孩子是不祥之兆，而事实上却正是因为这孩子，他们才能繁衍至今，这，就是莲花村存在的意义。”
陈善美眉眼悲伤，“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为三藏献祭，是这样吗？”
“善美小姐，你可知道两国交战，何为胜利？”须菩提祖师向后靠着柔软的靠垫，“不是杀戮更多的一方为胜，而是保全更多的一方为胜，为了顾全大局，少部分人必须牺牲，你应该感到的不是自责和踟躇，而是荣幸，只有你让更多的人避免牺牲，才是对他们的尊重。
“切记不要掺杂个人感情在其中，你个人并不特殊，他们也并不是因你而献身，特殊的是三藏，三藏是这人间最后的拯救，是唯一能装容世间所有邪恶的容器，对于世界来说，他是大善，对于失去亲人的村民来说，他反而是大恶，站在不同的立场，可能会得到完全相反的答案。
“人类的怜悯和自责并不是真正为了让对方好过，而是为了让自己心安理得，当你背负了更重要的使命，站在俯视苍生的位置，你就失去了让自己心安理得的权利，毕竟三藏的存在并不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而是让这世界活下去。
“数万年来不断重复着这样的安排，连老不死的妖怪都不能做到完全麻木冷酷，但至少能了解悲悯是没有用的，只会害死更多人。在这件事上，天界也没有决定权，只能服从天命，而天命是没有感情的，这才确保它能最客观地做出最好的选择，所以这世界才能运转至今，哪怕这意味着喝着无数鲜血成长。”
当一切不尽如人意之时，有些事情想做，有些事情应该做，有些事情无法去做，最后做的却都是些不得不做的事，拥有更强的力量就意味着承担着更大的责任，站在更高的位置就意味着摒弃更多无谓的情感，没有人会问你是否悲伤，更没有人会指责你是否自责，这些复杂憋闷的感情你只能留在心中，当你拯救人间，或许没有人会感谢你，因为他们甚至并不知情，这就是三藏，这就是承受一切依然需要勇往直前的三藏的命运。
须菩提祖师顿了顿补充道：“善美小姐，你没有做错什么，你阻止了黑龙现身，完成了你的使命，现在你能变成妖怪之身，并不是幸存的意外，而是孙悟空凭一己之力赌上一切争取的结果。
“在你之前从未有三藏可以摆脱沉睡轮回盘的命运，那只是因为从未有守护者敢逆天而行，其实我们也一直在等着有人可以发现这个起关键决定作用的漏洞，放舍弃一切的三藏一条生路，也是为了让我们自己心安。
“从知晓这顽猴戴上金刚箍开始，我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过去，而结果证明，天界低估了作为守护者的孙悟空对你的感情，如今你身为三藏的命运已经结束，终于可以摆脱天命的安排，作为崭新的陈善美活着，这是你们值得的结果。
“如果不是这样，你觉得天界真的会因为孙悟空修改规则吗？固然他可以大闹天上地下搅得天翻地覆，天界头疼的，也不过是如何收拾他惹下的乱子，大不了再让如来佛祖帮忙将他锁回五行山，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纵是齐天大圣孙悟空，也翻不出如来的掌心。”
孙悟空冷哼一声，陈善美却听得很认真，追问道：“找到新任三藏后，天界会依照约定将仙位还给孙悟空吗？”
孙悟空依样画葫芦跟着问：“找到新任三藏后，你们这些撒谎精会给陈善美升仙吗？”
牛魔王也翘着二郎腿举手参与：“菩提，我的积分可是要够了。”
沙悟净只笑眯眯地不说话，猪八戒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他一下，自己着急地插话道：“我我我，我文化贡献最大，你们可不能撇下我自己升仙。”
“停！”须菩提祖师头疼地扶额，“我说，你们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我在强调天界的官方性和权威性，你们倒是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
陈善美认真道：“按须菩提祖师你这么说，如来佛祖比天界厉害，天界和孙悟空旗鼓相当，万一你们卸磨杀驴，随便又把我们悟空关在五行山下，那怎么办？”
须菩提祖师愣愣地：“我没有说如来佛祖比天界厉害啊，你是怎么总结出来的？”
孙悟空眨了眨眼疑惑道：“卸磨杀驴是什么意思？”
猪八戒耿直回答：“大哥，嫂子说你是驴。”
陈善美瞪大眼睛摆手，“只是个修辞而已。”
一个靠枕直线朝猪八戒鼻子砸过去，无人理会的须菩提祖师苦着脸，“我什么时候说如来比天界厉害了，这话可说不得”
一道闷雷劈在房顶，须菩提祖师噌地跳起来抖了抖，双手合十冲天：“我什么都没说啊，我对天界可是忠心耿耿说一不二的，”动静变小，他重新坐下来一头冷汗，“不行，我得离你们远一点，再这样下去不要说退休了，不被劈入畜生道就不错了。”
一屋真身为动物的妖怪俱都沉了脸色瞪着他，孙悟空扔给他一盒纸巾，不耐烦道：“废话少说，莲花村的灾祸如果是因为三藏降生而既定的，为什么又要我们去抓恶鬼？”
须菩提祖师擦了擦汗解释说：“这次的恶鬼很不寻常，他好像摸清了规律在三藏降生前就以村民的身份蛰伏在此，控制了整个村子，更奇怪的是，村子里并没有新生儿，所以他们肆意危害村民生命，以此寻找三藏，如果被他们先找到而后吞食，后果不堪设想，整个莲花村都可能毁于一旦，现在村子所面临的灾祸并非既定，而是人为，原本神|圣的献|祭已经被这种近乎邪|教的迫害所掩盖，所以需要你们去拯救无辜的生命，越快越好。”
他说完就准备起身告辞，却在门口停了停，回头仔细分辨屋中的力量，露出困惑的神情，“你们没发现，这屋里有些不寻常吗？”
猪八戒皱了皱鼻子，“悟净你这次用的清洁剂味道怎么这么刺鼻。”
沙悟净闻了闻，“这是薰衣草香，味道平和，有助于安神。”
须菩提祖师摇了摇头，“可能是我的错觉吧，莲花村，就拜托你们了。”他说完便不见人影，一缕青烟缓缓消逝。
陈善美看着那青烟不知想到什么，愣愣地出神，孙悟空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挑了挑眉，“菩提老儿可不属仙家，别看他现在这样，他可是如来的同门师兄弟，算起来，也是佛道。”
牛魔王笑了笑，眼中有些敬佩，“菩提来做天界的代言人，可真是难为他了，他那个性子，也就适合隐在深山老林里摸鱼吃酒，”他看了孙悟空一眼，“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徒弟让他爱惜至此，甘受天界差遣。”
孙悟空勾起嘴角，眼神悠远，“谁说他是我师父了？”
陈善美闭了闭眼，脑海里浮现出佛前袅袅青烟，右眼的火眼金睛依稀能看到当年情景。
菩提老祖在孙悟空离开之时曾叮嘱他道：“不许对外人说我是你师父，我也不再见你。”他早有先见之明，知道孙悟空学艺有成后，这一去，定会不良。果然，孙悟空仅修道七年习武三年，就将灵霄宝殿掀翻砸成了豆腐渣，面对十万天兵毫无惧色，这本事与胆量着实令众仙胆颤。虽然后来被如来压制，但也算是一战成名，上天入地极少有不认得齐天大圣的。但孙悟空这顽猴一路大闹直至被擒拿，都没嚷嚷自己师出哪门，师父是谁，算是个听话的好徒弟，没直接让超脱于六界之外的菩提老祖丢了老脸。
天界忌惮孙悟空的力量，虽用之却也防之，菩提老祖亦爱惜徒弟，虽远之却尽护之，甚至摒弃原身直上天界毛遂自荐成了代言人，牵制如来力量，以众多面孔混淆视听，兢兢业业至今，利用自言反而无信之的心理，主动说出悟空我乃汝师，孙悟空从未承认，旁人也大都不信，只道他年事已高胡言乱语。
而正是这句话巩固了他代言人的身份，保证了他留在天界护徒儿的位置。
妖怪们的情谊总是难以捉摸，就算是因利益而建立感情，一旦开始，至死不弃。
陈善美猛地睁眼，心脏像是被猛地击中般有后知后觉的暖意，她带着歉意看向孙悟空，“孙悟空，上次，我不该烧了须菩提祖师衣服的。”
孙悟空和她交换眼神，“那点火还烧不死他，他演技一向夸张。”
猪八戒沉默半晌突然发问：“如果既定灾祸和恶鬼迫害重合，既然三藏那么重要，天界为何不直接将恶鬼提前消灭？”
牛魔王啜了口茶水，“如果天界直接出手，那就是直接干预人类命运，这是三界六道都不可容忍的，一旦如此，冥界和恶鬼都可干涉人间，这万年来的平衡便会被打破。”
猪八戒挠了挠头，皱紧眉，“我总觉得菩提老儿没把话说完，哪里，有点奇怪。”
孙悟空眼底亮起火光，“先去看了再说，不是说莲花村并没有新生儿吗，三藏到底在哪我不信天界没有别的寻找办法，既然要瞒我们，必然有我们不能知道的理由，只要我们先找到三藏，那理由自然就知道了。魔王，你和马秘书先去查一下莲花村近年来的人口数量变化，悟净你和八戒留在酒店调查菩提口中的邪教，照顾好富子。”他皱了皱眉，脑海中闪现出不可置信的念头，如果那是真的，那么那就是不可告知的理由。
陈善美注意到他的停顿，接口道：“我和孙悟空去莲花村，有个离体的魂魄曾来水帘洞找过我们，只要我们找到她，就能了解更多关于恶鬼的信息。”
沙悟净和猪八戒俱都点头表示了解，牛魔王双手交握，“新任三藏降临，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酒店的结界泛着幽蓝的光，富子在摇篮里睡醒后刚要哭，却停了一下看着房顶笑着拍手，小扇子一样的睫毛扑闪扑闪，眼瞳中明明灭灭地有光出现。
莲花村是个小村子，一眼几乎就能看全，入目都是村民们辛勤劳作的景象，几个孩子在屋檐下背着手背书给一个看着像是老师的中年男子听，上了年纪的老人在树下下棋，神态严肃认真，不知是谁悔了一步棋，两个白发老人吵得不可开交，棋盘被掀翻，黑白棋子散了一地，陈善美和孙悟空走过去，其中一个老人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后突然僵在原地，花白的胡须隐隐颤抖，他瞪大双眼指着陈善美喊道：“是你，你这灾星还敢回来？”
陈善美也惊讶地指了指自己，“您认识我？”
老人不作声，转身迅速进屋拿出一碗什么不由分说地尽数向陈善美撒去，孙悟空侧身挡在陈善美身前，被泼了一身盐，老人闭着眼睛喃喃自语：“心诚则可避魔，创灾祸者不得保佑，愿主垂怜，祈我村庄之福，驱赶邪佞，光我心中”
孙悟空刚要发火，突然迎出来一位身材矮小的中年男子，边扶着老人坐下边向他们赔笑道：“真是不好意思，永富叔年纪大了，最近总是疑神疑鬼的，实在是对不起二位，”他说着打量了一下陈善美和孙悟空，眼神有些警惕，“二位，是路过我们村子？”
孙悟空气哼哼地瞪了一眼还在念着什么的老人把脸扭向一边，陈善美想了想解释说：“我曾经也是莲花村的人，这次只是想回来看看家乡，很久没回来了，村民和村子里的景象，都和我记忆中不太一样了。”
中年男子仔细看了看陈善美，随后露出亲切的笑容，“肯定是自小就离开了吧，我在村里生活几十年了，村里的人我都记得，却一点都不记得姑娘你的脸。我现在是莲花村的村长，我叫金东均，二位是远方来的客人，招待不周还请见谅，村庄才经历过一场灾疫，大家实在是提不起心情。”
陈善美愣了愣，“灾疫？”
金东均点点头，“大概是一年前吧，我还没见过那么突然的病疫，村里每户人家都失去了亲人，老一辈的人都说这是因为那个孩子的出生，我想他们也是因为太过悲伤，区区一个婴儿，哪有这样的本事？”
孙悟空皱眉追问：“哪个孩子？”
金东均露出追忆的目光，“他们家并不是土生土长的莲花村人，是个外来户，我们跟他们家也并不是很熟悉，我记得大概是姓陈吧，生了个很好看的女娃娃，孩子一出生就爆发了灾疫，父母都死了，只剩一个外婆，后来事情平定下来，也没人知道外婆跟孩子去了哪，孩子叫什么我也记不太清，只记得寓意大概是良善，啊，对了，是陈善美，善良美丽的意思。”
陈善美僵在原地，手指不受控制地有些抖，孙悟空伸手跟她十指相扣，皱眉暗自思索，隐隐有不祥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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