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修真小说 > 谁家杨柳暗飞声 > 《谁家杨柳暗飞声》正文 第十四回 京城繁华须尽欢 月下吴刚追嫦娥
    商队众人抖擞精神,向北离开颍昌城。只听柳汤下令“展旃”,车队一边挂起“柳”样黑字黄底朱红边大旗,一边展出“衡潭州府贡圣上寿典”字样,行进官道上,好不威风。

    两天的路程,中间歇了一宿,第二日傍晚才算赶到汴梁城。很远就能看见东京城那耸然城墙,不愧为天下第一都。柳汤率众人走戴楼门进入罗城,只见普天同庆圣寿,到处都挂满红布,张贴红纸,可听闻远处吹拉弹唱,戏剧烟火,好不喜庆。

    大家一路向北至大道岔路,而后转东过郑门入阙城,直至送进左藏内库,才算终矣。

    左藏内库再往北就是大内禁宫,远处可见宣德门金钉朱漆,砖石之间龙飞凤舞,祥云相衬,没有一处地方不显露皇家奢靡。朱红色的檥子横在御街路中间的御道上,能够有效阻止车马和行人往来。而御道两旁的地面上都是大宋最为中枢的省部,掌管着天下苍生。虽说如此,但御街两侧的御廊挤满了做买卖的人,倒是十分热闹。宣德门那一端就没这么喧闹了,两侧和城上的禁卫排成行列,时时提防远处。他们肃穆而立,不苟言笑,一心保卫这大宋王朝最崇高的地方。

    生辰纲的事情圆满完成了,柳汤对着笑道:“此事总算是圆满了,咱们总不用提心吊胆地过活了。圣上大寿之下这京城好不热闹,咱们看来得在这儿好好放松几日,哈哈!我听说城西曲院街有一酒肆十分有名,这京里人称作‘台上’,是一处有名的去处,咱们不如去那里品品这京城上品,我来请客,大伙儿以为如何?”众人听了要去京中上档的酒家,都欣喜无比,毕竟那种去处可能他们此生也只有寥寥几次机会。

    这京城柳迢青也是第一次来,一路下来目不暇接,到处都想游览一番,这里可比长安城更是繁华。

    大家一路走马观花,走走停停,终于到了这“台上”。只见这酒家上面挂着“遇仙正店”四字的金匾,酒楼内外装潢用料和制作匠心独运,极尽奢华,一看就不是普通布衣去得起的地方。酒楼前门庭若市,来去的都是锦衣玉带,华冠绸缎的大人物。柳汤等人相比下来竟像个乡下来城里售山货木柴的农家。遇仙正店前有楼房,后有台阁,此所谓“台上”。

    众人登上酒楼,选择几处靠近窗户的桌子坐下来,远处能够望到城南的蔡河。

    柳家向来没有上下主仆之分,更近江湖习气,众人无论地位高低皆坐在桌前。佳酿名肴摆上桌来,大家伙儿正喝着高兴,忽听见远方噼啪作响,顺着响声方向看去,惊讶地见到空地上方有人在舞动。只见路人团团围住,或驻足观望,或拍手叫好。柳迢青定睛一看,那不是什么人,而是一个喷着火花的傀儡木偶。

    店小二上来送羊羔酒,柳汤便摆手笑着问到:“这位小哥,那舞着的是什么新鲜?我们是路过的商旅,却不曾见过。”

    店小二放下羊羔酒回到:“一看诸位就是第一次见这个东西吧。其实咱第一次见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名堂,还以为是什么土地爷显灵了呢。后来一打听才知道,那玩意儿叫什么‘药发傀儡’,好像就是吊着的傀儡木偶全身关节装满火药,然后点燃火药驱动木偶做动作,这其中具体什么机理咱也是不懂。”

    白玉桐听了眼睛直转,小声地在柳迢青耳畔说到:“走,咱们去看看那药发傀儡。”

    柳迢青笑着回到:“人这么多,一会儿你挤我推,走丢了那可如何是好。”

    阿栾挨着白玉桐近,她也听到了他们的窃窃私语,连忙恳求到:“你们要出去玩,能不能也带着我?”

    柳汤看到那几个少男少女你一眼我一语,微微一笑,说到:“你们几个古灵精怪的,在那儿嘟囔什么,莫不是想去瞧热闹?”

    白玉桐笑着回到:“柳伯父大人,汴京是这天下最大的城市,汇聚天下的能人异士,奇珍异宝。这不仅是热闹,圣寿将至,这乃是是天大的热闹。如此若不亲眼见得,亲身体会,那便是终身的遗憾。”

    柳汤笑道:“好一片能言善道的巧嘴。这样吧,你们跟卢六先去把下榻的事情安排一下,然后再去好好享受我大宋国都的繁盛。青儿,我们就在这酒楼附近呆至日暮。我把这些姑娘托付给你,可不能有半点差池,否则拿你是问。”

    柳迢青起身撇着眼回到:“只怕有人擅自行动,那我可管不住。”

    柳汤笑道:“我把私囊只交与你支配,那便没有人敢不听你的话了。”他又转身冲着阿栾说到:“阿栾,记得我给你的东西,别忘了要看,不懂得要多问这位白姑娘。”阿栾拍拍自己背着的包袱,点了点头。

    柳迢青知道白苧没见过这种大世面,但她又心性懦弱,或怯于跟他们出去玩闹。于是他便转头对一旁白苧招呼到:“苧儿要不要一同?”

    白苧心想:“以公子和白姐姐的常例定会买不少东西,我须得帮他们提弄,这是作为仆人的本分。”于是她点头回到:“公子若去,苧儿也会跟着。”

    柳迢青一干人离席,路上柳迢青想起家父的话,向阿栾询问到:“阿栾,家父和你所说的东西是什么?”

    不等阿栾回答,白玉桐便插嘴到:“就是一本《九章算术》,真不知为何栾妹不过刚学得几个字,柳伯父竟让她研习如此枯燥的东西,真是想不通。”

    柳迢青笑道:“原来如此,那就先恭喜阿栾了。这是家父在提点她,怕是想让她做账房。”阿栾听了点点头,也不做其他言语。柳迢青心想:“这阿栾也是奇怪,那日山寨里风风火火,再到襄州遇见她初也顽佞不阿,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比苧儿还更为温顺,不知她心中所想,让人好生奇怪。”

    众人向西走着,卢六在柳迢青旁附耳道:“少庄主,再往前走便是‘院街’,花街柳巷之地,带着小姐丫头,那可去不得,咱们便在对面的逆旅落脚吧。”

    柳迢青心想:“若是去那种地方那可麻烦了,家父知道了必会狠狠责怪。”于是他说到:“那便这里吧。”

    和店家约定好了房间,预付了半月房钱。谁知他们刚出了门,天上便飘下大雪。白玉桐嘟囔到:“这下可好,那些耍戏的唱曲的卖艺的都要被雪吓跑了。”

    柳迢青笑道:“州桥雪景我看也别有一番滋味。再说我都打听好了,南城小吃天下无出其右,咱们一家家尝遍,不也是一件趣事。

    之后咱们再去大相国寺,听说那里是个东京最大的市集,热闹非凡,再说这恰逢圣寿将至,佛门奉旨大开,咱们可求一炷香,听说相国寺的祈愿灵验无比。”

    白玉桐回头笑道:“那只能如此了,阿栾,苧儿,你们看如何?”阿栾和苧儿皆在身后点头。

    柳迢青笑道:“阿栾,我怎么总觉得你一直有所拘束,那可把我们当外人了,莫非还在生我那一掌的气?”

    阿栾听了停下了脚步,低头道:“阿栾不敢,阿栾只是怕说错话。”

    白玉桐牵起阿栾的手,拉到身前,解下腰间的那块“千里美”玉牌硬塞在她手里,在她耳旁小声几句。阿栾听了掩面而笑,但又不肯收玉牌。白玉桐赶忙从她身边闪开,赶到众人前头,阿栾便只得收下。

    柳迢青对玉桐问到:“你对她说了什么,怎么会笑成这样?”

    白玉桐笑道:“不说,怕你生气。”

    柳迢青说到:“我怎么会生气?快说说看,我可没见过她这样开心过。”

    白玉桐小声说到:“我说啊,你在那山寨中的大堂里,听见阿栾斥责,心里一凉,吓的尿了裤子。”

    柳迢青听了脸红,小声气道:“怎么会凭空污蔑我,更何况还是如此为君子所不齿的事!”

    白玉桐笑着小声答到:“你啊,不知如何一般人家打交道。她是流民出身,见到你这种大富大贵之人你可知她会如何想?”

    柳迢青小声接着问:“如何?总不会把我当成吃人血肉的怪物吧。”

    白玉桐接着说到:“我想,她会又恨又惧又爱。”

    柳迢青和白玉桐有意与其他两人拉开距离好说话。柳迢青又问到:“恨我是知道的,毕竟我在她最落魄的时候打了她一掌,对此我也很惭愧。惧,恐怕也是这个道理。至于爱,或许是家父收留她,给她一个活做的缘故。”

    白玉桐笑道:“错,全都错!若论人情世故,看来你和令尊还是差的不止一星半点的。”

    柳迢青饶有兴致地问到:“那我可要讨教一二了。这些年随家父到处跑商,见多了各路人等,自认为对别人的心思猜的十之。你个小丫头我看也不是寻常人家出身,料想对于一般人懂得自然不如我明白。”

    白玉桐笑道:“你连我的心思都猜不透,还在这里大言不惭。别忘了,阿栾可与我情同姐妹,我与苧儿,阿栾无话不谈,知道的自然比你多。

    这么与你说吧,先言所谓的‘恨’。这‘恨’,并非针对你一个人,而是所有人。你出身富贵人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而她少小离家,飘零流亡,每每想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都会在心头怨恨你们这些权贵。她也恨国家不顾他们这些黎民生死,更恨那些宁可让仓粮被虫鼠噬食,也不拿出来分发给流民的富贾。如此反官府,恨权贵,成为山贼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阿栾提过,他们每次得手都会分一部分钱财给附近的乡民和穷苦百姓,这也是他们在被六扇门清剿前立而不倒的原因。”

    柳迢青插话笑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们柳家之所以发展到如此境地,一不靠偷,二不靠抢,三不靠骗。在商言商,我们也有为商之道。这么说,倒是有钱便成了罪状。”

    白玉桐向后看了一眼,笑着回到:“天下的穷人,哪有喜欢富人的道理。刚才说完‘恨’,再说这‘惧’,那就再简单不过了。阿栾妹妹的那些相依为命的流民亲人被官府屠戮的一人不剩,其状可怖,令人发指,你家又多与官府打交道,自然是怕你们三分。

    最后说‘爱’,自是在阿栾落魄街头无依无靠的时候你们收留了她,待她如亲人无二,如此这般,是个人都会对你们感恩戴德,心存感激。

    三种心思集于一身,换作我也会无所是从,寝食难安。”

    柳迢青听她娓娓道来,终于明白其中缘故。他笑道:“原来如此,我说怎么阿栾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可这么中间隔着柱子,我却又如何是好?”

    白玉桐让临街的小贩用油纸包好了几个煎夹子,柳迢青替她付了钱。她笑道:“这煎夹子没吃过,包两个尝尝鲜。你和阿栾不是师兄妹么?若想让她消除心中魔障,还需要与她多些交流。”

    柳迢青心想有理,于是他接过几个煎夹子递给了白苧和阿栾。他又说到:“若是好吃,回来的时候,再多买几个,也让其他人尝尝。”

    白玉桐抓起一个夹子咬开,外酥里嫩,肉香四溢,少量热油顺着咬开的缝隙流了出来,嚼在嘴里口感饱满,清脆的竹笋调和了油腻的肉馅,味道比寻常馅饼可是好上不少。

    柳迢青也吃了一个,直言道:“这夹子果然名不虚传,好吃!”

    几人一路向南边吃边走,白玉桐说到:“我看吃的差不多了,咱们还是去相国寺吧。”于是大家奔相国寺而去,远处就能看到香客的队伍一直排到了寺庙外。

    白玉桐拉着柳迢青的手,指着庙口言道:“快看,是阮兄!”柳迢青远远望到,雪中断断续续看不大清楚,定睛仔细瞧来,果真是阮亭,也认出了他姐姐阮谣。他们正前呼后拥地进寺庙内,想要上香拜佛求签。白苧阿栾二人并不认识阮亭,只能顺着玉桐所指远远地望着。

    柳迢青小声说到:“说来惭愧,竟差点忘了在这东京城我还有这么一位兄弟。这样,待到阮亭他们办完正事,咱们必定要上前拜会。自上次柳家商会一别,也不知他过得如何。”

    白玉桐笑道:“怕是你早把这位结拜之交抛到九霄云外了,人家春风得意,身边又有丽人相伴,肯定比你过的滋润。”

    柳迢青仔细看下,果然正如玉桐所说,阮亭多有伊人相伴。他身后阮谣柳迢青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阮谣旁边的少女看似比阮亭还要小。柳迢青心想,阮谣曾言阮亭有一个妹妹名唤“阮歌”,在这位置上的少女估摸着就是此人。阮亭右侧也有一位少女,与阮亭年龄相仿,却不只是何人。

    等到阮亭他们祈福出来,柳迢青众人便上前一探究竟。阮亭身前有一位慈眉善目的夫人。夫人见有人迎面走来,就先发问到:“诸位是?”

    不等柳迢青开口,阮亭便叫到:“没想到在此竟遇到柳兄,真是缘分!”

    那夫人笑道:“哦?亭儿,这几位小友原来你认识,可给我介绍介绍?”

    阮亭接着介绍到:“母亲,这位便是柳家商会的柳公子。”

    柳迢青上前行礼到:“原来是阮伯母,失敬。晚辈柳迢青有礼了。”

    那夫人见状笑道:“贤侄快免礼,原来是柳家的公子。早就听闻蒲柳山庄少庄主少年得志,一表人才,今天见得果然不凡。你们怎么会来这东京,也不到府上坐坐。”

    柳迢青回到:“伯母谬赞,迢青只不过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当今天子圣诞将临,这次随家父来京城,是来押送生辰纲。”

    阮夫人说到:“原来是生辰纲,那可是件重要的差事,马虎不得。听贤侄所说,令尊也来京城了?”

    柳迢青回到:“回伯母,正是如此。这不,差事办完,听闻大相国寺奉旨开放,便领得庄上的人前来讨个彩运。怎么,伯母也是来烧香拜佛的。”

    阮夫人笑道:“贤侄有所不知,我家这亭儿就要成亲了,特意来这相国寺求个夫妻二人顺顺当当。巧了,既然柳家的人也来到京城,晚些时候便令人登门拜访送上请帖,还请务必赏光。”

    柳迢青笑道:“这可是大喜事一件,恭喜阮兄,恭喜阮伯母。晚辈代表家父预祝阮兄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阮夫人笑道:“还是贤侄会说话。来,咱们别杵在这里了,边走边说。”

    众人向寺外行进,柳迢青一一将身边的三位说与阮夫人。阮夫人笑着打趣道:“柳家的人就是不一样,各个都会一招半式,哪像我们手无缚鸡之力,遇到个什么强人非得吓个半死不可。”

    柳迢青回到:“伯母说笑了,咱们柳家那是在刀尖上行走,不如阮府安稳幸福。”

    阮夫人转头对白玉桐接着说到:“这位白姑娘,听贤侄说你在这京城寻访亲戚,我们阮家也算是识得一些人,不妨说说看。”

    白玉桐一副处世不惊的样子。她笑着问到:“阮夫人,不知这京城中王府贵胄之所在?”

    阮夫人听了吃惊到:“这么说,白姑娘某权贵名门之后?”

    白玉桐摇摇头笑道:“也不全是,只不过知道这位远房亲戚定不是什么寻常人家。”

    阮夫人笑道:“容我想想……嗯,州桥东西大街,西至朱雀门,东至保康门,其间皆有王府馆驿,不乏显贵之人,你们可以在此处探探。”

    白玉桐听了高兴道:“谢谢夫人指点,如此足够了。”

    阮夫人笑道:“能帮上忙便好。对了,光听你们介绍了。我还没给你说说我们阮家的人。谣儿相比你们已经认识了。”阮谣向众人行礼,阮夫人指着阮谣身边的少女继续说到:“这位是小女儿阮歌。歌儿,还不快给柳公子行礼。”阮歌目视柳迢青,忽地含羞一笑,尽显女儿态,而后屈膝行礼。柳迢青也拱手还礼。白玉桐在一旁看二人眉来眼去,甚是好气。阮夫人也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她又把阮亭身边的少女介绍给众人,原来这就是阮亭待过门的妻子沐叶昔,也是名门闺秀,与阮家门当户对,自小便定下了娃娃亲。

    大伙儿一路向南行至州桥前,雪方停止,阮府的人向东,柳家的人向西,就此分道。柳迢青忽地问到:“玉桐,未料到你一直想寻到的远房亲戚,竟是这京城中的贵胄。”

    白玉桐笑道:“也不确定,只是觉得隐隐有些瓜葛,到时候一番打探,便见分晓。”

    柳迢青小声说到:“你不愿意透露任何与我,如何帮你打探?”

    白玉桐睁大了眼睛笑道:“咳,这其中确实有难言之隐,时机成熟时你便会知道。”

    柳迢青心想:“这白玉桐背后的家族,究竟是何方神圣?莫不是当年镇守边关有功之臣的后人?”

    柳迢青一行人回到客栈。白玉桐与白苧阿栾将买回来的吃食与大家分了。柳迢青则坐在大伙儿其中将大相国寺偶遇阮家的事情说个明明白白。

    他刚刚说完,看见客栈门口有人勒停骏马走了进来。这人便是阮府的仆人,前来送请帖的。他曾在阮府多次见过柳汤,也算是面熟,进了客栈之后,见到柳汤,一个健步上前行礼,报了家门,说明了来由,并将请帖恭恭敬敬地递与柳汤。

    柳汤接下请帖,又请他坐下,寒嘘几句,相互说了不少客套话。过了一会儿,那仆人收好赏钱,高高兴兴地回报去了。

    柳迢青四下看去,刚才白玉桐还在,现今不见了踪影,问来白苧阿栾,却也不知,还是店小二告知出了客栈。他心想:“这白玉桐是个急性子,定是去寻她那亲戚去了,这里人生地不熟,别出了什么差错。”但又想那丫头精灵聪明,出去也不一定能找到她,到头来或许白费气力,也就作罢。

    果真晚饭时分,白玉桐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柳迢青不等她坐定便责问到:“白女侠可以啊!好一手不辞而别,让大家连寻都没个方向。”

    白玉桐意识到自己做的有些不妥,不好意思地回到:“瞧我这记性,竟忘了和你们说了。”

    柳汤发问到:“白姑娘可是去寻亲戚去了?可有什么收获?”

    白玉桐笑着回到:“正是如此,不过这找人确实如大海捞针一般。”

    满亭方笑道:“徒儿慢慢找,不着急,咱个过两天这月初七还要去吃阮亭这小子的席呢。”

    白玉桐便听了连连点头,却丝毫没有那种寻找亲人急切的神情,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柳迢青看了心想:“玉桐这小姑娘今天必有斩获。”

    待到腊月七日良辰吉日,阮家和沐家的一对金童玉女便要喜结连理。这一大早就热闹起来,阮家派人挑着点缀满鲜花的肩舆,在头戴冠子黄巾,身着禙子,手持青伞的媒人指引下,一路风风光光地到了沐府。

    沐府的人早就在那里等候好了,吹拉弹唱,只等肩舆过来。肩舆落定,沐府的人便围上来端茶送水,款待一番。男方的人哪里还呆的住,忙进府催促沐小姐上花轿,所谓“催妆”。

    沐叶昔头戴花胜凤冠,身着青绿的钿钗礼衣,看起来光彩照人,被一路推推委委,总算进了轿子。

    谁知这还不算完,车夫不肯启程,依照习俗吵嚷地要“起檐子”,即喜钱。肩舆的车夫讨来了喜钱,兴高采烈地上路了,一帮子人无论男方还是女方的人拥在周围,热闹极了。

    大家稀稀拉拉地过了几条街巷,总算把新娘子接到阮府门前。这又是一道必须经历的坎。不等花轿站定,所有人拥上来索要喜钱礼物等吉祥物,这便是风俗中的“拦门”。

    待沐叶昔下了花轿,有参通阴阳的法师上前,手中持斗,斗中有谷豆,钱果,草节等物。他一面祷告祝福,一面朝门口撒去斗中之物,周围的小孩子们便抢上前争相拾取。

    自肩舆至外挂碎裂彩缎的内室,铺着一条长长的青色毡毯,上面从外到内分别放置马鞍平秤,取“马鞍”“平秤”各一字,为平平安安的寓意。有丫鬟捧着铜镜倒着行走,引着沐叶昔跨过马鞍平秤,过中门,入内室,安坐于悬挂的帐帷之中。

    沐叶昔独自坐在虚帐之中,更加紧张,她自己忖度着自己要嫁给一个怎样的男人。沐叶昔自小深居闺阁,鲜与外面有所接触,与阮亭更是仅有几面之缘,没有什么了解,只知道沐家需要像阮家这样的名门望族作秦晋之好,谈不上一见钟情,婚约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前来送新娘的客人们饮过三杯酒之后,便退下了,此所谓“走送”。

    此时大堂中央也放置好了“高坐”。媒人斟满一杯酒,饮下敬请阮家老爷落坐高堂,而后阮府的一位女眷来敬请,最后是沐叶昔的母亲归氏来斟酒敬请,这阮家老爷方可安稳在“高坐”之上,阮夫人坐在旁边。

    那一头阮亭已经被下人换好了绯红色的梁冠礼服,活脱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新郎。他在簇拥之下进了内室,大伙儿连忙去扯外面的彩缎碎尾,叫做“利市缴门红”。

    阮亭愣愣地站在帷幔之外,望着其中待嫁的她,青衣叠袍,实在是好看极了,一时出神,竟忘了如何去做。好在男女两家人连忙上前,一手塞给阮亭绑着绸缎牵巾的笏板,一手将绸缎的另一头递给沐叶昔,这牵巾中间打成一个同心结。

    众人忙催促到:“快请娘子,快请娘子。”

    阮亭这才醒悟,忙上前掀开帷帐,身体向前微屈,颤颤巍巍地说到:“山海相生,草木连理。凤凰比翼,琴瑟和鸣。结发成霜,恩爱不疑。我作冀缺,卿卿如何?”

    沐叶昔听了,点了点头,起身搭住锦缎。两人脸对着脸,从未有如此之靠近。阮亭细细打量沐叶昔的脸庞,只觉得眼前这个蜜桃清纯可人。沐叶昔被看得有些发慌,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无所适从地扑扇,引得阮亭禁不住嗤笑。

    沐叶昔向前一探,轻柔地问到:“你笑什么?”

    阮亭笑着回到:“只笑自己做不成冀缺,而要成了呼韩邪。”

    沐叶昔知道这是阮亭把自己比作落雁明君,更显女儿羞媚,连忙嗔到:“不许胡说,可知那呼韩邪娶妻之后不至两年便薨了,你是让我守你一世的寡不成。”没等说完,两人便相视而笑了,都觉得对方并不是个无趣的富家公子小姐。

    阮亭一路受人引着倒退而行,而沐叶昔则是正着走。两人出了院子,行至了家庙,拜祭了诸位列祖列宗,又祈求祖先庇佑。离开家庙,两人依旧对视,不过调换成沐叶昔倒着走,阮亭正着走。

    进入房内,两人对拜,有女眷在屋内四下撒掷金钱,绸缎,瓜果等物。二人行至床边,男左女右分立,两名丫鬟上前,各手握一把标致银剪,取下阮亭沐叶昔些许头发,放在金盘之中,又有人呈来绸缎,木梳,簪子归在一起,此所谓结发合髻之礼。

    这时,丫鬟捧上来两盏有绸缎相连的交杯酒,各递给两人。阮亭与沐叶昔相视笑着共饮完交杯酒,与鲜花一同掷于床下。

    只见一个酒盏扣在地上,另一个酒盏转了一圈,稳稳地立在床下,这是大吉之兆,众人见了皆来道喜。

    而后阮亭挽起沐叶昔的玉手一同前去大堂礼拜长辈。柳迢青等客人早就在大堂外等候,见这对新人一起进了大堂,柳迢青打心底替他这位阮兄高兴。两人跪拜在长辈面前,依照程序一一答谢诸位族里的亲人们,而后起身复饮酒,这宴席便是开始了。

    白玉桐跟着人群目睹了整个过程,她在一旁兴奋地对柳迢青说到:“都言中原重礼,今日一看,成婚竟有如此之多的讲究,让人叹服。”

    柳迢青笑道:“这还是限于礼制,若是皇亲国戚,可要比这更甚十倍。”

    白玉桐又说到:“那新娘的青袍真是好看,层层叠叠,如万花绽放。”

    柳迢青回到:“若有一日你要出嫁,我便献上这一套花钗襦裙作礼,你看可好?”

    白玉桐小脸一红,但转脸又一白,话到嘴边,又吞到腹中。

    阮,沐两家排场可不小,单是京官就来了好几个,更别提其他名门望族,送来的贺礼都堆成了山。

    阮亭到柳汤等人这边的桌子来敬酒,先是问候了柳汤,满亭方等老前辈和柳迢青,白玉桐这等朋友,又打听警延大师的近况,听到他并无大碍,方才放心,又小声跟柳迢青言道:“若他日有机会,定去再拜访警延大师。”

    他本有很多话与迢青他们说,另一边紧等着他去敬酒,只得不情愿而去。满亭方酒到兴处,忽对柳汤道:“也不知我这个乖徒儿何时能娶个一妻半妾,给你们柳家续续香火。我这把老骨头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你们柳家三代单传,你也不着急?这事可耽搁不得。”

    柳迢青在一旁听了大为尴尬。柳汤举酒扫了柳迢青和白玉桐一眼,笑道:“舟到桥头自然直,这事情顺其自然就好。更何况木已成舟,无须推波助澜。”

    柳迢青知道他的意思,却从未为此深思熟虑过。白玉桐见柳汤刚才说话的时候看了她与柳迢青一眼,心中更是乱如麻。

    平康里教坊请来的名唱在院内演小杂剧,引得众人阵阵喝彩,更有杂手伎,讲说,舞旋,影戏,散乐的京瓦名艺,看来阮家为了这排场是花了不少心血。良辰易逝,席毕已是明月挂枝,柳家商会的人也谢别主家,归客栈去。

    行至半途,柳迢青左右不见白玉桐,细细想来出门的时候她是跟着的,也许是半路走了岔子。于是,他跟众人说明此事,并决意翻回去去找人。柳汤心想京城巷陌横纵,难辨东西,人走丢了可不是一件好事情,于是吩咐一行人先回客栈,自己,青儿与满亭方返回寻人。

    白苧忽地把柳迢青唤到一旁,塞给他一张纸条,小声说到:“这是朝时白姐姐给我的,让我在晚上回客栈的时候交给公子,我还当它是……”

    不等白苧说完,柳迢青就打开纸条,灯火下可见四句清秀大字:“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柳迢青心想:“这是要不辞而别啊,怎会如此?莫不是……”

    他叫到:“我知道她去哪里了,定能把她带回来。父亲,师傅你们请先回去吧。”说罢,他攥着纸条飞奔向州桥而去。

    另一头阮亭迷迷糊糊被人推入了新房。他已经喝的酩酊大醉,有些酒后失态。沐叶昔早就正襟坐在床上,静静地等着她的新夫婿。

    阮亭却不急于会那新娘,坐在房中木椅之上,边给自己倒杯茶醒酒,边胡思乱想到:“自己虽抱得美人归,却是被别人安排的,而那女子也不一定喜欢我。自己平日里种种事情都要听爹,大姐的安排,这类终身大事更无例外,什么自己又无法决定。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那日华山会盟,那些人是何等洒脱豪放。”

    平日里阮亭也有此等怨言,但以他的性情始终压在心里,今日借着酒劲,似乎天不怕地不怕了。阮亭越想越不舒服,悲上心头,突然大声疾呼:“还倾四五酌,自咏猛虎词。近作十日欢,远为千载期。风流自簸荡,谑浪偏相宜。酣来上马去,却笑高阳池。”

    沐叶昔被吓了一跳,以为阮亭喝多了在撒酒疯,忙上前取来湿布为他拭脸。阮亭气血上涌,见沐叶昔执湿布过来,怒道:“过来做甚!”

    沐叶昔想到早些成婚的时候还言笑晏晏,怎会性情大变,自己不过是想照顾新夫君,竟落得如此呵责。于是她退到一旁,但不由得潸然泪下。谁知这边沐叶昔满心委屈,那边阮亭更是伏案大哭。

    阮府的人还想喜气洋洋地闹洞房,但屋门外听见里面又喊叫又哭闹,还道小两口新婚之夜闹了别扭,心想不妥,只得退下了。

    这般情形是沐叶昔远未料及的,她自小锦衣玉食,还从不受得如此委屈。也顾不得礼节情面,只见她上前把凤冠一摔,分庭抗礼道:“还未见过你这等蛮横无理的竖子,竟如此对新妇,是哪位圣贤教你的道理么?我们沐家又不是攀龙附凤之流。你若无意,我何必强求,这婚,不结也罢!”

    阮亭大哭过后,杯茶下肚,方才有些清醒,知道刚才自己酒后失礼,迁怒他人。但他之前从未有过如此的过界之举,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好低头不语。

    沐叶昔盛怒之下,直奔门去,想一气之下去到沐府,永不回来。阮亭知道只要她踏出这个房门,自己便闯下天大的乱子,忙上前去阻止,但也不知如何拦人,竟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这下沐叶昔也没想到,更不知如何是好,先是就着火气一番挣扎,但阮亭哪里能让她出去,最后只得低头生闷气。

    阮亭见事已至此,干脆就破罐子破摔。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勇气,竟对沐叶昔说到:“刚才是我过分了,我真真罪该万死。然而我知道这婚约从未听过你所意愿,你若是真想与我红绳相系,那就要和我同心同德。否则我不会强求你,你去吧。”说完,阮亭松开了两臂,向后退了两步。

    沐叶昔此时大脑一片空白。她盯着阮亭,只见他双眸黯然神伤,定有说不出的隐衷。沐叶昔哭着说到:“嫁狗随狗鸡随鸡,这是万古不变的道理。我们既然拜了堂,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阮亭接着问到:“如果我欲逃离这里呢?”

    沐叶昔被这一问吓住了。这更是让沐叶昔没想到的。她心里只想今后做一位教子相夫的贤妻,打理这好这府内的事务,让沐家阮家不至于家道中落,却从没想到阮亭要的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一盏茶的功夫,阮府后门飞出一骑,马上前赤后青,消失在月色之中。

    白玉桐缩在阴影下,望着对街的府宅,那府宅上有一块金匾,上面写着“赵侯府”三个字,显然这是一位侯爵的府邸。

    她刚刚不辞而别,离开朝夕相处的众人,只留下一张纸条。这么做一是不想让大家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二是不想与其他人再做挂念。

    她心想,一会儿待到巡街的兵士走远了,自己便前去了结心中的疙瘩,然后远走高飞,去为家父报仇。殊不知,白玉桐在盯着街对面的侯府,而不远处的楼台之上正有一个人看着她。

    那人便是柳迢青,柳迢青猜到白玉桐定是去在朱雀保康之间的那户所谓远房亲戚那里,便来到州桥,寻一处楼台高处眺望,或许是上天要如此,不费一番功夫就探到了白玉桐,月下她那羌笛隐隐泛着幽光。但他没有急于上前,而是远远望着。他想知道白玉桐为何辞别,究竟想做什么。他又细想白玉桐所盯得赵侯府,却不记得是哪家王侯将相。

    挑灯的金吾卫和打更人都走远了,白玉桐抢步上前至王府门前,轻轻敲门。与此同时,柳迢青也下了楼台,紧追脚步。

    不一会儿,门微开了,出来一个老者,似乎是管家,却不近中原人模样。那管家没想到这么晚还有外人来敲门,见到白玉桐一愣。白玉桐把腰间的短剑和玉笛给管家看了,说了几句。管家大吃一惊,左右四顾确认无人,连忙招呼白玉桐进来,又禁闭了大门。

    柳迢青在一旁看的一头雾水,不知其中缘由,见大门闭上,墙头又高,四下看来,看到街角有闲置的木箱,抱来垫脚,才能窜进院内。

    柳迢青躲在灌木中,周围幽暗无人,只有一处屋子有灯亮。他蹑手蹑脚地靠了过去,躲在屋檐下,沾湿手指戳破窗纸,方窥得里面情形。只见屋内白玉桐与一位老妇人相拥而泣,似乎是血亲。他们周围不少人也流下眼泪。柳迢青仔细看下,似乎所有人都不近中原样貌。

    白玉桐又和那妇人说起话来,柳迢青却一字也听不懂,说的更似戎狄之语。两人越说越神伤,最后哭着也说不下去了。白玉桐忽地抽身,拍了拍腰间的短剑,又说了一通,其他人直摆手,又是一番阻拦,但见她双眸迸光,似有深仇大恨一般。

    柳迢青见一行人要从屋内出来,赶忙躲在一旁。只见白玉桐离开屋子直奔大门,打开侯府门冲了出去。柳迢青也顾不得什么了,跋身在后面跟了过去。

    追至一处流水石桥之上,柳迢青在后面喊到:“玉桐!”

    白玉桐一怔,她知道这是柳迢青的声音。她站住在石桥上面,却不愿回头,慢慢说到:“我准备回家乡了,你找来做甚。”

    柳迢青一步步走进,问到:“你,究竟是谁!”

    白玉桐不作回答,拿起腰间的羌笛一边啜泣一边吹了一首小调,然后一字一顿哭腔道:“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说罢,她头也不回地便跑了。

    柳迢青听了似乎被点醒,但他想要问个明白。于是他脚下用十足的劲,一路飞奔,非得要追上白玉桐。他见路边有食客拴上树的马,心生一计,便偷偷解开一匹,骑上高头大马,奔白玉桐方向而去。

    此时白玉桐只想不再于柳迢青有所瓜葛,不顾东西,迎头而去。柳迢青骑马赶近,侧身伸手将白玉桐带上骏马,就如同那日逃离江陵所作那般。

    白玉桐没想料到被柳迢青这般“擒住”,再也控制不住了,伏在柳迢青肩头痛哭。柳迢青也不言语,纵马将二人带到一处河岸旁。

    两人下了马,也不顾马儿如何,相依向河边缓缓走去。白玉桐也不啼哭了,小声重新介绍了自己:“我真名姓‘李’,乃祖上被前朝僖宗皇帝赐姓,原姓‘拓跋’。”

    柳迢青这才明白,白玉桐原来就是真真正正的西夏人。当年党项人平黄巢起义有功,被唐僖宗封藩镇,赐李姓。怪不得她长得有几分西域情调,还自称绥州人士,方才屋内一句话都听不懂也是这般缘由。

    柳迢青只是点了点头,又听白玉桐继续说到:“我名叫李玉桐,哥哥名叫李德明,父亲是李继迁,叔叔便是李继捧。”

    柳迢青听了倒吸一口凉气。他只当白玉桐是外族人,却没想到地位竟如此之高。李德明何人?当今西夏国王。李继迁,李继捧何人?这是一对西夏皇族的兄弟,皆为西夏先王。当年太宗皇帝为削除藩镇的兵权,将李继捧的李氏亲族诱至京城,其族弟李继迁成漏网之鱼,遁入草原之中不得踪迹。之后李继迁率人反宋,重新建立起西夏的根据,宋真宗为了息事宁人,默许了西夏的存在。四年前李继迁与吐蕃会盟,不料却遭吐蕃暗算,被劲弩射伤,不治而亡。三人一一介绍下来,可知白玉桐便是当今夏国王的妹妹,西夏人的公主。

    柳迢青颤声回到:“你,竟是西夏的公主!”

    那白玉桐默默地点头,转而眺望明月,说到:“大白高国命途多舛,这公主又有什么用。叔叔被软禁在宋朝京城,家父又遭六谷阴谋陷害而死,哥哥只身撑起这个国家。”

    柳迢青又问到:“那赵侯府便是你叔叔的宅邸?”

    白玉桐点头道:“是,阿叔被宋朝皇帝赐名‘赵保忠’,又被封为‘宥罪侯’,于是宅邸便叫‘赵侯府’。只叹那阿叔太过忠厚老实,被宋朝皇帝玩弄于鼓掌之中,落得客死他乡的下场。”

    柳迢青听了却有所不悦,毕竟他是大宋子民,消除夷邦的祸患也是必须所作的事情,但他又想:“古人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如此,玉桐所想也算意料之中。”

    白玉桐转身对柳迢青道:“你现在知道我的身份了,我此次外出,一是为了找寻阿叔,二是为了替父报仇,而今阿叔已然病逝,吐蕃和宋皇便都是我的敌人,你还是走吧。我可不想,我可不想咱们两个刀剑相向……”说罢,白玉桐背转坐在河边。

    柳迢青心里七上八下,一面是往日深情,一面是家国天下,像两股乱麻缠在他心中,剪不断,理还乱。他坐在白玉桐边上,冲她问到:“你,你恨宋人?”

    白玉桐摇了摇头,答到:“我只恨宋朝皇帝。我们西夏人一直尊重中原风土人情,怎么会恨宋人?我若恨宋人,又哪里学来唐诗宋词。”

    柳迢青听了点点头,认为言之有理,又问到:“天子皇城乃是天下最为固若金汤,守备森严之所,你又如何见得了皇帝一面?更别提弑君这等妄言。”白玉桐沉默不语,心想:“如迢青所言,我又如何近的了那宋朝皇帝的身。”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就当二人沉寂的时候,忽听见东边近水楼台有人放声大唱:“

    渐觉芳郊明媚,夜来膏雨,一洒尘埃。满目浅桃深杏,露染风裁。银塘静、鱼鳞簟展,烟岫翠、龟甲屏开。殷晴雷,云中鼓吹,游遍蓬莱。

    徘徊。集旟前后,三千珠履,十二金钗。雅俗熙熙,下车成宴尽春台。好雍容、东山妓女,堪笑傲、北海尊罍。且追陪,凤池归去,那更重来。”

    柳迢青细细听完这首《玉蝴蝶》,失声道:“三变兄!”这声音分明就是那日长安酒楼与他把酒言欢的柳三变。柳迢青心想:“在此处遇到他,真是有缘。也不知他为明年春闱准备的如何?”

    白玉桐正在柳三变歌声中摆弄心思,忽听见柳迢青大喊,也是吓了一跳。柳迢青起身,向白玉桐身手道:“今日月色正盛,既然想不出结果,不如来个一醉方休。”

    白玉桐正心中愁云惨雾,心猿意马,难受得不行,也想把酒浇愁,喝个痛快,于是便接过手也站了起来。两人并肩而行,也不管那偷来的骏马,向那东边的酒楼而去。

    天台之上,柳三变正举酒高歌,旁边正坐一位秋娘为他斟酒和调。

    柳迢青领着白玉桐登上楼台,笑道:“三变兄佳人美酒,倒是逍遥快活。”

    柳三变见是那日户络街酒楼的相识,忙起身道:“原来是迢青兄,竟在京城遇见你。那日长安城可是没喝过瘾啊。来,快坐!”

    白玉桐未见过柳三变,只当是柳迢青的旧友。柳三变见柳迢青后面跟着一位少女,便问到:“迢青兄,这位佳人是?”

    柳迢青笑道:“这是我的一位熟识好友,芳名白玉桐。”

    白玉桐对柳三变说到:“见过公子。”

    柳迢青又反问到:“不知三变兄又哪里来的红颜知己?”

    柳三变笑道:“这是虫娘,可是我在京城认识的弄弦高手。”然后他又小声对虫娘道:“虫虫,去拿琵琶来,给这两位朋友来一首《绿腰》助助酒兴。”声音甚是暧昧,可见两人关系不一般。

    那虫娘轻轻一笑,放下酒器,奔楼梯而去。柳迢青看在眼里,打趣道:“三变兄,可别沉溺声色,忘了明年的春闱啊。”

    柳三变举起酒杯说到:“哪里会忘,这次定然魁甲登高第!对了,你们怎么会到京城而来,莫非是来看看这普天同乐的圣诞庆典?”

    柳迢青回到:“实不相瞒,这次是随家父来京城做生意,顺便一览东京盛景。”

    柳三变忽地上身向前一探,指着白玉桐与柳迢青二人笑道:“你们二人怎么都是眼圈红肿,莫不是恋人间吵架,或有什么忧愁之事,于是同来这天台拼酒!”

    柳迢青连忙摆手道:“怎会,只是晚来风急恰巧都迷了眼睛罢了。”

    虫娘抱着琵琶回到天台,端坐在胡椅上,拨弄《绿腰》,声声扣人心弦。三人把酒言欢,一时复仇的事情白玉桐也抛在脑后了……

    已是夜半时分,二人辞别了柳三变与虫娘,盲目而行,借着晚风酒意也慢慢消散。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昔日,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汇成滋味愁。

    柳迢青忽地开口,对白玉桐说到:“你想进皇宫,找圣上,把其中种种恩怨问个一清二楚,我定会舍命相陪。”

    白玉桐望着他点点头说到:“这么说,你是要陪我去复仇!”

    柳迢青闭目摇头道:“并非如此,正好我也有很多作为一位大宋子民的肺腑之言想与圣上说。但你若是想伤圣上体肤,我也会上前保护圣上。”

    白玉桐停下脚步,冷笑道:“果然如此,你还是站在大宋皇帝的那边。”这句话满含怨恨与失望,好似白玉桐换了一个人般。

    柳迢青也停下来说:“先见到圣上再说吧。”他又转头对白玉桐继续说到:“我就算是折了性命,也要让你见到天子。但在此之前,须让我修书一封,与家人断了关系,以免波及了他人。”

    白玉桐心想:“迢青他为帮自己已经做好了破釜沉舟的豫备,虽说他拥护那个仇人,但对自己的情义决计不假。”她语气缓和下来,说到:“你没必要这样,我自己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像牵连你。”

    柳迢青听了望天哈哈大笑道:“这事情,你可说了不算!”

    正是:男女相嗔欢,心中已决绝。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