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不断的山脉错落地牵卧着,朝阳将遍山遍野染成一片绯红,远方的雾,缠绵着山峰,直融入天际。
莫英就坐在山坡上,看着天上的云。
蓝蓝的天幕染上了一屋淡淡的灰色,几团洁白的云块在游弋,习习山风吹动花草,撩动着莫英的裙幅,风中溢散着一丝淡淡的草香。
一间简陋的草房座落在莫英身后的不远处,被三棵树掩盖着,四方没有路。
只有莫英一人,查力打猎去了,他每次出猎,总得带回一只獐或鹿什么的,因为他觉得獐和鹿是动物中最营养的,肉嫩味鲜。
“待他回来,该教他什么功夫?”莫英心想。
相伴几日,莫英了解了查力,他虽没有什么过硬的本事,却有一腔热血心肠。这样的男人是可靠的。
于是,她便叫查力练功,自己的武功虽被废,但那只是少了气力,招式还是有的。
查力起先不学,他觉得莫英的刀法不好看,舞起他的双钩来,也不好看。
但终于还是服了莫英。
因为他俩比试了一回,莫英的钩法c刀法虽不好看,却招招把自己扣死了,自己毫无还手之地。
莫英的刀法c钩法就像一阵漩涡,看起来不怎么样,但你如果陷进去,就处处受制,再也出不来了。
查力很用功,他的钩法已走上正途,越来越实用了。
她还教了他刀法c暗器,查力还只学得一点皮毛。
“过几天,该教他练内功了,没有内功,永远只是江湖中四五流角色。”莫英想着,不觉笑了。
这几天,过得还算舒适。
“等他的武功略成,日子可能会过得更好些,那时,自己也得试着练一练功了。”她想,“不管功力能恢复多少,有总比无的好。”
一只白色天鹅从空中飞过,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姑娘是该歇息了。”忽然,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是谁?”莫英心中一惊,她并没有回头,淡淡地问道。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悠悠,唯我独尊!”
“属下参见使者。”莫英口中说道,身子纹丝不动。
“我不是使者,我是蛟大。”
“原来是大哥。”莫英仍不动,心中略安了些。
“看得出,你的武功被人废了。”蛟大叹了口气,怜惜之情溢于言表。
莫英脑中又出现了那张可憎的小白脸,心中一阵酸楚,不由默默点点头。
“武功被废后,你就不再回天残门了?”蛟大又叹了口气。
莫英把脸转过来,朝蛟大笑了笑,道:“天残门本就没有废人,我还不想死。”
她的笑充满了凄怆和无奈。
“没有武功,也不至于死的。”蛟大道:“门内还有不少没有武功的女人。”
“做别人的玩物,还不如死了的好。”
蛟大不说话了。
他当然了解莫英此时心情,莫英原本是蛟十八,就是自己的部下,与自己出生入死共事多年,他当然了解他的下属。
“所以,你就叛离天残门?”蛟大沉默良久,问道。
“小妹只能走这条路。”
“这里确是荒僻,四处都没有路迹,也亏你找得到这种好地方。”蛟大道。
“小妹本来就是拣没有路的地方走的。”莫英的心越来越沉,却异常平静下来,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了。
“你以为,只有这样才能躲避追踪?”
“”莫英沉默。
“你忘了,我们天残门还有一种东西。”蛟老大忽地打了个尖锐的唿哨,哨声响起,空中便传来了嘎嘎声,一只巨大的天鹅直冲下来,停在了蛟大的肩上。“没有人能躲过它的追踪,我们让它看了姑娘的画像,然后让它在空中寻找,两天时间,它将我引到了姑娘身边。”
莫英心中一阵激愤,冷笑道:“想不到天残门主竟连一个毫无武功的属下也不放过。”
“门主推测姑娘可能遇到了意外,犹豫了很久才下定决心的,凭姑娘对天残门事务的了解,门主怎能放心让姑娘独自一人流落江湖?”
莫英冷笑,道:“门主算计得实在周全。”
蛟老大勉强笑了笑,道:“看在我与姑娘共事多年之份上,我想成全姑娘。”
“大哥准备让小妹落个全尸。”莫英站起身来,平静地看着蛟大,淡然笑道:“小妹很感激。”
“你不必谢我,我了解你的境遇,但我是奉命行事,而且,我也不想姑娘死得痛苦,姑娘请屋里坐。”蛟大一指草屋。
莫英举步在前,蛟大紧随其后。
“但愿查大哥此时别回来。”莫英心中暗暗祷告着。
“姑娘一人住此?”蛟老大问道。
莫英点点头。
“虎豹不与狼群为伍,姑娘到底出自天残门。”蛟大微笑道。
“大哥过奖了。”莫英边走边说,山风吹起她的秀发,朝后飞撒开来,丝丝发香,直渗入蛟大鼻孔。
“胜为人杰,败亦英雄,姑娘本是奇男,却变为奇女,尔后又变为凡女,身世虽变,人却不群,仍清高在外,实在难得。”蛟大看了看天色,笑道。
莫英淡淡地笑了笑,不再言语。
室内陈设极是简单,一张木床,由细小竹木拼成,倒也平整;一个简易灶台,由数块石头做成灶基;一个破铁锅,二只破碗,墙上挂着几套女人衣服——查力没有多余衣服。
“姑娘生活得相当清苦。”蛟大入得门来,叹道。
“但小妹心里过得很充实。”莫英笑道。
蛟大一愣,随即点点头。
莫英坐在竹床上,也不叫蛟大坐——屋内根本就没有凳子。
她笑道:“门主给了大哥几天期限?”
“没有,我的任务只是寻找姑娘,事完之后,就回去复命。当然,我不能循情,天残门没有说谎的传统,况且,门内事是瞒不了门主的。”
天残门做事,向来一是一,二是二,从不含糊,这规矩莫英知道,她并不希望蛟大放过自己——这是决不可能的。
她的愿望,就是该发生的就快点发生,以免连累上查力——查力随时会回来。
既然如此,莫英毫不惊慌,生死本是每个人都得经历的,看淡了,就无所谓了。
“大哥既然已许小妹全尸,却不知拿什么回去复命?”莫英问毕,忽觉此话本不该问,自己死了,哪还管得活人干什么?那时,蛟大在自己身上弄什么手脚,自己自然是不知道的了。
蛟大道:“门主本要求我带姑娘人头回去复命的,但我想,姑娘还有一件特别之物可作身份标识,门主必定会认出。”
莫英自然明白自己的特殊标识是什么,她皱了皱眉,却没有说话。
蛟大又道:“依天残门惯例,姑娘过后,是不能留下任何痕迹的,但我实在施不了这种药粉。我会将姑娘好好安葬的。”
莫英笑了笑,道:“多谢大哥,不过,小妹却有一事相求。”
“姑娘但说无妨。”
“这里僻静荒凉,风景却好,小妹想请求大哥,小妹死后,不要移动小妹尸体,就让小妹静静地躺在这竹床上,与天地合而为一,倾听着大自然的声籁。不知大哥可否答应?”
“姑娘可愿暴尸于此?”蛟大诧道。
莫英笑道:“这应说是寿终正寝吧,小妹生来好洁,不愿将洁静之躯埋于浊泥之中。”
蛟大犹豫片刻,终于点点头,又道:“姑娘可要两天时间?”
“既然非去不可,那就不如早早归去。”莫英笑道。
“姑娘果然爽快。”蛟大说着,从怀中拿出一粒碧绿药丸来。
莫英笑着接过,纳入口中,仰身躺在床上
屋外的风忽然大了,飒飒的风,吹得老樟的叶子哗啦啦直响。
猛然,远处悠悠传来一声尖利的狼嚎
傍晚时分,查力出猎回来了,今天大有收获。
他背回了一只獐,一只鹿,两只免子,脸上挂满着汗珠和喜悦——这些东西,可供两人吃上十天半月。
“草——儿,我回来了!”离家尚有里许地,查力就兴奋得叫起来。
连喊几声,却并未见回应,查力感到情形不对,把猎物丢了,飞也似地冲进屋——
只见草儿躺上床上,下身一个碗大的血洞!
“草儿,我回来晚了!”查力失声痛哭起来,噼噼啪啪打了自己十几记耳光,边打边哭,边哭边打。
猛然,查力止住哭声,冲出屋去,手举铁钩,狂呼起来:
“是哪个没良心的狗贼杀了我的草儿,有种的你滚出来和查某决一死战!”
“狗日的,你出来!——”
“你出来和查爷爷——打一场!”
山风习习,天地悠凉,除了数只归巢鸟儿的鸣声外,再无回声
查力嗓门吼哑了,他的双钩狂舞着,草屑随钩划过,纷纷扬扬卷上半空,随风飘撒远去。
落日西沉,山坡上落下一大片浓黛的阴影。
精疲力尽的查力跌坐在草地上,再次痛哭。
痛哭过后,就坐在那里发呆。
回想几日来,草儿给他的温情,对他的鼓励,回想起两人的嘻笑游戏,爬山坡c越高岭c追野兔,这些都恍如刚才,大地上似乎还留有草儿的笑声和体香。
但这一切又恍如一片淡淡的云,被一阵风吹散了,再也找不着半点身影。
是夜,他为莫英揩净血迹,替她穿上洁净的衣裙,搂着她那冰凉僵硬的躯体睡了一宿。
第二天清晨,查力流着泪,在清点遗物时,发现了她右鞋底裂开一缝——这双布鞋是查力三天前赶到百里外的小集上买回的。
鞋底里有一绢条,查力展开来,见上面黑黑点点,一个也不认识。
原来,查力个字不识,他没进过学堂,自他懂事以来,就没见过父母。
他将这绢条小心纳入怀中。他觉得,这一定是草儿的遗言,她一定想告诉自己什么。
然后,他就走了出去——应该找一个风景好的地方,让草儿安静地长眠。
朝阳刚刚升起来,懒洋洋的,山坡上充满着凉意。
“我——好——恨——!”查力将双手伸向苍天,痛苦地吼道。
“人世间本就没有什么公平事的。”忽然一个柔和的声音从耳边响起。
查力转过身,便见一美貌孕妇站在眼前。
“想不到岭南神钩查力竟如此神伤。”那美妇似笑非笑地说着。
“姑娘认识在下?姑娘是谁?”查力充满戒心。
“本姑娘是谁并不重要,因为我只是凑巧路过这里,我还得赶路的,却不知岭南神钩为何如此悲伤?”
“我为何悲伤?哈哈哈——”查力狂笑起来,虎目中泪如珠下,转身踉跄而去。
“我们见过面的。”那美女又柔声道。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入了查力之耳。
查力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仔细打量着眼前这美妇,依稀觉得在哪儿见过,似乎是在一酒馆中,是她救过自己,又似乎不是,脑海中一片糊涂,一时如何理得清。
“神钩如不介意,何不告诉我实情?”
查力摇摇头,良久,忽道:“我与姑娘似曾相识,却又无法忆起,姑娘可否见告芳名?”
“我叫慕容玲。”
“草儿被人害了,都怪我,我出去打猎,本该早点回来的,我不该贪多,猎到一只鹿就该知足了。”查力道。
“草儿?”慕容玲脸露诧异。
“她是我几天前所救的一个女子,昨天,我如早点回来,或许她不会遇到意外——可恨的淫贼!”说着,查力虎目又泛泪光。
“你们为何要落身这里?”
“这里很偏僻,草儿认为这里很安全,没有外人来打扰。”
一个女孩执意定居这荒僻的地方,肯定在躲避着什么,慕容玲想了想,道:“你是在什么情况下救了她的?”
查力愣了愣,脸上露出诧异神色,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慕容玲笑笑,道:“你可以不告诉我,这件事与我本无关系,我只是路过此地,本也没必要询问这些的。”
“你怀有孩子。”查力道:“一个人走在这荒凉的山岭中,也不怕危险?”
“我当然不怕的。”
查力点点头,道:“那天,我赶了一百来里山路,口渴得紧,看到前方有一间草房——”查力将自己救草儿的经过略述了一遍。
慕容玲愈觉可疑,道:“神钩可让我去看看草儿尸体?”
查力点点头,转身朝那草房走去。
一声鸦鸣,荡过寂静的云空。
慕容玲进了屋,见了床上尸身,心中不由一惊。
“这——”她惊呼出声。
“慕容姑娘可认识草儿?”查力也是一惊。
慕容玲定了定神,摇摇头,心中却道:“莫英啊莫英,你还是落得了今日下场,你的主子终究没有放过你。”
“这贼子真可恶!”查力兀自恨声道。
慕容玲走过去,在尸身胸部摸了摸,道:“她先中了毒,再被人震断的心脉而亡。”
“那贼子武功极高?”查力道,眼中闪过一丝惊惧。
“不错,来人一定是江湖中一流高手,你的草儿有没有武功?”
查力眼中又流出眼泪,道:“她要是有武功,何至被贼子伤害,可惜,她只懂招术,却全无内力。”
“莫英的武功被废了?是谁废的呢?”慕容玲心道。
莫英的武功并不弱,在江湖中称得上高手,要废她的武功,并不那么容易,放眼江湖,能做到的并没有几人。
慕容玲想着,不经意地揭开莫英的裙子,眼到处,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那下面分明是一个碗大的血洞!
“好狠毒的手段!”慕容玲骂道。
莫英本是罪孽深重,曾假扮艳狐,杀了不少无辜的人,但她被人废了武功后,还有人对她下如此重手,这就狠毒不过了。
“姑娘,请看这张字条,草儿一定想告诉我什么,麻烦你念给我听听。”查力走过来,将一绢条递给慕容玲。
慕容玲接过绢条,上面数行字,字很细,也很清秀。
阿力:
小妹并不姓叶,而是天残门的一个杀手,被人废了武功后,我背叛了天残门,死神就随时可能降到我头上。我死不足惜,只恐连累阿哥。我万一不测,阿哥切莫存复仇之念想,天残门乃朝廷所设,外号“岭南特别局”,专职剿灭朝廷敌对势力。天残门极其隐秘,势力极强,普天之下,无一门派可挡其锋。小妹死后,阿哥可全力练功,遇上欧阳肖后,叫他小心在意,天残门下一个进攻目标将是他和梦谷。
有数处字迹已然模糊,慕容玲运足目力才依稀辨认出来。
“姑娘,上面说的是什么?”
慕容玲看了看查力,心中叹了口气,想到以查力这样的功力,还是不要卷入这场江湖大剿杀中,于是笑了笑,道:“她说她全无武功,说不定某天会被贼人杀死或被野兽吃掉,她死后,你要好好练功,不要为她悲伤,天底下比她好的女孩多的是。”
查力听着,不觉泪又流将下来,道:“是的,我要好好练功,杀尽天下淫贼!”
看着这个痴情的男人,慕容玲鼻子不觉发酸,想起欧阳肖来,不知欧阳肖知道自己真实身份时,会对自己什么态度。
“这绢条是从哪里找到的?”慕容玲定了定神,问道。
查力从怀中掏出一只布鞋。
布鞋底裂开一缝,不细心的人觉察不出,绢条原来就藏在这缝隙中。
看来莫英自知难逃一劫,却又愤于天残门对自己下毒手,预先备下了字条,料想自己死后,查力或可发现。如果天残门放过自己,这绢条自然就石沉海底了。
“这绢条给谁呢?这张地图给谁呢?欧阳肖在哪?”慕容玲想着,忽觉腹部隐隐痛将起来——那小东西又不安分了。
此时查力抱着莫英的尸体走了出去,在一当阳坡上挖了个坑,掩埋了她的躯体,足足忙了两个时辰。
慕容玲就在房前的平地上坐着,看查力独自忙碌,直待查力回转,才柔声问道:“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查力沉默了,良久,才静心下来道:“我在这练功,伴着草儿,让她看到我武功练成。”
慕容玲鼻子一酸,忙笑了笑,道:“很好,只要有恒心和毅力,你一定会成功的。”说着站起身来。
“姑娘准备走?”
慕容玲笑道:“我不能再呆下去了,我还有急事,想找个安静之地歇息几个月。”
她心中充满柔情,暗道:“这顽皮的小东西快出世了,不知像不像他父亲。”
“姑娘想必远行,舍中还有一块备用的干鹿脯,已烧制好,姑娘拿去,在路上将就着吃吧。”查力转身回屋,拿来一大块干肉,足有五六斤重,香气扑鼻。
慕容玲还待推辞,查力看出她的心思,道:“昨日我打了三只小兽,够吃的了,姑娘身体不便,还是莫推辞的好。”
慕容玲目光闪动,接过鹿脯,不知是辛酸还是高兴。
“姑娘保重!”查力说完,径自回屋去了,竟忘了索回那绢条。
慕容玲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暗暗祷告:“愿上苍张眼,保佑好人平安。”
微风吹拂着大地,山坡上青草一起一伏,那新垒的坟堆格外醒目——
没有墓碑,没有杂草,孤零零地躺在这崇山峻岭中,现在还有查力伴在这儿,将来,或许,地下的莫英只能独听清风浅唱低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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