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媚试过几次迟迟没有办法进入她记忆的深层,终于,她发现一个问题。
“是不是让人给催眠过?”
段笙笙点头,“苏格对我进行过催眠治疗,难道是因为这样我才没有办法进入状况?”
“这孩子也够倔的了,他恐怕胡乱给人催眠,所以对下了一份暗示,除了他之外谁都不能轻易唤醒那段记忆。”
“连也不行?”
被这么一问,苏丽媚当场怒摔腿上的辣条,“对,连我也没辙!”
第49章 49
催眠失败这件事仿佛是一个开端,开启她已经很久没有来过的失眠与恶梦。
苏丽媚跟苏格不同,大方给了她一整盒史蒂诺斯,嘱咐她睡不着就给吃上一颗,包准一觉到天亮,但她没说自己一颗也没吃,连拆封都没拆,因为苏格会准在北京时间十一点打来国际电话,说上一个小时直到她沉沉睡去。
只是,苏格的声音偶尔也会失效,生理期让她下腹隐隐坠疼,已经一点了还睡不着,这里没有太多房要巡逻,突发急诊少之又少,最后她只有穿着睡衣带了一片瑞士莲,步上天台看星星。
萌萌星辰像钻石点缀在夜空,她一面咬黑巧克力片,细看天上恒河沙数的星星,想起刚刚在电话里探过苏格的口风,她表明希望可以再进行一次催眠疗法时,他沉默后又开口时的压抑嗓音。
在她的心底,苏格的印象永远都是光明磊落,无所畏惧,当时是什么光景,可以让这个坦dàng自若的男人也有所犹疑?
她更因此意识到,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才叫悲惨,苏格这十年来,背负她所遗忘的日日夜夜不也是受折磨?
这时微凉的风中飘来阵阵香味,一道细碎的脚步声富有节奏慢慢从远而近,她从石阶上站起,见到一堵硕长熟悉的背影往温室走去,手上还正捧着碗方便面唏哩呼噜的正吃着。毫不犹豫的,她也跟了上去。
此刻宋以朗正专心一志在吃面,脑子里思考明天该如何摆弄丝瓜藤的生长方向,正当专心时,月光下突现一抹影子,他哗啦一声甩走手里的面碗,反过身已站妥战斗姿态。“宋以朗,是我!”
她赶紧退一步,高举双手躲开他的攻击。
“段笙笙,吓人啊!”
止不住的拳头稍稍擦过她肩膀,他赶紧向前搂住她,避免一场血溅五步的惨案。
“我在这很久了。”她颇无辜的被上下查看一回,看他紧张兮兮的模样,换她出言安慰。
“我没事,别紧张。”
“”真没事?要有点什么,苏家人可要一起找我算帐!”
段笙笙被他那夸张逗趣的表情惹笑,忙摆手,“苏家人一个天高皇帝远,一个正在睡美容觉,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
送上手里的巧克力,宋以朗终于一改前阵子扭捏不理人的傲娇样,豪不客气吃光一片瑞士莲。
“好吃吗?”
“还行,不过说起巧克力,意大利的AMEDEI更出色一点。”
“苏格又不去义大利,没法给你带。”
这句话立即又给他带来百分百的伤害点,他在心底暗暗叹口气,感受她的视线下,自己的渺小与局促。
“今晚晚风习习,星辰萌萌,要是有一套望远镜就更好,知不知道现在天上是什么星座?”既然碰上了,他就企图找话聊。“不知道,没研究过星象学。”
视线转移望明月,月夜笼罩树荫,枝叶jiāo掩相印间,透露着暧昧光晕。宋以朗改低下头,指着山脚下的星火点点,问:“这里这么悠闲,不觉得了无生趣?”
她正掏出口袋里的柠檬软糖,咬了一口点头,“来这之前我确实这么认为过,可是经过这段时间的文化冲击,我觉得自己改观了,没有无意义的事,就看你怎么解读,在这我一样累积经历,也没少学习什么,甚至还可以稍稍体感在MSF的状态,多余的时间我念书,未来继续升研究所考博士也不一定,人生大有可为。”
体认生活后才能热爱生活,她不好说这还是苏格教他的呢。
“挺正面的啊段笙笙,我对刮目相看了。”
这样月朗风清的夜里能跟她并肩看景色,宋以朗内心又酸又甜的,像她递来的糖。
“到时婚礼要发帖给我啊。”他眼睛在笑,心里面在哭,男子汉大丈夫的想装大方,可是满身都觉得窝囊。
“我们不办婚礼也不度蜜月,当然也不打算昭告天下,身旁几个朋友知道就好。”
婚礼更大的意义是为了双方家长,她没有家长在,苏格在某种形式上也算孤儿,就不必张罗这些劳心伤财,平平静静过日子更舒心。
她以为自己这么说可以惹来宋以朗这个浪子的认同,却见他突然往旁看去,像是受到巨大惊吓,一把拉起她便往安全梯方向跑。
“怎么了怎么了?”
宋以朗没回她话,只是死命带着她跑,住院楼开始天摇地晃,地面深处传来仿佛地龙翻身低且沉的怒吼声,随着尖叫声四起,霎时她感觉自己被按在一堵温热的怀里,突然什么也不听不见了。
瓦砾残堆里瓦斯味浓厚,段笙笙蓦地察觉脸颊上沾满大量温热的液体,惊恐、担忧、强烈的生死jiāo关之际,苏格的面容猛然撞进脑海里,她开始哭了起来,怕苏格见不到自己,又怕苏格见到的自己是支离破碎,她抓紧身旁的浮木,听他富有力量的心跳骤停,自己突然浑身一凉,她知道了这次是逃不过了。
再次醒来时,天色已大亮,顶头是熟悉的无影灯,身旁有无数人影来回,除了痛之外,还是痛,透明的氧气罩罩下之际,不知谁说了声,“别怕”,她虚弱点头,飘渺的声音吐了一句,“苏格呢……”
突然有人抓住她的手,没有一刻她觉得消dú水的气味儿如此亲切好闻,一双温热的掌心放在她光luǒ的额面上,来人说:“没事,没事了,闭上眼睛,很快就会过去了。”
她微微一笑,庆幸,至少苏格见到的自己时,是具完整的尸体。
生死jiāo关走过一趟的人回来,总说在临死之前会有记忆的跑马灯一闪而逝,可她的偏偏不一样。
那一段被苏格死死封印不肯见光的记忆仿佛梦一般涌现。
不用催眠,她彻底想起来了。
车体翻覆时,也有个人这样紧紧护着她,安抚她,陪着她说话。
额角的巨疼像是有人拿刀在割,她吃力睁开眼,发现另一个跟苏格有着同样面孔的男孩从口带掏出一只打火机,苍白的面容点亮火光,朝前座丢去,昏迷中的男人女人发出剧烈扭曲,焦味霎时窜起,她被住双眼,却把话都听尽。
“走啊,你们俩,反正你救不了两个人,也救不了这对狗男女,这孩子随便处置,丢下她也好,带走她也好,我实在累了,你就代替我背负苏家的荣耀继续活着,爸会爱你,你再也不必被人拿着跟我比,再也不用瓜分爱,妈……妈就让给我吧。”
她哭着被上眼,耳里听见剧烈的心跳声外,还有压抑不了的哽咽。
原来这就是真相,他没有逃避过,他只是没法救出所有人。
当时他才几岁,十五、十六、十七?
又一次她睁开眼,无影灯已经不见踪影,密密麻麻的疼从身体深处与表面无所不在,她额头冒出冷汗,每个细胞像有上亿只蚂蚁在啃咬,疼得她浑身冒汗几乎要昏厥。
身旁来来往往没人发现她醒来,她张嘴要喊,才动了下手臂,身旁随即传来一道暗哑声线。
“别乱动,手上还扎着针。”
额头按下一双冰冷的手,她打了哆嗦。
察觉她疼,苏格从临时病床边站起身,弯下腰贴附在她耳边,“别动,我让人过来替打止痛。”
大量白色纱布捆上身,她知道自己情况不妙,却不知道到底有多糟,无能为力让人心焦,她总算彻底体验过一回病人的滋味。
靠著有限的视线范围看过周遭一圈,从墙上的摆设,到手腕环绕的身份纸环,她心底一沉,终究确定了自己人在圣医本院。
苏格从门外回来时带了个护士之外,还带着一杯水跟棉棒,看来是准备以棉棒替她滋润干裂疼痛的嘴唇。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声音一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嗓音粗鄙难听,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哑得厉害。
“段医师,咱们跟C市jiāo界处发生了……”
苏格突然抬手打断护士的话,“让我来说吧。”
事关重大,护士咬着嘴唇,点点头,推着车子退了出去。
动了动千斤般沉重的下半身,她想起那一晚的事,忙问:“宋以朗怎么样了?”
其实心里面已经有所猜测,毕竟她听着脉搏从缓到沉,可是,如果不是亲口听人说,她依旧抱持着一线希望。
苏格的久久不语,只是专注在替她滋润干裂的红唇,她眼眶红了一圈,低声央求着,“再怎么样,至少告诉我啊。”
苏格谨慎的握住她缠满纱布的双手,以指腹揩去她沿着面颊滑落的眼泪,“重压导致颅骨破裂,内脏出血,但事情发生的很快,他没有吃太多苦,当场就走了。”
她不敢想像,她的一瞬间,对宋以朗而言是多久,她明明记得,他的心跳声如鼓,明明记得,他还吼着安慰她……
“笙笙别哭……”
因为双手不得咬,她只有咬唇,可是忍住了哭声,胸口剧烈的起伏引起更巨大的疼痛,她知道自己肋骨肯定断了几根,然而这些跟宋以朗遭受的苦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你知不知道是他护着我的。”她哽咽着,哭得连话都说不清。
无法拥抱她,也无法安慰她,苏格心痛难遏,不断的轻吻落在她额角上,“他很机灵,知道该带往哪跑,救难队第一批救出的是你们,他挡在身上,替护住致命处,否则我不敢想现在我会在哪。”
“感情债我可以下一世还,但是欠一条命,让我用几辈子还?”
苏格听了霎时怒不可遏,捧着她苍白的脸低吼,“段笙笙,人死后是尘埃,没有轮徊,没有孟婆汤,的一生一世只有我,把日子过好,就是对他偿还最好的方法!”
“苏格,你真是无情无义!”她痛心疾首,怎么会有人如此冷酷,能说出这样的话?
“段笙笙,难道看不出我也在崩溃边缘,难道看不出,我宁愿替死的是我自己!”
他用尽气力才能克制自己不报粗口,可出口的怒气依旧如海啸,沉郁高亢,就要灭顶。
她知道自己过头了,可是愤怒不甘遗憾心痛jiāo织一起,她的哭泣声短促碎裂,催得她心口断裂的肋骨一阵一阵摧心肝的疼。
护士听到争吵声进来察看,看两人气呼呼的吵,忙过来安慰,“段医师别哭了,身上的伤还有好长的时间得养,睡一觉吧,睡醒就没事了。”
“麻烦,给她打一记镇定,如果她醒来还是继续哭,就继续打。”
作者有话要说:
第50章 50END
她恨恨地瞪他,恨恨的想,要是她现在双手安好,肯定抄起枕头狠狠朝他丢去,打掉他那张冷酷的脸,看他还能怎么冷静。
“苏格,你这混蛋!”
“我知道我很可恶,就吵吧,吵累了,也就睡得着了。”
护士来了又去,她闭着眼哭,可依旧可以感知到他就在身旁,念着红书的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如同呓语,娓娓絮絮,像一首安眠曲。
夜里她睡了又醒,偏过头看苏格靠在沙发上,狭窄的沙发里挤着他高大的身形,白日里再怎么迁怒于他,现在看了心依旧忍不住犯疼。
仪器蓝色冷光照映在白色墙面上,冷冷凄凄,透着yīn冷,外头救护车鸣笛声依旧不绝于耳,蓦然想起一切,那骤停的心跳声,她咬着唇,又一次哭得不能自己。
在死神面前,遗憾是必然的过路客,宋以朗清晰的身影缠绕在她疼痛的神经里,如果那一夜她们没有偶然撞见,他会不会因此逃过一劫?
听见断断续续隐忍的哭声,苏格立即惊醒,没有了白日里的愠色,他迅速来到床边,脸上有急色。
“伤口又疼吗?我让护士来打止疼好不好?”
“不是的。”她挣扎着要坐起,但手脚都不由自己,于是哭得更凶。
“段笙笙,别再动了!”
因着她的胡乱举高的手,鲜红的血慢慢从血管倒流进连接输液瓶的软胶管,苏格当下只能选择扣住她不安分的的双手,待血液慢慢再度流淌回静脉,才把她抱起。
“说,想干什么?”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他脸上的胡渣刮着她的脸,语气比白天没好上多少。
“我想看宋以朗。”她看着自己被固定的左腿,庆幸右脚只有一点皮ròu伤,就算是跳着,她也能跳去看看他。
苏格按下她不安分的动作,将她捆绑在自己怀里。
“尸体太过残破,张老师已经下令火化,现在去也只能看到一剖土,况且,宋老师不一定乐意见。”
宋彩在火葬场哭嚎的模样历历在目。她骂宋以朗愚蠢,告诫他碰上段笙笙不会有好下场,偏不听、偏要受罪,而今谁来还她一个儿子?谁来代替她尝丧子之痛?
轻搂不知不觉中变成深拥,她倒抽口气,哭音中有埋怨,“苏格,你怎么可以说得这么云淡风轻,好像事不关己一样?”
她哭得鼻腔与眼窝间都发疼,双眼红肿得像是鸽子,看得护士频频摇头叹气。
苏格无奈的接受指控,温热掌心搓热后抚上她的眼睛。
“笙笙,我们两人之间,总要有个坚强。”
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清晰听见他压抑的嗓音中有难以掩藏的心酸,意识到自己是在为其他男人跟丈夫赌气,他肯定也不好受,她开始痛恨起自己,为何却非在这节骨眼上硬生生折磨彼此。
“苏格,对不起。”她投入他怀里,静静的淌泪,“我错了,这辈子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该怪你,谢谢你在那场车祸里选择我,我记得很清楚,你是救了我们全部人的大英雄。”
感觉他僵了片刻,坚硬的肌ròu下心跳骤然加速。她抬起头,举起缠绕白纱布的手,以手背触碰他的双颊,“不知道为什么,你不让人触碰的那一块记忆我自己解开了,我什么都想起来了,放火的是”
唇瓣倏地被堵上,苏格轻轻吸吮她下唇,以气音叮咛,“别说,知道就足够。”
没有谁比得她上一字千金,只要她释放他的罪,他便觉得超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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