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颖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想当年后面的话,想来小茹是她心底的隐痛,再怎样也是不愿提及的伤疤:“我妈这次骨折休息也只是个诱因,可能是我想的多,由着现在的状况往后看,真是对不住您的信任,高管的位置我肯定是做不了了。我想润美不需要一个三天两头请假照顾家庭的管理者,同时,我的家庭也不能因为这些而把所有的重担丢给我爸妈去背。他们年纪大了,本该放慢脚步享享清福,而不是因为我和袁杨的缺席让他们成天忙的脚打后脑勺。”
杨美如没说话,目光移到了左手边的相框,那个清秀挺拔的身影尚显稚嫩,一转眼已是十多年的白驹过隙。时光如流沙,即使捧在掌心呵护如珍宝,终究什么都剩不下。
“袁杨在部队,他的工作特xìng注定了顾不到家里这些琐碎又繁冗的杂事,”郭颖伸手掠了下发丝:“我不能再忙的人影都看不到,林林的童年,我想陪着他慢慢走。”
或许是这句话戳到了杨美如的痛脚,妆容雅致的女人脸色一下就变了:“你以为当年我想把袁杨送去东林那么偏远的地方吗?你还有父母可以帮你一把,我有多难……”杨美如低了头撑住额角,仿佛脱了力:“我爸死了可是迟迟没有平反,我妈就是个yào罐子,什么都做不了,我天天上班还得顾着生病的小茹,连请假都小心翼翼的看人脸色陪着笑脸,忍受那些不公的指责和冷嘲热讽。反动派大小姐,这称呼好听吗?后来到了袁杨上小学的年纪,我要带他回北京,那孩子见了我跟见仇人似的,问我把他姐姐送哪儿去了……你能想象吗?一个才七岁多的孩子,居然敢趁我上班,偷偷跑去火车站要买票回东林!”
公事私事搅在了一起,郭颖无奈却也心生凄凄。
没有生林林之前,她能够那么理直气壮的吼出自己的不满,对袁绍群和杨美如这样的父母嗤之以鼻,可是现在呢?
她荒唐的发觉,自己跟杨美如的境地在很多方面竟是那么的像,应该理解包容甚至相处融洽
孩子出生的手忙脚乱及种种无奈,旧规则的破坏及新生活的建立,那些习惯了三十年的条理分明因为这个小人儿变得杂乱无序,除了忍受及迅速调整,别无他法。
由己度人,杨美如当年若不是给生生逼到了生活的绝路死角,又怎么会舍得放袁杨离开身边?
手心手背都是ròu,而人的心天生就是偏的。家中如若不是一个独子,父母总会偏袒那个弱小的,过的不好的,忧心忡忡各种相助。
袁茹是那个弱小多病的,而袁杨是那个健康优秀的。
杨美如泄了气,胡乱的挥挥手并未抬头:“行了行了,我不跟你说这些,你也不用这么草率的做决定。等再过几年你就会明白,事业对于一个女人有多重要,我不希望你到时候寻后悔yào都找不到。等袁杨休假回来吧,我们坐下来摊开了谈。”
一切症结都堆在了那里,等着那个远在不知天涯海角的男人出现,或是迎刃而解,或是更形纠结。
郭颖的嘴唇动了动,那声公私不分的妈还是叫不出口,尤其是在这样的场合:“爸住在司令部,有时间您回家看看吧。”
杨美如是真没想到她会提这个,霍然抬头,神色复杂:“那是他的住处他的事业,跟我无关。”
“袁茹的事情,爸心里也很难受。”知道自己不该多嘴,可是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影响下,郭颖还是说了。与其说她在帮着袁绍群讲话,其实她更倾向于是试图代杨美如解开心结:“这么多年了,就不能放下吗?”
“小茹的事情他也跟你说了?”杨美如有点激动,手指攥紧又放开:“那他有没有跟你说,他不仅仅是自私,而且还冷血没人情味?袁杨那时候”
她的左手不经意的一挥,那个安放在她桌上多年并随着她全国各地到处迁徙都安然无恙的相框就那么突然的被带到了地上,不算大的一声闷响,两个女人都被惊到了。
精致的水晶相框摔得粉碎,龟裂如蛛网的镜面将照片上袁杨的身形分割成无数块,怎么都看不清他青葱倔强的样子。
郭颖不想迷信那些唯心的东西,可是这一刻,她和杨美如蹲在相框的两边面面相觑,不好的预感生生的拧疼了那颗牵挂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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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门进了家,郭颖刚喊出口的称呼就因为客厅里那两抹橄榄绿而顿止:“爸妈,我回来”
郭爸爸正陪着来访者坐在沙发上说话,脸上带着茫然和谨慎,很显然他也搞不清状况。郭颖的回来让他如获大赦,跟着那两个陡然站起的军人也起了身:“小颖回来了,这两位领导等你半天了。你们聊,我带孩子去你妈屋里。”
本是宽敞明亮的客厅因为这两名军人而显得局促,单是那么站着,气势上都压的人呼吸不畅。即使两个人的脸上都刻意带着放松的微笑。
“徐政委。”郭颖艰难的喊出那个称谓,心惊ròu跳。
一个是飞鹰队的熟人,一个面生的没见过,可是大校的肩章明白无误的告诉她,应该在职位上属于徐政委的上级。
心脏慢半拍的砰砰乱跳,疯子样的。
她不敢去预感猜测,可是这样的场面甚至都不用推想。
“小郭你好,这位是政治部的孙主任。”徐政委多此一举的做着互相的介绍,未见得是拖延时间:“这位是袁杨的爱人,郭颖同志。”
手脚发麻,郭颖甚至连应付的客套都省了:“怎么了?袁杨出事了?”
这样两个大人物同时出现,家访,又都是部队上的政治干部……
徐政委和孙主任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表情中读懂了为难。
缄默了十几秒,徐政委轻咳了两声,指了指沙发:“小郭,来,坐下谈。”
郭颖嘴唇都哆嗦起来了,手指冰凉。
强迫自己走过去坐下,目光直直的盯着徐政委。
印象里,这个面目平常的男人应该有着无比强大的心理素质,不嗔不怒不动声色,亲切的微笑掩盖住真实的想法,目光坦然的迎视要谈话的对方。
或者每一个政治干部都是这样,而不是眼下这种沉默的躲闪的犹疑的。
“有多糟糕?比上次还危险吗?”郭颖强迫自己冷静,居然还记得瞄了一眼父母卧室的房门。很好,关着的:“他现在人在哪里?需要我去陪护吗?”
徐政委更加难以启齿了:“小郭你听我说,袁杨是名忠诚卫国的军人,无论是军事能力还是思想素质”
“别说那些。”郭颖打断他的话,已经顾不得礼貌不礼貌的问题了:“我不需要听这些铺垫,我要结果。你这么说话,我会以为袁杨他……”那个不详的字眼怎么都说不出来。
到底是孙主任见的风浪多一些,更或者说,在感情的亲厚上,他更容易出口一些。
将近五十岁的男人有着一双洞察力十足的眼睛,里面装载了痛惜和不舍:“袁杨是我军优秀的战士,总是能够身先士卒的战斗在国家需要的第一线。这次由他带队去中东执行解救人质的任务,因为夜航飞行员的失误,闯入禁飞区,被导弹击落,在下坠过程中起火bàozhà……”
郭颖看着他,表情木然。无数思维被zhà的粉碎,眼前浮现血一样浓稠的火光。
徐政委担忧的盯着郭颖,哪怕是最细小的表情变化:“小郭,你……”
“什么时候的事?”郭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奇怪,竟然没有哭:“人员伤亡已经确定核实过了?”
徐政委黯然。其实这次的事故他比谁都疼痛揪心,老梁的调令已经下来了,袁杨只要归队,就是顺理成章的接棒人选。
何况还有飞鹰队同行的其他优秀队员。
“已经一周了。出事当天,我们驻当地的大使馆及其他兄弟单位就在第一时间安排了搭救和搜索工作。张胡子带领的第二梯队在次日抵达现场,进行详细的地毯式搜救。第一行动队六名队员,包含队长袁杨在内,两人当场死亡,一人重伤,一人失踪……”
第83章 疼痛2
郭颖躺在床上,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
可是与此相反的是,她的思想竟是怎么都止不住,活跃到失控。
四周很安静,可是她耳中起了幻听,仿佛那激烈的bàozhà声就在身边,混着硝烟和热血,震聋了她的耳朵,将带着体温的鲜血溅满全身……
郭爸爸小心翼翼的推开房门,担忧的看着女儿,眼睛红红的。
“老头子你过来。”郭妈妈的声音带着哭腔和颤音:“让小颖安静一会儿。”
房门被重新带上,墙面上挂着的大幅婚纱照,袁杨的目光与她温柔相对。
“小郭同志请节哀,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大家都很难过。部队领导已经安排了最详细的救援方案,那两名轻伤的飞鹰队员也在第一时间组织了有效的自救。”是不痛不痒的孙主任。
呵,他怎么会痛呢?或者他是真的惋惜和悲痛,可是那些情绪都轻飘飘的浮在水面,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带走它们,毫无分量。
“受伤的队员及两名战士的遗体已经专机运送回国,第二梯队在当地以事发地点为圆心,直径超过五十公里的寻找了三天三夜,没找到袁杨……导弹击中并发生bàozhà时候只有他没出来,我们正是考虑了这点才扩大搜救范围的,很抱歉……”徐政委说到后面很明显的情绪不稳,眼眶泛了红。
泪水悄无声息的滑落,冰凉的带走全部的体温。
他说出口的是这些,没说出口的那些残忍结果
突然就想起了杨美如不小心摔碎相框那一天,正是袁杨出事的日子。
母子连心,杨美如说她心神不宁……
碎裂成蛛网的镜面,连袁杨的样子都看不清。
粉身碎骨了吗?
还有比这更残忍更冷酷的结局吗?
一名中国的热血军人将自己的血ròu洒在那片陌生的土地,不可分割不可收拾……
剜心之疼排山倒海,滚烫的泪水仿佛带了自我意识,成串的落下。
“你们怎么能放弃?或许袁杨这会儿就在某个地方身受重伤,等待你们的救援。失踪并不代表死亡不是吗?徐政委你说过,每一个队员对于你们来说都是兄弟同袍情同手足,那么手断了脚残了你们不去捡起来吗?任由身体的一部分流落在外……”郭颖已经不记得自己混乱的都说了什么,模糊的泪眼中,她看到深深的怜悯和同情,那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施舍出的慈悲,可是她不稀罕更不需要。
她要袁杨。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们的搜救队撤回来了,可是相应的寻找工作并没完全停止。作为驻扎当地多年的兄弟建设单位和大使馆工作人员,他们对地形的熟悉和原住民人员结构的了解,远远高过我们。小郭你要相信组织,我们跟你一样痛心一样无法接受。但凡还有一丝希望,我们就绝对不会放弃。”最坏的结果已经说出,那些过程就不再艰难。徐政委言语恳切:“我和孙主任今天专程来这趟,希望你有心理准备,毕竟按照程序,在最终盖棺定论之前,袁杨还只是算失踪……”
“小郭同志,我们很了解你的悲恸,感同身受。可是今天的谈话涉及到一些并未对国内公开的军事机密,希望你能了解并守口如瓶……”孙主任永远都是站在制高点从全局考虑说话的那一个。
感同身受?怎么可能感同身受!
失去一个战士失去一个同事或是失去一个朝夕相处的好兄弟,能跟她比吗?
对于她和袁杨的小家庭,这个消息是毁灭xìng的,大厦将倾,不,应该是大厦已倾,坍塌一地,徒留虚无。
“人都没了,你跟我谈军事机密?”郭颖几乎是放肆的,歇斯底里的:“我儿子才一岁……”她的头脑乱成了蜂窝,一会儿是死亡一会儿是失踪,无论从情感上她更倾向于哪种,部队上级领导默许袁杨死亡的态度都是不争的事实。不然也不会有这么一场异常艰难的谈话。
眼前慢慢的浮起一副曾经不起眼却温馨的画面,然后渐渐变得清晰。
那个高大的男人穿着陆军夏季的草绿色衬衫,大手轻抚在她隆起的肚子上,半弯了腰将耳朵贴在上面,仔细聆听着生命的悸动。
七月的热风让他鬓角起了微汗,连后背的衬衫都洇湿了一大块,可是那些都不重要,唯有他渐变柔和的瞳眸和止不住上翘的嘴角,勾勒出让郭颖移不开眼的英俊迷人,耀眼风华夺人呼吸。
过去和现在jiāo叠,时空扭曲出夸张的轨迹。
他明明跟自己说好了,等他回来……
小颖,遇事不要慌,没有过不去的坎。等我回来。
心疼的要裂开一样,唯有大口的呼吸。可是即使这样,依然没法阻挡那种刻入骨髓的剧痛,痛彻心扉。
“所以你看,我不能让袁杨重蹈覆辙……我希望林林的童年,不要有一个常态缺席的父亲。等他这次出任务回来,我会跟他好好谈谈,争取把他调回A市军区。”袁绍群向来不多话,可是说出来就是十拿九稳的结果。
袁杨,我们所有的家人都在等你回来,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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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们一家三口坐在这里,就袁杨的……事情做一些讨论。”袁绍群的表情严肃的近乎于军事会议,丧子之痛被强行压下,此时那种临危不乱的大将之风带着几近悲壮的感觉:“林林还小,郭颖全权代表他的意见。”
杨美如一直在哭,眼睛肿的像核桃。身边的茶几上堆了小山似的纸巾。
郭颖面无表情的盯着地面,没有眼泪也没有悲戚。准确的说,她这会儿的状态更接近于麻木,好似大脑自动自觉的遵循了趋利避害的本能,将那些念头统统放空,这样就能起到止疼的效果,让她活下去。
“袁杨部队上的领导已经来过了,关于他在战场上牺牲……”袁绍群停了下来,几乎说不下去。勉力镇定了一会儿又继续:“我相信在出事后部队上派出了最及时有效的救援,而这个结果,不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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