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员已经到场,学校的几位高级职员相陪,他们没有坐在台上,而是背对舞台,坐在台前临时摆放的一排座椅上,面前连桌子都没有。在他们前方,三面都是给学生们坐的没有靠背的长凳,离台前座椅的距离很近。冰冰觉得,这样的座位安排倒是很适合平等地进行探讨,不像以前政府官员到学校训话的架势。
学生们鱼贯而入的时候,张厅长雷达一样的眼睛仔细搜索每一个女生。他事先已经知道,上海各大学今年新生中女生人数最多的就数圣约翰,而且圣约翰女生多数集中在文学院,有二十来名。这位张厅长年纪尚未届不惑,官运颇为亨通,自视英俊潇洒外加才华横溢。他到大学视察,最着重看女生。
杜冰冰一进张厅长的视线,张厅长的眼睛就离不开她了。他看着这个女生一步步走进来的时候那充满灵气和自信的俏丽小脸蛋,再看着这个女生在最前排座位前站定那一瞬间的青春洋溢的曼妙身材,觉得很遗憾她怎么马上就坐下了,没有让他看个够。不过还好,她就坐在第一排,离我并不远,张厅长心里说。他看见冰冰坐得端端正正,紧紧并着腿,衣着虽然朴素但是颜色悦目质地不俗,这一切在张厅长眼里都是惊喜。
学生们就坐之后,张厅长亲自站起来做开场白:“各位教职员工,同学们,大家好。本人张君越,南京政府教育厅厅长,早年留学英国剑桥大学,和各位一样,对文学,包括英国文学,有浓厚的兴趣。虽然公务繁忙,本人笔耕不辍,每有小憩必先涂鸦几笔。今天请各位师生来这里,只为探讨jiāo流,绝无训话说教之意,请大家不要拘束,畅所yù言。”
张厅长讲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学生们的反应,尤其是坐在第一排的那位印在他心里的女生。杜冰冰觉得张厅长与众不同,她很欣赏这种平等随和的风格。她目光中的欣赏让张厅长觉得起码年轻了十岁,心中有股跃跃yù试的冲动。
张厅长咽下口水,继续说:“各位同学,本人今天准备了一些诗作,中英文都有,有些是中外大师的作品,有些是本人涂鸦,都没有署名。请大家或赏鉴,或指点,本人洗耳恭听,以便对圣约翰文学院今年的新生质素有一个直观的了解。”
此言一出,台下的学生们顿时紧张了,台上的圣约翰高级职员更紧张,如临大敌。张厅长的随员们向学生们分发小册子,人手一份,然后礼堂里陷入一片令人不安的安静。这不等于一次突然袭击的大考吗?怎么考呢?学生们心里都没底。
张厅长满意地看着低着头苦读的学生们。每一次到大学视察,他专拣刚入学的新生看,如果发现一个让他满意的目标,他就进行这种所谓的“质素了解”;如果没有入眼的,他就草草收场去下一个学校。
张厅长盯着杜冰冰看。她的头低下了,看不到她的亮眼睛,这的确是个遗憾;但是,因为要把放在膝盖上的小册子抬高一点,冰冰把一条腿搭在了另一条腿上,这样的坐姿使得她的细腰和玲珑秀美的胸部都显得很诱惑。她穿的是西式百褶裙,这是个大遗憾,张厅长想,如果她穿的是旗袍,这样跷起一条腿,那就可以从边上看到她的大腿了。
半个多钟头过去了,张厅长的秘书把他从想象中叫醒:“厅长,时间差不多了吧?”这位秘书对他老板的嗜好心知肚明,看今天的情形,他也不难猜出目标是哪一位。
“噢,是啊,我们就开始讨论吧。”张厅长向四面看看,学生们闻言抬起头来。张厅长亲自起身,走到杜冰冰面前:“这位同学,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厅长先生,我叫杜冰冰。”冰冰站起来很礼貌地回答。
“你坐,你坐。”这是张厅长嘴上说的。他心里说的是,身高正好。
冰冰坐下,把那本小册子又放回膝盖上。张厅长瞄了一眼小册子,看见冰冰翻开的那一页,就问她:“杜冰冰同学,你对第十页的这首鹊桥仙有什么评论吗?”
冰冰已经发现这一首不是什么名家之作,猜到是张厅长的手笔,出于礼貌,她选择说实话,但只说好不说坏:“这一首鹊桥仙,用词清丽,意境凄美,令人泪盈于眶。”
张厅长很高兴:“杜同学很有悟xìng,这是本人少年时期写给一位早夭的青梅竹马的姑娘的。”
台上的圣约翰高级职员们松了一口气:我们的新生质素不错啊。
张厅长又对大家说:“大家有没有看到第八页那首英文的十四行诗?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很多人赶快去翻第八页,但是没有一个人回答。台上的圣约翰高级职员们一脸担忧。
“本人听说圣约翰的入学考试都是英文的,今天不会没有一个人发言吧。”张厅长面有不悦之色。
文学院的院长紧张地站起来,期待地朝学生们看,不少学生赶紧低头。院长看到杜冰冰没有低头,神态自若,就怀着一线希望点她的名:“杜冰冰同学,你不能说一说吗?”
“我”冰冰听到院长点她的名,赶紧站起来:“我读的十四行诗不多,只有莎翁的二十多首。第八页的这首,不是莎翁的,我不确定它是哪个流派,但是觉得它的抑扬格律用得好,容易上口;而且几个yīnxìng押韵变体的选词很巧妙。”其实冰冰也猜到这一首无疑又是张厅长的大作,她本来不想出风头,但是既然被点了名,不说点什么过不了关了。
院长听冰冰说完,紧张地看向张厅长。张厅长神色兴奋起来:“杜冰冰同学很有鉴赏力!这是本人当年在剑桥大学所写毕业论文中的一段,当时论文被评为一等优秀论文,这首诗后来还在《泰晤士报》上发表过。”
院长大大松了一口气:“很好,杜冰冰,你先坐下。”
冰冰坐下来,正好看见张厅长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四目一对,张厅长的眼光马上闪开。冰冰觉得那眼光令她不太舒服,后面就不再看张厅长了,一直微微低着头。
文学探讨会结束了,冰冰跟着同学们出了礼堂,张厅长的秘书追了过来:“杜冰冰同学,我是侯秘书。今天下午有一个教育厅组织的文学创作讲席,贵校文学院院长指定你代表圣约翰的学生参加。”
冰冰听了,回头看看他们的院长,见院长正跟在张厅长身边,恭恭敬敬地附和着什么。见杜冰冰望向自己,院长笑眯眯地对她点点头,又挥挥手,那意思是“放心去吧”。冰冰就跟着侯秘书出了校门,上了一辆车。冰冰见张厅长并没有跟来,放了心。
汽车开了半个多钟头,并没有到政府办公区那一片,冰冰问侯秘书:“先生,我们这是去哪里?政府办公区在另外一个方向。”
侯秘书说:“我们这次讲席是在租用的民宅里,很快就到了。”
冰冰听了这话本能地开始小心,留心着车开过的街道和两边的房屋商店。车子由闹市转进一条比较安静的街道,经过一个装潢招摇的挂着“凤凰楼”招牌的大院落之后,在一栋不大起眼的小楼前停下了。冰冰注意到门牌是10号。
侯秘书把冰冰让进屋里,客气地说:“现在时间还早,讲席要两点钟才开始,杜同学在这里等着,我去安排午饭送进来。”
冰冰说:“不麻烦你了,让我自己出去吃午饭吧。两点钟我再回来。”
侯秘书拦住想往外走的冰冰:“杜小姐,厅长吩咐我安排你在这里等,没有厅长的同意,你不能离开。”
“你想限制我的人身自由?你这是犯法的!”冰冰叫起来,要往外闯。侯秘书把冰冰往后一推,返身出门,“哐”地一声把大门锁上了。
冰冰吓出一身冷汗。去拉门,门锁死了;看窗户,所有的窗户都有铁条封住了。她回头看室内,她所在的是一个客厅,楼梯口的门被锁了,上不了楼。她在厅里找电话,没有找到。厅里有一扇门连着一间卧室,里面一张大床上铺着刺眼的红色铺盖。冰冰抱着一线希望进卧室去看,发现根本没有门出去,窗子也上了铁条,而且也没有电话。她检查卧室的门,还好可以从里面反锁。但是锁住了又怎么出去呢?
她强压惊慌,站在那里想,会不会有暗道?那个衣柜很大很宽,背后会是暗道吗?她试着拉衣柜,还真拉得动,拉开之后她发现墙上有个电话chā口,一根电话线通过一个开口连到衣柜里。她颤抖着打开衣柜,发现了放在最上面的电话机,抓起电话她听到信号,马上昏乱地去拨号。
大门外面有动静了,冰冰吓得赶紧放下电话,把柜门关好,把柜子还原。
外面张厅长的抱怨声:“那个院长废话连篇,把我拖住这么久!人在里面吗?”
侯秘书的回答声:“在。丫头很厉害,说我犯法呢。”
“好啊!我去领教她的厉害!”张厅长说这话的语调很猥琐。
冰冰跑回厅里,强作镇静地在沙发上坐下来。张厅长正好进来了。
冰冰提防地看着张厅长。张厅长把带进来的食物和一瓶酒放在桌子上:“杜同学,冰冰小姐,我们一起吃顿便饭吧。”
冰冰警戒地说:“谢谢厅长先生,我不饿。请你放我出去,我不想参加文学讲席。”
“哦。不想参加讲席也没关系,我已经把它取消了。”张厅长直勾勾地看着冰冰:“不如我私下跟你探讨一下文学创作吧。刚才你们院长告诉我,你在《申江报》上发表了不少作品呢。真是才女啊,我们应该很有共同语言的。”
冰冰推脱说:“我改天再跟厅长先生探讨,我现在身体不舒服,我要回家!”
“怎么不舒服了?”张厅长顺势要抓冰冰的手:“我看看。”
冰冰甩开张厅长,站起来说:“你放我出去!你把我关起来是什么意思?!”
张厅长厚着脸皮说:“我惜才啊!你年纪轻轻,才貌出众,我一见倾心,不能自拔啊。你不要以为我是乱来的人,我还没有娶妻呢!”
冰冰本能地往后退。张厅长接着说:“我张君越满腹经纶,雅量风流,偌大的中国,居然碰不到一个等量的红颜知己!冒辟疆算什么?侯方域算什么?他们都是家里有妻室还在外面眠花宿柳的。我张君越若遇到知己,是可以明媒正娶的!明代的烟花巷里还有秦淮八艳那样色艺双绝的红粉佳人,现在的妓馆里都是些什么下三滥的货色,逼得我只好到大学里去找了。”
冰冰看张厅长一步步向自己走过来,惊慌地问:“张厅长,你要干什么?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再过来我就喊人了!”
张厅长停下脚步说:“这样吧,冰冰小姐,我张君越以才服人。你也是个才女,我赢你不算胜之不武。我们就玩点风雅的文字游戏,按词牌写新作,谁写的快写得好谁就算赢。我赢了,你为我做一件事;我输了,我为你做一件事。怎么样?”
冰冰脑袋飞快地转,理清了头绪。按张君越的比法,看张君越胸有成竹的架势,她知道她赢不了。她上午在看张君越那首鹊桥仙词的时候,已经发现其中有很多平仄不对,所以她计上心来,微微撒娇说:“不行!你是留过洋的,懂不懂Ladies First 女士优先?要让我来定游戏规则!”
张君越哈哈大笑:“冰冰小姐果然是风情灵动的美人,没有让我失望。那你说,我们怎么玩?”
冰冰说:“就拿今天小册子上第十页你那首鹊桥仙来玩,把它的平仄跟标准的鹊桥仙平仄比一比,每发现一个平仄不对,你就喝一杯酒;整首词核对完,如果一个错都找不到,我就喝整瓶酒。怎么样?”
冰冰不容置疑地把张厅长带来的酒打开:“开始吧!”
张厅长有点犹豫,因为他酒量并不好。不过,他的词平仄会有大问题吗?他不相信。所以他想了想,答应了:“好吧,女士优先,就听你的。你自己选的玩法,输了可不许赖账。”
“好!第一句,标准的是平平仄仄,你用的是平平仄平。喝一杯!”冰冰给张厅长递上第一杯。张厅长仔细看平仄,心中暗叫“不妙”,但是要以才服人就耍不得赖,所以他喝下第一杯。
“第二句,标准的是平平平仄,你用的是平平仄仄。再喝一杯!”冰冰又递过一杯。
如此五杯之后,张厅长说话时舌头大了:“上了你的当了。我写那首鹊桥仙的时候只有十四岁,功力不如你现在。我不玩了。”
“张厅长,接着玩啊,不要让我失望啊,你要以才服人才行啊。”冰冰看计谋成功在望,卖力地哄张君越继续玩。
又几杯下去,张君越就趴在桌子上了。冰冰提着张君越的头发叫:“张厅长!张厅长!”
张厅长一点反应也没有。
冰冰跑进卧室把门反锁上,手忙脚乱地把电话拿出来,颤抖着拨了她爸爸书房的号码。
听到爸爸“喂”的一声,冰冰哭着叫:“爸爸快来救我呀!我被人关起来了!”
杜重生焦急的声音:“冰冰!你在哪里?告诉爸爸爸爸才能去救你!”
冰冰忍住哭泣说:“在一栋两层小楼里,哪条街我不知道,旁边有个妓院一样的院子叫凤凰楼,我这栋楼门牌是10号。”
杜重生冷静了:“冰冰你不要怕!爸爸想办法去找凤凰楼,你每隔一会儿就打个电话过来,让我们知道你还在那里。爸爸这就去叫人了,你不要怕!”
杜重生把电话一挂,急忙叫阿贵:“阿贵!小姐被人绑架了!派一个门口的兄弟到义社去再叫上几十个人,其他的马上跟我去凤凰楼!”
“老板,凤凰楼就在洋火弄,车可以开进去的。”阿贵边跟着杜重生往外跑边说。
“那就叫义社的兄弟们多开几辆车去!要快!”杜重生吩咐说。
出门的时候,杜重生叫门房:“去跟两位太太说,叫她们守着家里的两部电话机,等小姐的电话!”
“是,老爷。”门房猜到出大事了,老爷跑得这么急。
冰冰在卧室里听见外面动静大了,她爸爸的声音在叫“冰冰,冰冰,你在里面吗”,她离开卧室跑到大门口喊:“爸爸,我在里面!你快放我出去呀!”
外面就开始砸门了,没有几下杜重生就带人冲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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