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岚鲤鱼打挺坐起来,伸着懒腰说:“谁喜欢啊?我饿了,起来吧。”
两人起床洗漱,磨磨蹭蹭的洗澡。昨晚吃剩下的东西王蕊被收拾掉了,冰箱里空空如也,外面贴着便签告诉林若帮她请了假。
秋雨尚且吝啬,天却撇去了往日的浮躁,忽的凉下来。十足的好天气,闺蜜二人穿好衣服在街上闲逛觅食,可惜这么舒适的日子王蕊竟然在上班。
“杨柯就没给你打电话?”两人走进一家日料店,林若边看菜单边问。
章岚打开手机摆在林若眼前:“你能数出这里面有多少个‘我爱你’吗?我不用数都知道,五百二十个,他存在手机备忘录里,只要我一生气,就到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有用吗?”林若把菜单递给服务员。
章岚收起手机拿刚端上来的寿司,“现在还有用,不过快没用了。”
“吵架的时候都在气头上,吵完才觉得特别磨人,耗心力耗感情。”章岚说道。
林若没和季泽吵过架,他们有什么问题,季泽都会解释。
这顿饭不像昨晚那般吵吵闹闹,吃完后林若要去医院,便在餐厅门口分开。
病房里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仪器,只有季滟和护工在。她今天精神头很不错,靠在枕头上看手机,是那天护工拍的照片。
“妈,爸爸和舅舅去哪儿了?”
“找医生去了。”季滟笑着把手机递给她:“这张怎么样?我想挂在家里的墙上,不知道洗出来清不清楚。”
“小一点的应该可以。”林若说。
这真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林若攥着衣角踌躇片刻,终于开口:“妈,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什么呀?”季滟笑吟吟地望向她。
林若不敢看她的眼睛,垂头盯着自己搅弄在一块手指道:“我有男朋友了。”
她心上的石头卸下一半,抬头看季滟一眼,正要说出那个隐藏已久却众所周知的名字。身后突然开门声传来,季泽的声音饱含仓促,他笑对季滟说:“我有点事情找林若。”
林若看向他,只见他眸子一片深沉,情绪照例是她读不出的,可她猜想他现在一定很恼怒。
她尚未起身,季泽按住她的肩膀,把她往病房外带,直至走廊尽头。
林若并脚垂眸,一副抵抗的姿态。
季泽望着她沉静的面庞yù言又止,最终化作一句老生常谈的道理。
“林若,人不能只为自己活着。”
林若轻声质问:“你昨天…为什么让我先走?”
季泽疲累地解释:“贺宛说要来看季滟,我知道你不想见到她,怕你和她碰上。”
“原来你是好意啊。”林若怔怔道,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掉。
这些天一件件发生的事情,所有的苦果她都含在嘴里,努力咬开嚼碎,打落牙齿和血吞般的咽下去。
她万没有想到现实的巴掌来的犀利又不留情面,经历的种种苦果都不及贺宛那一声轻巧的反问,仿佛这一切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自取其辱。
可这能够怪谁?
生活大概不是电影,没有画外音在一旁为她补充,为她申辩,为她摇旗呐喊。
于是也没人细致入微的理解她心中的不甘,感情上的偏向。
只不过她从前被捧在掌心,现在所有人都丢给她一句你长大了,然后把她扔在地上,任她摸爬滚打浑身泥壤。
你成年了,一个成年人要用理智代替感情,要学会顾全家庭,笑对闲言碎语,更不该借用谎言在已经不相干的人面前耀武扬威。
林若整个人彻底放空,她哭得喘不过气来,一句囫囵话也说不全。
季泽痛心至极,他想起去年的雪夜,拖着病体开车满大街的找她,小心翼翼的跟在她身后。那时林若早发现了他,隔着远光灯朝自己说了一句话。
那时他没有看清,此时字字声声闯入他耳里,情形一如既往。
她说,季泽,你怎么这么狠心啊。
季泽蹲下身来按住她的肩膀,语含哽咽:“林若,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说了有用吗?”林若有些想笑,歪头看着他道:“你什么也不知道,在你眼里,我做什么大概都只是无理取闹…”
“没有这样。”季泽眼里全是恳切,“有什么事情我们慢慢说,一切好商量。”
林若满脸泪水的点头,背手靠在墙上,冷声道:“我们的事,我不想再瞒着了。”
“这件事不行。”季泽立刻道,他瞧见林若满脸的失望,他抬手擦干她脸上的泪,想拥她在怀却也不敢。
季泽也在想,她怎么这么狠心啊,把自己逼得如此之急,一点喘息的时间也没有。他低声哀求:“过段时间好不好?过段时间就好了,林若你要知道…”
“…我爱你。”
林若的心仿佛蓦然沉进冰冷的井水里,一寸一寸凉下去,渐渐窒息。她以为干涸的眼泪刹那奔涌,闭上眼再不想看他。
…太晚了。这句话早上十天半月,或者早上一天,哪怕早上一刻钟,都好。
从他嘴里撬出这句话太难了。
该是柔情蜜意时的海誓山盟,却在此刻成了贴在墙缝上的一记膏yào。于林若而言,更是对她一腔深情的侮辱。
“我不想在等了!”林若愤然拍开他的手,满腔怒火烧去了她的理智,她的声音陡然尖刻起来:“你的过段时间是多久?”
“她都要死了!”
林若积攒已久的情绪发泄完毕,猛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眼看季泽的神情一点点变冷,不由得后怕起来。
季泽尚未开口,只听走廊那头传来护工急切的叫喊:“季总!”
季泽再没看她一眼,转身飞奔而去。
林若瞬间明了。
她拔腿跟上,鞋跟抵着她的脚,一下又一下。整个世界只余季泽的背影和她自己的心跳声,面上一片凉意,他的背影也渐模糊了。纷乱的人群中,一条平稳的红线画在两人之间。
她想,这一切都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憋了两天终于写出来了。
大家挺住!千万不要倒在我的文下!
接下来看我给大家表演一手强行he!
第52章 可曾恨与悔
他们都没有见到季滟最后一面。
林若最终只看到她平静安详的躺在病床上,苍颓老去的容颜是她所熟悉的。
她和季泽很像。
林若有片刻的恍惚,接着身心被恐惧填满。
林建军把她扶到走廊的椅子坐下,她双眼模糊的看着季泽握着季滟的手说话,爸爸在医生一长串的单子上签字。
之后的事情处理的有条不紊,林若像具木偶跟在这两个男人身后,当天随着灵车回到邵城。
殡仪馆早联系好了,天微微黑时,林季两家四位老人都赶来,除了季老太太哭得不能自已,并没有林若对丧事印象中的吵吵闹闹。
季家二老年纪大了,没有精力chā手具体事务,陪在季滟身边近半年的护工也随之回来,和季家的保姆一同帮忙,连夜布置灵堂,通知亲朋好友。
灵堂布置在季家,偏厅收拾出来,森森的黑白两色,在郊区幽静的深夜里显得有些可怖。
林家二老明日再过来,这一整天的变化忙碌,几口人散乱的坐在客厅里,低头静默。保姆在厨房里做饭,嘈杂的翻炒声,几个菜端上来,勉强将人拢在餐桌上。
大家都没什么胃口,无声的动筷子塞了些食物,草草了毕这一餐。季老爷子对林建军父女道:“这么晚了,你们上去早点睡觉,今晚季泽先守夜。”
季老太太又红了眼圈,拍着林若的背说:“这一阵你们也辛苦,别太伤心了。”
林若怔忪点头,听他们说几句客套话,各自回屋休息。她跟在爸爸身后,忽瞥见他后脑勺生出的白发。
林若的脚灌了铅一般抬不起来。
她转身去灵堂,不出意外和守夜的季泽碰上。四目相对,他们发现对方仿佛固定在相框里黑白照片,都褪掉了一层油墨,陈旧枯黄。
季泽看着嘴唇尽是死皮的林若,转身倒杯水放进她手里,“喝点水。”
林若顺从的喝了一口,白开水甜的她心里有些发慌,半杯水下肚才明白原是她嘴里太苦了。
她放下杯子,望着灵堂里季滟年轻时的照片。
季滟死了。就像她的生母,过几天会成为安置在方盒中的一捧灰土,用一方碑石讲述她的一生,贴上照片供人瞻仰。
一个活生生的、在她生命中占据大量时间的人。
消失殆尽。
林若猛然醒悟。
那么忙的爸爸居然在H市耗了大把时间,从不放任工作的季泽整天陪护在医院。
而她一心沉溺在自我的世界,不甘众人的中心被季滟抢去,埋怨着季泽对她不够关心,连他的好意都要扣上无端的罪名。
她在季滟最后的时间里对季泽咆哮着说她都要死了。
然后她真的死了。
他没有见到姐姐最后一面,她亦没看到妈妈最后一眼。
痛悔席卷了坐在沙发上的林若,泪如泄洪。恸哭中她抬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打扰到在休息的季家二老。
季泽给她递来纸巾,林若抱住他双臂埋进他怀里,低声呜咽。
从季滟出现在她生命里的第一天开始,过往的事迹走马观花般在林若脑海中浮出,她代替了林若生母的位置,每拈出一点好来,林若心中的痛苦愈加一分,羞愧至无地自容。
她对季滟实在太缺少关心,医生说得话听不懂就不再听,连她病情到了哪一阶段都不清楚,工作忙就不去陪护,披张笑脸说句好话都心不甘情不愿。
林若情绪激烈的跌下沙发,季泽半搂着她跪在地上,沉痛哽咽无言,唯有此时相拥,聊作无声慰藉。
谁都不曾嚎啕,林若静待悲痛的情绪随疲惫散去,渐伏在他怀中停歇。
季泽小心的抱起她,将她送上楼。这地方林若只来过一次,陌生又熟悉。季泽把她放在床上,拿热毛巾给她擦脸。
林若的意识被濡热的温度再度勾回,那样清晰的季泽的脸,眉心的褶痕丝毫可见。
酸楚又重新占据了她的心,她握住季泽拨她发丝的手,颤声问道:“你会不会恨我?”
“不知道。”季泽淡声回答。
他确实不知道,因为太累了。这些天变故太快,他忙于应付,从H市到邵城,一切恍然如梦。他早过了精力用不完的年纪,累也不是今天才察觉,只是不知道从医生通知说季滟伤口感染开始,还是从她白细胞不达标化疗不能继续开始。
他要打理公司,要帮林若看车展的策划,要在季滟面前赔笑。他还要四处联系医生,关注国内外有关癌症病情的最新进展,和主治讨论治疗方案。
太晚了,太晚了,太晚了。
所有的医生和机构给他的都是这句话,如果早几年发现,如果早几月化疗,如果早一段时间手术。
他们不过是想说没救了,等死吧。
可是等死也不是那么轻松的。
扩散、病危、感染。抗生素用无可用,重症昏迷进ICU。
这段时间谁也不比谁轻松,他实在无暇顾及其他,面对的林若的紧逼也找不出更好的应对。
他说过段时间就会好的,但这句话他自己都不相信。这段时间是多久他也没有答案,又或者这个答案他宁可闭眼也不愿面对。
林若冷酷又决绝的告诉了他。
她说她都快死了。
或许从一开始他的沉默等待,就不是等季滟好起来,而是等她彻底离开。
他们被“亲戚”二字拴在一起的纽带瓦崩。
一切迎刃而解。
哪怕这把刀同时chā在他身上。
这句“不知道”说完,季泽府身捧住她的脸,林若看他眼里湿意凝润,他的话也含痛落在耳边。
“有时候我只恨自己不能周全。”
今夜这间别墅里大部分人都无法入眠,林建军杵在阳台抽烟,理所当然的想起与季滟的初见。
他认识季滟还是十几年前,季滟到警察局报警,他正好值班。
家暴这种事派出所怎么做都不讨好,不处理遭受害者骂,处理之后被受害者一家子骂,老所长早告诫过他不处理是最好的处理手段。
林建军那天也只是给季滟行惯例的给季滟做笔录,可惜一张表还没填完,就接到通知说不用管了。
那时他恰好下班,未曾想季滟徘徊在门口,求他送她回家。林建军看她实在可怜,犹豫很久才答应。
林建军对季滟第一次婚姻并不很了解,他也无心了解。再碰面时是林建军去局里jiāo材料,她在那里上班,直接帮他把手头的处理好。
再后来他们的jiāo往多了起来,林建军知道她在父亲的干涉下离了婚,男方是她大学同学,两人自由恋爱。
季滟不是没提过结婚的,林建军这么多年不同意的理由永远是一个林若,总觉得对不起她。她也确实对林若很好,和她生母无异。
直到季滟拿到体检单,做了后续检查,林建军找不出任何能按她心的别的方法,主动说道我们结婚吧。
他能给她想要的,大概只有一个妻子的身份。
不知不觉,十几年就这样过去了。
林建军无端的生出些惆怅,明知季滟的遗体留在殡仪馆,却还是想去灵堂看看她。
看看她年轻时巧笑晏兮的模样。
林建军打开房门,便见季泽小心翼翼地抱着林若正在上楼。女儿双手搂着他的脖子,一张脸满是泪痕,搁在季泽肩上。
季泽也听见了开门声,他转头瞧见林建军时面色微沉,然林若在他怀里不安的蠕动。季泽抱紧她,朝林父一点头,继续往楼上去。
偏厅里亮着灯,屋外有野狗在叫唤。
林建军听着楼梯的脚步声,重重叹一口气。待季泽下来,郎舅俩落座于沙发,分根烟点燃,烟雾弥漫朦胧了照片上季滟的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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