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之间,即将两足以布条阑住,不使长,不使大,至六七岁已成片段,不缠而自小矣。而两广、两湖、云、贵诸省,虽大家亦有不缠者。今以江、浙两省而言,足之大莫若苏、松、杭、嘉四府,为其母者,先怜其女缠足之苦,必至七八岁方裹。是时两足已长,岂不知之,而不推其故,往往紧缠,使小女则痛楚号哭,因而鞭挞之,至邻里之所不忍闻者,此苏、杭人习焉不察之故也。然则苏、杭皆大足耶?曰否。得其法则小,不得其法则大。
天下事贵自然,不贵造作,人之情行其易,不行其难。惟裹足则反是,并无益于民生,实有关于世教。且稽之三代,考之经史,无有一言美之者,而举世之人皆沿习成风,家家裹足,似足不小,不可以为人,不可以为fù女者,真所谓戕贼人以为仁义,亦惑之甚矣!国朝八旗fù女皆不裹足,古道犹存,其风足尚。
《庄子》云:“天子之侍御,不爪扌前,不穿耳。”耳尚不穿,岂可裹足耶?盍请地方大吏出示禁约,凡属贵臣望族以及诗礼之大家,俱遵王制,其倡优隶卒及目不识丁之小户,听其自便,如以此法行之十年,则积习渐消,天下万民皆行古之道矣。
本朝崇德三年七月,奉谕旨有效他国裹足者,重治其罪。顺治二年禁裹足。
康熙三年又禁裹足。七年七月,礼部题为恭请酌复旧章,以昭政典事。都察院左都御史王熙疏内开顺治十八年以前民间之女未禁裹足,康熙三年遵奉上谕,下议政王、贝勒、大臣、九卿科道官员会议,元年以后所生之女,禁止裹足。其禁止之法,该部议覆,等因。于本年正月内臣部题定,元年以后所生之女,若有违法裹足者,其父有官者jiāo吏兵二部议处,兵民则jiāo付刑部责四十板,流徙,十家长不行稽察,枷一个月,责四十板,该管督抚以下文职官员有疏忽失于觉察者,听吏兵二部议处在案。查立法太严,或混将元年以前所生者捏为元年以后,诬妄出首,牵连无辜,亦未可知,相应免其禁止可也。裹足自此弛禁,事见《蚓庵琐语》及《池北偶谈》。
考古者有丁男丁女,惟裹足则失之,试看南唐裹足,宋不裹足得之;宋金间人裹足,元不裹足得之;元后复裹足,明太祖江北人不裹足得之;明季后妃宫人皆裹足,本朝不裹足得之,从此永垂万世。由是观之,裹足为不祥之金明矣,而举世犹效之何也?盖fù女裹足,则两仪不完;两仪不完,则所生男女必柔弱;男女一柔弱,而万事隳矣!且裹足为贱者之服,岂可以行之天下,而且行之公卿大夫之眷属耶?予所以喋喋言之者,实有系于天下苍生,非仅考订其源流而已。
●丛话二十四。杂记下◎阿文成公阿文成功业巍巍,富贵福寿,近世无比。高宗纯皇帝赐其七十寿联云:“耆筵锡庆高千叟,云阁铭勋赞上台。”八十寿联云:“纯嘏懋勋延带砺,耆龄硕望重丝纶。”嘉庆元年九月,以疾乞假,其明年八月薨,年八十有一,图像紫光阁者四次,两子四孙俱登显秩,真所谓出将入相,全寿全归者也。乾隆五十四年四月,文成奉命勘荆州堤工,余时在毕秋帆尚书幕下见之,乃身裁短小,弱不胜衣,并无龙威燕颔之相也,亦奇矣哉!
◎示子yù子弟为好人,必令勤读书,识义理,方为家门之幸,否则本根拔矣。今人既不能读书,岂能通义理,而yù为好人得乎?天下岂有不读书、不通义理之好人乎?
语云:“忤逆弗天,打一代,还一代。”其言虽俗,甚是有理。余则曰:“yù知祖宗功德,今日所受者是也;yù知子孙贤愚,今日所行者是也。”
勿以小善为无益,小善积得多,便成大善;勿以小恶为无伤,小恶积得多,便是大恶。
君子小人之分,在乎公私之间而已。存心于公,公则正,正则便是君子;存心于私,私则邪,邪则便为小人。
fù言是听,兄弟必成寇仇;惟利是图,父子将同陌路。而不知兄弟者,手足也,不可偏废;父子者,根本也,岂可离心。
凶人为不善,善人自必笑其非;而善人为善,凶人亦必笑其非也。故贤者视己,似己非而人是;愚者视己,必己是而人非。
◎得隆庆失隆庆嘉庆元年,吾乡秦蓉庄都转购得族中旧第曰宝仁堂,土中掘得一小碣,上有六字曰:“得隆庆失隆庆。”询此屋,盖建于明隆庆初年。至乾隆六十年冬,始行立议,嘉庆元年jiāo价,故曰“失隆庆也”,亦奇矣哉。
◎知音犬吾乡孙方伯藩家有一犬,闻曲声便至,坐于笙笛者之前,喑喑然似遥相和状,驱之不去,闻之又来,共呼之曰“知音犬”。此犬前世必是优伶。闻纪晓岚相国之祖姚安公,有里人负其金不还,反出怨言,其人死后,姚安公忽梦此人来,适圉中生一青骡,疑其托生,以其名呼之,辄昂首作怒状。此人平生好弹三弦,唱《边关调》。辛彤甫先生有诗云:“六道谁言事杳冥,人羊转毂迅无停。三弦弹出《边关调》,亲见青骡侧耳听。”即纪其事也。
◎苏小妹或有问于余曰:“俗传苏小妹嫁秦少游事有之乎?”余谢曰:“不知也。”
时余适修《高邮州志》,翻阅《淮海集》,乃知少游之夫人姓徐氏,为里中富人徐天德之女。天德字赓实,号元孚,有义行,少游为作事状载集中,而旧志竟未及。案《墨庄漫录》,《菊坡丛话》俱载东坡止有两妹,一适柳子玉,一适程又子之才也。
◎刘王氏阳湖有刘王氏者,甚美丽,嫁某氏子,十七而寡。再嫁刘氏,不一年刘又没。
其族人又yù嫁之,王大哭曰:“吾再醮已无面目,安能三醮耶?”遂自经死。时无为吴盘斋为县令,验其尸得实,遂将所逼人置之法。惟王氏虽烈,是已醮fù,于例不能请旌,乃赋一诗刻诸墓上云:“分钗劈凤已联年,就义何妨晚概愆。鸠以换巢难择木,鹤经别调任更弦。也同豫让传千古,莫恨苏章有二天。究胜世间长乐老,几回生敬又生怜。”
◎秀才乾隆乙巳岁,余春秋二十有七,始识袁简斋先生于吴门。偶与先生大论时文,一时倾倒,因呈所作《西湖诗》就正,遂载于《随园诗话》中。及刻成后,先生称余为秀才,尝寄书求改,先生答曰:“秀才二字鹩诤海在可改不改之间,昔杨素称孔子为秀才。非今之生员也。”强辞夺理,可发一噱。
◎小棺材苏州府城隍庙住持有袁守中者,所居月渚山房,因以自号。余尝借寓其斋,见案头有紫檀木小棺材一具,长三寸许,有一盖可阖可开。笑曰:“君制此物何用耶?”袁曰:“人生必有死,死则便入此中,吾怪世之人但知富贵功名利yù嗜好,忙碌一生而不知有死者,比比是也。故吾每有不如意事,辄取视之,可使一心顿释,万事皆空,即以当严师之训诫,座右之箴铭可耳。”余闻之悚然,守中其有道之士欤。
◎前世事每见士大夫家忽出一子弟,澹于荣禄,绣佛长斋,与释子往来,常诵经礼拜,此人前世必是高僧。每见平等人家忽出一女子,喜于笔墨,弄粉调朱,写赵昌之花,吟徐淑之句,此人前世必是名士。
◎大蛇吾乡长丘头有大蛇,其穴在于水车棚之下,有早起耕田者见之,身长数丈,仰头吸露于高阜之上,其人惊而逸去。近民受其dú者,不一其人,皆浮肿死,居民患之非一日矣。有一年十二月,居民聚数十人yù捕之,其先一日,设香烛酒醴祭土神,告以故。忽起东南风,黑气一条迤逦向西北去。其次日发之,惟有古墓,砖大如箕,杳无踪迹,盖龙蛇之灵,事诚有之。今京师都察院有蟒蛇,其围如大柱,而能出入窗棂。内务府西十库内亦有蟒二条,皆首矗一角,鳞甲作黄金色,将启钥必先鸣钲,恐见之也,京中士大夫莫不知之。
◎难得糊涂郑板桥尝书四字于座右曰“难得糊涂”,此极聪明人语也。余谓糊涂人难得聪明,聪明人又难得糊涂,须要于聪明中带一点糊涂,方为处世守身之道。若一味聪明,便生荆棘,必招怨尤,反不如糊涂之为妙用也。
◎东涧老人墓虞山钱受翁才名满天下,而所欠惟一死,遂至骂名千载,乃不及柳夫人削发投缳,忠于受翁也。嘉庆二十年间,钱塘陈云伯为常熟令,访得柳夫人墓在拂手岩下,为清理立石。而受翁之冢,即在其西偏,竟无有人为之表者,第闻受翁之后已绝,墓亦荒废。余为集刻苏文忠书曰“东涧老人墓”五字碣,立于墓前,观者莫不笑之。记查初白有诗云:“生不并时怜我晚,死无他恨惜公迟。”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信哉。
◎豪侈朱鸣虞素豪侈,一日忽有僧踵门请见。朱出迎,僧貌甚古,延之坐,问其何来,僧曰:“吾与君同住空山,修行数十年,竟忘本来面目耶?特来点化耳!”
命取三盆清水来,曰:“请君看前生。”视水中一老僧也。次看今生,即己形容也。再看来生,一疯丐也。朱大诧,僧曰:“君如再不悟,暴殄天物,虽疯丐亦不可得矣。”遂出门去。朱急遣人尾之,忽不见。
◎四字嫖赌吃著四字,人得其一,即可破家,有兼之者,其破更速。吴门有二绅俱官县令,一好吃,一好赌。好吃者,有一妪善烹调,一仆善买办,其蒸炙之法,肴馔之美,迥非时辈庖人所能梦见。每一日餐费至十余金,犹嫌无下箸处。其后家事日落,妪仆亦相继死,至不能食糠秕,卧死牛衣中。其赌者,家中无上无下俱好之,游手之徒亦由此入门,凡田地产业书籍器用尽付ヅυ,不及十年,一家dàng然。其人死后,至两女尚未适人,亦邀群儿赌博,不知其所终云。
◎红裙fù人无贵贱,母以子贵,妻以夫贵,古之定礼也。至于服色,无有一定。今作妾者,不许著红裙,此妒fù之立论,不可遂为典。据杜少陵《纳凉遇雨诗》“越女红裙湿”、白香山《琵琶行》“血色罗裙翻酒污”、东坡诗云“更将文字恼红裙”,则红裙者,唐、宋时jì nǚ所用,无所为贵贱也。今大小百家皆服之,青楼之假冒良家者,亦服之,又谁为之分辨耶?按《大清会典》,fù女之服饰,惟八旗有定制,然今亦不用,况民间耶。
◎尺尺寸古今不同,余尝仿制一尺,准以工部营造尺为则,将周制铜剑茎较于今尺则五寸一分半;以曲阜颜氏所藏周尺较于今尺则六寸七分;以汉元延尺较今尺则七寸二分;以汉建初尺较今尺则七寸三分半;以晋尺较今尺则七寸六分半;以宋三司布帛尺较今尺则八寸九分半。可知尺寸之长短,一代长于一代,若以今之裁衣尺,较工部尺则又盈一寸许矣。
◎贫官《金陵琐事》载,南坦刘公罢嘉兴太守,训蒙自给。远庵李公罢江西副使,殊无生计,授徒于高淳。又顾横泾先生罢河南副使归家,环堵萧然,客来,从邻家乞火煮茗,当时传为佳话。近日长洲蒋少司马元益历官主试学政,致仕家居,惟以砚田糊口,典质度日。吾乡邹晓屏相国归田,时年已七十又四,一裘三十年仅存其跸恚赖门生赠遗以为薪水。其子光骏官徽州司马,署府篆,有巨商某尝捐郎中,在刑部行走,其家出丧,以三千金为寿,乞太守一至为荣,往返再三终不应。笑曰:“岂能以阿堵物污吾家风耶!”其廉如此。
◎一品夫人吴门韩旭亭封公初聘蒋氏兰石司马女也。始生日,其伯父西原太史命门下士某为女推算,曰:“异哉!据命当为一品夫人,然日上冲克太甚,而必夭折,何也?”至八岁果殇。韩又娶顾氏,贤淑知大义,力劝封公迎初聘蒋遗像归,而自居继配。后以仲子峙贵,历官至刑部尚书,叠遇覃恩,赠一品夫人。
◎孙春阳苏州皋桥西偏有孙春阳南货铺,天下闻名,铺中之物亦贡上用。案春阳宁波人,明万历中年甫弱冠,应童子试不售,遂弃举子业为贸迁之术。始来吴门,开一小铺,在今吴趋坊北口,其地为唐六如读书处,有梓树一株,其大合抱,仅存皮骨,尚旧物也。其为铺也,如州县署,亦有六房,曰南北货房、海货房、腌腊房、酱货房、蜜饯房,蜡烛房,售者由柜上给钱取一票,自往各房发货,而管总者掌其纲,一日一小结,一年一大结。自明至今已二百三四十年,子孙尚食其利,无他姓顶代者。吴中五方杂处,为东南一大都会,群货聚集,何啻数十万家,惟孙春阳为前明旧业,其店规之严,选制之精,合郡无有也。国初赵吉士载入《寄园》,余澹心《板桥杂记》亦载之,近时袁简斋食单亦有其名,但未详耳。
◎形家言堪舆家每视地,辄曰某形某像,以定吉凶。虽渺茫不足信,然亦有其事者。
吴门汪廉访圻少孤露,年二十余,以蒙馆自给,在阳山聚徒数年,因父母未葬,以二金买一地在瓜山绝顶,峻险异常。葬后便出门游京师,冒宛平籍入泮,连捷中进士,不二十年官至隳习床焓埂R蛩几改改乖嵘蕉ィ难于祭扫,托所亲就山下筑石路一条,蟠曲而上,费至二千金,甚坚固也。一日有形家过其墓曰:“此穴如燕巢栖于梁间,惜筑甬道如长蛇注穴中,祸不旋踵矣。”未几,果以亏空事谪戍,家产入官。此乾隆四十五年事。
◎陈状元犯土禁术家有太岁大将军之说,凡动土迁移者必避其方,犯者辄不利,其说皆出之yīn阳家,前史所未闻也。吴门陈永斋观察卜筑于因果巷之薛家弄,不信yīn阳选择之言,乃自择一日,启工开土,至尺许,忽见有物如猪头,满头生眼,竞为张闭,观察心甚惧,又窃自解曰:“吾状元是文曲星,可以压之。”少顷忽不见,余无他异,说者以为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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