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履园丛话 > 第 57 章
    生有陈春台者,家甚贫,以蒙馆自给。一日出门,忽遇旋风一阵,觉心骨俱冷,归而病作,叩之巫者,说有东平王为祟,家中人竟请祈祷,春台素不信,亦无力也。有邻媪代为张罗,借得五千钱,一祷而愈。后春台知其事大怒,乃写一纸告诸东岳,谓东平王是正神,何得向人索祭扰累寒士耶!忽一夕,梦东岳神拘审春台到案下,闻堂上传呼东平至矣。回顾有著黑袍者,参谒案前,神问曰:“今有人告状,尔知之乎?”东平不认,又召本境城隍神查访,城隍神上曰:“卑县已查明,是东平公马夫狡狯,东平实不知,今马夫亦带在此也。”东岳神遂命斩之,春台跪案下,见马夫已绑出,遂诉曰:“马夫虽蒙正法,生员所费之五千钱是挪措者,尚求追还。”东岳神不答,作迟疑状,忽语曰:“汝于两月后到靖江取之可也。”遂醒,满身大汗。隔一两月,有至jiāo在靖江,以事札致春台,渡江去,偶在路旁捡得小纸一张,乃钱票,适五千也。忽思所梦,因向铺户取之而归。此嘉庆廿四年五月事。

    ◎自挽诗虞山赵子梁同钰能诗,才名洋溢,庚辰九月十五日夜梦若有人谓之曰:“尔百日内当死,尚忄梦忄梦耶!”醒而怪之,乃仿随园老人作自挽诗四首云:“本来原是梦中身,噩梦无端记得真。就使百年仍倏忽,可堪余日再因循。安排床箦须防病,商酌衣衾要顾贫。一事在心怎瞑目,未刊诗卷托何人。”“细想吾生亦快然,即今五十四流年。弦虽两断难回首,丁巳双添是踏肩。薄有才名传世上,差余识见出人前。便教真个形销化,也算逍遥极乐天。”“多谢阎浮不遽收,宽期犹得十旬休。已忘书替来生读,未看花增几处游。亟典薄田偿客负,牢持宝砚嘱妻留。直须一点无牵挂,才把文章地下修。”“呼来芍yào是将离,毕竟瑶棺降几时。学浅忍抛诗弟子,归迟端误女孩儿。事经逆料虽无定,梦出凭空却可疑。

    万一不材冥主弃,罡风还有引回期。“越三月余,并无恙,真梦之不足征也。

    ◎松雪翁入梦余自束发即学松雪翁书,至十八九岁,最喜临摹山谷,业师林蠡槎先生谓泳受病已深,仍以松雪为退转之法。后每见松雪墨迹,辄留神披览,如《黄庭经》、《乐毅论》、《汲黯传》、《过秦论》及《洛神》、《枯树》、《雪赋》、《头陀寺碑》、《归去来辞》之类,不一而足。中年为英煦斋相国家钩勒《松雪斋帖》六卷,既又为齐梅麓太守钩勒松雪《斋帖》六卷,则余与松雪虽不同时,若有深契焉者。嘉庆十八年九月,余始游吴兴,求所谓水晶宫、莲花庄、红蓼滩诸胜,皆草烟木瘁矣。惟一品石尚在高氏一老寡fù家,鸥波亭则仅存基址在芦苇中,松雪旧宅惟有一门,甚低,元时旧制也。余徘徊于门外者久之,遂告之太守赵公学辙、归安陈公三立、乌程彭公志杰,刻一碣曰“元赵文敏公故里”七大字,立于旧宅之前,一时观者云集。归至南浔舟中,夜梦松雪翁来谢,面圆而白,铽镉行耄身著蓝衫,一如曩时在毕涧飞员外家所见松雪自绘小像者。醒而异之,乃作诗曰:“北海追魂迹已陈,公来入梦又何因。燕台一宦原如寄(公与中峰札云:”一官如寄。“)鸿迹千年自有真。争说画禅成独绝,但言书法亦谁lún。雌黄却怪华亭老,不肯从公步后尘。”盖董华亭一生评论松雪,至老年则渐渐服膺,乃知松雪之书未易言也。

    ◎梦神狡狯大凡人心地不宁,则多梦语,又云日之所思,夜之所梦。余生平无妄想心,而所梦者,皆非所思也。岂梦神故作狡狯,以揶揄弄人耶?一夕梦至一处,宛如旧游,高门大户,楼阁巍然。一童子出,惊喜曰:“主公回矣。”忽见仆从如云,左右环列,入堂内则姬妾满前,拥夫人出见,谓余曰:“两子入京考试,尚未归家,自君之出,所喜得三孙,阖家康安,岂非幸事!”遂入内室,见金银如山,若比今之藩库,尤为充裕。有五六大柜,启视之,皆珠玉宝器,无暇赏玩。又一柜皆贮古钱,如齐吉货、太公九府钱,以至两汉、六朝钱币,不下数千百种,既而又见唐、宋各监所铸之钱,中有年号从未经见者。正yù翻阅洪遵《泉志》及《宋史。食货志》为之考订源流,忽闻外堂人声甚沸,一老仆飞报曰:“两郎君皆中鼎甲矣。”铜钲数声,梦为之醒,怅然于枕上者久之。又一夕,梦与中贵人坐,坐上皆列宝器及唐、宋名人书画图籍,有玉鸳鸯一对,高二尺许,莹白如雪,中贵人谓余曰:“此连城璧也。”余取视之,失手落地,分为数片。中贵人声色俱厉,余亦局不安,跪谢曰:“愿赔还。”乃取家产及所爱书帖悉卖之,不足,又乞旧好张罗借贷,莫有应者,自此大困,饥寒jiāo迫,妻子亦鸠形鹄面,不堪属目也。乃窃自念曰:“人生至此,尚何足言,吾闻世上事有真有梦,若真也,愿速死;若梦也,愿速醒。”顷之,果梦也。余尝有诗云:“人生如梦幻,一死梦始醒。何苦患得失,扰扰劳其形。”李青莲云:“处世若大梦。”为千古达人语,特未言梦之醒耳。

    ◎和神国《幽怪记》载李元之尝梦往和神之国,如死者数日而复生。见其国人寿皆一百二十岁,皆生二男二女,与邻里为婚姻。地产大瓠,瓠中有五谷,不烦人栽种而实。水泉皆如美酒,气候常如深春,树木叶皆彩绿,可为衣襟云云。余每有此论,吾辈若能在此国作百姓,则何有于功名富贵、谋衣谋食事耶!虽羲皇上人不是过也。乃作诗云:“yù买青山愿未成,心头万绪任纵横。何时梦到和神国?无事萦心过一生。”

    ●丛话二十三。杂记上◎三教或问儒释道何以谓之三教?余答之曰:“天地能生人而不能教人,因生圣人以教之,圣人之所不能教者,又生释道以教之,故儒释道三教,并行而不悖,无非教人同归于善而已。孔子曰‘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盖圣人之教,但能教中人以上之人,释道不能教也;释道之教,但能教中人以下之人,圣人亦不能教也。”纪晓岚相国有云:“帝王以刑赏劝人善,圣人以褒贬劝人善,刑赏有所不及,褒贬有所弗恤者,则佛以因果劝人善。”颇与余言相合。今为儒者,不知仁义;为释者,不知慈悲;为道者,不知清静,惟与利是图,则天地亦无如之何矣。

    先君子养竹公有言曰:“以雪为白,以墨为黑,常人之见也。雪可化黑,墨可化白,圣人之见也。雪即是黑,墨亦是白,道家之见也。白者非雪,黑者非墨,佛家之见也。常人之见实,圣人之见大,道家之见奥,佛家之见空,此三教之分也。”

    ◎兄弟和家之肥天地开辟,即有九州,九州之君,皆天所生,天之视君,犹诸子也。诸子和,则天下治;诸子不和,则天下乱。伊古以来,事莫妙于尧、舜之递传,尚有嫌乎?

    汤武之革命,虽曰顺应,实起争端,争端一生,天下反覆,兄弟不和,一家反覆,故致中和则万物育,兄弟和则家之肥也。

    ◎天人异论金正希先生云:“圣贤所自信者天命,而人事则未敢必也。”蒋雉园先生云:“有不可知之天道,无不可知之人事。”家竹汀宫詹曰:“两先生皆通儒也,其言异,其旨一。夫子曰:”不尤人‘,人事可必乎?又曰’不怨天‘,天道可知乎?“

    ◎情天地不可以无情,四时万物皆以情而生;人生不可以无情,三纲五常皆以情而成。推而广之,风云月露,因人而情;山川草木,因人而情。声色可以移情,诗酒可以陶情,情之所感,寝食忘焉;情之所钟,死生系焉。然则情也者,实天地之锁钥,人生之枢纽也。然情有公私之别,有邪正之分。情而公,情而正,则圣贤也。情而私,情而邪,则禽兽矣,可不警惧乎!

    ◎可知兄弟不和,fù女作主,几席生尘,饮食无度,一家之事可知矣。官吏相蒙,奴仆执柄,是非倒置,惟利是图,一国之事可知矣。仁义不施,廉耻道丧,神人jiāo怨,灾异叠生,天下之事可知矣。

    ◎戒杀放生《孟子》曰:“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戒杀放生,尤恻隐之至者也。然而天下皆戒杀,则禽兽将为人害矣;天下皆放生,则人将为禽兽役矣。要之扶危济困,是君子之存心;而救蚁埋蛇,亦仁人所并用,则亦何必戒杀,何必放生哉!

    究为释子之慈悲,而非圣人之仁义也。

    ◎徒阳运河今丹徒、丹阳百里之间,为江潮淤垫,舟楫难行,每到漕船回空之后,辄两头打坝,雇夫开浚,每年所费不赀。而一经水浅,不特不通漕运,而商船亦以阻塞,至于物价腾贵,行路咨嗟,而莫可如何也。盍请当事抽分开浚之费,为造船百余只,计口授食,以备不虞。水浅则藉以拨粮,粮过则取以载土过江,弃于瓜步之下,不久成田,招民耕种。而徒、阳两县之闸,以时启闭,不使长开,行之五年,必有大效。

    ◎不可少盐米为斯民之食用,不可少也,盐无税,则私贩绝迹;米无征,则市价自平。

    官吏为斯民之父母,不可少也,官能清,则冤抑渐消;吏能廉,则风俗自厚。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语有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二者不可偏废,然二者亦不能兼。每见老书生狳嶂蕉阎惺十年,而一出书房门,便不知东西南北者比比皆是。然绍兴老幕,白发长随,走遍十八省,而问其山川之形势、道里之远近、风俗之厚薄、物产之生植,而茫然如梦者,亦比比皆是也。国初魏叔子尝言人生一世间,享上寿者,不过百岁;中寿者,亦不过七、八十岁,除老少二十年,而即此五六十年中,必读书二十载,出游二十载,著书二十载,方不愧“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者也。

    ◎廿一经昔人以《六经》而广为《九经》,又广为《十三经》,其意善矣。近金坛段懋堂先生又言当广为廿一经,取《礼》益以《大戴》,《春秋》益以《国语》、《史记》、《汉书》、《资治通鉴》,又谓《周礼》六艺之书,《尔雅》未足以当之,当取《说文解字》、《九章算经》、《周髀算经》三种以益之。庶学者诵习佩服既久,于训诂名物制度之昭显,民情物理之隐微,无不了如指掌,无道学之名,有读书之实。其说甚新。

    ◎蒋都督长洲蒋龙江都督守皖江时,王师已下金陵,不日将至,痛哭曰:“天乎!不可为矣。”乃召妻妾子女于厅事前,谕之曰:“吾以匹夫受天子厚恩,国亡与亡,死复何憾,若辈尽为俘矣。”妻王夫人进曰:“臣既死君,妻亦死夫,理之当然者。”妾七人言亦如之。次子传、三子祖皆曰:“父为忠臣,儿敢不学孝子耶!”

    二女与未婚媳赵氏曰:“愿吾门全忠孝节义也。”乃积薪纵火,阖门烧死。都督顾视灰烬,提刀而出,巷战经日,犹杀四十余人,旋自刎。是时公胞侄珍,官苏州游击,亦遇敌亡,事与周将军遇吉一门尽节事相类,为千古不可磨灭者。国朝乾隆四十一年,诏旌胜朝殉节诸臣,都督已予谥忠烈,详《明史》矣。而其随从殉节者共十四人,俱遵旨入祀忠义、节孝二祠,而志乘阙焉,特记于此。

    ◎父子大拜本朝父子大拜者有四家,桐城张文端公英,次子文和公廷玉;常熟蒋文肃公廷锡,子文恪公溥;无锡嵇文敏公曾筠,子文恭公璜;诸城刘文正公统勋,子文清公墉也。其父子俱为一品者,海宁陈清恪公诜为礼部尚书,子文勤公世倌大拜;钱塘徐文敬公潮为吏部尚书,子文穆公本大拜;富阳董文恪公邦达为礼部尚书,子文恭公诰大拜。

    ◎席宗玉国初吾乡羊尖镇有席宗玉,慷慨尚义,远近称为长者。崇祯十六年冬,忽有如皋李元旦携其母许、其妻姚并子女僮仆辈悉投奔于宗玉。元旦系大冢宰大生之子,官詹事府尘詹,许系大学士许谷女,姚系癸未探花永言女也。元旦赠宗玉诗云:“君岂蓬蒿侣,龙蛇偶寂寥。霜摇三尺剑,月冷数声箫。疏竹成幽径,荒庐接小桥。家贫还甚侠,车盖敢相招。畴昔怨离歌,前宵来渡河。那堪芳草路,只送马蹄过。烽燧殊方满,星霜客鬓多。愿期春色里,同剪北窗萝。已驾寒江楫,还为卒岁留。老慈牵嫂袂,稚子曳君裘。候雁常虚帛,呼天yù寄愁。即今空汗漫,不复似依刘。每成别后梦,即捡隔年书。天地情难老,江湖泪有余。寒云生旧榻,落日忆空庐。满目jiāo游尽,思君总不如。”其明年三月,闻思陵崩,遂大哭辞去,回如皋,阖门殉难。时有义士柏仲祥者,一日能行三百里,负元旦子祥官而逃,不知置何处。仲祥后被获,死南京。呜呼!自古圣帝明王皆以民为邦本,而至于此极耶!故民贵而官贱,则天下治;官贵而民贱,则天下乱;官贵而民贵,则天地开;官贱而民贱,则天地闭矣。

    ◎率由旧章大凡处事,不可执一而论,必当随时变通,斟酌尽善,乃为妙用。余尝论“率由旧章”一语,不知坏尽古今多少世事,有旧章之不可改者,有旧章之不可不改者。至如吾乡之北望亭桥,今改为丰乐桥,南堍为无锡所辖,北堍为金匮所辖。嘉庆二十年将重建时,诸乡民原请造纤路,以便往来舟楫,锡令韩君履宠因问诸乡民,向来有否?曰:“无之。”韩曰:“然则率由旧章可也。”而监造之绅衿华凤仪辈,因人碌碌,亦不与韩君辩,将陋就简,数月而成。每遇西北风,其流直冲,无有约束,覆舟殒命者,一岁中总有数次,此“率由旧章”之误事也,可畏哉!

    ◎峨嵋老僧江yīn朱中丞勋以佐贰起家,官至陕西巡抚,赏戴花翎。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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