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那些外门弟子不来这传道会是有原因的。”
罗艺神色十分难看，他万万没想到所谓的传道会讲师竟然如同照本宣科白说了一大堆，便消失不见，宛如在场所有弟子都是瘟疫般，避之不及。
也难怪除了自己没见到其他外门弟子，他们在自己闭关修行的时候，肯定已探查清楚，唯有自己一头扎进来，兴冲冲而来，真是得不偿失。
那道人讲的东西涂山总要上都有，甚至比他讲述得清楚细致，至少它不会板着一张死鱼脸，透露出不屑的目光来。最让罗艺恶心的不是他高高在上，目光一切的神情，而是他口中的两个名词。
穷鬼？破落户？
罗艺不由捏了捏拳头，他无比厌恶这两个名词，特别是后者，每每念及此，都会让他想起在被尹川张家囚禁在养蛊地的日子，当时他们的称呼便是破落户，十八爷被天雷齑灭时，天上传下的声音也有此名！
“破落户，破你大爷！”
罗艺脸色难看至极，其他人更没好到哪里去，任谁被如此贬低，心里都不会好受，他们或愤怒，或不甘，或排斥，唯有坐在最前方的几人似乎无动于衷。
他们年纪已然不小，其中一位甚至都两鬓雪白，但在气机牵引下，罗艺能感觉的出来，他们中有一人的修为绝对不差，至少不比自己弱。
这些也是杂役弟子？事情不对劲阿。
罗艺观察到前面几人全都低着头，手中或多或少都握着书卷模样的东西，像是随堂笔记，按理说此物理应被人重视呵护，可现在却被他们捏出褶皱，可见其内心的不平静。
“哈哈哈，哈哈哈”
蓦然间，那几人中传来一阵尖锐诡异的笑声，笑声甚大，传遍整个大堂，听得人直发毛，因为它根本不是愉悦的情绪，反而充满了愤懑与悲伤。
罗艺寻声望去，随着笑声愈发愤懑，前方也站起一个人来。他面容沧桑，头发毫无光泽，好些地方都已冒出根根白发，身子佝偻，左臂上满是狰狞的伤痕，可见他是受过苦楚的人。
正常来说，吃过苦的人颇为坚毅，理应不会如此疯癫，可现在他不停地狂笑，又不停地将手中书卷撕碎。一张张，一片片，很快那一卷就化为碎片，任他抛洒。
“没用的，这些都是没用的，我们被骗了，被骗了。”
笑声过后，取而代之是阵阵哭腔，那人用力地握着手中的碎片，先愣愣地看着，而后将其覆盖在自己的脸，一点也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不停地哭泣着。
“这”
罗艺冷眼旁观，心里十分震撼，他没想到在涂山道宗依旧能感受到这种发自内心的绝望。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没有人责怪他，更没人阻止他，虽然在场的许多人早已习惯这种场景，但越是如此，他们反而越是面有戚戚然，越是感同身受。
“师兄，您怎么会在这儿？”
蓦然间，罗艺身后传来稚嫩的声音，他立马回头，没想到看到一个熟人。
“宝光，你也在这里啊。”
宝光有着旁人少有的纯真干净，为人和善真诚，罗艺对他印象很好，再次相见，脸上不由浮现出笑容。
宝光见状也是腼腆一笑，刚想说些什么，就被后面的声音打断。
“怎么回事，那人怎么了哭丧着脸，真是扫兴，还说什么骗子，人果然是不知道满足的。”有人低声瘪嘴道，好不容易有传道会，本想借此与老师打好关系，开心一下，现在的气氛却被打破了。
“噤声，他们可都是老一辈弟子，你如果想死的不明不白就接着说！”有人好心提醒道。
一时间，整个大殿内的气氛压抑到极点。
“这”
罗艺不由地朝宝光望去，眼里带着询问，涂山道宗他根本不熟悉，里面的人情世故，门门道道更是两眼一抹黑。
宝光年纪虽小，但长于涂山道宗，历练可不少。当日在祖师殿，他可看见罗艺这位师兄身上灵光熠熠，定然修为不凡，脾气又好，不像其他师兄看不起他这个小小道童，杂役弟子，于是赶紧道：“师兄，难道您不知道能来这里的大都是杂役弟子吗？像您这般的外门弟子根本不会来这的。”
闻言，罗艺更是不解：“为什么？涂山总要上不是说传道会所有弟子必须前来，否则按门规论处？”
宝光目光黯然，摇摇头道：“那已是数百年的老黄历了，据传闻自从多了乾坤二殿，周家弟子逐渐增多，传法会便逐步衰落，若非后来多了杂役弟子，这里根本没有人的，现在看来往后可能连杂役弟子都不会来了。”
多了杂役弟子，罗艺一惊，突然想起涂山总要上曾提过“涂山弟子，每代真传有九，内门一零八，外门三百六，此为定数”，至于杂役弟子根本没有提及出处，只在后面新增篇里稍稍概述下，并不分清。
现在听及宝光这么说，难道杂役弟子还跟周家有关，罗艺脸色不由黑下来，若真如他所想，那么可见周家在涂山道宗的势力之深，之广。
罗艺与周家的矛盾不可调和，周辉死在他的手中，祖师殿他更是首反周崂，而且周家想要他彻底臣服，这样的行径罗艺怎么可能会忍，想着，罗艺的脸色阴冷起来。
事实上，正如罗艺所猜想的那样，最开始涂山道宗并无杂役弟子，后来因周家势大，世家弟子增多，不愿做宗门任务，于是开始私下里将家里的奴仆们弄成所谓的杂役，涂山道宗当然不肯，可惜百年人劫后，宗门势力衰落，力有不逮，只好一边强烈遏制，一边同样招收大量杂役。因此才会出现杂役弟子，数量远比外门弟子之类的多得多。
在宝光的叙述中，罗艺渐渐知晓原来杂役弟子也分几种。第一种则是犯了错误被贬下来的弟子，但这种情况少之又少，数十年都未见得会有一次；第二种则是从外界招来的清白人，他们大多甘愿冒着硕大风险，也要一窥修行门道，这样的人是最多的。
第三种则是得罪了周家的人。他们被强迫成为杂役，做着最危险的活计，忍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没有人生来便愿意做杂役，强权与现实会不断压迫着他们，宣扬周家的威风。
最后一种则大不同，他们是周家的狗腿子，家生子，依靠着宗门内修为高深的世家子弟，不仅生活优渥，甚至对某些修为底下的外门弟子都敢呵斥驱使，极为嚣张。
“呵呵，这是崩坏在及，反客为主的征兆啊。”
于江城时，洪夫子曾专门讲过反客为主一事。每当臣强主弱之时，稍有野心之辈便看到机会，就想要控制以往自己效忠的主家，更有甚者，想要取而代之，行李代桃僵之法。
即是所谓的下克上。
一个势力的衰弱，除了外部压力，更重要的是内部的崩溃，特别是基层的混乱。现在涂山道宗的情况就是如此，原本应是严肃静穆的拜祖大典被人屡次打断，这是不守规矩；原本应该整个宗门最重要的传法会，现在讲师嫌弃弟子，甚至鄙夷，这是不尊根本；原本应该是从者如云之地，现在却无人问津，这是不重道法；原本应和谐相处的诸多弟子，现分为三六九等，以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甚至某些小鱼在大鱼的支持下，反过来吃掉大鱼。
洪夫子常说以人为本，现在涂山道宗先不说那些外门内门弟子，光是数量最多，且修为不差的杂役弟子们已经渐渐对它升起不满。
一派乱相，根基渐毁之兆。
显而易见，整个涂山道宗正在衰落，即便它曾是威名赫赫，传遍四方，但再这么下去，迟早如洪夫子口中的故事一般，被人吞吃抹净，啥玩意都不剩。
“也不知道我来到此地到底对不对。”罗艺心底想着，当初之所以选择涂山道宗，是因为三小的离开，再加上自己猜测一路懵懵懂懂来到涂山道宗。
念及此，罗艺不由想起方哈儿与强子，也不知道他们被江屠户带去了那里，是否也在涂山道宗，他们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
“好了，别哭了！大男人哭哭啼啼算什么本事。”
蓦然间，坐在最前头的一位大汉说道，他的声音低沉，同样带着无奈。
杂役弟子间颇有规矩的，坐的越前说明他的资历越老，地位越高。
可那人却没有理会以往尊敬无比的大汉，依旧在哭泣着。罗艺深知，那人已经彻底崩溃，跟当初在养蛊地，他曾见过的几人一样，他们先是痛哭流涕，而后浑浑噩噩，成为行尸走肉，废人一个。
“成不了，我们都成不了修士了，哈哈哈哈，成不了，我们永远突破不了的。”
那人自顾自地哭嚎着，手里碎片被他狠狠捏着，他是如此用力，很快全都被他揉成了一个个小团，随意抛洒。
他愤怒地嘶吼着，披头散发，状若疯狂道：“都是假的，假的，一群骗子，骗子阿。
他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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