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蒙离开了。
自己的师父离开了。
天衍走在下山的路上，脑海之中满是过往三年的种种。
雷蒙对于他的要求很高，练功或者背书不达标，惩罚都是极为严厉的。
自己偶尔会默默抱怨，但是当自己屡次干净利落地毙敌于剑下，凭借自己精湛的医术救人或自己于水火的时候，天衍心里清楚这都是雷蒙的功劳。
如今的自己，不同于三年前的自己，都源自于雷蒙。
每次看到那间小院，心头涌现的那股归属感与安全感，天衍知道它应当称之为回家。
师父走了，家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天下之大，可还有我的家？
山路转过一个弯，天衍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村口。
村长带着所有村民，静静地矗立于此，等着天衍。
天衍笑了，眼眶有些湿润。
天下虽大，此处为家。
——
临行前天衍的生活是极为充实和忙碌的。雷蒙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教会了赵大柱和刘图图许多东西。但是时间尚短，二人掌握的内容有限。天衍临行前索性就住在了刘家，陪着自己的“小师弟”在镇子上为村民们看病，争取多给他一些指点，帮他积累一些经验。
至于赵大柱就更简单了，每天打上一顿，皮肉之苦促使他的武艺进步飞快。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九月。村外麦田已是一片金黄，想必又是丰收的一年。
正在田间劳作的村民们隐隐听见天空之上有破风声传来，抬头一看，两个踩着飞剑的人影呼啸而过，飞往村子的方向。
“快看！是仙人！”村民们纷纷放下手里的活，往村子的方向集结。
此刻天衍正坐在村里新盖的医馆里，指点着正在给一位老翁配药的刘图图。
外面突然起了一些骚动。天衍放开了感知，发现是两位修士正向着医馆的方向飞来。
天衍来到门外，医馆门口排队的一位村民高兴地拉住了他的衣袖：
“是飞剑山的仙人来接你了！”
天衍暗感奇怪，不是应当去磐城报道么？怎么来桃源村了？
两位修士在了医馆门前。二人都是男子，丰神俊朗，一派仙家气度。
“各位，我们是飞剑山弟子。不知村中可有名为‘易天衍’的少年？”
“这里这里，他就是！”
男子看到了被村民们簇拥在中央的天衍，向着他点了点头。
“看来易师弟在村中颇受欢迎。”
“师兄过誉了，只不过是村里人”
“衍哥医术可高了，我爹上次上山的时候不小心摔伤了腿，在医馆里躺了不到半个月就能下地干活了。”一旁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小男孩说道。
男子面露微笑，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对着天衍说道：“我们二人此行是来查证一些入门弟子的身份。不过如今看来易师弟肯定不会有问题，我二人也能回去交差。不过还是要提醒一下师弟，重阳临近，此处离磐城不近，莫要误了时间。”
“多谢师兄提醒。”
“那么师弟保重，山门里面再见。”
二人御剑而去，消失在了天边。
天衍叹了口气，纵使有些不舍，离别的时刻总会来到。
村民们本想摆上一桌酒席来给天衍饯行。但是天衍不想再麻烦他们，于是选择了和雷蒙一样的方式，在夜里悄悄地离开了村子。图图的医术已经小有成就，大柱的拳脚射术足以让他爹安心地在村里养老，自己也没什么放心不下的了。
飞剑山弟子们来提醒天衍是出于他不会御剑的考虑。但是对于天衍而言，从村子到磐城御剑也就半天的时间，不用太过着急。
正午时分，天衍来到了磐城城门前。穿着飞剑山弟子服的他在百姓与城门官兵艳羡的目光里走进了城里。
城中最大的酒楼在城中心靠近西边的一侧。这里天衍再熟悉不过了。路东张富户家依旧显得气派十足，路西酒楼里依旧是人声鼎沸，天衍能看见不少和自己衣着一样的飞剑山新入门弟子在里面吃喝。
站在酒楼门前望着二楼的一扇窗，天衍不禁感慨。
物是人非矣。
可能是出于某种巧合，此刻那扇窗并没有人，也就意味着那张桌子是空的。
“这位上仙里面请！”小二看见天衍站在门口，自然极为殷勤地招呼他进店。天衍仔细一看，这位小二有些眼熟，似乎是当日放自己上楼的几人之一。
来到二楼，天衍坐在了那张桌子上，点了几个小菜，自斟自饮了起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咚——咚——
天衍感觉整栋楼都在震动。抬头一看，一个庞大的身影正一步一步地走上楼梯。此人看见天衍，立马高兴地打了个招呼。天衍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坐在自己桌边。
“那个，那个奥对，易兄！”沈大力抓耳挠腮想了一阵，终于想起来天衍叫什么了。飞剑山的弟子服做工讲究，无论男女穿上都是潇洒无比。然而沈大力却是活生生地把这件衣服穿出了紧身夜行衣一般的感觉。
“沈兄别来无恙。”
“你叫俺大力就行。”沈大力憨笑着说道。
天衍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巨剑，调侃道：“确实人如其名，我没见过力气比你大的人了。”
“哪有，老哥你那身手才是厉害。我看都没看清楚就挨了一剑。像你功夫这般深厚，入门之后想必定能进入是掌门坐下的飞剑峰。”
“哦？飞剑山里面还分不同的峰么？”天衍只听说过丹峰，飞剑山里其他的峰自己了解的确实不多。
“老哥你不知道这个？不过我也是在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听其他人讲的。”
“有劳沈兄帮我讲讲。”
“飞剑山山门分十峰。除去掌门一脉的飞剑锋和丹峰外，其他八峰可以用一句顺口溜来记。”
“愿闻其详。”
“天地双剑，万法无极。红霞落月，浩然正气。”
“天地双剑指的是天剑峰和地剑峰，其余三句每两个字就是一峰之名。十峰除了丹峰峰主林大师是炼魂巅峰之外，所有峰主都是破虚境的高手。再加上上一代掌门和闭生死关的前代长老们，破虚境高手足足有十好几人。所以讲咱们飞剑山是大唐乃至中洲之上最为强大的宗门，没有之一。”话语间沈大力面露骄傲之色，为自己能够加入飞剑山感到颇为自豪。
“这位兄台所言甚是。”
天衍和沈大力纷纷转头，一位贵公子模样的飞剑山弟子正轻摇着折扇，看着二人。天衍一眼认出了此人，正是那天贡院门前和赵灵灵定下赌约的宋文宇。
“若二位不嫌弃，在下可否同桌共饮？”
沈大力倒是爽快地很：“文绉绉的干啥，没有什么交情是一顿酒喝不出来的。”说话间给宋文宇搬了张椅子过来。
“这位兄台听口音可是广寒人？”宋文宇点头谢过沈大力，开口问道。
“没错，俺就是广寒人。老哥你怎么称呼？”
“在下宋文宇。”
“宋老哥，俺叫沈大力。”
宋文宇笑了笑：“人如其名。”
“你这话和易老哥说得一模一样。”
“那看来是英雄所见略同。在京城里我一直想打听易兄的消息，登门拜访一下。只可惜易兄神龙见首不见尾，在下未能如愿。”
“你们认识？”沈大力挠了挠头问道。
“在丹峰考试上见过。”
沈大力惊讶无比：“俺这是走了狗屎运了，一口气认识两个丹峰弟子。之前天京酒席上就属丹峰弟子最吃香，俺都没能搭上话。”
沈大力话语里透露着质朴和实诚，宋文宇也很是愿意跟他聊一聊。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三人彼此之间熟悉了很多。天衍知道宋文宇的身份，不过谈话间此人也没有展现出来那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只有那种世家弟子的优雅气度，天衍对他颇有好感。
“不知道宋兄和赵姑娘最后谁赢了？”
宋文宇一怔，面色有些无奈地说道：“易兄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挖苦我？”
“嗯？什么意思。”
“丹峰考试，你是第一。我二人自然是谁都没赢。”
正在埋头吃饭的沈大力猛地抬起头：“易老哥这么厉害。”
天衍只好讪讪一笑：“我确实不知道，交完卷子就走了。丹峰考试还放榜了？”
宋文宇觉得这是个机会，似无意间问道：“不知易兄这等大才师承何人何派？家乡在哪里？”
天衍知道宋文宇在打听自己，不过自己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开口说道：“我是白马府桃源村人。至于我家师父，现在已经不知所踪了，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哪来的。说起来我被他相中带走，还是在这栋酒楼里，在这张桌旁。”
“那可真是有缘。”宋文宇心里有些失望，也有些感慨。不愧是陛下的人，话里话外滴水不漏，三言两语就把话题引走了。
正在三人聊天之时，二楼另一侧突然传来了争吵之声。
“我可是飞剑山的弟子，在你家酒楼里吃饭你还收钱？”
宋文宇和天衍闻言皆是眉头一皱，沈大力相对就简单多了，直接拍桌子站了起来。
“飞剑山弟子就你白吃！”
二楼里其他的食客闻言顿时哄堂大笑，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指责起了那位企图吃霸王餐的飞剑山弟子。
那人顿时面色通红，蹭的一声拔出了背上的宝剑：“你谁啊？老子的事用不着你管！”
本来以为只是一场口角，没曾想一边直接亮了兵器。二楼的食客们顿时鸦雀无声，不敢再笑。
天衍本来想拉住沈大力，却被宋文宇制止了。
沈大力见对面亮了兵器，不但分毫没有惧怕，反而大步上前，直接走到了那人对面，逼得那人后退了好几步。
“就你这损色放俺们那旮沓早被人削得亲妈都不认了，你还想砍你爷爷我咋地，你砍啊。”
天衍是没听懂，不过想必不是什么好话。
正当此时，酒楼掌柜带着两个小二上楼来了。看见正在对峙的两人，眉头一皱，走到了二人中间。
“是谁要不付钱？”
“我来你家吃饭是给你面子”
“你是飞剑山弟子？”掌柜没听他说完，打断了他的话语。
天衍和宋文宇有些同情地看着那个闹事的人，有点好奇他该怎么收场。
“我就是。”这会这位飞剑山弟子也觉着有些理亏，气势没之前那么足了。
“你令牌呢？”
“这里。”
掌柜没等他做出任何反应，一把抢过了令牌，掰成了两半。
“还不快滚？”掌柜直接下了逐客令。
这位闹事的飞剑山弟子大脑是一片空白。这剑令是他入门的凭证，就这么被毁了，他怎么进山门？
“你找死！”盛怒之下此人直接一剑刺向了掌柜。沈大力想伸手去拦，但是为时已晚。
天衍和宋文宇纷纷转过头不忍直视。也就是这人被气昏了脑袋，不然只要琢磨琢磨，就能想清楚那剑令是什么材料做的，一般刀兵都不能在上面留下痕迹，这掌柜直接徒手就给掰了，岂是一般人？
叮——
掌柜二指一夹，剑锋便被卡在了指缝里动弹不得。
啪——
掌柜指间一动，这柄精钢长剑剑尖就被掰了下来。
此时这人再傻也知道这掌柜不是一般人物了，顿时吓得冷汗直流。
“前辈我我”
“滚！”
一阵气浪翻腾，这人直接被吹出了窗外，身上弟子服被绞了个粉碎，光着屁股落在了大街上。
“你被飞剑山开除了！”
掌柜环视店内众人，看见还有几个飞剑山弟子，大声喝道：“别以为自己有点修为就能出来胡作非为！这天底下牛人多了去了，你们算老几？别给我在外面丢飞剑山的脸！”说罢转过头上下打量了沈大力一番：“小子你叫什么？”
沈大力不傻，自然知道这是一位修为高深的前辈：“晚辈叫沈大力。”
“你令牌呢？”
“这里这里。”
出乎众人的意料，掌柜一把拿过令牌，掰成了两截。
天衍刚要发作，宋文宇再次拦住了他。
看着一脸懵圈的沈大力，掌柜从怀里掏出了一块金色的令牌递给了他。
“入门弟子的令牌你已经不需要了，入门之后你就是正气峰的人。”说罢也不给沈大力反应的时间，风风火火地下了楼。
沈大力一脸呆滞地坐了回来，还没太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天衍看着一脸笑意的宋文宇说道：“宋兄也别藏着掖着了，解释解释这是什么情况吧？”
“恭喜沈兄直接成为了正式弟子。不然除了我们这些加入丹峰的人之外，其他各峰都是需要通过入门三月之后的新人考核选拔才能成为正式弟子的。在这之前都是入门弟子，不属于任何一脉。”
“俺这是走了大运了？”
“不是走运，是你仗义执言上天给你的奖励。正气峰在飞剑山担负着惩戒违规弟子的责任，那位前辈用的是飞剑山绝学之一，摘剑指。这令牌是白金玉雕的，能徒手掰它恐怕修为要在金丹之上，应该是正气峰的大人物。”
天衍点了点头，那老者给自己的感觉比玄老要强。
“嘿嘿嘿”沈大力沉浸在喜悦里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挠头憨笑。
“别傻笑了，赶紧吃吧。吃完咱们去城里逛逛。”看着沈大力傻笑的样子天衍莫名地突然想起了党项宇，也不知道这个家伙现在在哪，入门之后在哪个峰。
“易兄想什么呢？”宋文宇见状询问道。
“我听说击败金丹强者的西夏皇子党项宇也要加入飞剑山，不知道他会去哪座峰？”
宋文宇略有深意地看了天衍一眼，说道：“自然是万法峰。”
“哦？为何？”见宋文宇十分笃定，天衍很是奇怪。
“因为万法峰是飞剑山里唯一不修剑的峰，而且峰主叫党项鸿天，是他的叔父。”
天衍闻言心里莫名不爽。
这该死的关系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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