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收起翅膀,身形逐渐缩小,化作一个小道童。洛安等人在归真的帮助下也都安稳着陆。归萸在归罄和沈言秀的搀扶下环顾四周,一花一树都是六十多年前熟悉的样子,连那个凉亭都还是当年自己下山时那样,并未因为风雨的剥蚀而有太多的变化。
“到了,到了天生宗,我终于回来了!”归萸激动地攥着归罄和沈言秀的手,脸上难得浮现一抹红晕。
归萸回头看了变作小道童的归衍一眼,调侃道:“一把年纪了你反倒还装起嫩来了。”
小道童并不搭话,只是眼眶早已泛红。归萸自顾自地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倒是没什么变化。”
洛安探出头来,没错,这里就是自己下山时经过的凉亭,自己当时好像还相当的狼狈来着。回头想想,这一趟下山简直可以说是跟洛安设想的完全不一样。自己本来想要感受一种不一样的感觉,从前自己是江陵城的乞儿,沈府的仆役,如今是高高在上的修行者,洛安本来打算在江陵城尽情享受这种由身份的变化而带来的优越感,结果却发现自己仍然是个小角色,从江陵城的小角色变成了修行界的小角色。
洛安本来还打算顺便查探一下沈言秀的底细,满足一下自己难得的好奇心,结果事情完全不按自己规划的来。自己本来想要偷偷地查探沈言秀的底细,然后再在沈言秀的面前炫耀,从而获得些许的成就感,用来弥补一下近两年没能打过沈言秀手里那个秤砣的遗憾,结果现在
就在洛安胡思乱想的时候,归鸾扶着一位老人沿着崎岖的山路走了下来。老人拄着一根桃木拐杖,他的背佝偻着,雪白的胡子垂到了地上,额头上一层有一层的皱纹压得老人的眼睛都藏在了褶皱中。归萸在看见老人的瞬间,眼泪便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师父原来师父真的真的还活着啊”归萸扑通一声,直接跪在卵石铺成的山路上。
十方谷战后,归萸曾经回过一次山。还没进山门就能看见山上到处烽火连天,血光四射,宛如人间地狱。归萸不敢上山,他怕看见满地的尸体,而那些尸体生前全都是他熟悉的人。他一直等在山下,等到太一门的人来迎亲,从迎亲的人口里才听到了点消息:凌归一造反导致天生宗景字辈几乎全灭,归字辈大半死亡,活着的也都是人人带伤。他不敢再待在天生宗附近,于是便仓皇逃跑,此后再不曾回来过。
归鸾还是往常那副打扮,云鬓高挽,虽然身穿道袍,却自带一身贵气与威严。看见自家师兄跪在冰冷的山路上,这个人曾经为了被凌归一嘲笑的她带着白海游园一众师弟跟那个不可一世的天才动手打架,是天生宗里第一个真正意义上挑战凌归一的人。归鸾眼含泪光说道:“师兄,师妹归鸾带师父来接师兄回山了。”
“师妹师父”归萸看了看归鸾,又看了看自己师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只好磕头。不顾归罄和沈言秀的阻拦,归萸磕了一个头,接着又磕一个头,脑袋磕在卵石路上,不一会儿额头就起了一片淤青。
“臭小子,你磕的什么头?给谁在磕头?你师父我还没死呢,好着呢,谁要你磕头了!”老头开口讲话,声若洪钟,中气十足。
归萸抬起头,哭着说道:“师父师父派弟子下山带回大师兄和其他师弟师妹,可是可是弟子没有做到弟子非但反而加入他们,一同前往海外三清岛,是弟子破解了海外三清派的护山大阵导致了”
“屁话!”老头打断了归萸,“臭小子,要是老夫有那个本事去破解一个宗门的护山大阵老夫不用人劝都会去!老夫是没那个本事,你师弟也没那个本事,但是你有那个本事!有那个本事为什么不能施展出来?要怪也得怪海外三清派的护山大阵太弱了,连自家山门都守不住的护山大阵有什么用!”
“师父”归萸唇齿紧咬,泪流满面。他记忆里的师父就是这么护短的一个人。他记得自己是被师父一手牵着从这里走上了天生宗,然后成为了一个像师父一样护短的人;他还记得自己同样也是在这里拜别了师父,下山追捕大师兄凌归一一行人,从此后再没有回来。到如今,自己重返天生宗,又是师父在这里,等候自己的归来。
“再说任务,凌归一难道没有回来吗?他回来,你的任务早就完成了!没有回来的反而是你!是你这个臭小子,完成了任务之后就到处浪去了,浪了这么些年也没想起回家来!”
归萸看着老头,他早已不是他记忆中的样子了。那个曾经挺直腰杆从不低头的人,如今也被岁月逼弯了腰。是这个人带着他走上了修行路,是这个人教会了他阵法,是这个人教会了他做人,自己生长在这里,苦与乐都留在这里,自己究竟是如何狠心才做到了一走六十多年再不曾回过头。
归萸突然觉得自己能回来实在太好了,真庆幸今日自己还能活着回来,回来亲口对自己的师父说这一句话:“师父,弟子归萸回来了!”
说完,归萸重重地磕了这最后一个头。这个头磕下去,归萸便再没有抬起头来。
一股灵力从他的身上喷涌而出,向着天地飘散而去。归罄掩面哭泣,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归真紧紧握着手中的剑,默默无语。归衍从小道童再度化作白鹤盘旋空中,苍天鹤唳。归云攥紧拳头,狠狠捶在自己胸口。归鸾伸手扶住自己的师父,眼里的泪水决堤而下。还有沈言秀,沈言秀嚎啕大哭,不住地摇着归萸的身体,只可惜他再不能回应她的呼唤了。
“好了,你们这帮小子哭什么!看看你们身后,那可都是你们的弟子,在弟子们面前哭哭啼啼成何体统!都给我收声了。”老头厉声呵斥道。他甩开归鸾搀扶的手,一步一步蹒跚走到归萸的身前。老者一把将归萸的身体抱了起来,沈言秀仍旧紧紧抓着归萸的衣角,不肯放手。
“小丫头,当年老夫就是这样牵着他走上了天生宗,今天你也这样把他牵好了,让他带你上天生宗,好不好?”
沈言秀哭得合不拢嘴,泪眼朦胧地看着这个老头。老头脸上的皱纹实在太多了,多到看不出他的眼睛在哪里,只能循着他脸上眼泪流过的痕迹找到那两条疑似眼睛的缝隙。
“嗯。”
微不可察的声音夹杂在哭声里难以分辨,但老头却听得分明,他轻轻地迈出步子,带着沈言秀和归萸的遗体,向着山里走去。归罄c归真c归云c归鸾以及化作白鹤的归衍都跟在老头身后一齐向着山里走去。
一众引灵弟子多少有些不知所措,对他们来说只是见识了一场大战,然后见证了一个他们并不熟稔的长辈逝去,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呆立在原地。唯有掌门归墟留了下来。归墟对一直低着头躲在人群后面的凌长空说道:“长空,你把师弟师妹们都带回去,各自回到各自的住处。”
“是师父。”凌长空被叫了名字,扒开人群,站了出来。
“白海游园的弟子就由长青自己带回去便是了。”归墟背对着诸位弟子,仰首望天,“然后然后,然后你便回灵虚大殿敲钟,钟声九响,门内长老去世需得钟声九响”
凌长空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将众弟子分作两拨,由长青带着白海游园的洛安c萧珺还有长伏自行归去白海游园,而他则带着其余人返回各自的居所。
不一会儿,众人尽皆散去,只余下归墟伫立原地。归墟呆立了许久,终于还是累了,走进了一边的凉亭里坐下。一挥衣袖,凉亭的石桌上便多出了一壶酒和两个酒杯。归墟将两个酒杯添满,喝下一杯,而后将另一杯撒在地上。
“师兄,恭祝师兄今日回山。”
天空迎来了第一缕朝晖,悠扬的钟声从远处传来,归墟抬头看着前方,仿佛看到归萸坐在自己的对面,笑着跟自己说:“徐海川,行啊你小子,半吊子的天机术士算得还挺准的嘛!”
归墟笑了,轻声自语道:“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我还算到了咱们天生宗重返天下正宗的那一天呢”
说完,已是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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