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地没有牛,不如叫花头”,一个拉犁的老汉自语道,接着,老汉耳边传来一声鞭响,却是旁边一个扶犁的年青人在抽打耕牛,老汉斥道:“你怎生使唤得牲口!使牛不怕使一天,就怕猛三鞭!”。年青人驱着耕牛越过了人拉犁,乱吟道:“七月小枣八月梨,九月柿子压塌集”,也许是在怀念有饭吃的时节。身后拉犁的老汉骂道:“石榴树打棺材,横竖不够料”,又骂道:“初二三的月牙,翘上天了”。
三月初,相当于后世三月中旬,谈不上春寒料峭,而是寒气不减,田野上一片忙碌,马耕,牛耕,人拉犁,人,马,牛在田野上呼出道道白气。拉犁的拉得气喘,拉得汗躁,便将棉袄脱在地头,旷野里时而闻得男女的调笑声,所谓男女搭配,干活不累。韩权与姜丰食正站在地头观瞧,“同太监做生意就是亏,与他说了许多,只值六头牛”,韩权骂道。孙家砖道:“不是十二头牛么?”。“六头各屯都有,另六头方是奉送”。此时的田野上,马多牛少,五十匹军马是朱大典借与的,用过要还,就算两匹马抵一头牛,六头牛也远不及50匹马,而韩权送朱大典的不是过一件破铜烂铁,送卢九德的则是军国重器,重机,难怪韩权说亏了。
除了卫里给的12头牛,朱大典借的50匹军马,还有圩里的八头牛,这便是孙圩的全部畜力,要耕出保证六百人口粮的地亩,显然畜力不足,那便只得用人拉犁补充,于是六百人中的五百人已下了地,拉起了三十部人拉犁。韩权搞的是集体土地所有制,在非常时期搞私有制,必然削弱领导权威。假如是土地私有制,就说这些畜力,人拉犁,如何分配?
他不怕变成人民公社,他认为,人民公社的问题不是制度问题,而是管理问题,用人不善,也没人问责。同样,国企的问题也是管理问题,而不是制度问题,厂长用错,厂长权力不足,对厂长不问责,三病齐发。无非是用人,放权,监督六个字。韩权理解的权力就是武力,姜丰食与吴芙蓉走到哪,都跟着兵,遇到不听话的,立时拿下,就这么简单,如果通过公文,会议,研究,来行使权力,那就是无权,给兵给武力就是放权。至于监督,给的兵是韩权的亲兵,所以武力中又含着监督。亲兵是谁的,看跟谁时间长,韩权会给手下经常调换亲兵。
这时,韩权道:“春耕一千五百亩,精耕细作”。姜丰食诧异道:“二百个劳力,一人只种七亩?”。韩权道:“我倒想多耕,畜力呢?人力又耕得几亩?耕多了,管得过来么,还要挖渠,建圩”。姜丰食道:“一千五百亩地,夏秋两季就算打两千五石粮,也只养得四百人,屯里六百口呢”。韩权道:“只要不发大水,我总对付了旱灾,一亩两季不止打两石粮”。崇祯年间遇到了五百年来最严重的旱灾,要是解决了旱灾,亩产会大增,姜丰食听得将信将疑。
韩权道:“莫忘了,咱们是两头挤,一头是粮,一头是流贼,若是光顾一头,要么饿死,要么被流贼屠了,所人力要一半种地,一半建圩”。姜丰食道:“权弟可知流贼何时来?”。韩权道:“收了秋粮之后吧”。一句话将二人说得心中沉重。
孙家砖道:“长权已是赛孔明,上回给留守大人说甚了?六头牛换着都亏了?”。韩权道:“你姜大哥的副千总,是皇上委的,我的话是说与皇上听,卢九德只是个传话的”。孙家砖听着吃惊。
“五百石粮,四匹马,两部马车,五十张滑轮弓,一百个枪头,这我都觉得亏了,不想这个卢太监比杨一鹏还大大不足,竟是一毛不拔”,韩权仍在发唠骚,孙家砖道:“却是不同,杨一鹏是保命,卢大人是拿你向皇上邀功”。韩权道你倒懂得多。姜丰食道:“也不是一毛不拔,皇上赐了个副千户,五十两金花银,卢大人还给了几千斤铁”,韩权闻言,哼了一声道:“日后,我只与朱大典做生意,叫卢某人拿我的话去邀功,不如叫朱某人拿我的话去邀功”,说罢,领着二人回了圩子,马匹都用于春耕,三人皆是步行。
圩子东坡,上回射杀人命的地方,两口大锅正在熬煮,几个村妇正在做饭。冬天没有疏菜,所谓做饭,不过是煮粥。这个时代的人都长不高,原因是经冬都吃不上蔬菜,咸菜让他们没得败血病,也没得夜盲症,但是,在这个地方,咸菜也不过是腌黄豆,里边是没有维生素的。官府终于在凤阳开了几处粥棚,饥民不再来搅乱。地方安定了一点后,静月主持与八十多个和尚也回栖岩寺了,孙圩的粮中,有240石粮是和尚们的口粮,要运回栖岩寺,八十个和尚,平均每人要运走四百斤粮,他们找来了几辆车,要拉上十天,如今还在拉运,这个时代的运力真是有限。走了这些和尚,孙圩的人口减为六百口上下。
韩权来到锅前,锅里煮的是面稀饭,而不是米粥,这里的地漏水,种不得水稻。“文香娘去推磨,看着推磨的莫偷了面,推完磨要搜身,一时再调两个小的帮你看着”,韩权对一个老成些的妇女吩咐道。
“叫吴芙蓉找几个小的看锅”,韩权对孙家砖道,孙家砖回了一声是。同理,怕做饭的人多吃多占。三人来到韩权家的场院,两边有七八间厢房,住着一队的十个亲兵及几个铁匠,亲兵都忙春耕去了,院声却传来打铁声,大忙时节,这个铁匠铺依然没停。
这座场院里有两个紧挨着的垃圾坑,现在,一个坑都被清理干净,另一个坑被填平。一座水缸大的坩锅,被架在了填平的坑上,坩锅连着一座风轮,木制叶片有鞋子大,从风轮的轴上伸出几只踏板,需两个人,扶着栏杆,象踩水车那样踩动风轮,为了保证转速,踏板距轴很近,产生的风力比风箱的风力大得多。一旁清理过的坑里,沙土模里,一只大铁件已成形,其形状似乎把显微镜放大了百倍,象空气锤的框架。韩秀枝的那间趴趴房已被拆除,被一座瓦顶棚代替,棚里有两个铁匠炉。韩权进了棚子,拿起一只铁棍看了看,摇了摇头,不圆,没有车床,很难搞成浑圆,而这棍铁棍,将被用作钻杆轴,“只好人工打磨了”,韩权心道。
工棚一角,一座磨盘被架在砖上,当工作台使,工作台上固定着一个台钻似的东西,乃是缩小的立式镗床,或钻床,二者并无区别,只看换的是镗刀还是钻头。之所以先搞个小镗床出来,是为了试验刀具,试验淬过火的百炼钢能不能刮出铁屑。一棍木棍插在镗轴孔里。韩权跨上磨盘,一脚踩到镗轴顶端,“推”,他对姜丰食与孙家砖道。二人各持着木棍一头,象推磨一样推了起来,镗轴下连着镗杆,镗杆只有筷子粗,以尽量缩小与工件的接触面积,从而保征压强。
二人推了几圈,镗杆底端并没冒出铁屑。一个铁匠上来观瞧,韩权蹲了下去,骑在了推动堂轴的木棍上,又指了一下,示意那铁匠骑到他对面。这样,镗轴承受了两个人的重量,姜丰食和孙传家又推了几圈,镗刀依然没刮出铁屑。又一个铁匠上前观看,韩权叫他站到自已刚才站过的地方——终于,镗刀底下卷起一点铁屑,仅一点点,但在韩权眼中,那点铁屑化作了希望的火花。
三人出了工棚,韩权对姜丰食道:“换上你那身皮,跟我到王圩看看”。姜丰食闻言去了。对部下不客气是韩权的领导方式,一客气,有些话就不好说了。如果平时就不尊重部下,部下习惯了,不以为意,如果平时客客气气地,哪天突然对部下不客气一次,部下反而怀恨。
姜丰食对韩权的粗俗已习惯,不多时,他一身官服地出现在韩权面前。副千户是从五品武职,胸前绣了一只熊。官服要自掏腰包治办,这身官服却是卢九德赏的。从五品,比知县还高一级半,但大明的武职不值钱,二品总兵到了兵部,在四品文官面前要下跪。只因武职过滥,之所以过滥,是因为世袭制。
三人挎着弓,下了圩坡,向南走去,又绕过圩子,向西,到六里外的王圩。姜丰食这个副千户,管着左千户所的七八个村子,王圩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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