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门口站着两个锦衣卫旗校，里边关着杨一鹏与吴振缨。昏暗的房中，两人各寻了个不是坐处的坐处，“唉——却不想与吴大人拴在了一起”，“都这般光景了，杨大人还欲踩着学生清高？”，“士大夫无人心，天下事不可为”，“哼，在下之事，也未闻杨大人向皇上参奏，还不是怕学生揭那獾穴”，“此事是我自误，不敢辞罪”。二人正说话间，只听外面有人道：“专会作践人，就将二位大人关在这种地方？”，却是个太监的声音，二人都听出是卢九德，卢九德接了朱国相的中都留守位置，但任你官职再高，也不敢对办钦案的锦衣卫这般说话，不过卢九德的另一个身份是太监。在卢九德的干预下，不一会儿，杨一鹏与吴振缨分别被关进了客房。
客房中，卢九德隔着八仙桌，与杨一鹏低语：“大人的位置，由山东巡抚朱大典接了，过几日，想是朱大人便要履任”。杨一鹏闻言，道：“倒是能吏，山东也要紧所在，这般却是不妥”，说到这，杨一鹏才发觉失言，现在自已是什么身份，还在这里褒贬皇上的用人大计，他切住了话头。
“大人之事，不会是疑心洒家向皇上奏禀的吧”，“哪里，那日学生卧病，卢公来探视，卢公曾提及此事，被学生轻轻带过，便是那日杨公上奏，疏子到北京也还不几日，再派人下来，路上走上十日便算快得了”。“我便与大人说了，听闻，是祖陵一个姓温的太监，回京途经总河刘荣嗣处，说与刘荣嗣，是刘大人报上去的”。杨一鹏闻言，不由动容，河道总督刘荣嗣，在公务上与自已有些抵触，不会因为这点工作上的不快，便——唉，他叹了口气。
“洒家这般与大人说，乃是敬重大人，那窑山，刘府，洒家都去过，数千士卒流贼的尸身，好一场大战，以寡敌众，殊为难能，将士们甚是忠勇，大人不避锋矢，洒家也是这般禀与皇上的——”，杨一鹏闻言起身，向卢九德深深一躬，卢九德连忙起身，双手搀扶杨一鹏，待杨一鹏抬起头来，双目已是混浊，他重重地叹了一声。
“洒家向大人打听一件事，有个叫韩权的，噢，便是前几日，大人赠洒家滑轮弓，提到的那人——”，说到这，卢九德将声音压得更低，“有密旨，命洒家访查此人，此事原不该与大人说，只是洒家对此人盲得很，只得请教杨大人”。
此时，在府衙门口，韩权与姜丰食仰着脸，正与门子说话，而门子便是前几日，被韩权一把搡到台阶下的那个家伙。“我再说一次，我来找刘先生，还劳通禀”。“哼，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锦衣卫来摘印了，杨大人已成了犯官，衙里住着钦差，你是什么人，敢来添乱？怎地，冲爷瞪什么眼，还敢推爷一把怎地？”。韩权笑道：“此番我不是推你，而是打你”，门子闻言，也笑道：“那日你会喊，当我不会么？”说罢，门子竖起巴掌，往脸上一捂，竟往衙内奔去，“了不得了，通是没王法了，光天化日，市棍强闯府衙，打了门子——”
此时，杨一鹏对卢九德道：“思量起来，空云师傅说学生有难，或有猜度造作之嫌，然却料定学生到了六十岁若还不辞官——”，卢九德诧异道：“此事大人上奏了”，杨一鹏点点头道：“此子伸手向我要粮，要物，要官，他是军籍，我却不是卫所的本管上司，要官一事却是不好做，公公既是接了留守，便成全他罢了，由他闹去，看看他——”，正说到这，外面一阵噪乱，正如那日韩权闯衙的静动。卢九德闻听，想传人来问问是怎么回事，但二人在室中密语，旁人早就回避了，卢九德只得道大人少待，便起步到外面查看去了。
此时，太监王裕民正坐在大堂上，下面跪着韩永与姜丰食。王裕民道：“游棍便是不识字，也应知这里是凤阳府衙”。“禀公公，小的是长淮卫的军余，来此来寻部院杨大人的幕宾刘先生，门子却不给通传，反捂了脸，说小人打了他”。那门子立在一旁道：“公公有所不知，此人仗着与杨大人有瓜葛，前几日强闯府衙，将小人搡倒，还殴伤了几个衙役，大人唤皂班来一问便知”。
王裕民疑惑道：“竟有此事，来人——噢？卢大人来了”。此时，卢九德由王裕民身后的照壁转出来，往堂下看了看，其中一人一身热孝，另一人腰里系着孝手巾，他忽然想起半月前，在杨一鹏的院门口，曾与二人擦盲而过。他道：“二人报上姓名，职司”。
“长淮卫军余韩权”，“淮安卫正军姜丰食”。卢九德闻听，向前几步，道：“你便是韩权，听闻你，会使弓，那弓叫什么？”。“前几日大雪下，公公不是领教过那弓么”。卢九德闻言，转头问王裕民：“此人到此何为？”。王裕民说了。卢九德道：“且叫他去见刘先生”，又冲韩权道：“见罢刘先生，再来见我”，说罢去了。
此时，月门的小院内，刘远山正在刘一鹏屋内收拾，只是月门立着两个锦衣卫，而刘远山一旁也有锦衣卫监视，只字片纸不可带走，可允许带些生活杂物出去。刘远山正在埋头收拾，忽听外面有人高叫：“你且出来”，刘远山充耳不闻，继续收拾杨一鹏的衣物，外面又叫了几嗓子，终于，一个锦衣卫进来，对他叫道：“没听见是怎地？有人见你，快去——”
片刻后，韩权，姜丰食，与刘远山坐在一处凉亭内。韩权看着四周被焚烧的房屋，心道流贼烧了半座府衙，上次来，却是一点未查觉，这凤阳府是败絮其中，金玉其外，又想，大明已是败絮其外，败絮其中了。
这时，刘远山道：“上次应下的粮，共四百石，只是这些日时上冻，漕船被封在洪泽湖里，先生要的火药，闽铁，尽在船上，那船最后驶向何方，却是未知，如今杨大人出了事，还望韩兄海谅”。韩权道：“刘先生欲何往？”
“伴着大人上京”。韩权闻言，道：“上京需不少使费，我却帮不上忙”。刘远山却道：“天下除了瀛国夫人，能帮上杨大人的，也只有先生了”。瀛国夫人是崇祯的姥姥，韩权知道刘远山的意思，问道：“前几日，我说与先生的，先生可曾禀予大人，大人又可曾上疏？”。刘远山道：“大人已上奏，想是疏子已到京了”。
韩权闻言，便不再言语，意思是我帮得够多了。三人静默了片刻，刘远山见韩权不开言，忽地离身，朝韩权跪了下去，韩权大惊，连忙起身将刘远山扶住。刘举人一跪非同小可。韩权双手端住刘远山的臂膀，二人就这么僵持着，都不开言。僵持了片刻，韩权轻声叹了口气，道：“先生且起，容我想想”。刘远山却不动弹。韩权急道：“先生且起，你这般，叫学生如何思虑”，刘远山方才起身，却又朝韩权深深一揖。
韩权重新坐下，刘远山却不肯落坐，只是立在一旁，闹得姜丰食也不敢坐了。“先生且坐，站这里堵了学生的思绪”，刘远山闻言方坐下。
过了一会，韩权道：“不是学生不肯帮忙，今年曹文诏将战死，可经学生这一番搅，谁知曹总兵会不会战死”，韩权又叹了口气道：“便是杨大人被解进京，也不会立时处斩——”，忽然，韩权不言，脸上若有所思。
“张家口晋商多通敌，若能查抄，于国用当有大补”。
刘远山闻言，立时起身，再次向韩权深深一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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