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倏忽芳菲 > 正文 三十三
    第二天,也就是星期天,我一早便赶回了杂志社。老编辑有个习惯,每个星期天都会早起,独自到杂志社翻看材料,听窗外树上清脆的鸟鸣。

    我慎重地敲了三下老编辑办公室的门,“老师······”

    自从老编辑把我引入行后,我就一直这样称呼他。

    老编辑听到我的声音。他放下了手中的资料,慢慢摘下老花眼镜,手上的动作没有一点颤抖。“是胤啊。进来坐吧。”

    “星期天还到杂志社来,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我想托您打听个事情。”

    接下来,我把羽的事情,及我了解的情况向他和盘托出。听完之后,他的脸色,不是太好。

    “其实,这件事我之前就略有耳闻。但······”

    “如果您实在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不是这样,我只是担心······哎,罢了。你等着我的消息就是了,这可能会花上一点时间。”

    我起身鞠了一躬,“谢谢您。”

    老编辑又把老花镜带上,拿起了资料。但显然,他现在的心思,不在这资料上。

    我不想再打扰他。在我走到门口c即将离开的的时候,他轻声叫住了我:“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准备?我甚至不知道我自己应该准备什么。到如今,我只想得到一个可靠的真相。

    “根据我的经验,事情,恐怕比你想象中的,要糟糕得多,复杂得多。”

    这番话给了我很不好的预感。

    之后,我的生活就恢复了平静。虽然羽的事情仍令我挂怀,但我总不能每一天都为了这件事情荒废其他诸般事务。下一周的星期一,我就怀着没有削减的热忱,重新投入了工作。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还会不时打电话给凌询问事情的近况。最近的一次,凌告诉我,警察已经放弃了寻找,羽被列入了失踪人员名单。而老编辑那边也没有消息,之后再与我见面时对这件事都绝口不提,好像他已经忘记了这件事。我站在自己的立场上,难以再次提醒他。对我来说,事情陷入了僵局。凌也对此深表惋惜。不过,他的态度比我更加决绝,这件事情决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

    此刻,我又想起了那只慌张的猫。自从我回来后,就再也没有看见过它。

    四个月后,冬意渐浓的十二月,在月初我收到了羽的来信。这封信寄到了我工作的杂志社。读者来信的收件箱里,写明是寄给我的。邮戳有些旧了,想必寄到这里来,定是经历了一番周折吧。

    羽寄出这封信用的是另一个人的名字,想来他寄信时的状况,也不允许他用自己的真名寄信。毕竟,一个失踪很久的人,再度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只会引起无尽且无益的恐慌。

    我一度很犹豫要不要将这封信打开。几日来的我打开的信件,无一例外是充满低级趣味的恶作剧。我甚至想直接将信连同信封一同扔掉,将一切芜杂彻底从眼前清楚。就在我扔掉信的前一刻,小婧在端茶水时不小心绊到了桌腿。还在冒着热气茶水洒了我一身,烫得自己赶紧缩手。

    信封,也自然而然沾上了水。纸质的信封近乎被热水瓦解。隔着一层薄纱,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手熟悉而娟秀的字体。

    这是羽的字迹。这字迹我再熟悉不过。

    我顾不上换掉被打湿的白色衬衫,也顾不上在手上烫伤的地方涂抹膏药,即刻便拆开了信封。这封信给我的第一印象是,执笔者的手写信时一定很无力,字迹轻得在薄薄的纸张的背面就无法看清。并且,我注意到,信纸的左上角被羽撕掉了,之前好像沾染了某种污渍。

    信的全文如下:

    亲爱的胤:

    现在,这座城市的冬季比你安居的从前安定了许多。地面上积雪很厚。没有风,周围也看不到败叶残枝,自然萧索肃杀之感也就没有那么强烈。白茫茫的一片再也不需要意外而且多余的点缀。于我来看,这样的冬天已然没有往日的魅力,积雪之下的苍白灵魂,也再无温存的可能。

    与之一同沦丧的,还有我自己。我感受到一股绝对无可抵御的寒意袭遍全身。那样的疼痛感c麻木感,就如同在凌晨的小巷,同时被两个醉酒者拉扯。纤弱的手臂无法挣脱,渐渐撕裂出一道很大的伤口,触目惊心。目睹这一幕的过路人熟视无睹。而两个醉汉愣了一下后,狂放地笑着扬长而去。我被遗弃在一个角落,像是长大女孩子的破旧毛绒玩具。

    为了休养生息,我决意离开这里(或者说,我被放逐c流放)。离开原来的生活,越远越好。我想把人生的两个部分尽可能划分清楚,你,还有他们,属于第一部分。两部分存在不可逾越的鸿沟,无法相互染指,也没有融合的需要。

    我希望你能站在朋友的立场上原谅我的轻率,总之对于我而言,这个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躲到某个角落瑟瑟发抖c掸去身上的灰尘或许也许是宽慰自己最好的方式,以前是这样,现在,乃至今后依然如此。

    我此刻非常清醒,手边的某些东西确是永久的消失了,需要重建却远远不止恢复原貌那么简单。正如无数个两人畅谈畅饮的夜晚,深夜里的的未央灯火,还有人们的笑靥。

    就整件事而言你不必有太多困惑,连我自己都羞于提及。某些细节我已坦然接受,不再挂怀。言语说来苍白乏力,望能理解。

    时至今rb该不再搅扰你的生活。我已经听凌说过了,你现在已经是一个成功的杂志编辑,完成了许多我想要去做却力有不及的事。但就在刚才我检点身边的物什时,却发现自己在过去还有许多未曾了却的事情,是飘零在风中的“遗产”。我想亲力处理,却发现自己乏心乏术,环顾四周,可以托付的,只有你了。有些事本应当面嘱托,但既已离去,就不应该在与不属于我的世界产生交集,这点我深感抱歉。

    离开之后两个月来的生活,算是非常圆满。我做了许多从前没有做过的梦,未来的方方面面。我梦到数十年后你我各自成家,两家人一同泛舟湖上,透亮的湖水清晰地倒映你妻子眼角的一颗漂亮的泪痣。湖水泛起层层涟漪,你和我划着桨,听着清脆的鸟鸣,回顾那些如烟一般往事。

    我走过了以往自以为熟悉的每个角落,给记忆涂上更鲜明的颜色。我拾到了你在都会大街上遗失的腕表,订到了寻遍大街小巷却不曾看到的文学期刊。中央公园里,花匠的胡须已经被他自己剃掉了,流浪汉进了收容所。望知悉。

    这期间我去了一次“无心睡眠”,酒保阿龙看上了一个常到酒吧来的女孩子,那个女孩子会画很浓的妆。我喝着加了冰块的威士忌。回顾我们相识的过程。说到以前,我们都自以为看清了生活的全貌,用自己的方式筑好一道墙“隔绝”了身外的威胁。这是我认为当初的我们怀揣截然不同的态度却义无反顾地缔结友谊的原因。令人怀念啊。这样说你不免会认为我在可以迎合铺垫悲剧的需要,但眼下的事实是,你义无反顾地拆掉了这堵墙,并成功地从这之中挣脱出来,连同我赠予你的那一部分完好的保留。我却深陷命运之中,一同沉沦的也有你赠予我的那一部分。真正的友谊就是这样,把对方的赠予视如己出,一起历经浮沉,渐渐的割舍不掉。

    两年间,我们目睹了各色的人,各色的事,各色的怪物。我们总喜欢谈论人生的大喜大悲,轮到自己时却又不知所措。就我来说,终于落下病根。我没有资格在生出些许歇斯底里的勇气再去苛责什么。非要诟病两句的话,无非是我一直在践行带有浪漫主义色彩,甚至可以写进小说的固有偏执,你也一直在迎合我。这一点无需归咎于谁,你我都是无辜者。

    换个话题,说说你的事吧。你跟青还好吗吗?自你从机场回来的那天算起,大概有一年半了,如此长久的暧昧一定可以酿成香醇的酒。我选择祝福你。

    想说的不外乎这些,若你能看到,我的心愿也就全然了却,无所挂记。其他的尽可以不管不顾,全然投入地去开始另一段新的旅程。从前的林林总总无论好坏,都已无轻重之分。

    此刻又开始飘雪,十一月的雪,直观地把路人的心都占据了。

    随信附上的还有这些日子里我最后的创作,一点第三视角自传式的杂乱感受。你若切实收到这一封信以及附赠品,就把它当作微不足道的纪念。若没有合适的心情去阅读,付诸一炬不失为良方,无需顾忌远在天边的我的感受。稿件里夹的另有一封信是给薰的,就在刚刚我再次拨通她的电话,回应我的依然是可怕的沉默。我既然已决定离开就绝无后悔的理由,望你他日有机会时能代为转交。

    其实想说的就这些许,就算还有别的我一时想不起来,留下来藏在时间的荒流里,予你揣摩的空间,也许会更有意义。

    想找一句合适的诗作结,苦于无上乘之选。

    就这样吧。

    羽

    11月20日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

    手心被汗水润湿。我把信摊开,放在桌面上。

    这封信的某些表达,对我来说,就像是在结痂的伤口旁,又剜去一块新鲜的血肉。紧要之处,他敷衍了事的解释令我无法接受。同时疑窦丛生,所谓他现在已“坦然接受”的“某些细节”又是什么?如果真的不以为然,又为什么要写出来?含糊不清的表达不是羽的风格。这一点,尤为引起我的注意。

    纵观整封信,撇去不重要的部分,他说清楚的,唯有自己现在在一个我们难以找到的地方过着安全的生活以及自己寄这封信的目的。其他的,我迫切想得到的信息,都被下意识隐去了。

    我真的很想对他说,不断的抱歉又有什么用?你还是给我制造了麻烦,让我们的生活变了颜色。我感受到了自己情绪的波动。

    晚上回到家后,我小心翼翼地将信取出,又读了很多遍。其中的许多细节,还是令我动容。渐渐的,我的回忆被这些文字调动,却发现自己连一滴干涩的眼泪都没有。

    虽然,它们既不符合既定的事实,也难以从逻辑上肯定将要发生或者已经发生,甚至某些地方其本身就有在写小说的嫌疑。他把这不好的习惯,带到了这封信里。文字里文字外,都是他最真实,也最虚伪的自己。

    但又有什么关系。对我现在的生活来说,这封信带来了消失已久的感动。最重要的是,他至少不算是完全断绝了与我们的联系。我们,还有某种接触他的生活的可能。至于他,至少,还真真实实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我能找出来安慰自己的理由,大抵只有这些了。

    在接下来不长远的日子里,读这封信成为了我每晚睡前必做的事。它比以往我读过的任何一部小说都要吸引我,以致于我下意识都像读一本小说一样去读这封信。这一习惯,最终因为那封信的突然失踪戛然而止。不过,那时我已经记住了这封信的全貌。我和完整的这封信,已然只差笔与纸的距离。

    对我来说,刻意拉近与这封信的距离是为了拉近和消失已久的朋友的距离。怀着这样的目的去记忆这封信,在我看来多少有些不光彩。

    随信而来的稿件两天后才到,以一样的放在读者来信的信箱里,几乎将整个信箱占去一半的空间。稿子有一小沓之多。如他所说,都是些写自己感受的杂文。我渴望看到他如今生活的轨迹,这些稿件被我精心整理c装订成册。我打算接下来的时间里一点一点地看。我阅读这些文字的速度出奇的慢,一是惧怕囫囵吞枣漏掉某些紧要的地方,二是给自己留个缓冲的余地,以防感情再也压抑不住,一溃千里。

    岁月如梭啊。某一日,透过花掉的眼镜和那些文字,我发现曾经那个自己,已经消失了。

    至于给我的信中提到的给薰的那封信,夹杂稿件的最中间。信上没有邮戳。很明显,一开始就打算由我送过去。想到这里,心理有莫名其妙添了一分不快。但说不清楚,这不快,到底应该归咎于谁。

    但毕竟是挚友的信任所托。我现在难以联系上薰,自己也是杂事缠身,几无空闲。如何把这封信交到薰的手上,或者说,找到薰,我也毫无头绪。我打算,这封信,如果能转交到薰的手里自然最好。如果不能,那也是他们有缘无分,我做一个静静的旁观者就好。

    旁观者,这个词放在我的身上,对羽来说未免冷淡。某一时刻,这种冷的感觉甚至传染到我。我环顾自周,自己的感受,难以向他人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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