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怦然 > 第 17 章
    将来备而不用,知识总是能影响一个人的气质,诸如此类。金岗无论走去哪里,随身都带着一部MP3,赵敏敏抓过来一只耳机,塞自己耳朵里:“你在听什么歌?周杰lún吗?”    生xìng暴躁的少女羞涩一笑,眼睛变得异常明亮:“你们也喜欢周杰lún吗?”    谈论周杰lún永远都是迷人而通用的话题,在任何一个年纪。    怦然想起某个闷热的夏夜,有个男孩子给她唱过一首《青花瓷》,心头顿时泛起万千柔意,她向金岗微笑:“我喜欢周杰lún的歌,非常喜欢。”    那是青春最不可替换的美丽回忆。    金岗笑起来,仰头望向天际。那轮明月是她唯一跟所爱之人共享的东西,她握紧手中的MP3,表情逐渐柔和,喃喃着低语:“将来,我想去现场听杰lún的演唱会。你们呢,将来想做什么?”    盛凯道:“将来,我要周游列国,看这世界是否终于大同。”    赵敏敏双手一拍,笑起来:“好志气,那我就去学英语,等你游遍世界的时候给你当翻译。”    说到这里,盛凯转头看向怦然,温和地问:“怦然你呢?”    “我?”她顿了一下,才说,“我希望将来你们的愿望都能实现。”    她将她的一切烦恼藏在心底。    只告诉过一个人听。    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的最后一道题,是空间几何微积分,解题过程越写越长,都快写满两张草稿纸,都证不出那个假设。最安静的午休时分,只能听见笔尖在纸上流淌的声音。怦然低垂着眼睫,脸上流露出一种内向的专注神情,非常动人。    一人自她身边走过,她并未察觉。他从高处掷下一个字,才将她惊醒:“笨。”    她抬头。说话那人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含着分明笑意,不由分说拿过她手里的笔,在另外一个地方添了条辅助线。    他终于不说她螳臂当车,而是夸她字写得不错。    怦然幽怨地瞥了他一眼:这跟夸人饭量很大有什么区别呀,根本不会让人觉得高兴。    周勋笑了,倚在她对面的椅子上,放低眼睛来看她,很认真地问:“为什么?”    ……明明,我们都已经约定好了的。    他只是说不出这么ròu麻的句子。    怦然低下头,笔无意识地在纸上画来画去,写一些莫名的数字跟字母。他没有继续问下去,翻着她垒在桌上的教科书,扉页上留有无数拙劣的恶作剧,他顿了很久,才去翻下一页。    他一直觉得她傻,连被欺负都不敢声张,但是没有谁甘愿被欺凌,除非另有隐情。周勋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打架滋事,三教九流混遍,看似粗鲁无礼,对人xìng的洞察更加敏感细微,才会更加认为她无辜。    他合上课本,弯腰,从万水千山而来探寻着她的眼睛,执意要跟她对视,眼底同时放出一道坚定的光,温柔地落在她脸上。他表情史无前例的严肃冷静:“要让我知道,再发生这样的事情,要让我知道。”    她两手拉直,平放在桌子上,表现宛如小孩子。想对他笑一笑,眼泪先于微笑落了下去。    那一刻磅礴的感动将她温柔地环绕,不必开口,他也一定知道。    她断断续续提到了她的母亲,以及母亲的叮嘱:“我妈妈,想让我跟赵唯一一块儿坐,好辅导他的功课。”    周勋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尖点在她额头。她毫不设防地抬头看他,目光仿佛初生的小鹿斑比,柔软澄净,一览无余。脸颊有逐渐发烫的趋势,被他以意志生生泯去。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低头看了看指间,淡定道:“脸上有个东西,我给你摘下来了。”    赵唯一从食堂回来,意外撞见这一幕,双足定在门口,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手里拿着的罐装冰可乐猝不及防冰到他的心。    她喜欢喝可乐,虽然她从没当着他的面说过,但赵唯一就是知道。    她的喜好厌恶,最喜欢的歌手,最讨厌的食物,他都一清二楚。    很久之前,她去他们家做客,眼巴巴地看着他从冰箱拿出一瓶可口可乐,眼中不自觉地露出一点点可爱的馋意。怦然从小在餐桌上听母亲讲营养学,这不能吃那不能碰,最基本的物yù都不能满足。    从食堂出来,他跟自己说,现在开始,他要跟她好好相处,她喜欢的、她想要的,他都买来送给她。    可是那一刻,他分明感觉自己就像个傻子。心意涌到了嘴边心里,却听见她说,因为母亲的旨意。    他转身,把可乐丢进垃圾桶,随之翻涌而起的,是分明的怒意。    高二上半学期第一次月考,被安排在国庆开始之前,一想到考完试就有一段漫长的假期,学生们多半悲喜jiāo加,苦则苦矣,起码还有个盼头。    考场安排在考试前一天贴在从严楼一楼的橱窗口,放学的时候赵敏敏拉着怦然去看考场,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惊讶道:“怦然,你跟赵唯一一个考场啊。”    怦然顿觉凄苦无限。    赵敏敏安慰她:“安啦,就是考试,他能把你怎么样啊?”    她不作声。他可以把她怎么样呢?    最后一门地理考试,题型较难,散场出来还是怨声不断,这种题去为难爱因斯坦好了,干吗来折磨他们这群可怜的高中学生。周勋收拾完笔跟纸,随人群从六楼下去,经过楼梯的拐角处,听见厕所传来一声惊叫。    他本来可以事不关己径自往下走,根本不必理睬那些骚动,只是向来无由却无端准确的直觉停住了他的脚步,人群中出现的赵敏敏的焦灼表情令他刹那改变主意,快速转身,拨开人群。他走得太急,差点撞到从卫生间出来的一个女生,湿着双手,竟然是沈倩,看见他不由得愣了一下,本能地叫出他的名字:“周勋。”    他连看都没看她一眼,焦虑地望向里面:“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沈倩跟着他回头:“我也不知道。”    几个女生围在一个隔间外,赵敏敏带着哭腔的声音传出来:“谁来帮帮我,把她扶起来……怦然,你别吓我啊,你怎么了?”    周勋脑中一热,一把推开沈倩,没控制好力道,沈倩一个踉跄,跌撞在门上。他也不去管她,拨开门口围观的碍事女生,箭步冲上前去。赵敏敏蹲坐在地上,努力要扶怦然起来,只是力气不够,怦然歪在她怀中,散乱的发辫下藏着一张无人色的脸孔。赵敏敏听到声音泪眼蒙地抬起头,看见周勋的身影,无异于在绝境之中窥见一点生机,“哇”的一声终于哭了出来:“怦然被人反锁在里面……晕过去了……”    耳畔“嗡”的一声,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周勋弯腰从敏敏手里抱起怦然,然后头也不回,快步冲下楼梯。    怦然的父亲听说这消息,风驰电掣赶在来医院的路上。    在急诊室的门口,周勋才得知,快考试之前有人恶作剧地将怦然反锁在卫生间,关上两个钟头,这场考试就作废,他们高中最讲究信用,错过考试的xìng质比不及格还要严重。可是恶作剧那个人大概不知道怦然有严重的密室幽闭症,发作时会出现窒息、眩晕,甚至有濒死的征兆。网上有人形容这类人坐电梯的感受,是四面楚歌,是兵临城下,是彻底的绝望。    谁都不能想象,怦然是怎么样独自一人熬过那两个钟头。    赵敏敏哭得眼睛都红了,断断续续地将事情的原委复述给尤教授和赶来的班主任听,周勋一声不吭地站在走廊里,隔一会儿,就抬头看看急症室亮着的红灯。    出了这等大事,班主任已知对上对下都无法jiāo代,只能尽力地安慰尤教授,务必让他安下心来。    幸好,除了有点脱水的症状,怦然身体并无大碍。    赵敏敏喜极而泣,班主任一身冷汗,松了一大口气。在场这些人中间,唯有尤教授跟周勋的脸色yīn晴不定。    就这么过去了?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这一向与人和善的尤父在事关女儿安危这件事情上,表现出了罕见的强硬,甚至不惜动用自己的人脉,向学校施压,督促他们尽快找出罪魁祸首。此外,他替怦然向学校请了一段时间的假,让女儿安心休养。    怦然一觉醒来还在医院,四人间的病房,只睡着她一个。床边没有富余的椅子,周勋坐在稍远的沙发上,翻一本足球杂志。尤父回家替她拿换洗的衣服,千恩万谢他能主动留下来。他回答得颇客气,这个少年身上似乎天生有种成年人的克制疏离:“这是我应该做的,我会在这里陪着她,您有事先去忙。”    她挣扎着坐起,舔了舔嘴唇。他放下杂志起身,从保温杯倒了半杯水在一次xìng茶杯里,端给她前用手背试了试杯温。她喝的时候,他很周到地用另外一只手扶着杯壁。    他太高了,况且她还坐着,仰头只能看见他的下颌,嘴角抿得很紧,唇边有一道细细的纹路,代表这个少年隐忍的怒意,尚未平息。    所有因为晕厥缺席的回忆,陆陆续续回归意识,印象里是他粗重的呼吸声,抱着自己冲下楼梯,在校门口拦下一辆出租车,他对司机只说了一句:“二院,快!”    他身上的气息很干净,清淡得近似于青叶薄荷,跟此刻的味道相互重叠,引她坠入回忆的漩涡中去。    “哎……”他终于开口,语气严肃,“空气好喝吗?”    怦然回过神来才发现,杯里的水早已喝得一滴也不剩。    她静静地垂下眼睛,往后退一点,他拿开杯子放到桌上。    “还渴吗?”    摇摇头。    “想上厕所吗?”    脸红着摇摇头。    “叔叔去家里拿换洗衣服了。”    起初怦然还没反应过来叔叔是谁,等她明白过来,只是“嗯”了一声,想要缩回被子里去,听到动静又探出头来,他在给她掖被角。    “谢谢你啊,周勋。”一半的脸藏在被子下,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只露出一对怯生生的眸子,闪着粼粼的水光,躲闪着他的目光。    啊,他吓到她了。    他眼中的寒意一点点碎裂,他因她置于险境的怒意随之皲裂,他如此怒不可遏,无非因为她最危险的时候,他不在她身边。    怦然缩在被中,将自己掩得严严实实,吸了吸鼻子,悄声道:“你一定觉得我是怪物吧。”    连江川都这样以为。    周勋摇头,答得很肯定:“没有人会认为你是怪物。”    她四岁上小学,入学有一道计算题是问1加1等于多少,参加考试的全部小朋友里,只有她写了10。母亲一度绝望到带她去做智力测试,回来的时候把她落在车后座整整六个小时,被父亲抱出来的时候,她已经不适合待在狭小黑暗的空间里。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温和的父亲勃然大怒,在女儿的教育问题上跟母亲大吵一架。母亲一直哭,含着眼泪告诉父亲:“我宁可她死,再生一个孩子出来,也不想她活着以后被别人当成怪物。”    长到九岁她才明白为什么1加1等于2,因为她生活在一个十进制的世界,而不是二进制。父亲也从来没跟她说过智力测试的成绩,全世界超过140的天才不到人口的千分之一,爱因斯坦只有146。    她的分数是179。    周勋看着她,很认真地看着她,他并没有正面回答,转而却问她:“你知道中国每年离婚率有多高吗?”    她摇了摇头。    “27%。这数字代表着每100对夫妻,有27对成年人,他们曾经下定决心要一辈子厮守终身,不到一年时间就开始后悔,这27对成年人,却连基本的契约精神都无法遵守,每一个在下一秒为上一秒做出的决定后悔的成年人,他们算正常吗?”    所谓的正常,不过是主流社会的认同。所谓的正确,其实就是一种社会道德的常识。    一个人能否被爱,是否值得爱,是否会去爱,跟这些通通没有关系。    怦然藏在被中的脸,早已泪雨滂沱。    周勋道:“尤怦然,记得我生日的时候你跟我说过的话吗?记得吗?你跟我说,我的爸爸应该每天都给我打电话,因为只要你一天不跟我说话,你这一天都会暗淡无光。你说这句话的时候,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我在想,这个女孩太可爱了,一定有很多人爱她。因为那一秒钟我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再多爱她一点。”    很久之后有本书这样写:被缺爱摧残蹂躏过的男孩女孩们,是个不大惹人爱的种族,在他们的排行榜上,爱随时准备退居次席。爱会让他们感觉害怕、分心、发狂、恐惧,那就索xìng把爱连根剔除,以免后顾之忧。害怕一件事的最好方式就是彻底不要这件事,这是让没有安全感的人感觉最安全的方式。    他就是其中之一。    他的整个少年时期宛如荒蛮的原始森林,他打架滋事,他惩恶斗狠,他放弃别人,也被人放弃,他比任何人都厌弃自己,他不相信自己有值得被爱的地方,他也不相信有人会真心爱自己。    直到尤怦然出现,她是他生命中最为优美的一道风景,带给他希望和光。    回家休养的这段时间不断有人来看她,敏敏、盛凯、金岗,还有周勋,带了水果和花,还有一大堆的俏皮话。    赵敏敏大嘴巴,进来就叫:“怦然,你胖了啊。”    能不胖吗?病愈后的人生简直百无禁忌,像是从上帝手中拿到了特赦令,所有忌口的食物从此免疫。    盛凯放下水果,擦了一把汗,笑着安慰她说:“胖一点可爱。”    周勋“哧”一声,不客气地笑了,他人高腿长,沙发都不够他坐,干脆席地而坐,屈起一腿,穿着白色的袜子,闲闲道:“别听他乱说,上个礼拜他还夸碧昂丝可爱。”    盛凯被人当面驳了面子,也不生气,只是喃喃道:“本来就可爱嘛。”也不知道说的是怦然还是碧昂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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