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她是谁?”伸出一根手指点向未曾苏醒的葵日鸟,原本想用双手抱臂姿势来维持镇定的祗胧,是格外的困惑与不解。如果四空漠想让这个少女知晓一切,为什么不允许枫飒葡叫醒她。既然四空漠不想叫醒她,应该是不希望少女知道太多的。可是,却又为什么,非要在少女的周围谈论这些事情。
“葵日鸟,不要用姓氏与名字,来揣测这个称呼,对我们三族来说,这只是个隐藏自己真实身份的代号罢了。”没有恭敬也没有蔑视,四空漠的语气轻松又淡漠,好像他所守护的女孩,只是个无关紧要的的普通事物:“亦是龙虺一族的始祖——无色的直系后裔。”
“嗯。”其实祗胧对葵日鸟本身,是不想投入太多关注,只是他觉得自己需要去关心一下,那些与自己拥有同等命运的存在。
现在的他,还并不清楚自己扮演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身份——是第三代的腐古,还是现任的日磐,又或者是一个并不是人的仗剑少年?
月盈光,满夜的露水,爬上草间的裸岩表面。风无痕,却涉过海面,推起流转的银华潮汐。
坐在阴沉的室内,祗胧睁开湛蓝虹膜的眸眼,注视着案烛未点的这片灰暗。此刻已入子夜,四下皆是迷蒙不可见,唯有细微虫鸣在草尖发颤。
窗棂透光,略微变长的浅黄发丝,被月华染成了掺着荧砂的银白色,有小部分发缕垂落在祗胧左右肩头,而绝大多数的发撮则是用草绳扎了起来。
盘坐膝上覆一尊琴,清洌七弦系在琴额处名为“承露”的硬木条的小孔上,自担任支架的硬木“临岳”穿过,来到琴尾的浅槽硬木“龙龈”,最终转向琴底的一对“雁足”。
抹漆琴头侧端有“护轸”,自腰部以下即是琴尾,祗胧先用手抚了抚龙龈两侧的“焦尾”边饰,将目光投向悬空在右膝外侧的琴轸。
宽头朝右窄头朝左,祗胧将最细的琴弦朝向自己,让徽位点与最粗的琴弦朝向外侧,作为一个初学者的他,并没有急着起手弹琴,而是屏息静气等待自己凝神一刻。
没有绑上护指的浅嫩粉色指甲盖,随着心怀敬畏的祗胧起手轻拨,发出一声令满室阴暗略微颤抖的清音,他扎在脑后的那一把小撮发丝,亦与这一声琴弦声动,发出了能显耀出自己浅黄光辉的共鸣。
抹挑勾剔,请君可否,来此弦颤处,一会琴声旷?
音色婉转如墨染黛山,又仿佛是萦绕谷隘间的缥缈雾气。浅淡得该似融水清砚的山色,携手那浓重得足以遮蔽一切的山岚,穿透过墙壁并不厚实却隔音极好的小木屋。它们借助着音律的巧妙,以此为暂时的载体,在这窗外的那几丛新绿草尖上,跳出象征着天地浩渺的舞步。它们本该是由静所生的弦动清音,却不知为何能超脱出自己的限制,去化作可以被人观看到的欢动舞姿,去描绘出可以被人闻嗅到的山水墨香。
“我是知道你来了啊。”人声琴声虫鸣声,由祗胧双手所起的婉转琴声不断,却愈发的清淡与轻柔,它能够与草叶尖端的伏虫颤鸣不相互排斥,亦能令祗胧那句太过温柔的话语传递得更远。
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门枢轻吱声,清亮月华便随着门板的展开而流入屋内,祗胧抬起头望向站在门框内的青粿,停下了抚弄琴弦的双手。
“我有事情要和你坦白,祗胧。”失去了那“师兄”两字的尊称后缀,意味着两个少年之间的关系更加亲密了。
微微低头向盘膝架琴的祗胧看去,今晚的青粿已与往昔有了不同,最为明显的便是他外貌的改变——那一头柔顺丝滑如卵石间流淌溪水的长发,不知为何被他剪得只到耳畔,唯有那无法暗淡消沉的明澈翡翠色,还在证明着这些变短的发丝,仍有与初夏箬竹一般旺盛的生命力。
“还需要吗?只要你现在对我真诚就好了。”湛青晕蓝的狭长眼眸,透射出可以看穿一切的清澈目光,手按琴弦的祗胧被月光洗成了银白色,终是显现出不同于以往洒脱少年的智者风姿。他的心思虽然没有因为这凭空多出来的智慧,而变得更加深沉与阴郁。
但是,这需要多次思考推理才能真正发挥到用处的智慧,却是让他变成了带着手脚上束缚链拷前行的人。
他再也找不回以前那种不讲任何道理的逍遥自在,除非祗胧能够下定决心,将这为了保护自己而激发出的智慧,给彻底地抛弃掉。
“不,还是要说出来,就算不能消除我们之间,已经悄然滋生出来的隔阂,起码也能让我的心里好受一些。”
剪短至耳侧的翡翠发丝,并没有像祗胧那样扎束起来,这个原本用家国仇恨来束缚自己的少年——青粿,他不同于刚刚知晓了自己真实身份的祗胧,已然彻底接受了自己所需要背负的命运。
祗胧将自己束缚,换来了不符合他性格的智慧;青粿让自己放开,得到了他以前未曾想过的心性。
舍得,又或者是得失?
是谁失去了什么,又是谁得到了什么,而他们真正想要舍弃的又该是什么?
“当初在苍白峰,你走火入魔的时候,想要出拳打醒你的我,大概是没有犹豫的。因为那时候的我,并没有看到真正的得失。但是当我损耗了先后两天的精气神,却又后悔了。”
虽然在朦朦胧胧中是知道这一切的,可祗胧并没有出言点明,而是让青粿自己说了出来。因为祗胧觉得,若是由他说出这个事实,才是最不尊重青粿的行为——不管怎么样,当初救自己的人,不就是青粿吗?
“如果是你入魔,我大概不会去救你,也救不了你。因为我没有救你的方法,也忍受不住那爪萝涤骨的痛苦。青粿啊,你对自己的要求,实在是太高了。”
没有任何人,会为了一个仅仅只是恍若故人的陌生同门,而自愿牺牲先天后天的两种精气神。尤其是这种如祗胧与青粿,有了对世界模糊认知的懵懂少年,他们会把自己的东西,那些知道是很重要的东西,看得特别的重要。
因为少年们,还没有经历过舍得,还没有端正好自己的得失心。
“但是我现在不后悔了,因为我得到了一个能够交付生死的好友。”
大概是有些腼腆,青粿低下了头,在月华下闪耀光斑的青绿额发,投下了遮蔽双眼的阴暗发影,却掩盖不了那弯如月牙的眼角笑意。
“现在的我,应该是不愿意为你牺牲的。可是青粿,我一定会帮你,去解决帝魁国的一切。”
对面的好友,愿意将他的性命,全部托付于自己。但祗胧却还是要仔细考虑,自己是否真的为他,也付出那应该用于复仇的性命。
“你有自己的仇恨,我也有。”抬头微点,表示出理解的意思,青粿微斜着头,让额前发丝朝向一边:“你愿意帮助我,就很好了。”
两个少年,他们都知道彼此的仇恨,若要真的解决掉,就必须涉足不知多少的险境。可他们全部都没有说出来,只因为他们愿意为彼此,去直面杀机。
既然祗胧会帮助青粿——那么,对自己善恶要求更高的青粿,就不会帮助祗胧吗?
哪怕青粿的帮助,只是为了回报祗胧的情义,这也是很好了。
“明日,我们可以去蚍蜉壑,似乎那里的真正主人,才是兑泽脉内最强的人。”见识过鹤易鸣受伤咯血的模样之后,祗胧便不再用以往的要求,来看待周围的一切。
四空漠曾模糊提过,虫荒之中有最强的四位顶峰,其中居于末位的蝼皇,最擅长打磨自身的根基与境界。或许,枫飒葡的真实战力,要比蝼皇更胜一筹。但这也只是或许罢了,与守护葵日鸟的四空漠一样,枫飒葡真正的愿望,还是想要让自己活得更加快乐无忧罢了。
所以,无论是四空漠,还是枫飒葡,这两位应该是断空境界的强者,是绝对不会传授给自己,那些真正有用的东西。
只有蝼皇,那个想要利用自己的虫荒顶峰,才会不顾自己的性情,直接灌输入那些强者的技巧与经验。
哪怕四空漠曾说过,若是自己的根基越发牢实,自己的境界越发无瑕,便会死得越发快速。
可就算这样,祗胧也不想远离,那条只有最强者行走的狭窄道路。
因为他已经明白了,四空漠会这样说的真正缘故——只要超过断空境界的极限,任何存在都会被这方天地吞噬掉。
不过好在祗胧,他现在只是第一大境界的凝脉,离第十个大境界的断空,还很远很远。
希望在我死之前,能够完成所有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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