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说是静止,但还是有两三圈极浅淡的透明涟漪,在明丽清亮的水层中,缓慢的晕染开来,令那能够清晰倒映出祗胧外貌与轮廓的镜面,变得破裂。
这太过于明亮的反光,看起来倒不像是深邃的海,反而像是雨过天晴后,地面低凹处所残留的一处澄澈小水洼,又或是万物具寂的覆雪冬季前夕,那在秋季末尾,并没有任何枯叶落入的清亮湖泊。
是的,你所想的没有错,祗胧脚下并不是实地,更不是那一道布满滑腻海藻与灰贝壳砂螺的,颜色是黑中隐隐带着深红的黑岩山脊。
那柄与祗胧脚下水波一般清亮的剑,名为天祇,它和祗胧脚下最底层的那一面鞋底料子,共同触摸着这一层单薄近无的静寂海面,借着祗胧体内那一口名为息的清气,诡异而神奇地,维持着这番景象,就像是武林中所传说的轻功,其至高的境界——踏萍而浮。
然而祗胧他,其实并没有借助浮萍这般细小的载体,而是凭着内息对体外重力的平衡,以海面浮力向上推托的微弱力道,而站立啊,不能说是站立,因为祗胧他还是在折着自己的腰,似是被重力影响般的双手合力拄着那柄天祇剑。
“这一切,看起来真是矛盾又讽刺,你说是不是啊?”
忽如其来的声音,有着少年的中性与低哑,但是又透露着青年人的高冷,与那一份暂时是消磨不了的桀骜。
于是,祗胧他从自己的回忆里,醒来了。然后,他便看到了那个算是熟悉的人,那个自称是枫飒葡好友的人,那个分辨不出其真实性别的人。
犀黑布履朴素步下,鞋侧栽着两三个墨扣布耳,平淡若毕钵罗树下跪坐青蒲团修行早课的僧侣,却意外地带着某种不可毁灭的根基,驻落阴霾弥漫的虚空之上,释放出一团紫黑氤氲的模糊雾气。
“龙锷五刃蔽空戟,四空眼漠抱怀剑;乌幕遮光碎鳞卸,解甲归返知几何。”
清冷孤傲之音色,低声吟唱一折七律,极度郁寒的战意味道,若单枚乌鳞遮幕阳曜,须臾之间,即令天地笼罩在一重征战旅风霜的阴影之内。
短发飘摇,漆黑广袍似是觉得此色深度尚是不够,便就再添了四重淋漓畅快的砚汁墨染,显化出混沌中黑得不能再黑的暗色。
这是,兑泽脉现在的把持者——四空,漠。
“你啊,明明还没有,将那些被血肉所包裹的经脉,凝成适合自己运行息气的脉络却能够自行散息?”除了那被沉郁墨炭,给人为地描成轮廓深邃的眉眼,四空漠的其他五官,其实还算是格外的柔和,看起来浅而淡,如同一处无根的清潭水,有着最明澈也最缓和的线条,却又诡异地向中性靠拢。
“那些没有颜色的怪物不,该叫它们,没有颜色的龙虺它们是兑泽脉的守护阵式,或者说是名为禁制的守护阵式吗?”
没有发觉自己,已经跨过最基础,也是最重要的凝脉,而直接触及了息散的境界,祗胧恐怕还没有意识到,没有接触凝脉的自己,其实正如无根的一滴雨水,或是没有具体形状的山间岚气。
无根水,被夏伏烈阳曝晒,就会慢慢蒸发;山间岚,遇破晓曙光照射,就会徐徐消散。
“我的建议,是你赶快打散,这股因感悟息散而来清气,然后抓紧时间进行凝脉。毕竟啊,你的年纪已经不小了,祗胧。”
双手环抱于自己胸前,两套宽大广口的墨色袖子,在四空漠的胸前徐徐飘荡,他暂且用他吧,他说的话并没有错,毕竟因息散而聚集来的清气,会打破人体本身那恍若璞玉的原始状态,也就是所谓的先天,而这种状态一旦被改变,便很容易找不到最近乎自己本能的那轮运息周天,自然也就凝不成最完美的息气脉络。
“四空漠先生,我舍不得这股气息,所以并不想驱散它。”祗胧,他因枫飒葡的缘故,而与四空漠相熟,所以他过往都是直呼其名,但是现在的他,因为那股舍弃不了的息气,而称呼四空漠为漠先生。
“舍得,舍得既然没有舍,又怎么会有得?”颇有无奈的摇了摇头,四空漠勾起轮廓极为柔美的唇扉,他的嘴角挑起最戏谑的笑:“算了,这我且管不着你,不过先前有人,口口声声说要入我兑泽脉,甚至不惜与将他养大的枫飒葡争执。只是现在的这人,却不叫我宗主大人,反而叫我漠先生。”
一线赤金脊纹,纵在清亮银白的剑刃中央,恰到好处地掩盖住那痕微微凹起的剑脊,祗胧看似费力,却不知道是不是轻松地将天祇剑拔出,终于是缓慢地站直了自己的身子,用他那极度疲惫的姿态,面向了虚浮在海面的四空漠。
“宗主。”左右四指并拢而独余拇指相扣,祗胧以左掌包叠右掌的男性吉礼,平推拱手向四空漠作揖。
古来人礼,左阳右阴,而世间男女又分属阳阴,阴阳顺为吉,阴阳逆为凶。
“啧,你小子倒是颇多礼数。”四空漠本想学着祗胧模样还礼,但是他仔细想了想,还是改成了右掌托叠左手的样子:“你且去吧,既过此阵式,便是我门人。”
风推而起,覆在四空漠右臂上的黑色宽袖,竟然无端猎猎狂抖,生出一股能将祗胧送入远方小岛的无形之风。
浅紫薰衣草花海摇曳,暖人心扉的柔软阳光缠绕淡紫花瓣间,扰了几只趴伏在花蕊上企图享受温和日光浴的小蜜虫。
潺潺灵溪略过松软香甜的紫褐色土壤,浸润白橡木边角的木质纹理台阶,惹得亭盖飞檐角上的几只绯红雀儿踏出小脑袋好奇地观看。
“哗啦——”修长米蒂色衣汲取灵溪之水,掀起漫天晶莹剔透的圆润水珠,祗胧踩着灵溪浅底光滑细腻的彩色鹅卵石跑向白橡木亭,稍一蹴足即会溅动了澄明水面上无数圈空灵涟漪。
风舞动米白晕黄的柔软发丝,吹出弥漫在发丝间隙里的海藻气息,临近白橡木亭之时,祗胧渐渐放缓自己的步伐,之前一直漂浮在他肩首宛若凤凰羽尾的黄金绸带方才落下。
双手撑着膝盖轻轻地喘息,祗胧平视着面前不惹尘埃的白橡木亭,发现有一个人正端坐在木质台阶中央。
薰衣草花海风中摇曳,拂开一层层散发着阳光味道的浅紫花汐,潺潺灵溪之畔,凌空架落香甜紫褐土壤之上,洁净若朝圣者所袭长衣的白橡木亭显得格外醒目,以至于总让人忽略了静坐在它浅白木纹台阶中央的少年。
浅白色调的木纹相互离散开裂,轮廓极淡的少年坐在木质台阶中央,初夏箬竹般青翠欲滴的发丝系缠一抹发带,潺潺灵溪在瞳眸深处流淌过几丝水润湛色,白皙皮肤透出许久不见阳光的细腻纤弱感,涤染了少年单薄身躯后的橡木亭子构建的无尘背景。
青简执在少年指间空隙,光滑竹面上浅刻着刀铭的两字小篆——青粿。
淡紫格调的花海枝茎与灵风伴生,若潮水般没过米蒂衣袂,祗胧涉足满地乱舞的薰衣草花海,缓缓行至白橡木亭之畔,坐在浅色台阶上的少年起身行礼,微湛眼眸泛着阳光暖意。
“你是青粿?”
湛青晕蓝的瞳眸悄悄地瞥向镂刻篆文的青简,掠过风轻云淡一眼,祗胧卷着湿漉漉的荧银衣管匆匆回礼,米蒂朦胧色发丝间弥漫着的浓厚海藻气息,被浅紫薰衣草的香味掩盖了许多。
“在下青粿,见过师兄。”初夏箬竹般青翠欲滴的纤长发丝轻柔曳舞,在薄如蝉翼的浅橙色阳光照耀下,几乎流淌出点滴精致玲珑的玉液琼浆,青粿轻垂青蓝两色的浓密睫毛,遮住潺潺灵溪润濯的清澈瞳眸,因青竹翠叶为纹章底色的广袖宽袍久久拖地,精致银线刺绘出一道鳞片细碎的五趾虬龙,驾御云月流水遨游在竹林青叶之间,掩不去一脊天椎傲骨的凌霜锋芒。
“呃那个蜉蝣山枫飒葡门下月祗胧,见过青粿师弟。”
口音模糊地回应着青粿,一粒散发出忐忑味道的晶莹汗珠,在祗胧白皙晶莹的额前无声滑落,晕湿了他脚下香甜的紫褐色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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