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过几场雨,地砖的颜色由浅灰变深,旧社区的楼底有几处积水,白色的帆布鞋绕过水洼处,却还是沾染雨水,镜面勾起清浅的波纹。
黎依依在自动售货机上投下两个钢镚儿,其实这个年代还带现金的人不多,她口袋里刚好躺着不知什么年代出现的硬币,像是停留了许久,故意在这里出现。
摇摇晃晃的可乐瓶儿哆嗦着掉落,发处沉重的闷响,像是非要把售货机砸出一个凹陷的坑。
黎依依伸着胳膊够了半天,摸出可乐瓶儿,拉开瓶盖儿,“谢谢惠顾”四个字再次证明了自己的运气。
后背因为雨天变得黏/腻,膝盖处被蚊子连着咬了两个红色的肿包,指甲盖儿狠狠地掐一下子,黎依依把头发别到脑后,咬住易拉罐灌给自己一口可乐。
她在这里等了足足两个小时,可是杨艺涵却总是不出现。
她最后看一眼手机,屏幕上的十四点三十醒目地出现。
一只流浪狗摇着尾巴,拖着被雨水淋湿的长毛晃晃悠悠走过去,最后有气无力地趴在一辆灰色的越野车底下,有孩子吵闹的声音传过来,像是在水泥路面上追逐打闹,一个挎着菜篮子的老太太走过去,朝黎依依投来一个不解的目光,谁家的小姑娘在这里一等就是一下午。黎依依别开拿着别扭的视线,有点懊恼地盯着手机屏幕。
社区对面的小学校园传来下课铃的响声,伴随着铃声的是哄哄呀呀的打闹声。
黎依依叹一口气,坐在小区下的花坛边角。
杨艺涵乌黑的长发从中间分开,扎两个辫子,垂直如瀑布,头顶扣上一只黑色的棒球帽,露出漆黑的眼睛,牛仔短裤配白t恤,踩一双白色的帆布鞋。
她顺手把手里的冰棍儿扔到路边的垃圾桶里,推开冷饮店的玻璃门走出去。
日头稍微清了,杨艺涵舔一下嘴角。
手机里安静地躺着不知多少个未接来电,杨艺涵开锁又关上。
黎依依抱着手机,不知道是第几次点开微博,热搜上几天前就挂着某位流量小生的名字,她都要看吐了,可是眼下她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只有 不断地把微博打开,再关闭,等上他两分钟,再给杨艺涵打一个电话。
“对不起,你拨打的用户暂时不方便接听电话”
黎依依按一下红色的气泡。
停在联系人上良久,黎依依拨通了董烨然的号码。
响了几秒钟还是被接通了,“喂?黎依依。”不知道他是不是在一个游戏厅里,周围是吵闹的电音,节奏混乱的鼓点似乎要炸裂。
“董烨然,是我。”黎依依捏着手机的手指用了力道,“你和杨艺涵在一起吗?”
董烨然似乎愣怔了一下,“没。”
“那你知道她在哪儿吗?”
董烨然皱一下眉头,拨开稠密的人流走到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堵住一只耳朵,“她怎么了?”
“我来找她,然后她不在家。”
董烨然看一眼手表,声音带了疑惑,“这个时间也没有舞蹈课啊。”下一秒突然提高了音量,“打电话也找不到她吗?”
“她不接,”黎依依有点急了,“你是不是没联系她啊?这几天你们不在一起吗?”
董烨然不回答她,往后看了一眼围在游戏机前叽叽喳喳的一群人,压低了声音对着手机问,“你现在在哪里?找她是有急事吗?”
黎依依一下子不知回答哪一个问题,四下看了看,说了最简洁明了的一句:“我在她们家楼下。”
“好。”
那边扣死了电话。
杨艺涵背一个书包,在一家快餐店买了几个生煎,装在白色的塑料袋里。
公交车站牌贴的是某个手机广告,一个新走红的明星做的代言,杨艺涵对着那个大大的笑脸打个招呼,翘着二郎腿在站牌前坐下。
十分钟之后,208公交车开过来,杨艺涵站起来,从包里拿出三个钢镚儿,上了车。
手机铃声响起来,整个车厢里回荡着一只不算悠扬的曲子,大约过了半分钟,杨艺涵回过神,把手机按掉,前排的小男孩儿回头奇怪地看她,杨艺涵眨眨眼睛,别开视线。
时间是下午十五点四十八分。
黎依依坐在花坛边上,远处一个模糊的影子匆匆忙忙地赶过来,董烨然手里捏着一只棒球帽,额头上汗涔涔的,黎依依看见他向自己走过来站起身。
“还没找到她吗?”董烨然用手背擦擦鬓角的汗珠。
“没有,”黎依依摇头,“之前我听说她外婆不太好,一直想来看看她。可是我没找到她的人。”
董烨然哑然,这件事情他不是不知道,只是没放在心上。
“你知不知道她可能会去哪里?”黎依依问,“你们平时可能去过的地方。”
“没有,”董烨然显得有点傻,“如果我是她,不开心了,会朝着一个方向一直走,知道意识到自己应该停下来。”
黎依依眼仁儿一亮,看着对面的公交车站牌,走了过去。
208公交车启动,黎依依和董烨然依次上车,黎依依坐在靠边儿的位置,董烨然坐在她傍边。
“你快要开学了吗?”黎依依问。
董烨然和杨艺涵的志愿本就相差甚远,杨艺涵报了北方,董烨然报了南风,仿佛原本两个人就有各自的想法事业,他们未来里的对方显得微不足道,又或者,分开之后的相聚才是更美好的爱情。
黎依依不由得奇怪,她回忆了高三一年董烨然和杨艺涵的相处,至少在自己看来,感情未必那么坚固不摧。
她不知道杨艺涵是不是真的喜欢董烨然,自己怀疑过也肯定过,她认识杨艺涵这么久,才觉得一直不懂这样一个人。活生生的人,一个人的心思怎么可能这样轻松地就被猜到呢?
“我下周就走。”董烨然说,他的声音有种淡淡的疲惫感,停顿了几秒钟,他似乎开始自言自语,“夏子橦是前天走的,你去送他了吗?”
黎依依苦笑:“他没告诉我。”
“他没告诉你什么?”
“他要走了。”黎依依说。
董烨然在心里摇头,他告诉过你的,只是你没听到而已。
杨艺涵在最后一站下车。
郁郁葱葱的山林出现在眼前,聒噪的蝉鸣像是夕阳下的潮水,崎岖的山路蜿蜒起伏,杨艺涵停在路口,耸耸鼻尖,终于开始了漫长的行走。
迎面的山风灌了满怀的凉风,杨艺涵一手摘下头顶的棒球帽,捏在手里,山里也许蚊虫多,她有点后悔干嘛不穿长裤。
在一处河流的地方停住,仔细听水声。
再移动,提到一个脚边的易拉罐瓶子,杨艺涵愣一下,然后蹲下身去捡起来。
河水潺潺。
河流的尽头,是一片墓地。
杨艺涵的鞋底沾满了泥巴,昨晚下了雨,淅淅沥沥,在玻璃床上到是发不出沉重的响声,只是轻柔的拍打,窗外的岩石,上面的泥沙被冲刷干净,只剩下一道道划痕。
杨艺涵在外婆的墓碑前长久地站立,俯下身去低语,最终转身离开。
一个没有什么结局的故事,外婆晚年独自住在一间老旧的房子里,屋里的照片旧的泛黄,发出沉重的叹息,外婆坐在对面的沙发,在拄着拐杖慢慢地从一头挪动到另外一头,时间都变得缓慢,仿佛惊扰了这位老者。
后来,死神降临,带走了这位老者的生命。
杨艺涵正要离开,发现这座墓碑前面有一座墓碑上,写着“夏子琤”三个字,一瞬间有种模糊的情绪萦绕,仿佛一个晴天霹雳。
她调整呼吸,走过去,一个不到十岁大的孩童的照片安静地摆在那里。
旁边的墓碑,照片上是一个长相温润的女人,眉眼处于夏子橦有几分相像。
又是一个晴天霹雳。
反复撞破了什么不该被发现的秘密,杨艺涵仓皇而逃,她很少这样狼狈,直到她离开墓地,顺着来路返回时,在山路的入口,看见了黎依依。
黎依看见杨艺涵的瞬间眼泪夺眶而出,两个人走上前去良久地拥抱。
董烨然送了一口气,摸摸杨艺涵的头发,朝她笑了笑。
“找到就好,”董烨然说,“以后别乱跑了。”
杨艺涵看着他的眼睛,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微笑。
你以为你真的不会被现实磨平棱角,活的真实点吧,无论如何你都是这个世界的人,你怎么可能纯粹呢?你要活着啊,你要活得比所有人都好,让所有人都羡慕你,你不比谁差啊。
嘿,醒醒好吗?
杨艺涵听见一个声音这样说。
在她疲惫麻木的生活里,在她纯粹干净的世界里,在她束缚封闭的躯壳里,在她沉睡不醒的月光里。那声音这样说。
在我无人问津的睡梦里,在我炽热难凉的掌心里,在我头顶寂静的天空里,在我迷失的经纬里。
她触摸到他,在黄昏时分。
她聆听到他,当空无一人。
她感觉到他,当心灰意冷。
她亲吻他,在看不清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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