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语冰苏河觥筹交错的时候，在他们为了梦想而激昂澎湃规划未来的时候，伊镇人民医院有人走进住院楼，穿着棕色夹克的男人走过护士台的时候，还善意的对值班护士点头微笑。
运动鞋轻薄的鞋底踏上台阶几乎没有声音，部署在三楼的异能者们依然有一块儿没一块儿的闲聊着，原本闭目养神的贺齐则是睁开眼睛，心有感应，忌惮得看着楼梯的方向。
贺齐原本是盐渎杨氏的客卿，十年前有大鹏落于盐渎食人二十许，杨氏作为盐渎的守护世家c执法组织，家主杨海晴率领全族武人围剿，结果自杨海晴以下，长子杨回章，次子杨回案，长女杨回颖全员战死，嫡系只剩下杨回章年仅八岁的女儿。
虽然按照异能总局管理条例，国家会给予盐渎杨氏充足的回报，但失去长辈的女孩子有太多的意外情况可能出现。
主脉衰弱，旁支茁壮因而以下克上的事情，在历史里并非没有出现过。
为了防止女孩遭遇不幸，贺齐站了出来，把大把的国家补偿留给杨氏分家，带着杨雪肖来到云连林氏，避开了可能把杨雪肖卷入的利益纷争。
林氏和杨氏在祖上有过一段渊源，虽然近四十年没有联系了，但依然有着一份香火情在。终归林氏家主林廷正人如其名，是个略显迂腐的正直文人，对于名声有一定的追求，因此并没有为难贺齐和杨雪肖，不仅把贺齐拜为客卿，还负责了杨雪肖的衣食住行，一如自家林氏的子弟待遇。
投桃报李，资深宗师的贺齐也尽心尽力为林氏服务，作出了不小贡献的同时，也能清楚认识自家的定位，甚至显得过于谦卑了。
谦卑到降低身段做一个小丫头的护卫。
穿着夹克的男人终于走到了三楼，和贺齐对视着，似乎看到虫子一样的不悦，他轻轻皱着眉头。
他轻声说：“真是的，可惜了。”
这样说着，他从腰带里抽出一柄软剑，被称为腰带剑的外道兵器在他手里蜿蜒着，闪烁异样的银光。
大概是灵魂镀成的银色吧。
没来由的，贺齐这样想，他只来得及说一句“快跑”，就看到那些没有教养的部下们倒在血腥里的甜蜜模样。
习惯抱怨“一代不如一代”的贺齐不喜欢这些部下的行为方式，这些新时代的年轻人们，会在出任务时大声闲聊，随时随地摆弄手机，放下任务自顾自的吃饭睡觉，不仅缺乏能力，还没有应有的办事态度，贺齐对于他们的不满已经持续很久了。
但这种不满并没有强烈到在看到他们死亡时，自己能笑出来的那种地步。
电光火石间抽出的长刀挡住了银光，贺齐脸色苍白，细密的汗珠从额头上c脸颊两侧泛出来，他感觉到炎热和强烈的窒息感。
“哇！”对面男人的声音意外的年轻，说是十七八岁的声音贺齐也会相信的，男人带着浮夸的抑扬顿挫问，“你怎么不死呢？”
贺齐忍不住笑出声来，即使这并不是一个适合大声笑着的舞台，他还是控制不住的笑出口了，如同十二年前，第一次走进杨家大门力压众人时的爽朗笑声。
“我怎么不死呢？”贺齐声音平静的重复了一遍，42岁的他的确到达了武者的暮年，但在生命的旅途上应该还有很长的一段路可以走，并不是宜当死去的年纪。
虽然这样想，态度严谨的贺齐还是思考了一下，三十秒后他缓缓张口：“大概是因为我还不想死吧。”
“那就可惜了。”男人的声音有一种奇特的韵律感，似乎是外国歌手演唱中文歌曲时的那种虽然好听但是依然略带别扭的奇怪感觉。
“虽然我不愿意逼迫别人，但是现在情况有点特殊，抱歉请你死一下吧。”
“请等一下。”贺齐摊开双手示意等一下，对面棕色夹克的男人也听话的把踏前一步的右脚收回去。
“怎么，改变主意了吗？”
“抱歉我还是没有想要死一下的冲动，”古板的贺齐是个缺乏情调的人，对于说出这样荒唐的话语是以往的他难以想象的，但此刻他意外的不觉的别扭。
大概是因为对面这个男人身上有种奇特的氛围吧，如同历史里走出来的正统武道家那样的温和感在他身上萦绕着，读书不多的贺齐心里想：像是古龙小说里走出来的一样。
这就是中原五千年武道应该有的模样吧。
“那真是可惜了。”男人的语气是真正表露出惋惜的意味，不是变态杀手的装腔作势，而是贴实希望和别人达成一致的纯粹想法。
身心一体，无怪能够走到万亿人不能达到的高度。
这是高等级君王的威压，许是半步绝世，但应当不是绝世君王，单纯武人的贺齐自心底羡慕着这些拥有卓越才能的人，但此刻比起这种羡慕之情的流露，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蝼蚁尚且偷生，我虽然不愿意死，”贺齐环视寂静医院长廊，站在鲜血和尸体包围圈里的自己和干干净净举手风华的敌人，笑着说，“但我想先打个电话，如果您能满足我这个请求的话，我应该会死的不那么绝望吧。”
男人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下，三秒钟之后他的眉头舒展开：“我的同伙希望我迅速的解决问题，想必他是不愿意你用电话和外界联系的。”
“不过曾经触及大宗师的你和他之间比较的话，我更愿意和你交谈。那么，作为同等级的修行者，我愿意实现你这个可以理解的愿望，请尽快吧。”
男人温和的笑着说，看着贺齐，余光都没有扫视地上那些或许不愿意死去的尸体，如同不在意蝼蚁的死亡一样的云淡风轻。
“谢谢，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嗯？”男人歪着头思考这句话的意思。
在他思考的时候，贺齐已经掏出手机，缓慢的点上一个个的按键，十三位的数字艰难点完之后，他拨通了电话，把手机放在耳边。
嘀嘀的声音，忙音的声音，自动挂断的声音。
贺齐温柔的笑着，收起手机，把剑横在胸前。
“请吧。”他说。
耳目清明的夹克男人自然听清了电话里的电子提示音，他宽柔的说：“没有打通的话，再打一遍好了。”
“不需要了，”贺齐深吸一口气，武道气势节节攀升，瞬间达到了大宗师的界限，而且还一刻不停的向上向上，“已经，不需要了。”
似乎那一个电话把他身上死死缠绕着的枷锁松开了一些一样，大宗师圆润的气机在贺齐身前叠加出一道锋芒，如同半把剑刃一样锐不可当。
“半步君王。”夹克男人愉悦的笑出声来，“真是厉害啊。”
“作为回报吧。”贺齐也微微笑着，“老朽之身，愿砺锋芒。”
虽然这个男人的表现有些奇异，此刻站在敌对方也只是因为道路与利益的不同，整体而言还是个正派的武人。
一入江湖，无论死活，无论杀人还是被杀，都是早已做好的觉悟了。
战场厮杀，只有拼尽全力，才是对自己和对手的最大尊重。
就让身为前辈的武道，给你一点点的感悟吧。
“贺齐！请指教！”
“流火，请指教！”
贺齐步履稳健的踏前两步，长剑毫不花哨的刺向对面，不急不慢的递出去的三尺剑带着三尺的剑芒，直直锁定着流火的心脏。
前十年的战场杀伐命悬一线让他从有望问鼎君王的独木桥上摔下，后十二年的平淡生活却没有把这种强烈的不甘压下，即使平常没有表露出什么，但午夜梦回半醉半醒之间，他还是珍藏着一个肥皂泡般美丽的幻想。
“我可是差点能够成为君王的。”
武道的修行者不能成为君王，登山者登不上珠穆朗玛峰，深潜者无法进入伯利兹大蓝洞，游泳者没有横跨大西洋的过往，旅行者不曾一步步穿越撒哈拉的黄沙。
并非耻辱，但依旧是无法抹去的遗憾，是在生命尽头都会喟然长叹泪流满面的不甘。
“啊！”
贺齐不自觉的呐喊着，这和他经受的战场教育相悖，如果被教官知道自己在生死决战的关头发出难听的c除了打乱气息和暴露位置意外毫无益处的吼叫的话，恐怕会被狠狠的教训一顿吧。
而就在这样强烈凸显存在感的吼叫里，代表突破大宗师气机的那道锋芒投射在他手里握着的三尺长剑上，生出剑格，化出剑柄，向着贺齐近乎白色的瞳仁里映照出的那颗心脏，狠狠刺了过去。
“真是厉害啊！”
看着这个“生命垂危”的男人突破武道的极限，一路向君王的道路迈去，流火内心浮现出奇妙的感触。
大概就是别人说的感动吧。
自称流火的男人右眼似乎燃烧着一团火焰，嘴角勾勒出开心的笑容，他把软剑抖出一声长啸，熊熊灼热的大火从他的手掌蔓延到剑身，又顺着手掌流回手臂，向下流到右腿，向上覆盖半边胸膛和一侧脸颊。
那么，我也要致以最高的敬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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