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生死相搏之后,却只有款款深情。如果有人九死一生之后,却还能谈笑风声。如果有人前一刻还被你伤的半死,那么下一刻你是否能将他当成生死与共的伙伴?
如果这些都可以,那么他们两个人,就一定是同一种人。
同样是傻子。也只有傻子才能做出颇有傻气的事情,才能做出聪明人绝对做不出来的事情。
花罂坐在柔软的马车里,懒懒的依在车壁上。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射进来,照在身上暖暖的。她本是极清丽的女子,如此一来,竟透着种天成的美。如果你见了她,你只能说一句好美,却找不出什么言语能形容出来。极美,但极毒,似乎使这个天下独一号的奇女子多了一分神秘和诱惑。
可临仙却还是选择救了她。只因为他知道她也同样的是个”傻子”。
花罂斜眼看了一眼正襟闭目的临仙,不禁有些好笑。她轻轻把还完好的那只小脚轻轻搭在了他的膝盖上。临仙公子不愧是定力无双,竟丝毫不为所动。花罂玩心大起,她的脚悄悄在他膝上磨动,一不经意间,便半是故意的把鞋子蹭下了去。邵临卿这才微微皱眉,轻轻拈起她的脚腕,替她套上鞋子。”你救我,并不聪明。”花罂看着他的举动,忽然开口道,”甚至可以说很傻。本教主可不是宽宏大量的人。”邵临卿脸色不变,替她穿好了鞋子,轻轻将她的脚放下。他整了整微皱的衣衫,弹了弹并不存在的灰尘。”可你却很聪明。会想到这种方法通知我,甚至笃定我会救你。”
花罂听了,轻轻摇了摇头,忽的笑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这么相信他?
花罂笑得更得意了。她大大方方的把小脚再次搭在了邵临卿的膝盖上,”我只是觉得你喜欢我,或者说,你和我一样。一样不喜欢这群道貌的衣冠禽兽。你更喜欢简单一点的,纯粹一点,哪怕一间木屋,一个院子,安度余生也好。离这里远一点。可你又不愿意年华空耗,非要去世上看一遍。等到看腻了,就会找个地方呆一辈子。我看得出来,你虽然只比我大一点,可你却经历了很多人一辈子都没经历过的事。这个江湖,你也看腻了。”
时辰刚好,人在看云。云在天空上飘啊飘,人在地上摇啊摇。一不留神,一个上午过去。吃过饭,睡一觉。下午还有人生中第四五六件大事要做。那就是喝茶,聊天,看鸟。
邵临卿想了想,不自觉笑了笑。轻轻揉了揉花罂的小脑袋。他侧头看着她嘴角的小酒窝,不自觉捏了捏她的脸蛋。花罂甜甜一笑,轻轻依在他的肩膀上。她忽然紧了紧鼻子,指了指他的衣服。”挺香的。”
一个大男人成天香喷喷的?说出来谁信?
要不是她知道,不然绝对把他当成断袖!
邵临卿点了点头,”我之前在家里有很多松竹梅花,所以一直喜欢这”竹墨”的味道。”花罂并不惊讶于他家里足够的阔绰,而且惊讶于他居然喜欢这么淡的香气。
也许从这份喜好,更能看出他的为人。
花罂暗暗垂眸,再一次依在他的肩膀。她低声道:”喂,你真的当我哥哥吧。我从小就和老杨玩,没怎么和同龄人在一起过。老杨教给我的道理对不对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太喜欢。你可不可以重新告诉我,你认为的对错,和你所坚持的仁义道德?”她静静地等他回应。可等了半晌,却等来了他一声轻叹。不由得有些恼怒,她性子本就急,既然他这么不干脆,就走的远远的。她干脆用力推了一下他的肩膀,让他走的远着。
邵临卿那边传来一声闷哼,花罂却不由得后悔起来。她忘了他还有伤。她脸皮薄不肯认错,干脆一脸委屈的绕着手指。邵临卿看了又是微微一叹,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约法三章,一不可以再轻易动杀手。二不可以跋扈娇纵。三不可以不尊师长。”花罂木讷的点点头,她还不知道什么叫不尊师长。前任教主岁数足够做她父亲,可她仍旧会满山追着老杨抓头发。她前二十年太简单,如今让她守规矩却是那么难。
可她还是乖乖的依着他的肩膀,十分依赖这个他刚认的兄长。
马车终于停了,花罂被邵临卿抱下车,享受着周遭妇女的目光不由一阵得意。她故意搂住他的脖颈,悄悄把头脸埋在他肩膀上打量。邵临卿拿她没办法,只好快步带她走进客栈,再不回头。他前往花溪涧大约半月,但是看见这丫头的时候她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邵临卿怜她不易,希望她能改邪归正,因此才出手救了她。可他万没想到她竟然如此的了解他,而那一种莫名的期望竟连他自己也不甚清楚。
他只能把她带回荆州,好好在桃谷里养着。两人已经走了好几天,离荆州还有老远。天色已晚,照顾花罂的伤势,他也不敢走的太急。
临仙公子在江湖上名头再大,却也是孤家寡人一个人。他实在没有个落脚的地方。回家?也许那个地方就算是他,也不能轻易回去。人皆道临仙公子多情,可谁知道临仙公子最是冷清孤寂。他一个人坐在屋顶,抬头望着那轮明月,思绪已远。
五年前,他下了山。那年他十六岁白衣仗剑,首战便斩了恶名昭著的暗教前左使谢风白。
四年前,他人在西域。大漠练了他一身刚健,在万里黄沙他埋了大漠苍狼沙寄狼的断风刀。
三年前,他人在西河郡,那时他亲眼看见苻坚手下的猛将符敢当屠杀西河郡的燕国百姓。他没能亲手杀死那名巨灵魔将,却阴差阳错守下了偌大西河郡。
两年前,他人在燕京的”落英水府”。他一手创立药商”凰廊”,时因战乱,”凰廊”赚得无数横财。
一年前,他人在燕军任一名小小的伍长。杀敌无数却因上官妒恨无法升任。
如今,他随手抛下”凰廊”,从燕军退役。游历天下,遇上了当时顽劣胡闹的唐门大小姐。于是两人结伴而行,一直到与花初雨相遇。这五年间,他的经历不算复杂。可他却仿佛隔世,仿佛又活了一次。他走过这个江湖所有的地方,体会过无数种人的生活。穷过,也富过,开心过,也失望过。因为一文钱精打细算,也为某小事一掷千金。这世间太复杂,他已体会其中三昧。他从不会充满希望,可他从来不会太过失望。
他还记得临下山前,师兄嘱托道:”若离人事苦,难悟人间道。等你悟到了,就回来吧。”
所以他不知道该怎么悟。
所以他现在还不能回去。
”若离人事苦,难悟人间道吗?这世间还有比生如行尸走肉更痛苦的事吗?”他喃喃道,回答他的只有那一轮明月越发明亮。
我也曾尝尽人间味,喜涩悲欢苦酸愁。
只是何时,才能悟到那最后一步?
树影婆娑,人影散乱。邵临卿在月光下,将一杯凉透的茶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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