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已是腊月,离年日近了。边关略宁,而尘雪心事更重了,和焕轩越显疏离,素日一起言笑都少了。
春分自送了荷包后就很少来云家,想是羞意难为情罢。倒是她母亲张氏,这几日来云家来得很勤,总是有意无意的,很含蓄地对云大娘提了提姻亲之事。林家原就喜焕轩为人,先前他是“哑哥”时,只觉稍微有点美中不足,现今他可以开口说话了,那还不是锦上添花的事儿了。村里,甚至是镇上的,但凡家里有女儿未出阁的,谁不对他虎视眈眈!张氏自不会落人之后,捷足先登。
年日未至,云大伯和云大娘已是喜上眉梢。两家大人对两个孩子的根基心性都是知晓的,而他们又是青梅竹马,各方面看来,两家若能结为亲家,最是十全十美的了。
所以,云大伯他们本来也就有那个意思!
尘雪只在内屋里,外面轻细的说话声音,仿佛如针刺一般,不断地扎在她心上,细细密密地疼。
焕轩是怎么想的?
可是,都到了这时候,哪还能再去想他是怎么想的!想有何益!
他们将嫁娶,而她将离去。
“轩儿回来了……”
尘雪听见外面云大娘这么说。那剪成两半的彩蝶绣帕,她紧紧抓在手里。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如何才能把那丝缠在心头的愁结悲绪一起剪掉?
廿八日一早,旭日朗照,积雪明光格外的耀眼白晃。家家户户,换桃符,贴春联。真应了那一句“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焕轩把前晚写好的春联拿出来贴。云大伯给秦家送春联去,所以只有尘雪帮他了。云大娘把腊月里剪的窗花门笺拿出来,交给他们一起贴了。
忙了一早上,各处门窗全贴上了寓意吉祥的春联和美丽鲜艳的剪纸,鸡鸭舍等处也贴上了联语,诸如“鸡鸭满圈”,“六畜兴旺”等语,寓意六畜兴旺。
尘雪站在院中,望着皑皑白雪衬映下的红艳艳的春联剪纸,节日的气氛便被渲染得非常浓郁喜庆,心里颇有成就感。
正看时,焕轩从屋里又拿了一对春联出来。
“各处都贴了,你多写了?”尘雪说道。
焕轩淡淡一笑,不答言,只将最后的一对春联交给她。尘雪接过来看,对联上分别写着:
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
尘雪心颤了颤,垂眸望着,不觉微颦柳眉。手里拿着对联,不过两纸张,竟觉似千斤之重。他满怀愁苦、一心情意,皆在此中了!他是想让她知道,想让她放心。尘雪抬眼但见他注目自己,明晰而薄的阳光照耀,越显得他的面庞白皙干净,似散发着柔光,可那眉宇间却是错综复杂。他本是无忧无虑的……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为雪白头……他真的很久没开心大笑了,她心疼,微仰着脸望他,只觉得眼里酸涩,唇角慢慢浮起凄凉的笑意,却只说道:“这对子固然是好的,可这大过年的,该写些吉祥喜庆点儿的。而且各处都贴了,剩下这一对也没什么用了,你收起来罢。”
焕轩心下不免一寒,悲凉一笑,摇头微哂道:“玉衡啊玉衡,我白认得你了!”她这装糊涂要装到什么时候!
“你这话我就不懂了!无缘无故说什么白认得我了?”尘雪故意冷着脸说道。长痛不如短痛,此时若能吵开了,各自撂开手,断个一干二净也好!
焕轩知道她这又是故意的冷言冷语,便不想与她多作理论,凝望着她,怅然叹息:“你心知肚明。”
焕轩,我是心知肚明,可我除了装作不知道我还能怎么办!即使相知了两心,你打算如何!尘雪淡漠地别过头去:“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想到云大娘还在屋里忙,她便道:“我去看看大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便转身而去。
焕轩突兀说道:“大娘问我了……”
尘雪心中一紧,脚步滞止,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笑问:“大娘问你什么了?”
焕轩默不作声,瞧了她片刻,清洌如水的目光里夹着隐隐的苦楚。慢慢别过头去,望着远处山尖积雪,冷淡地说:“没什么。”
他沐着嫩暖的阳光,微扬的侧脸轮廓,棱角分明却不失柔美,淡静时夹着奇异的哀伤,叫人心下沉凉。尘雪凄然一笑,转身。几步之遥,已是相隔天涯的距离!
除夕夜,和云大伯一家一起吃团圆饭,放爆竹。尘雪想起了母亲、景初、何叔,还有焕轩。虽然他就在眼前,可是她已经感觉到了隔在他们之间的不可跨越的鸿沟。情深缘浅,咫尺天涯。
看见焕轩幽柔的目光时真的很心痛!强颜欢笑真的很累!只有夜深人静时,悲伤与落寞原形毕露。
这几晚又是恶梦连连!在梦里,一一重现那些画面——一片白刺刺的灵堂和吞噬掉母亲的熊熊烈火,风云变色血流成河的阿修罗场,冰天雪地里焕轩渐行渐远的背影……一切的一切,任她怎么哭喊都无济于事。
惊醒时,原来,梦就是现实!半年里所发生的现实!
尘雪背里虚虚的冷汗,热一阵,冷一阵的。她这一醒,全无了睡意,便睁着眼躺在暖炕上。
想是外面月光皎洁,糊着棉纸的窗户满满的清寒之光。夜里窗花看着是黑色的,条条曲线游走盘绕成的图案映在窗光上,有些诡异。
尘雪才刚从枕头底下摸出紫萁草手链,便听外面忽地传来一片孤峭的笛音。她一震,连忙坐起来,披上外罩大袄,下炕至窗边轻轻推开窗户,寒气登时透进来,侵肌透骨。尘雪不禁寒毛直竖,打了个颤,裹紧大袄。
月光如水轻泻,照得雪地白晃晃一片晶莹。一缕笛音呜咽悠扬,忧伤凄凉。尘雪住西屋,从窗户这边便可以望见焕轩那边院子。
她怔怔的,手脚冷得冰凉也不自知。
西塞山前吹笛声,曲终已过雒阳城。君能洗尽世间念,何处楼台无月明!
然而皆是情难自禁,一往而深。侵铭于心,如何洗尽?
月色下,寒梅琼枝婆娑,敧然生姿。他长身玉立,一夜浓愁的笛声,惊破梅心,花絮乱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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