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大雨,地牢四处都滴着水,回响着此起彼伏的低吟。
王济阳蒙着口鼻忙了半夜,无奈地说:“突然都发了烧。”
“风寒么?”
“倒也不像。而且我们点了火的。奇怪... ...怎么突然一齐病了呢?”连罩哥都有些发烧,壮硕的身躯往火堆旁一躺,像一堆柴。
“不会是中dú吧... ...”他们个个脸色铁青,牙关紧锁,还真像是中了dú,禾黍又问,“不会是尸dú吧... ...”
“应该不是吧。”
“有人投dú?”
“或许,让谢大人当心些。”
谢四姑额头滚烫,迷迷糊糊地呢喃道:“宝儿... ...宝儿... ...”
宝儿是她短命的夫君。禾黍帮她盖好衣服,感叹道:“应该让谢三叔种个宝儿出来。”
她又一想,何不多种几个表哥?
王济阳没发现她的心思,笑着说:“若种出来的宝儿不爱她,爱年轻漂亮的小丫头怎么办?复刻得了他的人,复刻不了他的心。”
那倒也是... ...
他又闻了几次水,说:“全都不能喝了。”
他们这几日喝的都是从地上渗下来的雨水,前几天还好好的,现在借着光一看,怎么是绿色的。
“闻着像硫磺。”
禾黍尝了一口,酸酸涩涩的。莫非地上又发生了什么变故,把硫磺给洒了?
王济阳的心思都在瞧病上。“误食了硫磺,伤肝损肾,腹痛难忍,眼角发红。可惜我手边没有yào,诊出病因也没有用。”
“我带了苦参、菊花、ròu豆蔻。”
“禾黍!真的么!”他重重拍了拍她的肩,“你真是活菩萨!ròu豆蔻其仁入yào,可治虚泻冷痢、脘腹冷痛、呕吐。你快去煮一些来。”
“表哥你忘了,水都不能喝,拿什么煮?”
总不能喝酒吧。
谢莹草淡淡地说:“地窖里有些积水,不知道能不能喝。”
“对对!煮沸了就可以。去煮一锅清菊茶来,火旺的时候加一点炭火灰!”
“好。”谢莹草隔着袖子,艰难地捡了几支柴,禾黍猜她做不惯这些,伸手想接过来。
“不,我来吧,”她抱紧了柴火不放手,“日后王医官的事情总要有人打理,我是他妻子,怎么好让你来。”
“嗯... ...”禾黍点点头。
“禾黍,”王济阳看她脸色不好,关切地问,“你何不先去休息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我没有被咬,我只是被收了。”
☆、第七章
真是漫长的两天。
禾黍浑身一软,重重地躺进草堆里。草堆发了霉,她的心也发了霉。
我怎么这么多余啊,还是快点死了吧。
谢长生低头跟了进来,说:“病了?”
“没有。你要干什么?”
“看你。”
他也躺进湿漉漉的草堆里,眉头紧皱。再怎么说,他也是个官二代,养尊处优惯了,没有经历过困苦的日子。
看我?禾黍抹去眼泪,侧向他。
“京城什么样子?”
“很繁华。”
“人多吗?”
“车水马龙。”
有钱有势的人也很多吧。
谢长生问:“青田村什么样子?”
“有山,有水,夏天表哥带我摸鱼,冬天表哥带我滑冰。师父不让,我们偷偷去的。还有春天,他带我爬树,你知道吗?王伯家门口有颗特别高的桃树,我们试了好几次才爬上去,可惜结出来的桃子是酸的... ...我们采回来一大筐最后都给埋了。”
禾黍说着说着,眼泪又出来了。这些乡下的事情,没什么意思吧。
“有多酸?”
“咬一口,脸疼半天。”
谢长生默默看着她,突然凑过去吻了一下。他为什么突然这样,像... ...变了一个人。
软软的,凉凉的。禾黍完全晕了,手不知该往哪里放,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那就不要看。
她闭上眼,不知何时舒展了身子,沉浸在一片潮湿中。她的衣服湿了,身上是冰凉的。
他新换的衣服不知何时也湿了,衣领滴着水。
水顺着他的脖颈流入她嘴里,冷清清的,禾黍没有咽,把它暖热,又吻了回去。
“嗯... ...”谢长生吻着她的肩,含混地说,“跟我走吧。”
回京做官太太么?禾黍不讨厌他,甚至不敢奢望他。她气若游丝,轻轻发抖。
“怎么了?”
“我怕。”
“怕什么?”
既怕他们走不出沐州城,也怕那些陌生的车水马龙。她想留在熟悉的青田村,和表哥永远在一起。
谢长生以为她怕行尸,微笑道:“火器营的人明天就到了,他们的大pào能把沐洲轰平。”
火器营是谁?大pào又是什么。禾黍摇摇头,唇齿碰到他的耳朵:“我怕你。”
“我?”
她怕再陷入一段你进我退的情愫。
“他有没有亲过你?”
谁?表哥吗?禾黍点点头,那时候才十三岁呀。泪水突然涌出来,滚入浓密的头发里。
“啊!疼!”
她突然摁住自己的脚踝,抚摸着一圈牙印。他们才认识两天,应该连说话都很客气,他怎么能这么恣意妄为,还咬人……和行尸一样。
禾黍想还手,却下不了狠心,只是轻轻咬了下他的指尖,又咬了下他的肩,幽幽地说:“你为什么要欺负我?”
他没有回答。
禾黍当他介意自己被人吻过,拉起衣服的一角,遮住脚踝,故作潇洒地说:“你怎么不问问表哥有没有……有没有碰过我?”
“我知道。”
禾黍突然慌乱了,笨手笨脚起来,支支吾吾地说:“那你……你有没有……”
为什么她不知道?为什么她要问这个……看见长生轻轻一笑,她顿时不想活了,侧脸埋进干草里。
他们靠得很近,却都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长生突然问:“你信不信命中注定?”
“不太信。”
“我也不信。”
这与亲不亲她有什么关系?
四五只老鼠“叽叽叽”尖叫着从草堆里窜出来。谢长生顿时清醒了些,缓了缓神,从她身上坐起来。
“对不起,”不待他说什么,禾黍自己先认了错,“我不该勾引你。”
她三两下理好衣领,却发现腰带也松了,裙子散在两边。刚才脑袋嗡嗡响,不知道都发生了什么。
谢长生的脑袋也嗡嗡响。
一时无言。
他喝了一口酒,被呛到了。
“咳... ...咳... ...”
水不能喝,他们口渴的时候就先抿一小口酒。王济阳说这是饮鸩止渴,可是谁也管不了那么多。
罩哥听到他咳嗽,忙支撑着过来:“你也烧了?快让沈医官瞧瞧?”见他木头一样立着不动,便拉起手腕,递给沈禾黍。
指尖相触的刹那,他们俩均像被烫了手。
“我没事。”
“肯定有事。你不会被咬了吧?再让我看一下!”
谢长生愠怒地甩开他:“刚才不是看过了么!”他用力拉扯、摇晃着锁链,监牢的木门就是打不开。
“哎不对!你领子怎么开了... ...”罩哥突然住了嘴,瞥了一眼沈禾黍,见她面色绯红,领子开得比长生还大,惊讶地说,“你们在干什么!”
长生冷着脸说:“你猜。”
“你们……”
罩哥忙跑过去帮长生开门。木门朽了,刚才被他随手一关,竟然卡在了泥地里,罩哥踹踹踹踹踹,踹断了两根木头。
他看长生这么yīn沉,低声说:“你年轻轻的,不应该不行啊,王太医不是说你这个体质,可是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的行啊……可能是因为没有经验……多加练习……不过话说你和曹修瑜那个大妖精到底有没有过……听说有一次她天亮才从你的马车里出来,只穿了一层纱……”
长生随他猜。
禾黍听不下去了,结结巴巴地说:“你领子上有血。”
“嗯。”他冷冷地丢下一个小布包,低头从断木下钻了出去。
这是……禾黍蹲下身子,一层层拆开布包,只见里面小心地包裹着一束花,花心亮闪闪的,像黑暗里的点点繁星。这是星星草啊!
他刚才上去采的么!有没有遇到行尸?
包袱上也有血,还没有干,闻起来没有腥臭的味道,不可能是行尸的,分明就是他的!禾黍忙快步追出去,对着谢长生的背影喊道:“你受伤了么?”
“没有。”
“这不是血么!”
长生没有理她,继续往前走。罩哥回身,对禾黍竖起了食指,示意不要再说了。
“可是... ...”若他被行尸咬过,不是已经被感染了么?她不依不挠地追上去,捏着星星草说:“我要给你敷yào。”
“这血不是我的。”
“谁的!”
“小铁的。”
罩哥拍拍他:“他死在你的剑下,好过变成行尸。”
他们都经历了什么……
禾黍愧疚地说:“这... ...这草灵不灵我也不知道,我只是猜测的,医书上没有说。”
“我知道。”
他看一眼禾黍,冷淡地说:“你背上出疹子了。”
“啊,是……是么?”
穿了两天的湿衣服,终于发了疹子,禾黍揪着衣服,隐约有些痒。
“没事。研究解yào要紧。”
她小心地摘下一束花闻了闻,没有香味。
“师父说有的花在江北是红的,在江南就是绿的。花草本身没有颜色,是土里的养分不同罢了。我猜星星草发光,是因为沐洲的土里有磷。”
谢二小姐也闻了闻:“这个东西很普通啊,能解我身上的尸dú吗?用吃的还是敷的?”
不知道啊。
“只能试一试吧。”她拉过谢二小姐的手,用酒洗净了伤口。
“疼吗?完全腐烂了。”
“不疼。”她看了看王济阳,“可是说不出的难受。”
禾黍冲了好几次,才把腐ròu洗掉,裂口变深了,看得到白骨。
“有簪子吗,借我用一下。”
谢二小姐梳的是发髻,没有簪子。谢大小姐拔出一支金簪来。
“金土相克。有木头的吗?”
谢长生摸出一块黑乎乎的腰牌。
“黑玉的。”
玉的可以。她把星星草碾碎,小心地敷在伤口上。
谢二小姐端详了半天。
“没什么感觉啊。”
“我记得马六娘子被咬了以后,过了四个时辰才发作,马六却立刻就发作了。这dú有快有慢因人而异,解dú也是一样的。”
那大概要一天时间才看得到效果。
王济阳不知道到底是内服还是外用,去煎点汤yào来。煎yào的水是他先把酒煮沸,去掉酒气才造出来的。
谢二小姐吃了yào,靠在监牢的门上,幽幽地哼着歌。
“你知道吗,我觉得谢长生喜欢你。”
“是么?”禾黍微微一笑,靠坐在她背后,“为什么?”
“他给你送花。”
禾黍假装认真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你知道么?他本来是下一任钦天监监正的。”
“我知道。”
钦天监卜吉凶,司国运,会观星象。
“不,你不知道。每一位监正都会在上任前给自己占一卦。我觉得他也算过。”
“哦……算出什么了么?”
“我不知道,但是可能和你有关。”
“为什么?”
“因为他刚见到你的时候,神情很……很复杂。”谢二小姐连打了好几个大哈欠,眼睛一眨一眨的。
“什么神情?”
“好像以前就见过你一样。”
禾黍还想问,谢二小姐却已经睡着了,莫非吃这个草会犯困?她也躺平了些,背上的疹子更加痒了,好像已经蔓延到了腿上。
“去烤火。”
谢长生的衣服已经干了。
“我是穷人家的孩子,活的粗糙。”
她走了两步,又回头道:“你是不是会算卦?”
“学过。”
“那你帮我算一卦。”
“问什么?”
她明眸闪烁,要问得太多了。想了半天,说:“问”
作者有话要说: 请收文
修改了一下 他们在一起亲亲那段加了细节 写到老本行上 忍不住啊
☆、第八章
“问行尸的dú到底要怎么解?”
他低头想了一下说:“算不了。”
“为什么?”
他无意解释,附身查看谢莹草的伤势,认真的样子还挺好看的,只是刚才吻她的事,大概不会再发生了吧?
“怎么?”
“没什么!”禾黍忙走远些,坐在火堆旁。谢大小姐递了一条布给她。
“先裹一下,这样衣服干不了的。”
罩哥和黑衣人在商量什么事,其他人病的病,睡着的睡着,没什么人注意她。
“嗯。”禾黍解开外衣,披上被单,裹得严严实实。
谢大小姐帮她把衣服搭在木架子上。
“一个时辰就干了。”
“嗯。”
两人各自拨弄着火,一时无言。禾黍喜欢那个谢莹草多些,可惜她被咬了。
“要不要喝点水?清菊茶煮好了。”
“好呀!”禾黍喝了一大口,清香的汤yào味压住了窖水的霉味,但是细细品来,还有一点苦。这杯水来之不易,她捧了半天,手心也热了。
“是不是又快没水喝了?”
“是啊,罩哥他们正在商量呢,听说吃的也快没了。”
他们本来人不多,上上下下加起来不过三十个,今天开始口粮和水减半供给,还能多撑一天。
谢长生说等三天火器营就到了,她安慰谢莹草说:“不要怕,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我不怕啊。”
两人又没什么话可说了。她长眉红唇,在火光下美得咄咄逼人,不愧为沐洲城的珍珠。禾黍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
“你们离了沐洲,准备去哪里?”
“跟堂兄回京,或者去金陵。”
“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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