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巨浸,端在积聚。”人心所向便如河川之水流入大海,全是自然。
但是宝钗不同,其实我经常觉得说钗黛合一,是因为她们俩的内心很相像,都是喜静不喜闹,喜散不喜聚的。黛玉清高,宝钗何尝不孤傲?她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富贵打扮,她住的屋子跟个雪洞似的,她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不仅仅只是一股热dú,更有那千年化不开的冷意。
比方说,刘老老来大观园,大家就看她的笑话,刘姥姥便站起身来,高声说道:“老刘,老刘,食量大似牛,吃一个老母猪不抬头。”自己却鼓着腮不语。众人先是发怔,后来一听,上上下下都哈哈的大笑起来。史湘云撑不住,一口饭都喷了出来,林黛玉笑岔了气,伏着桌子嗳哟,宝玉早滚到贾母怀里,贾母笑的搂着宝玉叫“心肝”,王夫人笑的用手指着凤姐儿,只说不出话来,薛姨妈也撑不住,口里茶喷了探春一裙子,探春手里的饭碗都合在迎春身上,惜春离了坐位,拉着他nǎi母叫揉一揉肠子。地下的无一个不弯腰屈背,也有躲出去蹲着笑去的,也有忍着笑上来替他姊妹换衣裳的,这段话被人引用过无数次,可是很多人都没注意到,这里头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宝钗。没提她笑,因为她根本就没笑,这个随和的,没有架子的小姐,在这样一个全家大大小小笑成一团的时候,一点没笑,我想她根本是看不起这样粗俗无聊的玩笑,根本就觉得不好笑吧。
☆、好人缘是孤僻者的通行证(2)
这样一个冷美人,成日周旋在贾府的大小人等中,竟是没有不称她好的,这等刻意求得的好人缘,只怕就象是丁春秋练的化功大法,大是有违自然的吧。仔细看,府里最疏离的主仆关系,竟是宝钗和她的莺儿,从没见她们有过知心话,更从没见这两个日夜相伴的年轻女子,有过亲密的举止,总归主子是主子,丫鬟是丫鬟。
黛玉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有时候很寂寞,宝钗是个又聪明又精明的人,她懂得有时候不甘寂寞的姿态更重要,所以她知道就算心里不愿意,内里瞧不起,却也要维持一个好人缘,这才最重要,才是能屈能伸的人生态度。
☆、贴心小yào丸和
前几日在家写小说,每每写到旧时豪门家中用度,我就词穷,来回来去想出几个簪金戴玉的东西,俗气的紧。后来想了个妙招,一到写吃写穿写摆设,就去抄红楼梦,只管把翡翠的盘子改成碟子,定窑的瓶子改成茶壶,基本就错不了。抄着抄着,不免感叹,有没有经历过,就是不一样。老曹随手写来,那些个东西,我们别说用了,便是听也没听说过,想也没想过,一看便是先前曾经阔过的。至于某些偶像剧里,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扮阔少,就会说,“我们家的浴缸也比你们家饭厅大”,便知道这人也就是穷人对富人生活胡乱想象,出身也就跟咱们似的是个平民老百姓。
说起来,前几天在同仁堂yào店,竟然看到林妹妹家常吃的“人参养荣丸”,十几块钱一盒。本人无聊,当场大笑三声,买了一盒回家摆着,yào不敢乱吃,过过眼瘾还是可以的。人参养荣丸虽有些个人参在里头,不过论起金贵来,好像跟宝姐姐吃的“冷香丸”还差了一截。这冷香丸用料古怪,配方刁钻,就算是机缘巧合,也配了两三年才配成几丸,费了这么大的劲,也不过治治宝姐姐胎里带来的一股热dú。这有热dú,换成我们在广州街头找个黄振龙凉茶铺子喝杯三块钱的癍痧凉茶,立刻也就好了,可见还是人金贵。
不过全书最金贵,最让人想入非非的物件,还是另一颗yào丸。话说宝弟弟被他爹暴打了一顿,园子里的姑娘们个个哭红了眼睛,论眼睛谁也不如林妹妹的肿的大,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老记得宝姑娘微红着眼睛,手里托着一丸yào,款款走过大半个园子去看他。又跟袭人说道:“晚上把这yào用酒研开,替他敷上,把那淤血的热dú散开,可以就好了。”说毕,递与袭人,又问道:“这会子可好些?”宝玉一面道谢说:“好了。”又让坐。宝钗见他睁开眼说话,不象先时,心中也宽慰了好些,便点头叹道:“早听人一句话,也不至今日。别说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们看着,心里也疼。”刚说了半句又忙咽住,自悔说的话急了,不觉的就红了脸,低下头来。宝玉听得这话如此亲切稠密,大有深意,忽见他又咽住不往下说,红了脸,低下头只管弄衣带,那一种娇羞怯怯,非可形容得出。
注意到没有,手里“托”着“一”丸yào,还说一敷上,就可以好了。贾府的宝贝挨了打,什么好yào不往宝玉的伤口上倒,可是却全都不及宝姐姐亲手托来的这个。老曹也是有些恋物癖的人,吃的穿的写的详细着呢,好事者都能搞出本食谱和yào方来,唯有这丸yào,他没说名字,没说配方,一个字没提这yào多少银子一丸,却让我这个财迷心驰神往了好些年。说到诀窍,不就是金贵的宝姑娘托着走了一圈嘛。我仔细看后文,也没觉得这yào就多灵效了,到了晚上宝弟弟不还是照样“臀上作痛,如针挑刀挖一般,更又热如火炙,略展转时,禁不住嗳哟之声。”
可见东西是好是坏,全靠炒作,有人捧场,不好也就好了。
不单这颗小yào丸是这样,林妹妹的诗,大家都说好,奉她为诗魁,我就算看不懂,也不敢说不好。刘老老说的笑话,上上下下笑的前仰后合,于是就成了经典笑话,到底哪里好笑了呢?我问了十个人,十个人都支吾着跟我说,就是好笑嘛,你不觉得好笑吗?说到底,全是炒作。
我们七十年代生人,小时候受的教育还颇为传统,老式知识分子父亲常常教导我们说,为人要举止端庄,谦虚好学,工作勤恳不叫苦叫累,有了成绩也不居功自伟。现如今的事实是如此残酷,让我们抛弃父亲的金玉良言,从此敲锣打鼓宣扬自己的业绩,也有一定难度。不如我们向最具传统美德的宝姑娘学习,把每份意向书,每个project都“托”成老板心中最熨贴的那颗贴心小yào丸吧。
☆、角门紧闭的姿态
《雍正王朝》里说,当雍正还是雍亲王的时候,人称冷面王,他家的规矩大,号称是铁打的门槛。不过做过管理者的人都知道,再铁面无私,以身作则,也很难指望手下个个洁身自好。见贤思齐,那是上古时候流传下来的传说,现在流行的一句话叫,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时常觉得宝钗应该是个当家的最佳人才,就像我说的,又聪明又精明的人,实在难得,况且她又有政治手段,有经济头脑,有亲和力,处事公正又懂得守愚藏拙。宝钗治下的丫鬟们,也大多是莺儿那样心灵手巧,言语可人,不太会跟人争闲斗气。不过所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她那锅好汤里还是冒出了一颗老鼠屎。却说那日有蘅芜苑的一个婆子,也打着伞提着灯,送了一大包上等燕窝来,还有一包子洁粉梅片雪花洋糖,说:“这比买的强。姑娘说了:姑娘先吃着,完了再送来。”黛玉道:“回去说‘费心’。”命他外头坐了吃茶。婆子笑道:“不吃茶了,我还有事呢。”黛玉笑道:“我也知道你们忙。如今天又凉,夜又长,越发该会个夜局,痛赌两场了。”婆子笑道:“不瞒姑娘说,今年我大沾光儿了。横竖每夜各处有几个上夜的人,误了更也不好,不如会个夜局,又坐了更,又解闷儿。今儿又是我的头家,如今园门关了,就该上场了。”黛玉听说笑道:“难为你。误了你发财,冒雨送来。”命人给他几百钱,打些酒吃,避避雨气。那婆子笑道:“又破费姑娘赏酒吃。”说着,磕了一个头,外面接了钱,打伞去了。
我曾经怀疑这个婆子说是衡芜院的婆子,未必就是薛家的人。当初搬进园子的时候,明明是各处都添了两个婆子,四个丫头的,也不知道这个婆子是不是那时候统一添的。后来想想又觉得不对,宝姐姐一向是以不过住着他们家的房子,却不费他们家一分一毫为底牌的,吃的穿的用的,全是自己薛家的,没什么理由这个老婆子就是贾府的人。但是不过就算是贾府的婆子,天天在宝姐姐眼皮底下打工,还作头家聚赌,实在于宝姐姐的清誉有碍。
果然不久大观园里就乱了套了,天天鸡飞狗跳,打架生事丢东西,又是蔷薇硝又是茯苓霜,恰好正是宝钗协理大观园的关头,不过别担心,宝姐姐自有办法。那日宝玉生日薛蝌又送了巾扇香帛四色寿礼与宝玉,宝玉于是过去陪他吃面。两家皆治了寿酒,互相酬送,彼此同领。至午间,宝玉又陪薛蝌吃了两杯酒。宝钗带了宝琴过来与薛蝌行礼,把盏毕,宝钗因嘱薛蝌:“家里的酒也不用送过那边去,这虚套竟可收了。你只请伙计们吃罢。我们和宝兄弟进去还要待人去呢,也不能陪你了。”薛蝌忙说:“姐姐兄弟只管请,只怕伙计们也就好来了。”宝玉忙又告过罪,方同他姊妹回来。
一进角门,宝钗便命婆子将门锁上,把钥匙要了自己拿着。宝玉忙说:“这一道门何必关,又没多的人走。况且姨娘,姐姐,妹妹都在里头,倘或家去取什么,岂不费事。”宝钗就笑着解释道:“小心没过逾的。你瞧你们那边,这几日七事八事,竟没有我们这边的人,可知是这门关的有功效了。若是开着,保不住那起人图顺脚,抄近路从这里走,拦谁的是?不如锁了,连妈和我也禁着些,大家别走。纵有了事,就赖不着这边的人了。”宝玉笑道:“原来姐姐也知道我们那边近日丢了东西?”宝钗笑道:“你只知道玫瑰露和茯苓霜两件,乃因人而及物。若非因人,你连这两件还不知道呢。殊不知还有几件比这两件大的呢。 若以后叨登不出来,是大家的造化,若叨登出来,不知里头连累多少人呢。你也是不管事的人,我才告诉你。平儿是个明白人,我前儿也告诉了他,皆因他nǎinǎi不在外头,所以使他明白了。若不出来,大家乐得丢开手。若犯出来,他心里已有稿子,自有头绪,就冤屈不着平人了。你只听我说,以后留神小心就是了,这话也不可对第二个人讲。”
这番话对闲人宝玉说,是没什么用的,你小心也好,不小心也罢,宝玉脑子里最多也就过一过,绝不会去深思。不过选在宝玉跟宝琴一起生日,园子里的人难免人来人往两边走的关键时刻,在角门上挂上一把大铁锁,却是一则最好的宣言和告示我是干净的,我们家的门槛是铁打的,混水跟我是无关的,我的管理依旧是成功的。
究竟那个老婆子是不是宝姐姐的人呢?没关系的,角门上的大铁锁一挂,自家有事,关起门来自己解决,外头不知道,就当这事不存在,没发生过了。
☆、办公室里好多树(1)
今年度听到最无聊的笑话是这样来的,某张公,来自台湾,现在某大国际公司北京任职。春天的时候在北京见到他,正为京城春日飞沙所苦,便安慰他道,“北京绿化还是不好,树太少。”张公睁眼道,“胡说,北京好多树,出租车上也都是树。”我有点摸不着头脑,“你在哪个出租车上见到有树?”张公道,“你没看到好多车上都写着行业‘树’新风吗?”看我哭笑不得的表情,张公又笑嘻嘻道,“我们办公室也有树,叫行业树威风。”
如今已经是夏天了,不知道他们公司的威风树起来没有,不过从张公的笑话衍生开去,想来每个办公室未必都要树威风,每个领导却是个个都要树威信的。如果是从公司底层做起,一步步晋升上去的还好一些,到底根深叶茂,群众基础比较好,如果是空降兵,那这威信如何树的起来,就有大学问了。
强悍刚硬者,可以学凤姐协理宁国府的做法。宁国府的管理是一个大问题,烂摊子一头,头一件是人口混杂,遗失东西,第二件,事无专执,临期推委,第三件,需用过费,滥支冒领,第四件,任无大小,苦乐不均,第五件,家人豪纵,有脸者不服钤束,无脸者不能上进。此五件实是宁国府中风俗,凤姐的做法是铁面无私,令出如山。抓到一个迎送亲客上的一人未到。即命传到,那人已张惶愧惧。凤姐冷笑道:“我说是谁误了,原来是你!你原比他们有体面,所以才不听我的话。”那人道:“小的天天都来的早,只有今儿,醒了觉得早些,因又睡迷了,来迟了一步,求nǎinǎi饶过这次。”
凤姐便说道:“明儿他也睡迷了,后儿我也睡迷了,将来都没了人了。本来要饶你,只是我头一次宽了,下次人就难管,不如现开发的好。”登时放下脸来,喝命:“带出去,打二十板子!”一面又掷下宁国府对牌:“出去说与来升,革他一月银米!”众人听说,又见凤姐眉立,知是恼了,不敢怠慢,拖人的出去拖人,执牌传谕的忙去传谕。那人身不由己,已拖出去挨了二十大板,还要进来叩谢。凤姐道:“明日再有误的,打四十,后日的六十,有要挨打的,只管误!”说着,吩咐:“散了罢。”窗外众人听说,方各自执事去了。彼时宁府荣府两处执事领牌jiāo牌的,人来人往不绝,那抱愧被打之人含羞去了,这才知道凤姐利害。众人不敢偷闲,自此兢兢业业,执事保全。
不过这个做法需得手里有活才行,若是一味强横,日日扯着脸跟人硬抗,所谓刚不可久,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凤姐作风虽然泼辣,但管家的功夫还是好的,宁府这样的一盘散沙,让她一顿雷厉风行,倒也收拾出了些模样。只是秦可卿也是老曹盛赞有才干的当家nǎinǎi,怎么把个宁府管成这个样子,便宜了凤姐出了好大一场风头。只可惜cāo劳太过,两府都不肯放权,风头是赚足了,却落下了不足之症,得失之见,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了。
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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