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黑风岭一事后，商队再未遭遇风波，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已过半月。
由路旁界碑标示所看，衡阳城近在咫尺，想来日落之前就能顺利进城。
一路走来，石东升四人与商队诸多侍卫也拉近了关系，可能是在他们身上看到了当年自己的影子，不少侍卫都有意无意的照顾起了他们。或是讲讲江湖阅历，或是说些生活感慨，石东升获益匪浅，无形中积累了一部分宝贵的经验。
一想到即将到达衡阳城，石东升几人就有些激动难耐，脑子里开始畅想未来美好的日子，言辞神色间都带了股意气风发。
见到这一幕，张克不禁有些担忧，拉过石东升与之交谈起来。
“小兄弟，现在的江湖不太平，你们要去武当山拜师学艺的确是条出路，可武当毕竟是名门大派，在招收弟子一事上恐怕不会太容易。”
说到这里张克没有再说下去，石东升也听懂了他的话外之音，眼里流露出思索的神情。
“大哥是在担心我们入不了武当？”
“不错。”张克点头称是，“武当山挑选弟子规矩虽说不严，可那也是相较于其他门派，每年都有无数人慕名而来想要拜入山门习得武技，然而能成功进入武当的却少之又少。”话音一顿，张克斟酌片刻继续说：“我倒不是打击你，只是让你心里稍微有点准备。”
听完这些，石东升沉吟片刻，随即问：“那依大哥来看，若我们兄弟不巧被拒之门外，有没有别的好门路？”
张克微笑，抬手指着前面的马车，说：“不瞒小兄弟，我们在衡阳城张万山老爷手下做事，张老爷为人和善，待下人也着实不薄。我看你们几个虽然年轻，心肠却是不错，不如随我进入张府寻个差事，虽说不能扬名立万富甲一方，养家糊口却是没问题的，小兄弟你意下如何？”
“这”石东升犹豫着，神色闪烁拿捏不定，他身旁的赵虎见状立刻急了，“东升哥”
他们背井离乡不远万里跋山涉水所求为何？不就是投身武当以期将来功成名就衣锦还乡，张克三言两语就让石东升心思动摇，万一石东升真的答应了他的邀请，赵虎他们又该如何？
跟着石东升进入张府？赵虎心绪难平，分道扬镳自己上山？他不愿，也不敢。
对江湖，少年人除了满心壮志，更多的却是忐忑不安，有人携同还好，单人独马难免心生慌乱，这是寻常人的心思。
见石东升难以抉择，张克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小兄弟，按理说你们这年纪出来闯江湖，正值意气风发雄心万丈，旁人实在不好说打击的话，但江湖是残酷的，一切并非眼睛所看到的那般完美。去武当拜师学艺，借此踏入武学之道驰骋江湖自然潇洒，奈何当下江湖实在混乱，我见过太多像你们这般的年轻人因此而丧命，作为一个过来人，我是真心不想看到那一幕的发生。”
听到这里，石东升沉思着，回味张克的话眼中的光彩微微闪烁，赵虎此时也面露认真静默不语。
话音一转，张克神色陡然暗淡，低声呢喃：“人活一世，所求无非功名利禄，但纵使那等万人之上的强人，到头来也免不了埋骨黄尘。粗茶淡饭是活，山珍海味也是活，孑然一身是一世，妻妾成群亦如此。在我而言，平凡简单未尝不是一种人生，尽管少了些惊心动魄，却也有滋有味洒脱自如。”
“大哥这话说的小弟不敢苟同。”石东升脸色一正皱眉出声，“男子汉大丈夫生于江湖，当入江湖品百般人生，纵然他日埋骨黄尘，后人念起也是盛名万里，我行我素快意恩仇这才算江湖，庸碌一世到头来无能无为，人与蝼蚁又有何分别？”
张克一怔，旋即释然，摆手苦笑道：“罢了罢了，似你这等年岁最当不起旁人说教，我也是想到曾经这才出言相劝。现在看来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了，那我也不便再多说什么，只能是祝你们好运了。当然，我是真心希望你们能拜入武当，倘若日后真个有了成就，说出去我这脸上都有光啊。”
“那就承大哥吉言了。”
石东升抱拳躬身，张克一看这架势，也明白事情至此再无转圜余地，笑笑便就此揭过。
原本张克给他们留了退路，万一拜师不成也能到张府寻个差事，但石东升那番话一说出口，张克就明白了，那是少年人固有的执拗，不真的撞个头破血流，是不会轻易回头。只希望，等他们头破血流以后，还能有回头的机会。
入夜时分，商队抵达衡阳城，城门外，石东升正在向张克等人辞行。
“张大哥，十分感谢你能带我们来这，就此别过吧。”
张克说：“小兄弟，夜色将至，此去武当尚有百里之遥，等你们赶过去，恐怕武当山的人都睡着了，这当口打搅别人恐怕有失妥当吧？况且夜路难行恐有歹人出没，你们这手无寸铁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倒不如先在城里歇上一宿，等明日一早再上路吧。”
石东升闻言摇头拒绝：“有劳大哥挂念，实在是我们几个迫不及待想去武当，若顺利入门自然皆大欢喜，倘若不慎被拒，也能早点了却心思另谋出路，届时还希望大哥能帮衬一二。”
其实按照石东升的意思，也是想先在衡阳城暂住一宿等明天再上路，但赵虎认为走夜路一点问题没有，兴许武当的人看到他们星夜赶路上山还会心生好感，石东升拗不过便只得答应。
张克迟疑半晌还打算再劝说几句，就在这时，大小姐张怡萱从马车内走了下来，径直来到他们面前。
“张克，言尽于此多说无益，既然他们执意要走，会怎样都与你无关，别做那讨嫌之人。”
“小姐”
张克显然是没料到一向性情温和的大小姐怎么会突然说出这么冷淡的话，但当他看到张怡萱眼里隐隐流露出的愠怒不满，立刻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赶忙躬身点头。
“是，小姐，属下明白了。”
张克后退几步，张怡萱适时上前，侧首瞥了石东升一眼，淡然出声：“你们要走就走吧，一百多里对你们而言得一段时间走呢，祝你们能在明天早晨顺利走到武当山。张克，回府。”
张怡萱说完，扭头转身离去，石东升一看直接愣在了原地。
“这”
他本想问张克借几匹马，毕竟一百多里光骑马都得不少时候，可现在听张怡萱这话，明显是不愿意借马。若真用两条腿走，就算能到武当山，两条腿恐怕也得废掉一半儿，偏偏石东升刚才已经将话说满，要是现在出口求人，于面子上实在过不去。
一时间石东升束手无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看到这一幕，赵虎顿时大为不满，上前一把就拽住了张克的袖子。
“张哥，你就让我们这么光脚走着去啊？”
赵虎话一出口石东升心下暗叫‘不好’，果然张怡萱突然回头，眼神冷漠异常。
“谁刚才说的迫不及待？既然真的等不及，就用自己的腿走着去，我的马儿奔走千里早已疲乏不堪，你们不休息难道还不准它们休息？”
“你说什么！”
一听这话赵虎心头不禁火起，正要喝骂却被石东升一把拽住给拖到了身后。
“虎子闭嘴。”
“东升哥，你真打算走着去武当？”
“我让你闭嘴，连我的话也不听吗？”
“东升哥”
“闭嘴！”
“哼！”
赵虎气愤不已，却也不敢违逆石东升，石东升用力瞪了他一眼，快步走到张怡萱面前抱拳躬身。
“小姐对不住了，我这兄弟不懂礼数您别往心里去，我们这就走，乘车一情容他日再报。”
“举手之劳，无需介怀。”
看张怡萱态度如此冷淡，石东升不禁摇头苦笑。
“东起，虎子，叶洛，我们走吧。”
言罢，石东升率先抬脚，石东起迟疑了一阵随即跟上，赵虎站在原地拳头紧握咬牙切齿，恶狠狠的瞪了张怡萱一眼，回答他的却是张怡萱更为冷漠的眼神。
等到四人的背影彻底淡出视线，张怡萱这才怅然若失的发出一声叹息。
张克上前两步，沉顿片刻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说了出来：“小姐，他们还只是孩子，这样做是否严厉了些？”
张怡萱轻轻摇头，道：“用江湖的眼光看确实严厉，但如果他们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别说日后是否成器，能否成人都尚在两可。”
“少年人，哪个不好面子，哪个不把尊严看的比命重，现在让他们明白这个道理，委实有些难了。”张克摇头连连。
“那也是他们自找的。”说到这里张怡萱的表情突然变得格外严肃，“人，总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想得必先舍，什么都想占的，到头来往往什么都占不了。”
“是啊，不知道放下面子换里子的，永远也学不会用里子赚面子。”张克垂头叹息。
“行了，回府吧。”
“是。”
张克无奈的叹了口气，心里暗暗为石东升几人祝福，但愿他们能顺利平安抵达武当山，可别真的遇到什么意外。
而就在张怡萱刚刚踏上马车，一声听上去有些陌生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张克闻声先是一愣，随即扭头循声望去。
视线中，明明才离开没多久的叶洛竟然返回了，而且看那潮红的脸色和急促的呼吸，明显是跑回来的。
“小兄弟怎么了？”
叶洛向他点头示意却并未停留，径直走到马车外面，待呼吸稳定后，摆正神色朝马车缓缓弯下了腰。
“小姐，可否借我匹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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