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英雄无泪 > 第 20 章
    每一根丝,每一粒珠,都是轻盈而欢偷的,今天他所奏的不再是人生中那些无可奈何的悲伤。

    他所奏的是生命的欢乐。

    蝶舞在舞。

    她的舞姿也同样轻盈欢愉,仿佛已把她生命中所有的苦难全部忘记。

    她的生命已经和她的舞融为一体,她已经把她的生命融入她的舞里。

    因为她的生命中剩下来的已经只有舞。

    因为她是舞者。

    在这一刻间,她已不再是那个饱经沧桑、饱受苦难的女人,而是舞者,那么高贵,那么纯洁,那么美丽。

    她舞出了她的欢乐与青春,她的青春与欢乐也在舞中消逝。

    “宝剑无情,庄生无梦;为君一舞,化作蝴蝶/弹琵琶的老人忽然流下泪来。

    他奏的是欢愉的乐曲,可是他空虚的瞎眼里却流下泪来。

    他看不见屋子里的人,可是他感觉得到。

    ——多么悲伤的人,多么黑暗。

    他奏出的欢愉乐声只有使悲伤显得更悲伤,他奏出的欢愉乐曲就好像已经变得不是乐曲,而是一种讽刺。

    又是“铮”的一响,琵琶弦断。

    舞也断了。

    蝶舞就像是一片落叶般飘落在卓东来足下,忽然从卓东来的靴筒里抽出一把刀。

    一把宝石般耀眼的短刀。

    她抬起头,看了朱猛一眼,又转过头,看了小高一眼。

    她手里的短刀已落下,落在她的膝盖上。

    血花溅起。

    刀锋一落下,血花就溅起。

    她的一双腿在这把刀的刀锋下变得就好像是两段腐烂了的木头。

    刀锋一落下,她就已不再是舞者,这个世界上永远都没有断腿的舞者。

    那么美的腿,那么轻盈、那么灵巧、那么美。

    第十三章 屠场

    一

    二月二十四。

    长安。

    黎明之前。

    天空一片黑暗,比一天中任何时候都黑暗。高渐飞一个人坐在黑暗中,冷得连血都仿佛已结冰。

    “我没有错。”他一直不断的告诉自己:“我没有对不起朱猛,也没有对不起她,我没有错。”

    爱的本身并没有错。无论任何一个人爱上另外一个人都不是错。

    他爱上蝶舞时根本不知道蝶舞是朱猛的女人,他连想都没有想到过。

    可是每当他想起朱猛看到蝶舞时而上的表情,他心里就会有种刀割般的歉疚悔恨之意。

    所以他走了。

    他本来也想扑过去,袍住血泊中的蝶舞,把所有的一切全都抛开。抱住这个他一生中唯一的女人,照顾她一辈于,爱她一辈子,不管她的腿是不是断了都一样爱她。

    可是朱猛已经先扑过去抱住了她,所以他就默默的走了。

    他只有走。

    ——他能走多远?该到什么地方去?要走多远才能忘记这些事?

    这些问题有谁能替他回答?

    距离天亮的时候越近,大地仿佛越黑暗。小高躺下来,躺在冰冷的雪地上,仰视着黑暗的穹苍。

    然后他就闭上了眼睛。

    ——既然睁开限睛也只能看到一片黑暗,闭上眼睛又何妨?

    “这样子会死的。”

    他才刚闭上眼睛,就听见一个人冷冷的说:“今年冬天长安城里最少也有四、五个人是这样子冻死的,冻得比石头还硬,连野狗都啃不动。”

    小高不理他。

    ——既然活得如此艰苦,死了又何妨?

    可是这个人偏偏不让他死。

    他的下颚忽然被扭开,忽然感觉到有一股热辣辣的东西冲入了他的咽喉,流进了他的胃。

    他的胃里立刻就好像有一团火焰在燃烧,使得他全身都温暖起来。

    他睁开眼,就看见一个人石像般站在他面前,手里提着口箱子。

    一个不平凡的人,一口不平凡的箱子。

    这个人如果想要一个人活下去,无论谁都很难死得了,就正如他想要一个人死的时候,无论谁都很难活得下去。

    小高明白这一点。

    “好酒。”他一跃而起,尽力作出很不在乎的样子:“你刚才给我喝的是不是沪州大曲?”

    “好像是。”

    “这种事你是瞒不过我的,别人在吃nǎi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喝酒了。”小高大笑,好像真的笑得很愉快:“有人天生是英雄,有些人天生是剑客,另外还有些人天生就是酒鬼。”

    “你不是酒鬼,”这个人冷冷的看着小高:“你是个混蛋。”

    小高又大笑:“混蛋就混蛋,混蛋和酒鬼有什么分别?”

    “有一点分别。”

    “哪一点?”

    “你看过就知道了。”

    “看什么?”小高问:“到哪里去看?”

    这个人忽然托住他的胁,带着他飞掠而起,掠过无数重屋脊后才停下。

    “这里。”他说:“就是到这里来看!”

    这里是一座高楼的屋脊,高楼在一片广阔的园林中。

    这座高楼就是长安居的第一楼。

    二天已经快亮了,在灰蒙蒙的曙色中看过去,花依旧红得那么高傲,那么艳丽,奇怪的是,雪地上仿佛也飘落了一地的花。

    “如果你认为那是花你就错了。”提着箱子的人说:“那不是花,那是血。”

    小高的心在往下沉。

    他知道那是血,也知道那是什么人的血。

    朱猛来的时候,已经将他属下的死士埋伏在这里,已经准备和卓东来决一死战。

    “可是你们也应该想到,卓东来也不会没有准备。”提着箱子的人说:“这里没有他的人,只因为他的人都在外面,他知道你们要把人手埋伏在这里,所以就在外面把你们包围。”

    这一次卓东来属下一共出动了三百二十人,都是他这两天里所能调集来的最佳人手。

    “他们的人虽然几乎比你们多几倍,卓东来却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他知道雄狮堂这次来的人都是不怕死的好汉,都是来拼命的。”

    “拼命?”提箱子的人冷笑:“你以为拼命就一定有用?”

    他问小高:“如果你要跟我拼命会不会有用?我会不会吓得不敢动手?”

    他的问题尖锐而无情,令人根本无法回答,他也不准备要小高回答。

    “有时拼命只不过是送死而已。”他说:“卓东来怕的绝不是那些人。”

    “他怕的是谁?”

    “是你!”

    小高笑了,苦笑:“你难道忘了我和司马在大雁培下的那一战?”

    “可是司马不在长安。”

    “他在哪里?”

    “在洛阳。”提箱子的人说:“他不是卓东来那样的人,他也有朱猛的豪气,只不过他受到的牵制大多而已。”

    “哦?”

    “要做一个不败的英雄绝不是件容易事。司马超群的日子并不好过。”

    提箱子的人在为司马叹息,因为他自己心里也有同样的感触。

    “司马不在长安,以卓东来一人之力,怎么能对付你和朱猛?如果他的手下先动手,你们会不会放过他?”

    小高看着雪地上落花般的血迹,背脊上忽然冒出了冷汗。

    如果不是因为蝶舞,当时他和朱猛的确有很好的机会把卓东来斩杀干酒筵前。

    “那是你们唯一的一次机会,却被你们轻轻放过了,因为你走了。”提箱子的人说:“你当然应该走的,因为你是条男子奴,当然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和朱猛翻脸。”

    他的声音冷锐如尖刺:“可是你有没有想到过,你走的时候,正好是朱猛最需要你的时候,你把一个断了腿的女人留给朱猛,就认为自己已经是个很够义气的朋友,可是我却认为你对卓东来更够朋友,因为你把朱猛和雄狮堂的八十六个兄弟都留给了他。”

    小高说不出话,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全身衣服都已被冷汗湿透。

    “所以他们只有跟卓东来的人拼命了,只可惜拼命并不是一定有用的。”捉箱子的人说:“你走了之后,这里就变成了个屠场。”

    他淡淡的问小高:“你知不知道屠场是什么样子的?”

    小高慢慢的抬起头,叮着他,声音已因悲痛而嘶哑。

    “我不知道,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因为那时候我也在这里。”

    “你就坐在这里,看着那些人像牛羊般被宰杀?”

    “我不但在看,而且看得很清楚,每一刀砍下去的时候我都看得很清楚。”

    “你是不是看得很愉快?”

    “并不太愉快,也不大难受。”提箱子的人淡淡的说:“因为这本来就是你的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小高一直在抑制着的愤怒,终于像洪炉zhà开时的火焰般迸出。

    “你是不是人?”

    “我是。”

    “既然你是人,怎么能坐在这里看着别人像牛羊般被人宰杀?”小高厉声向这个好像永远都不会动一点情感的人说:“你为什么不救救他们?”

    这个人笑了,带着种可以让人连骨髓都冷透的笑意反问小高:“你为什么不留下来救救他们,为什么要一个人去躺在雪地上等死?”

    小高的嘴闭住。

    “如果你真的要死,也用不着自己去找死,因为卓东来已经替你安排好了。”这个人淡淡的说:“我知道他已经替你找到了一个随时都可以送你去死的人。”

    “要送我去死也不是件容易事。”小高冷笑:“他我的是谁?”

    “能送你去死的人确实不多,可是他找的这个人杀人从未失手过。”

    “哦?”

    “你当然也知道,江湖中有些人是以杀人为生的,价钱要得越高的。失手的可能越少。”

    “他找的这个人是不是价钱最高的?”

    “是。”

    “你也知道这个人是谁?”

    “我知道。”提箱子的人说:“他姓萧,剑气萧萧的萧,他的名字叫萧泪血。”

    “你就是萧泪血?”

    “是的。”

    小高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只有这种尖针般的刺激才能使他自悲痛歉疚迷乱中骤然冷静。

    晨雾刚升起,他静静的看着这个比雾还神秘的人,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这实在是件很遗憾的事,我实在想不到你还要为钱而杀人。”

    “我也想不到,我已经很久没有为钱杀过人了。”萧泪血说:“这种事并不有趣。”

    “这次你为什么要破例?”

    萧泪血没有直接回答这句话,灰黯的冷眼里却露出种雾一般的表情。

    “每个人身上都有条看不见的绳子,他一生中大部份时候也都是被这条绳子紧紧绑住的。”萧泪血说:“有些人的绳子是家庭妻子儿女,有些人的绳子是钱财事业责任。”

    他也凝视着小高:“你和朱猛这一类的人虽然不会被这一类的绳子绑住,可是你们也有你们自己为自己做出来的绳子。”

    “感情。”萧泪血说:“你们都太重感情,这就是你们的绳子。”

    “你呢?”小高问:“你的绳子是什么?什么样的绳子才能绑得住你?”

    “是一张契约。”

    “契约?”小高不懂:“什么契约?”

    “杀人的契约。”

    萧泪血的声音仿佛已到了远方:“现在我虽然是个富可敌国的隐士,二十年前我却只不过是个一文不名的浪子,就像你现在一样,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根,除了这口箱子外。什么都没有。”

    “这口箱子是件杀人的武器,所以你就开始以杀人为生?”

    “我杀的人都是该杀的,我不杀他们,他们也会死在别人手里。”萧泪血说:“我要的价格虽高,信用却很好,只要订下了契约,就一定会完成。”

    他的声音中充满讽刺,对自己的讽刺:“就因为这缘故,所以我晚上从来不会睡不着觉。”

    “只不过后来你还是洗手了。”小高冷冷的说:“因为你赚的钱已够多。”

    “是的,后来我洗手了,却不是因为我赚的钱已经够多,而且因为有一天晚上我杀了一个人之后,忽然变得睡不着了。”

    萧泪血握紧他的箱子:“对于干我们这一行的人来说,这才是最可怕的事。”

    “你那条绳于是怎么留下来的?”

    “那张契约是我最早订下来的,契约上注明,他随时随地都可以要我去为他杀一个人,无论在什么时候要我去杀什么人,我都不能拒绝。”

    “这张契约一直部没有完成?”

    “一直都没有。”萧泪血说:“并不是因为我不想去完成它,而是因为那个人一直都没有要我去做这件事。”

    “所以这张契约一直到现在还有效。”

    “是的。”

    “你为什么要订这么样一张要命的契约?”小高叹息:“他出的价钱是不是特别高?”

    “是的。”

    “他给了你多少?”小高问。

    “他给了我一条命。”

    “谁的命?”

    “我的。”

    萧泪血说:“在我订那张契约的时候,他随时随地都可以杀了我。”

    “要杀你也不是件容易事。”小高又问:“这个人是谁?”

    萧泪血拒绝回答这问题。

    “我只能告诉你,现在这张契约已经送回来给我了,上面已经有了一个人的名字。”

    “一个要你去杀的人?”

    “是的。”

    “这个人的名字就是高渐飞?”

    “是的。”

    萧泪血静静的看着高渐飞,高渐飞也在静静的看着他,两个人都平静得出奇,就好像杀人和被杀都只不过是件很平常的事。

    过了很久很久之后小高才问萧泪血:“你知不知道朱猛的尸体在哪里?”他说:“我想去祭一祭他。”

    “朱猛还没有尸体。”萧泪血说:“他暂时还不会死。”

    小高的呼吸仿佛停顿了一下予:“这一次他又杀出了重围?”

    “不是他自己杀出去的,是卓东来放他走的。”萧泪血说:“他本来已经绝无机会。”

    “卓东来为什么要放他走?”

    “因为卓东来要把他留给司马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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