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此在与超在 > 正文 第2章 到达
    两个人从火车站的出口走了出来。眼前是一个广场,左边停着许多小巴和公共qi chē,右边则是出租车的上客地点。”我们到那儿叫一部出租吧。”吕立文讲。

    王一飞说:“还是等一会儿,说不准方建清还在等我们呢。”

    吕立文说:“不会,我们已经晚来了很长时间了。”

    “方建清做事一向很认真。”王一飞坚持着。

    “那好,我们就等一会儿。”吕立文讲。他的话音未落就听见有人大声地叫他们的名字。”吕立文,王一飞。”一个又黑又胖的人笑着走了过来。两个人一下子都没认出他来,“方建清。”还是王一飞反应了过来。“你怎么变得那么黑。”王一飞问他。

    “怎么,黑得不好吗?”他笑着反问了一句,“干我们这一行哪有不黑的。”

    “那么你经常跑工地了。”吕立文问。

    方建清答道:”不是经常,而是一直跑工地。”

    “你胖多了,”王一飞讲:”好像都有肚子了。告诉我有什么秘方。”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怎么胖起来的。反正应该胖的人总是要胖的。像你这样应该瘦的人总是瘦的。”他又笑了起来。

    “以后我就跟着你,你吃什么,我也吃什么,一定能胖起来的。”王一飞碰到了方建清突然变得健谈起来。

    “好阿,只要你愿意就可以。”方建清说:”不过我要告诉你,有两种人是吃不胖的。”

    王一飞问:”哪两种人?”

    方建清说:”一种人是整天算计别人的人,用脑过度胖不起来。另一种,是想钱想疯了的人,也胖不起来,你看看,你属于哪一种?”王一飞笑了起来。

    方建清有着一米八十的个头,身体很壮。皮肤被太阳晒得漆黑漆黑的,眼睛很小却满有神,说话时嗓门不小,而笑起来的时候声音更大。

    “你等了很久了吧?”王一飞问。

    “还算可以。”他说着回过了头,对旁边一个年轻人说:”小张你把车子开出来。”

    小张是一个浓眉大目又有些孩子气的年轻人。他说:”这就去开,不过你们先等一下,因为车子在太阳底下晒了那么久,里面肯定烫得不得了。我要先把空调打开。”

    方建清说:“好吧,我们现在往广场的另一头走,你到那里去接我们。”

    “好的。”小张跑开了。

    “他不能把车子开到这儿吗?”吕立文问。

    “不行,这里是不能开进来的。”方建清看到了王一飞的大xiāng zi回头对王一飞说:”王一飞,你怎么带了这么大一个xiāng zi,你是不是想出国?”

    “看看,一飞。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说吧?”吕立文笑着说。王一飞只笑了笑没说话。

    “来,我帮你拿这个xiāng zi吧。”方建清伸手去提他的xiāng zi,

    王一飞说:”这个还是我自己拿吧。它很重。”

    “正因为重,所以才帮你拿。”他提起了王一飞的xiāng zi说:”我们走吧。”

    三个人上了车,这是一辆比较旧的五十菱客运两用车,“我们公司离这里远吗?”王一飞问。

    方建清说:“远,相当远。而且相当难找,没人接的话恐怕你们找不到。”

    “为什么?”王一飞问。

    方建清说:”我们公司在深圳一个偏僻的地方,有些人根本就不知道这个地方。另外,我们公司的地址上也没有明确的门牌号码,要找到还真不容易。如果你到了我们公司附近,找不着了,去问当地人,十个有九个会说不知道。”

    “为什么?”王一飞问,

    “主要是我们公司在当地的影响还不算很大。”

    “为什么?”王一飞还在问,吕立文在旁边笑了起来说:“一飞,你有完没完?”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即便知道了也没有这个资格回答你这个问题。”方建清笑着说。

    王一飞很想再问他为什么他没有资格,但又怕别人笑话他,就没有问。“方经理,你今天回工地吗?”司机小张问。

    方建清说:“回去的,到时候我来叫你。”

    “方经理?你现在当经理了?”王一飞大声地说:”我以前就说你会高升的。”

    “王一飞,你难道不知道现在满世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经理,谁都可以叫经理的。我现在只是在负责一个工程。”方建清笑着摇了摇头。

    “方经理你也不要太客气,工程负责人就是项目经理,再说依我看你当分公司经理只是时间问题。分公司里有几个人比得上你?”司机小张插了进来。

    “方建清,因为当上了经理所以你才发胖了是不是?”王一飞问。

    方建清说:”王一飞,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嘲讽别人了?”

    “没有,没有。”王一飞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吕立文,你想什么呢?”方建清见吕立文低着头就问他,

    “没想什么,我在听你们说话。”他避开了方建清的视线。”他当上项目经理了。”他想:“这么说他混得不错,比我好得多了。他凭什么当上项目经理?我在学校里成绩一向比他好,而且我还是我们学校学生会的文艺部长,他呢?他连系的学生会也进不进去。我比他要强得多,他混到项目经理了,听那个司机的意思还要往上爬。我倒什么也不是,怎么搞的,我现在连他也比不过?”他抬起头看了看皮肤黝黑又精力充沛的方建清,看到了他那双有神但毕竟渺小的眼睛。他觉得自己恢复了自信。”他能做到的,我一定也能做到。我以前能超过他,将来也能超过他。”他下定了决心。拿出一根香烟递给方建清,方建清摇了摇手说:”我不抽烟。”

    “你以前在学校里好像是抽烟的?”吕立文奇怪地问。

    方建清笑了起来讲:”你一定是记错了。大学的时候我早不抽了,只是在初中,那时候人小,觉得好奇,也没有钱去买真的烟,就把家里的茶叶包在白纸里当烟抽。”

    王一飞讲:”原来你小时候也很笨。”

    “是不是和你一样。”吕立文捋了一下王一飞的头问。王一飞不愉快地甩了甩头把他的手拨开。

    车子在路上已经开了一个小时。”快到了吧?”王一飞问,

    “早呢。你看到前面那座高的山了吗?我们公司就在他下面。开得快一点,大约还要开十几分钟。”方建清答。

    “是够远的。”王一飞点了点头。

    方建清说:”那座山上风景不错。”

    “你爬上去过?”王一飞问,

    “我爬上去好几次呢。”方建清说:”山上还有一座小庙。”

    “有一座庙,我很想上去看看。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一起爬山吧?”王一飞讲。

    吕立文冷笑了一声说:”你是不是想到山上的庙里去出家吧?”

    “不是。”王一飞矢口否认。

    “山上不仅仅有座庙,你看半山腰里还有一片坟地。”方建清讲。

    “坟地里有死人吗?”王一飞问。

    方建清笑着说:”当然有死人了,没死人难道要活人住进去吗?”

    王一飞不出声了。过了十几分钟,周围明显显得冷清起来。“快到了”方建清说。车子一拐弯驶进了一条小路,又一拐弯开向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就是这?”王一飞问,

    “对。”方建清说。有人把大门打开,车子驶了进去。里面有四排军营式的砖砌的房子。房子的左边是一大片用来堆放材料与设备的空地,右边是一座小山丘,上面种满了树。整个公司笼罩在一种杂乱与灰朦朦的气氛之中。材料与设备毫无规则地堆在杂草从中,经常有老鼠,哈蟆之类的动物从里面跳出,冷不丁吓你一跳。宿舍及所谓的办公室的墙上粉刷着一层白色的石灰,可能年代久了,大多数已经脱落,斑斑点点的,像是刚被枪打过。宿舍的屋顶是铁皮做的,上面用几根竹竿把它固定住。只是铁皮已经锈了,而毛竹也泛出了陈旧的huáng sè,吕立文真担心它随时会被风吹走。寝室的灯光是灰暗的,灰暗中传来了人的厮骂声。

    “这就是我住的地方吗?”吕立文想:“这哪里像是在深圳?简直就像是在集中营。在这拍一张zhà一 piàn回去,别人肯定以为是在什么山区老区。”qi chē开到宿舍前停了下来。

    “我们下车吧?”方建清讲:”你们就住那个房间。”他指了一下。”那儿是浴室,再过去一点是食堂。那两间小房子是电视室。”

    “不是每个房间都有电视?”王一飞问,“对。”方建清答。吕立文对他们说的话已经不感兴趣,他只是感到有些后悔。怎么那么轻易地答应了总公司人事科。

    他们走进了一间不大的房间,因为房子后面种满了树,所以尽管天色还不算太晚,但房间里却很暗。方建清打开了灯和吊在天花板上的吊扇。吊扇转动时发出了一声声不祥的“嗝兹兹”的声音。天花板是纤维板做的,地面是坑坑哇哇的水泥地。因为潮湿,墙根泛出了一大片潮气。墙上还趴着一些壁虎,显然这里有不少吸引它们的昆虫。除了三张床以外,房间里还有三张写字台和一个单开门的衣橱。窗户上有用铁丝网做的纱窗,上面有大大小小十几个洞。吕立文觉得自己的头都晕了。“这是什么鬼地方?”他有了一种被欺骗的感觉,想起当人事科告诉他,要把他分到深圳去的时候,他多少还有些高兴。现在回想起来,这种高兴显得多么的愚蠢,多么的无知。“我要早点回去,一定要找个理由,即能早回去,又要体面。不要让别人觉着是我不行或是受不了才回去的。”

    “老孙怎么还没有把你们的生活用品给送过来。”方建清快步走了出去。“他还是那么精神。”吕立文想:”他还是那么高兴,总咧着一张大嘴。可是,我觉得他的快乐,他的活力都是那么的做作。那么让人难受。”吕立文无力地坐在床上,失望的感觉笼罩了他。

    “你睡那,我睡这吧。”王一飞讲。吕立文没有理他。王一飞打开了他的硕大的xiāng zi,往外搬东西。“我用这个写字台。”他讲。吕立文还是没理他。“你怎么不把东西理出来?”他问。

    “别烦我。”吕立文感到自己的声音出奇的大。

    “你不是说,你下午就送过来的吗?”方建清和一个老头子一同走了进来。

    这个老头是个秃顶,脑袋大大的,两片眉毛往下耷拉着。鼻子很大,像是嵌在他脸上的一个大蒜头。他的个头不高,肚子却高高的凸起。穿了一身黑色的真丝衬衫和裤子,脚上穿了一双布鞋。活像一个旧社会的打手。他把手上拿的蚊帐,以及另外一些生活用品放了下来,说:“小方,我忙了一个下午,刚刚忙好,你看我的头上都是汗。”他用手夸张地捋了一下额头。继续说:“事情是太多了,像我这样勤快的人总有忙不完的事。人家讲:事情是人自己找出来的,这话用在我身上,真是太对了。我看到事情不做,手要发痒。所以我总归没有停的时候。”他挥舞着双手,边比划边说话。“我做的事实在太多了,讲得不客气一点,比我们有的人一个礼拜做得还多。没办法,有人歇着的时候就有人忙着,事情总归要有人做的。今天你们都看到了,我头上的汗像雨一样地在流。”

    “你做什么那么吃力?”王一飞问他。

    “你问我为什么那么吃力,我告诉你,行政科这个摊子上上下下都是我一个人招呼着。你想想看几百个人的吃喝拉撒该有多少事情。而我又闲不住,一有事就动,一有事就动。我这个人的脾气就是这样,今天能做完的事绝不放到明天”老孙侃侃而谈。

    “好了。”方建清打断了他,“我问你,我要你下午搬两个衣橱过来,你搬到哪里去了?”

    老孙说:“小方,你不知道这个事情很复杂,不是想搬就能搬的。首先要去买,买好了要入账,入了账还要请人去搬,现在的人我是请不动的,架子太大了。就是我们公司的几个民工也敢和我摆架子,你说气人不气人?”

    方建清说:”你带我们到仓库去,我们自己搬。”

    老孙说:“你们自己搬当然很好,只是这两个衣橱还没有买到。”

    方建清说:”人事科半个月以前已经通知你了。”

    老孙说:”是啊,是啊,人事科是通知我了,可我这一段实在是忙不过来啊。”

    方建清说:”你除了搓麻将还忙什么?”

    “话不能这么说,”老孙说:“你知道我”

    方建清说:”你不要说了,你马上给我去买,明天一定要搬到这里来。”

    老孙说:”我当然很想马上就去买了,可是有的时候光着急是没有用的。”他看到方建清的脸色很难看,马上又说:“当然你小方的事情我是一定会认真做的。你别这么看着我,你是了解我老孙的,我是最喜欢帮别人忙的,不帮别人的忙我反而要觉得难过。我明天一定想办法去买,你看好不好?”他边说着边往走,没留神被门槛绊了一下,一个踉跄差一点跌倒。”哈,哈哈。”王一飞笑了起来。

    “真是闹剧。”吕立文想:“这个地方,不仅环境不好。人也不怎么样。怪不得方建清能当上项目经理。”

    他们把纹帐挂好,睡觉的席子认真地洗了一遍,再把房间清理了一下。总算比刚刚进来时整洁多了。三个人都是满头大汗,“好热,”王一飞讲。”我要擦擦脸。”他拿起了毛巾,”怎么没脸盆?”他问。

    “铅桶就是脸盆。”方建清说,

    吕立文说:”这么大一个脸盆?”

    “这里生活环境是比较差。老实说,我刚刚来的时候也不适应。”方建清讲。

    “我倒无所谓。安徽乡下比这差多了,这里有浴室,还有电视室。”王一飞讲。

    “好了,好了,别推销你那套农民的理论。”吕立文听得不耐烦。

    “王一飞,你的手怎么肿了?”方建清看到了他的手腕,

    “摔了一跤。”

    “什么时候摔的,还肿的那么厉害。”方建清问。

    “就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

    “路上,我怎么不知道?”吕立文觉得奇怪,王一飞本来想说:”你怎么会知道呢!你就只顾自己往前跑。”不过终究没有说出来。

    “小方。”从门外走进一个中年人来,这个人身材不高,稍微有些胖。四方脸上架了副金丝边眼镜。鼻子耸得很高,说话时喜欢眯着眼睛。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初一见很给人一种亲切的感觉。不过看得久了,你就会觉得这笑好像是一种冷笑。

    “胡经理。”方建清站了起来。

    “小方,我找你有事。”他看到了吕立文和王一飞。指了一指,问方建清:”他们是?”

    “他们就是总公司新派来的,这个是王一飞,这个是吕立文。”他介绍了一下,“这是分公司的经理胡经理。”

    胡经理笑了一声说:”总公司又派了两个小朋友来,看样子以后深圳分公司是年轻人的天下了。”他往前走了几步,吕立文以为他要和他们握手,但他并没有这么做。仿佛要保持一种距离。“好阿,我喜欢年轻人,年轻人有朝气。分公司就是太沉闷了。将来还需要更多的年轻人。”他停了一下,脸上的笑意更加浓重了,“我欢迎你们来,以后有什么想法可以对我说,我喜欢和小朋友谈话。这一点小方最清楚了。你们今天刚刚来,明天就放你们一天假。你们随便出去走走。后天一早到我的办公室里来。小方,走,我有事跟你说。”两个人走了出去。

    “这个人就是胡锦堂。来深圳以前,就有人跟我说,他挺不错的。听说快升总公司经理了。”吕立文想:”他给我的第一感觉还可以,像个经理的样子。衣着比较得体,即不像有的私人老板那样装扮得油头光脸,也不像方建清那样毫不留意,像一个土包子。”他点起了香烟,往外吐了一口。”他口口声声讲我们是什么小朋友,太夸张了,有些做作。不过他话里的意思,好像是要重用年纪轻的人。像我这样的,在这儿也许会有前途的。虽然住得很不好,不过还算可以忍受。人要面对现实,我毕竟是在一家建筑公司里面。再说真的回了上海,还是去坐科室,人是舒服些,可是没前途。总公司里有那么多的老头子,不知道哪一天才能轮到我。就算轮到我也就是当个股长什么的,又有什么意思呢?如果我在深圳一年以内和方建清一样当上项目经理,再过几年资格老了,像胡锦堂这种人退的退,升的升。搞的不好,我就能混个经理助理什么的。我想这不是空想,方建清当上项目经理,就是最好的证明。他能够当,我为什么就不能当。我在学校的时候样样比他强。他这个人唯一的优点就是肯吃苦,做事还算认真。可是做事认真一下谁不会呢?如果吃了苦就有前途,吃一下也无所谓。以前一帮同班同学里面,就我混得不像样。我应该做一点事情给他们看看。”他感到有些高兴,仿佛忘了一路上的不快。“胡锦堂大约四十岁,现在的趋势是作头的越来越年轻了。他如果真的升作总公司经理。那么分公司经理一级的顶多就是三十多岁。再过几年,我就属于这个年龄段的人了。”他把烟蒂掐灭,看了一看这间过于朴素的房子。又听到了吊扇“嗝兹兹”的声音,失望的感觉又悄悄爬回了心头。“可是如果一年以内我当不上项目经理呢?如果还是一个平头老百姓,那吃这份苦就太不值了。以前在科室里无非是吹吹牛,喝喝茶,钱也不少。在这儿就不同了,你看方建清本来满白的,现在晒成了什么样子。他这种本来就丑陋的人再丑一点也无所谓。可我就不一样了。”他忽然想起了火车上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我不能晒成方建清那份模样。不过真正的领导没一个晒得那么黑的,你看胡锦堂皮肤比我还好。他一定很轻松,本来吗,“无为而治”,真正的领导是不会只知道傻干的。我不仅仅要干好,而且要聪明地干。我比方建清强就强在这一点。”他的心情又好了一些。”吕立文你想什么呢?”王一飞问他,“没想什么。”他粗鲁地回答。”该吃饭了,我肚子已经饿坏啦。”“对,你不讲我倒忘了。”他站了起来,拿起了行政科老孙送来的搪瓷碗。

    所谓的食堂确切地讲更像一个仓库。它有两扇门,一扇大门,一扇小门。大门已经严严实实地关起来了。小门还开着,里面透出了一些灯光。他们从小门走了进去,发觉这里是厨房。食堂的前面一部分是卖饭菜的地方,后面就是厨房。厨房里有一张大桌子,桌子旁坐着一个人,他背对着他们。脚底下有一条狗来回地走动。”师傅。”吕立文叫了一声,那个人转了过来,他跟明朝的开国皇帝一样,长着一张驴脸。脸颊微微地向左倾斜,两道眉毛努力向下耷拉着,穿着一身白色的但又充满油腻的工作服。他显然不喜欢有陌生人来打搅他。脸上露出了不快,脚底下的狗受了主人的影响,也不耐烦地抬头叫了起来。吕立文仔细地打量了眼前的这个人和这条狗。发觉他们居然长得很像。

    “有什么事?”他锁了锁他的耷拉下来的眉毛,说:”你们没看到门口的牌子‘厨房重地,闲人莫入’吗?”

    “我们是新来的,刚到深圳。”王一飞说。

    “新来的也不能随便进来。你们出去吧。我还有事要做呢。”他转过头去。

    “你是这里的厨师吧?”吕立文问。”是又怎么样?”他没有回头。

    “我们来得晚了。饭还没吃呢。”王一飞讲。

    “你看看几点钟了。都六点了还有什么晚饭。”

    “六点就没饭了。”王一飞有些奇怪。

    “当然了,你们懂不懂规矩。这里四点半开饭,五点半结束。过时我可不候。我多做了,又有谁给我加班费。你给我?”他问。

    “可我们不知道吃饭的时间啊?”吕立文有些生气。

    “不知道下次就知道了。我这里确实没饭了,要吃外面去吃去。我看你们穿得派头满足,还是出去吃比较适合你们。”他还不回头。

    吕立文火气上来了“这条狗一样的东西,看我以后不收拾你。”他想。”好,我们外面去吃。最近的饭店在什么地方?”他问。

    “你从公司门口那条小路往外走,走二十分钟往左拐,再走十分钟就到了。”

    “什么?那么远!”王一飞叫了起来。

    厨师说:”远?远又不关我的事。我还想近一点呢。你要有意见找我们经理去,谁让他们把公司搬到这个鬼地方来。你们如果花头足一点,找一个司机送你们出去那就很快了。”

    王一飞还想说什么,吕立文拉住了他,“走,一飞别跟他费话。”

    “我也不想跟你们费话。”厨师总算回过头来。

    他们走了出来,正碰上方建清,方建清问:”你们吃好饭了?”

    王一飞说:”没有。”

    方建清说:”那干嘛出来。”他拉着两个人往里走。

    吕立文说:”我不进去。”

    方建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把他拉了进去。

    厨师听到脚步声,怒气冲冲地回了头大声说:”不是告诉你们不要进来吗?”

    方建清问:”你说什么?”

    厨师说:”噢,是方经理啊,我还以为是外人呢。”他的眉毛努力地往上扬了扬。

    方建清问:”黄伯滔,今天饭还有没有,我们还没吃饭。”

    黄厨师说:”是没有了,不过既然方经理要吃,那我就为你们炒两个菜,你看好不好。”

    方建清说:”你尽量快一点,我马上要赶回工地。”

    方建清很快吃完了饭,付了饭菜票就往外走。王一飞问:”什么事那么急?”

    方建清说:”刚才胡锦堂和我说,工地上出了一些小事情,我要马上赶回去。”说着他走了出去,小张已经在外面等他了。吕立文想:”怎么会有事那么急?一定是装腔作势做给我们看的。他本来还算坦诚,现在只不过做了一个小头目,马上就变了味道。人哪,就是这个样子。还有食堂里这个姓黄的,分明是条势利狗,以后有机会我一定好好收拾他。”

    方建清在车上闭上了眼睛,把头靠在座椅上。最近他觉得自己身体不太好。很容易感到疲劳,而且这种疲劳又很不容易恢复。”为什么最近我觉得那么累。其实也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也许是因为压力大了一点?不是。那是什么呢?也许什么也不是,只是我的一种感觉吧。”他想着想着睡着了。

    王一飞和吕立文往寝室走,碰到了有着大蒜鼻子的行政科的老孙,他还是那一身黑色的衣服。只是头上多了一顶diàn yg里常见的三十年代的旧礼帽。吕立文很佩服他,那么热的天,他居然还能坦然地把这顶帽子扣在头上。

    “孙师傅。”他招呼他。老孙停了下来,看着吕立文,“孙师傅,我们房间里吊扇好像不大好,能不能修一下。”他问。

    “怎么不好?”老孙板着脸问,他不喜欢这两个年轻人,因为刚才方建清当众拂他的面子,都给这两个小子看到了。

    吕立文说:”转的时候有很难听的声音。”

    “就是有声音?有声音不是什么毛病,用不着修。”他说完了就要往前走。

    “不是一般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卡住马达了。如果现在不修,可能要把马达烧掉。”吕立文讲。

    “噢,我知道了。以后我会让人来修的。”老孙好像站不住了,不断地耸着他的双肩。

    吕立文问:”那是什么时候呢?”

    “年轻人,心不要太急,你没看到我正忙着吗?”他停止了耸肩,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什么人吗?”吕立文恨恨地骂了一声。

    吕立文晚上睡不着,他被一种说不清的不安与烦躁包围着。“嗝兹兹”作响的吊扇转不快,屋子里很热,他就走了出来。迎面正是那片几乎荒芜堆满材料的空地,天色晚了,周围静了下来,时不时有一阵晚风吹来,让吕立文感到了一丝凉爽。空气中清晰地回荡着蛤蟆的叫声,对面的山上袅袅升起了一股清烟,仿佛有什么影子在那里晃动。仔细地倾听,能听到树叶作响的声音。“如果这时候能够到那山上走一走,一定满有情调的。”吕立文拣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出神地望着对面。幽静的夜晚加深了他的惆怅。但此时他不愿或是不敢多想将来的事情。“如果一切都像现在这么轻松,什么也不用做。安安静静地过一辈子倒也不错。可惜我自己的事情却不能有我来做主。”他抬起了头,这一夜是圆月,月亮周围找不到一丝的云彩,就它一个孤伶伶地嵌在空中,“我是不是和他一样孤单呢?四周虽然堆满了人,可他们的存在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想起了王一飞,又想起了方建清,想起他的时候他的不安又加重了。“我不能一事无成,我如果再做不出什么事来,这一辈子岂不是完了。比起王一飞这种人我是何其清醒,何其焦急。可正因为清醒才显出痛苦。这一次到底是一个机会吗?还是什么也不是,回去的时候还是一介白丁。我缺一个舞台,缺一个施展拳脚的舞台。可这舞台又在那里呢?”月亮上有一片黑影,他想起了吴刚伐树的传说,“我可不能像吴刚,一辈子重复着同一个单调枯燥的动作。平常的生活日复一日,又有什么意思?委屈一世还不如痛快一时。可我何尝痛快过呢?也许这一次真是个转机吗?”他感到困了,一路上的疲倦显了出来。“回去吧。”他站了起来,想往回走,忽然前面一间房间里传出一阵喧哗声,吕立文听出那是老孙的声音。“这么晚了老头子还大叫大嚷地干什么?”

    他跑到行政科的窗前往里探了探,里面坐了四个人正在搓麻将。“老孙,你别叫,再叫你也是输。今天轮到你背运了。”一个老头子道。

    “放屁,我什么时候输给过你们几个,刚才几副牌是看你们前几天输得太惨了。老子成全你们,让你们也小赢赢。现在我要玩真的了,你们等着瞧。”有着大蒜鼻子秃顶的老孙大声地嚷嚷。

    “不来了,不来了,太晚了。都快十二点了。”那个老头子伸了个懒腰讲。

    “不行,哪能赢了就走,懂不懂赌博的规矩。”老孙急了。

    “算了老孙,明天还要上班呢。反正以后机会多的是,你又何必急于一时?”另一个人打圆场。

    “上班?上个屁班,有什么班好上,还不是混吗?别跟我装腔作势的,你们哪一个认真上班过?你们白天不就吹牛喝茶,炒股票吗?来,来,来再玩几圈。”老孙又挥舞起他的手臂。

    “老孙,我是看你今天输多了,给你个台阶下。真搓,谁怕谁呀,你输惨了可别怪我们不客气。”前面说话的老头子又开了口。

    “少废话,有本事你就把我的钱都赢了去。”

    “好,那我们就舍命陪小人了。”四个人又抓起牌打了起来。

    “自摸,自摸。”老孙搓着一张牌大声地叫喊。他搓了很长时间,手感好像不太对“妈的,又差一点点。两条。”他把这张牌打了出去。

    “老孙,不是我有心要和你,但你这个牌实在来的不是时候,我不和你也不行。”那个老头子把牌往下一摊,“清一色,老孙你付钱吧。”

    “等一下,你不要做牌。”老孙瞪大了眼睛。

    “你讲讲清楚谁做牌了?你这可太没牌品了,根本就输不起,跟你这样的人打牌没劲。”

    老孙嚷道:”谁输不起,谁输不起?钱在这里你拿去。别讲你没做牌,就是你做牌了又怎么样,我老孙闭着眼睛也能赢回来。”

    “好阿,有本事你就把眼睛闭上。”

    “我不上你们的当,我一闭眼睛,你们又能偷牌是不是?”老孙脖子气红了。窗外的吕立文冷笑了一声,不想再看下去了,转身往自己的寝室走。

    方建清这时候正在工地上走来走去,他刚赶回来把胡锦堂交办的事情办好,现在有了难得的片刻空闲。他看了看眼前这座凝结了一年辛勤劳动的大楼,“封顶了,也就是说这个工程行将结束。”他想:”既然结束了,我也该好好休息一下。那么然后呢?当然还要到新的工地。来回循环,不知道哪一天是穷尽的日子?”已经是半夜,可他已经养成了习惯。每到半夜总会从睡梦中醒来,然后就到工地上走走,看看警卫是不是还在自己的岗位上。分公司的警卫很少有在晚上认真巡逻的,所以每隔一个阶段,公司总有一批材料被窃。他不希望自己的工地也出现这种情况。因此晚上都要来督促一下自己的警卫。这个工地的警卫是个叫李长路的老头子,平常工作还算可以。

    “方经理又来了,”李长路提着电筒走了过来,

    “没事吧?”他问。”没事,我老李是很认真的。有我在,保管不会少东西。你放心吧。”

    “那就好。”方建清笑了一下,“你自己也当心一点,真有什么大情况,先按警报器,等人手多了再处理。”

    “这个我自然知道,我们工人的命虽然不指钱,比不上你们。可毕竟只有一条。不爱惜是不行的。”李长路说。方建清往前走了几步,没有说话。“方经理,没事你就回去吧,明天你还要工作呢。”

    方建清点了点头,说:”如果只是一两个人来小偷小摸,还是要你自己处理。”

    “方经理,我也当了二十多年的警卫了,这点责任心还是有的。”李长路回答。

    “今天天气不错。”方建清忽然说。

    “深圳的晚上是比上海凉快些。”李长路跟在他身后。

    方建清抬头看了看天,看见了那一轮圆月。李长路说:”今天月亮很圆,星星也多。市区看不到这么多星星。”

    方建清想:”这多像一个人的眼睛。上弦月的时候,正是他高兴的时候所以眯着眼。下弦月的时候,正是他悲伤的时候,所以耷拉着眼。圆月的时候不知是激动还是不安,瞪大了眼睛。”他想:“今天,不知道是个什么心情?如果每个人的眼睛都像他一样清彻,看得清自己的所言所行,也许生活会更好一些。”他想了许久一直没有动。

    “方经理,方经理。”李长路叫了他几声。

    他回过头看了看李长路。忽然用比较严厉的口吻对他说:”后半夜你还是要多出来巡逻巡逻,也许我还要来看看的,别让我看见你在蒙头睡大觉。”

    “我老李怎么会这样呢?”李长路说。

    “我不管你怎么样,反正值班的时候当心着点,别少了什么东西。如果有材料被偷走了,别怪我不客气。”李长路知道他脾气一向很大,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地发火,已经习以为常也就不和他争了,只点了两下头。方建清起身往回走,他在想为什么自己突然来了火气,“为什么呢?也许是李长路那句'工人的命虽然不值钱'有点冲人,让我听了不舒服。我什么时候气量变得那么小,稍微带点刺的话都听不得。刚才还在想,如果眼睛清彻一点,看清自己的所言所行,生活就会好得多。但是一有事情发生马上就给忘了。”他又抬头看了看月亮,月亮泛着白光照在工地上,这个曾经如此喧闹的地方现在却没有了一丝声息。“天一亮,又要闹轰轰了。”方建清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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