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佛祖在一号线 > 第 12 章
    是多么精辟。我并不是说日本国民完全不愿意直面历史,对于日本发动战争给亚洲各国带去灾难,他们中的多数人并无异议。他们只是并非像一般中国人希望的那样态度恳切。我倒不觉得这是个大问题:恳切不恳切,于我们何加焉?

    被访的日本人的最常见的回答是,对于日本侵华往事“不清楚,那是政治家的事”。这跟我们国家1949年之后的正统历史观倒是有些类似:日本侵华是少数战犯主导的战争,日本人民也是受害者。

    真实的历史总是没这么单纯。资料就不引了,单我们在广岛“乡土资料馆”的“战时生活展览”的见闻,就足以说明当年日本举国征战的热情。日军打太原,广岛的fù女昼夜缝制军衣;前方杀到徐州了,后方送过去签名的锦旗;攻占中国首都了,后方庆功大yóu xing,高举无数横幅,“庆祝南京陷落”。打到最后男丁没了,fù女去挖煤窑,太热,上身赤luǒ,蓬头垢面。

    当年的全体日本国民都为战争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军功章里有东条英机的一份也有人民的一份。

    @去日本见贤思齐(二)

    在日本,我也曾站在日本国民的立场上自问:历史问题真的那么重要吗,翻过那一篇儿不行吗?最终我觉得,翻篇儿是必须的,纠缠过去没出路,可是这背后还有一个怎么才能翻得好的问题。在欧洲,落花有情流水有意,前协约国想翻篇儿,前轴心国也想翻篇儿,这才一把劲儿把奥斯维新翻过去了。

    往肤浅里说,我始终有一个印象,东亚国家都有点儿受制于感情,还不像西方国家那样有人类之爱的信念。

    日本国民似乎讳疾忌医,面对指责时的心理比较幼稚。小孩子一般有这个心理:我不是已经改了吗,以前的事你就别提了。我倒觉得,一些日本国民的“打仗的是前辈,我们没参与”自辩不靠谱,国家行为如果无涉集体意愿,仅由一代人中的几个首脑负责,世界上还会有负责任的国家吗?

    在东京,康吾教授对我们说:“两国在二战之后走上不同的道路,中国成为社会主义国家,日本则成为民主的‘非正常’国家,各有特殊xìng,这导致两国国民在思维模式上完全不同,很难理解对方的立场。”

    我觉得他说得对。参与二战的国家那么多,其中一些比如英美法德,制度接近,因此打完了就打完了,顶多国力增减、意识形态摇摆而已。中日两国的命运却如风中芦苇,从此被完全改写,甚至可以说没有二战就没有后来的一切。劫波渡尽而相背而行,各自背负着精神沉疴,自然渐行渐远。

    因此当中国人偶尔表露出心中的愤怒之时,会被日本人认为是无端的狭隘,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让我想起茨威格在《昨日的世界》中说到,当他向年轻人讲起第一次世界大战前的往事时发现:“有多少事对我来说还是不言而喻的现实,而对他们来说却已成为历史或者不可思议。但隐藏在我内心的一种本能使我觉得他们的发问是有道理的,因为在我们的今天和我们的昨天与前天之间的一切桥梁都已拆毁。”

    在靖国神社,我感到重建“我们的今天和我们的昨天与前天之间的一切桥梁”是不容易的。

    关于靖国神社的争议通常聚焦于14名甲级战犯问题上,可是在我看来,就算移出甲级战犯的灵位这个神社也不对劲儿。自明治维新起的为国捐躯者都在这里得到供奉,因此日俄战争、参与八国联军进攻北京、反苏维埃战争中的“西伯利亚出兵”、甲午战争、中日战争等等战争中的死者都位列其中。

    明治维新以后,日本无义战。这里供奉的246万“英灵”,除了明治维新期间的少数人之外,一言遮蔽之,全是侵略军。他们改写了整个东亚的历史。下关的春帆楼是《马关条约》的签订之地,我在那儿读到了伊东已代治撰写的碑文,先是“清廷急遽请弥兵”,李鸿章前来谈判等等,结尾说:“呜呼,吾国今日国威之盛,实滥觞于甲午之役。”毕竟是刀兵频仍的年代,话说得坦率。

    我总觉得靖国神社与唐朝的凌烟阁有些类似,都建立在牺牲与光荣的美学基础之上,只不过前者依附于神道教,后者则附丽于大国王道。日本人讲生者与死者的灵魂会在靖国神社相逢,古人讲:“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趣味有差异,杀身成仁的野蛮志向却一致。

    顺着当年遗迹“李鸿章道”,可以找到一个牌子,“痴汉刺李鸿章处”。沿路走上半山腰,眺望下关海峡,风景优美。春帆楼里至今还藏有李鸿章赞美当地风物的手书,四个大字:海岳烟霞。

    @去日本见贤思齐(三)

    从建筑学的角度说,靖国神社不怎么好看,日本的神社越小越漂亮,它太大了,“鸟居”太高,看着愣。

    那年8月15日,日本称之为“终战60周年纪念日”,有20万人前往靖国神社参拜,创下历史记录。次日《读卖新闻》的头条标题是“第 61年的出发”,文中说,为什么这次参拜人数这么多呢?因为中韩的批判,尤其是中国人的反日浪潮,造成了日本人的逆反心理。报道中一位来自福冈县的84岁老兵说,中韩的批判是干涉日本内政。

    当天我们也去了靖国神社,身边是摩肩接踵的人流,耳朵里全是高音喇叭里的阵阵高呼,皆是“国家正常化”、“参拜是内政”之类的“右翼”诉求。演讲者中包括台湾的金美龄。我的印象是,日语的语音比较单调,呐喊起来让人烦躁。

    村田忠禧教授说,不需要太在乎那些右翼分子,他们的活动其实是职业xìng的,无非拿钱干活儿。我得到一个印象:中国和日本都有民粹主义,但是都不是支配xìng的力量,只是看上去比较刺激罢了。

    《读卖新闻》有篇评论:回归军国主义不可想象。这才是理xìng之声。日本国民对历史的态度不够“恳切”,但日本国民绝不愿意再打仗,两者并行不悖。第二次世界大战对中国来说是一场噩梦,对日本来说同样如此。

    在广岛和长崎,我们参观了原子弹bàozhà纪念馆,发现被原子弹zhà一下,确实是地狱般的经历。生还者描述了他们当时的见闻,可以总结如下:他们置身于40公里宽的炉火升腾的烟囱当中。同事卢嵘采访长崎市长,问,有人说原子弹是上天对日本的惩罚,您怎么看?长崎市长很生气。

    我觉得卢嵘的问题很自然,市长生气也很自然。“惩罚”这种词汇确实会激起人们的愤怒。

    当年日本侵略中国,口号之一就是“暴支应惩”,意为暴虐的支那应受惩罚。这话不仅傲慢,而且卑鄙。日本还有首军歌,叫《替天征讨不义之徒》,拿“天”说事儿,也该激起文明人的愤怒。

    己所不yù,勿施于人,算常识吧。中日两国公众,至少在个体之间,应该有这个公平心彼此对待。

    离开日本时,我的感慨是,幸好战争已经过去了。普通日本人多愁善感,锦心绣口,被原子弹烤糊了,太可惜了。普通中国人总体上说还是憨厚善良,没招过谁没惹过谁,被刺刀杀掉,绝不应该。想想重庆大轰zhà、南京大屠杀,再想想东京大火、塞班岛争夺战,你会进入历史上那些最黑暗的时刻,对人类生活感到绝望。

    幸好每个国家都有一些人,信守现代文明的准则,有理xìng,有意愿。我觉得,连战对两岸关系的建议也适合于中日之间:累积善意。再说总盯着别国干嘛呢?我觉得中国人最需要的是把自己的事做好。

    @去日本见贤思齐(四)

    前文所述并非我对日本最深切的感受,只是该说的话而已。我最深刻的感受是,日本是一个均富的国家,公平公正,实行终生雇佣制,职员们上进而辛苦,但是心里不会慌张。在街道上,日本人的脸孔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大多有种谦逊和固执的神色。我可以从中读到秩序、整洁、纪律、忠诚、颓废、教养、孤独、自私、幻灭等等,觉得他们也是老百姓,赚钱不少,压力更大,也不容易。

    很少在日本人的脸上看到麻木和狡诈。换句话说,你能看出某人很执拗,不大聪明,比较二,但是你看不到犬儒和阿Q。关于这一点,戴季陶在《日本论》中有句话说得很好。他说日本人的国民xìng就是迷信:“‘迷’是没有理智的意识,‘信’是醇化感情的真力。”不管日本人执迷于什么,他们常有信念。

    这种信念力大约能解释一个日本之谜:他们有世界上最糟糕的企业文化,却有世界上最牛的企业。

    日本社会等级森严,你却不会在谁脸上看到官气。小泉纯一郎参加集会时行走如风,随从十余人均着黑色西装贴身疾行,看上去气势夺人,可是在味道上就是像名流,不像长官。广岛和长崎的市政府就像是用了有些年头儿的图书馆,办公环境很朴素,公务员们无不恭敬勤勉。

    日本的女孩很好看,比他们的艺术品好看得多。我们参观了一个美术馆,日本的古代雕塑实在寒碜,完全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忽有一尊佛像气度非凡,凑近一看,来自山西奉先寺。

    东京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淡,无非高楼林立,灯光璀璨,电子大屏幕很密集,女孩们人手一只LV皮包。

    中小城市,比如广岛、长崎、下关等,给我留下的记忆更深。这些城市富足、安定、平和,让人觉得住下来会很不错。广岛有个住宅区,里面有个小棒球场,我在那儿站了一会儿,觉得心很静。

    从下关到博多,坐新干线,途中我曾看到过一片美丽的稻田。阳光之下,日本传统样式的农舍重檐双叠,矗立在芊绵的稻田中间,比城市中的房子更多华贵之气,满眼风光,秩序井然,特别洁净。这是浑然天成的东方美景,画片上的荷兰风车瑞士木屋什么的,与之相比就太做作了。我觉得这就是儒教的理想国。如果你希望世界是美好的,人们之间友善相爱,如果你对历史的黑暗感到悲哀,对人类之间难以理解感到忧惧,那么安宁与劳绩会给你安慰。我在这里发现,人类并不总是像西西弗斯一样疲于奔命,土地是美的,生命可以与舒适和诗意联系在一起。

    想到自己去过国内至少20个省份的稻田,那里却只有胼手胝足的辛苦生活,我怅然若失。

    【第四部分】

    @秋裤传奇

    有一天,我嫉妒人家都有二nǎi,就我没有,就挑了一个最难看的姑娘,跟她说,你做我的二nǎi吧。她说,我知道自己的条件不怎么好,有人邀请我做二nǎi,是对我的恭维,我不图钱,图你也没有,也不图xìng,这个我看你也没多大能耐,我就图一品位你告诉我,你穿没穿秋裤?我说,穿了当然穿了!那姑娘就哭起来。她说,我这样的人挑逗她,是对她的莫大侮辱,就当街狠揍了我一顿。后来我才知道,传闻说,时尚达人苏芒女士有言在先,时尚人士是不穿秋裤的。我想幸好这话跟苏芒挨边儿,如果是可可.香奈儿说的,那dúfù拿我剥皮实草亦未可知。

    其实秋裤不只一种,大家的叫法也不一样。在北京叫秋裤的这东西,在南方叫棉毛裤,在沈阳则叫衬裤。秋裤在沈阳指的是另外一种裤子,是工人穿的,暗绿色,很密实,还有点儿耐燃。

    小时候,在沈阳,冬天,我们可不只穿秋裤而已。我要穿一条衬裤,也就是北京所言之秋裤,然后穿一条沈阳意义上的秋裤,再套上一条毛裤,毛裤外面还有棉裤,最后还要穿一条外裤。这样一来,不算内裤,我已经穿了5层裤子。上装也是一样,我要穿衬衣、秋衣、毛衣、棉衣和外衣。这还只是穷人家孩子的穿法,有的孩子的父亲是处长,就穿12层。局长公子就穿24层。这样一来,我们都穿得像米其林娃娃,浑身充满弹力,被人踢一脚,就会弹出去好远。上学的时候,我们是不用走的,都是坐在地上往前跳,就像一堆会跳的棉花糖。有的同学跳得太高,就会挂在电线杆上,家长就只好拿粘知了的杆子往下粘。粘下来之后,孩子冻僵了,家长就骂一声“废物”,拿个乒乓球拍,拍回家去。有的同学跳得实在太高,挂在大厦顶端的旗杆上,就只好用加农pào轰,轰下来之后全身都是黑色的pào灰。还有的同学穿的秋裤太多,就跳得比谁都高,降落起来很费时间,有时我们已经上完了两节课,正在做课间cāo,就听上面有人喊,“让一让!让一让!”我们赶紧躲开,于是就听“日~”的一声,这名同学像陨石一样落下来,在地上砸出一个多层秋裤形状的大坑。我们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

    下雪的时候我们最怕摔跤,有的同学穿塑料底的棉鞋,太滑,就会摔到雪地里滚出去老远,跟滚元宵相仿,渐渐变成一只大雪球,看不清楚方向,就只好由别的同学给他指路,“拐了!拐了!”这样一路滚到学校,就像蚕蛹钻进了雪棉豆沙,已经有东方明珠塔上面的球那么大了。这时候凭你刀砍斧劈,都不足以把雪球打开,就需要校工提来开水,在雪球上浇出一个洞,才能把里面的同学救出。有一回,浇出一个男孩,一出来就嚷嚷着要上厕所,可是他尿不出来,我们一看,大惊失色,原来他尿尿的工具已经消失不见。还是黄校长有经验,他充满慈爱地摸了一会儿,说,“没穿秋裤,冻小了!”我们就只好给这孩子抹上酵母粉,慢慢发起来。

    你看,小时候我们就生活在如此冷酷的环境中。在零下20度的气温里,滴水成冰决非夸张,只有货真价实的蠢货才会装细高挑儿。长大之后,我想了又想,认为自己仍然生活在冷酷的环境中。我曾在《智族GQ》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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