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红*******话 > 正文 18.孀李纨警顽守素志,敏探春理事止谣传(上)
    且说宝玉和素云为捡那帖子撞了头,各自尴尬站起。宝玉遂又看了一眼那帖子,却是礼部旌表李纨的贞洁文帖,顿时心内竟如同万箭穿心,那帖子上的一行三十个金字如同三十把利箭一般,字字扎进宝玉的心窝里。

    宝玉不禁哇的一声,吐了一口血出来,倒把素云吓得脸都绿了,便欲叫人,奈何贾兰已经去得远了,傍边又无其他人在。

    宝玉忙止住道:“快别声张,不碍事的,这是气血攻心,一时血不归经,过会子就好了。若让她们知道了,又当作一件惊天大事,恐带累了你”。

    素云顾不得许多,忙把抱着的绸缎放在石头上,掏出一块洁白的素绢手绢来,便欲上来给宝玉擦去嘴角的血丝,宝玉忙自己接了。

    宝玉微笑道:“我自己来,你竟去吧,恐那边兰儿等你呢”。

    素云只得红着脸抱起地上的东西,径直去了。

    这里宝玉拿着那块手绢出神,只见洁白的素绢手绢上已经有了几点血丝,如同大雪里初绽的红梅一般。

    宝玉忍不住滚下泪来,早又元神出窍,只听得那浊物似在心窝子里念道:“旌表万世不易贞洁烈妇荣国公玄孙贾珠妻贾李氏纨九烈三贞高风亮节”。

    宝玉虽悲痛,心里竟还明白,便拭泪道:“石兄何必念出这刺心的混账话来”。

    那浊物笑道:“世人能有几个可听出这原是混账话来,可见你白在这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混沌了十八载膏粱,原来还不成人”。

    宝玉不解,便问道:“石兄何出此言,难道能听出这是混账话的便不成人,听不出的反倒是成人了不成”。

    石头道:“是非颠倒,黑白莫论,此乃人之常情常理,今日才听你硬辨黑白,已叫群芳失色,都嫌弃你离了你;现在又见你见了这人伦纲常便痛心失色,又听你刚才说出这有违伦理纲常的假话来,可知你难成人。须知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你还有几滴情泪未尝,孽债未还,还需到那是非群里,黑白世间历练历练,岂可现在就归了本相。待你功德圆满,方知我所言非虚。那时我再来接引接引你”。

    宝玉道:“我所言字字肺腑,如何便是假话。这里常常下着黑白无常雨,是非颠倒霜,我实在冷得受不了,才觉得快要冻死了,却又燃起睚眦必报火,只把我的五脏六腑几乎都热炸了一般,我实在受不得,石兄何不现在就接引接引我”。

    石头笑道:“何为真?何为假?须知真即是假,假便是真。世人常说‘一日卖了三千假,三日难卖一个真’,汝今尚自痴顽,宁不受无常雨c是非霜c睚眦火的锻炼煎熬!”。

    宝玉还想再问,只听得石头大笑三声,又大哭三声,竟听着远远的去了,再无声息。

    宝玉不禁大叫道:“你且等等我”。

    话音未了,只见四周迷雾重重,蛮烟瘴雨无数,便不辨西东,不知身在何处了。

    宝玉正自踌躇,不知该何往。突然,只觉有人推了自己一把,耳畔如雷的呼声道:“宝玉,宝玉”。

    宝玉一阵头疼欲裂,便醒了来,睁眼一看,只见袭人c麝月c五儿c秋纹,并李纨和周瑞家的一大堆人正团团把自己围住,外面还立着几位婆子,自己却躺在柳荫下的一块石板上,那袭人c麝月早哭得花容失色,泣不成声,胭脂春残。

    宝玉悠悠笑道:“好好的,你们哭什么呢”。

    众人见宝玉醒转过来,便都又转悲为喜。袭人尚含泪道:“你怎么就躺在这儿了,人事不知了!叫了你千百遍,你也没答应,你可知,都快把人急死”。

    宝玉笑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们都忒小心了,快都别哭了吧”。

    麝月遂又笑道:“你若再不醒,袭人该抹脖子了”。

    一句话说得众人又都笑了。袭人红了脸,也顾不得和麝月贫嘴,忙把宝玉扶起,仔细上下打量摸索,见没有什么不是,方放了些心,又问宝玉哪里疼。

    宝玉看着袭人这般模样,反到看得呆了,竟忘了回话。众人立马又慌了。宝玉方拉着袭人的手笑道:“放心,我死不了,好着呢,只是有些头疼胸闷,回去睡会子,发发汗便好了”。

    此时李纨见宝玉果无大碍,方转身对婆子道:“快去把秋纹追回来,别去老太太c太太哪里说了。这些天老太太累着了些,才好了。太太那里也正忙”。一位婆子忙急急的去了。

    宝玉此时方见李纨一身素服,身后几个婆子手里都捧着许多东西,便上来行了礼道:“嫂嫂可是从那边回来”。

    李纨点点头,脸上却有些不自在,又见宝玉的袖子里露出一截素白的手绢,顿时心下便更起了疑,便道:“大白天的,你怎么在那石头上睡着了,口里还尽说了些糊涂梦话,都说你平日家身子弱,如今仲夏,最容易中暑,神志昏迷,却还在这大日头下站着,还不赶快回去躺着养养去。秋纹我已经叫人去追了,若再有什么,老太太太太那边知道了,便都不好”。

    周瑞家的见李纨如此,也忙道:“可喜二爷醒了,既这么着,我就过去想法推脱了吧”。

    李纨便道:“周瑞家的,那边到底何事?若没要紧的,便想法回了吧。宝玉魔怔了的事不要回,也别说了出去,否则,你们大家都有担待”。

    周瑞家的虽说是太太的陪房,素日家只知道李纨好性,菩萨一样,今儿突见李纨脸上有些怒色,说话间也不似往日和气,自己到底是奴才,便只得恭恭敬敬的道了声“是”,转身去了。

    李纨又对袭人等道:“好生扶了回去服侍着,别再出什么故事,太太那边若有说的,便是你们的不是”。

    袭人忙赔笑道:“大奶奶放心,我们都知道了”。

    李纨方点点头,也不再言语,领着几位婆子自去了。

    袭人等人见宝玉已无大碍,都各自念佛,只以为是先前众人故意不理他,他赌气出来,一时气恼,才昏睡了过去;又知道宝玉素日有些呆病,便都忙欢笑着上来拥簇着宝玉,如捧凤凰蛋一般,嬉笑着往怡红院里来。

    李纨回至稻香村,令几个拿东西的婆子自去,便到后院里来寻素云。只见素云蹬在地上出神,如同木头人一般。

    李纨便冷笑道:“你这发的是青春呆还是老年呆”。

    素云忙惊得跳了起来,见是李纨,便只一言不发的垂手侍立。

    李纨自去拿了一条凳子来在院子里坐下。素云回过神来,忙去倒了盏茶来。

    李纨接过茶来略呷了一口,便递了回去,也不说话。素云端着茶盏,在旁侍立了半晌,并不敢言语。院子里静悄悄的,两人似乎都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李纨看着墙内的一株杏花出神,只见那杏花开得正浓,一枝蜿蜒着伸出墙外,和外面的一株冉冉芭蕉交合在一起。

    李纨终于叹了口气道:“从明儿起,你便离了这里吧。我晚间去和太太老太太说,我这里孤儿寡母,用不着人来伺候”。

    素云立马哭着跪了下来道:“我哪里也不去,我从小儿跟着奶奶,随奶奶来了这里,家里人也恐怕早就都死光了,奶奶叫我往哪里去。若硬叫我出去时,我宁愿死了也罢,只是我纵然做错了什么,奶奶也看在我服侍了您一场的份上,好歹念些情儿”。

    李纨冷笑道:“你原没什么错,竟是我错了。如今我这里没有梧桐树,养不了你这凤凰”。

    素云泪流满面,哭诉道:“我不是什么凤凰,横竖出去也是个死,若死在这里,反带坏了奶奶名声。奶奶若执意不要我时,我便到那没人的地,悄悄死了也罢了”。

    李纨也禁不住流下泪来,哽咽道:“你既不是凤凰,如何不安分守己些。你从小儿服侍了我一场,虽说咱们命运不济,但好歹挨到了现在,如今兰哥儿也入学读书了,咱们所有的盼头便都在他身上。倘若因你不慎,败坏了他,咱们的心血白流不说,将来必定死无葬身之地。这府里明的暗的,你难道不知道”。

    素云便委屈道:“我何曾有过越礼的言行,也那敢有那念头。奶奶这话不知从何说起,若这么说,我立时便死了”。

    李纨顿时怒道:“你还嘴犟,你那白锦手绢如何到了他那里?想必那几个婆子和众人都看见了,她们背地里还不知怎样说咱们呢,只怕将来老太太太太那里也包不住。还有这个,如何也到了他那里?”。说着便把那礼部的旌表文帖拿了出来仍在地上。

    李纨越说越气,竟也泪流满面。素云见是这事,便哭诉道:“奶奶原来为这事,原不是我的错,还望奶奶容我把话说完”。

    李纨怒道:“你且说来,若有半句儿假话,你也别在我这里立足了”。

    素云便哭道:“前儿我和兰哥儿拿着东西先回来,可巧在那里遇到了他,便只得问了声好,虽知这帖子掉了,他捡了去看,却不知为何疯魔了,顿时脸色大变,竟吐出口血来,我急了欲叫人来,他却不让,拿了自己衣裳便拭嘴角的血迹,我一时情急,只得把自己的手绢给了他。我见兰哥儿独自走得远了,怕这路上他一个人,便急忙跟了上来,却忘了那手绢和帖子都还在他那里。这原是我一时粗心,我知道错了,却未曾有半点儿歪念”。

    李纨道:“果真如此,你还留得。若是我听到不是这样,可不容你”。

    正说着,贾兰却进来道:“妈妈,她说的是实话”。

    李纨便拉了贾兰过来搂在怀里哭泣道:“早些儿他们都来这里道喜,没想到一会儿的工夫,就闹出这段故事来。纵然素云说的是真的,你们如何不躲着他些?他素日就有些呆症,你两又不是不知道。如今即便咱们心里干净,但那些人的嘴,必定没什么也要说出些什么来,倘若因此坏了你的名声和前程,你叫娘如何活”。

    贾兰便也哭泣道:“儿以后都躲着他们,只一心读书练习武艺,迟早一天,儿不会叫母亲失望的”。

    李纨便一声儿痛哭起来。顿时这稻香村的后院里,三人哭作一处。

    良久三人方才止住,李纨又道:“从今以后,没有娘的允许,你不得出去。素云和我寸步不离,若那边真有什么闲话,我容不容你不说,恐怕到时候我也保不住你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贾兰和素云便都忙点点头。李纨便道:“都去吧,各自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素云方站起来,收拾了茶盏,便出去打理鸡鸭鹅厩不提。这里贾兰捡起地上的那旌表文帖来,递给李纨道:“娘好生收着吧,也许将来有用也未知”。

    李纨苦笑道:“我的儿竟懂事了,虽这么说,但它如今却也是如来佛的五指山,从此咱们娘儿们容不得半点儿错和风吹草动,否则,便真死无葬身之地。想这么多人里面,竟只有宝玉一人看破了,却偏生他是个急性有呆症的,便吐了那么一口血,偏生又被她们撞见了,闹了这么一出来,只怕将来”。

    贾兰忙安慰道:“妈妈不用担心,将来的事,有我呢”。

    李纨听了贾兰此言,便又含笑把贾兰拉在怀里。母子二人依偎着在这院子里坐了良久,直到日暮,素云过来叫吃饭方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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