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九十九度炮灰逆袭 > 4.男装女相(4)
    帝京寒冬的雪,最是壮美。迎岁节期,陆续又落了几场大雪,帝京上下,一片银装。待得三月初第一场春雨消融白雪,帝京蓄积着的纤薄春意便浅浅唤出土地下眠着的花草。草木薆薆,春风漾出月寒江粼粼波纹,春雁飞回,衔泥筑巢,溶溶春色。

    花廷中。

    “到底是熬过这寒冬了。”卓言端着刚做好的糕点,走至正晒着春日暖阳的他身边,在青石案上放下点心,笑言道,“雪难得都彻底化尽了,你晒了这几日的太阳,可有觉着好些?”“自然阳息到底是比吃的那些药物都管用许多,”陈容与躺在古藤椅上,阖着眼帘,不急不缓地开口,“冬希里吃的那许多丸药,都不如这几日晒阳有见效。体内的寒息都安分了许多,也不时常在经脉中肆意游走了。这样再多几日晴好天气,服一帖九息汤,这寒气便可至少抑于丹田处六月,这段时间,便足够我同你修习剑术,精进武艺了。”“剑术么?”安然端坐下,卓言笑意舒然,“你定然是一个好学生。我这个做老师的,想来是不需要过分操劳的。”“可有特别适合我这般体质修习的剑法么?”他依然闭目,姿态悠然。“确还当真有这般专为你备着的剑法,且先不论这个,我有旁的备好了,预备开春就予你的。”卓言起身,进屋捧出一个杉木浮绘云纹洛光匣,细细摩挲着匣身,小心启开。启开眼帘,睫翼轻颤,陈容与侧首,望向他所在的位置,笑意皎洁:“是你冬希里说的要赠我的那方璊炎玉?”“原玉品质极好,边角我都好好地用上了。”卓言微笑,完全启开,现出匣中的真景——

    纯白的天丝缎,丝柔的缎面上依次不乱地摆呈着各色玉器:玉镯,玉佩,玉坠,玉珠,扳指,玉玺,玉珩,圭璧,玉瑗。每一件都依着它们各自的纹路加以了对应的绘刻。繁简得宜,触手细腻温润。多日的寒水浸润,隐匿了炽烈炎息,隐隐的火炎温度,触之已不再过分灼烫。

    陈容与半起身,望向这方木匣中端呈着的玉器。玉身绯红,奇异的是,这红却似是在流动着的,水雾般飘动,带着些许的幻梦感。

    “雕绘的纹路,”视线专注在那块雕得异常细腻的玉佩上,他浅笑道,“可是十三仪文?”“想来你家中书藏的典籍定然都被你细阅了多次,”卓言掂起玉佩,把玩于掌,对上他的目光,轻笑,“十三仪文如此少闻,你却也晓得。”“若且如你之言,我是否当言,你也是这等人物?”陈容与反笑。“不过是幼时空寥,除却医术剑道,少有旁的解闷之处,便于此等古书上寻些趣道,”卓言笑意微绽,起身走到他近旁,于凳几上坐下,略略低身,望向他,“如何,可要佩上么?”“果真是顶好的料子,”并未伸手接过,只是安和端视着,他微叹,“这雕工亦是灵了,竟至勾出了这玉魂水韵。”抬首,正对上他的眸子,陈容与展颜:“你这等的雕绘水准,便是帝京王宫中,第一等的玉雕师傅也及不上三折之一。”“那可要佩上?”卓言提着串起玉佩的丝绳,嘴角含笑。“如此,却劳动你了。”陈容与撩开颈间发丝,露出雪白的脖身。

    走至其身后,指尖微微划过他的肌肤,最终于颈后串起,捆扎了一个小巧的盘生结,便挂了起来。

    接触到肌肤的刹那,似有暖流缓缓渡出,从贴着玉身的肌肤延开,渐许渗入到冰凉的身体中,逐渐温暖起来。血脉中原来流动得异常迟缓的血液,在这等温度下也缓慢加快了流速。寒气被逼退至丹田处,蠢蠢欲动,却又碍着这璊炎玉的热源,只得无奈地于丹田间肆意流窜。热流逐渐包裹丹田,寒气不敌,终于沉沉安眠。

    “呼——”陈容与满足地喟叹出声,稍蹙的眉头此刻彻底舒展开,“不愧是天地灵物,这璊炎玉佩傍身,经络寒气也不得肆意侵扰了。”“如何?”卓言挑眉,“可不是不用再服那苦掉舌头的九息汤了?”“不成呢,”陈容与无奈道,“这璊炎玉确乎灵效,只是你也晓得,这到底是外物之力,倘若不慎离了它,我又不长久地服汤药内镇寒气,如何得解?九息汤自然还是要喝的,素日里那些丸药便更乎舍不得了。”“也是难为你,”卓言好看的眉头蹙起,轻叹一声,“这等寒气若肆意于经脉间流窜游走,如此痛感,怕是足以叫人昏迷神智。”“习惯了便罢了,”陈容与素手轻触上胸前这枚璊炎玉佩,若有所思,“有此物于身,或许,我这破败的残躯还能再多支持一段时间。”“思虑过重,对于病体休养最是不佳,”卓言不由再度劝道,“你可真定了决心,要卷入这朝中是非?”“卓言,”陈容与望入他的眸子,前所未有认真的语气,“我必须要去,这是我的宿命。”“”沉默良久,他覆上他的手,眸光深沉,同样的认真:“若真为所谓宿命,不论霜雪,我陪你。”

    深院内廷植了一棵颇有些年岁的紫缨。春意渐浓,紫缨枝头打上重重花苞。

    “卓公子,”走至树下,梓芳恭敬端上熬煮好的汤药,“九息汤已按着您的吩咐做好了。”“有劳你了,”卓言冲她微微一笑,颔首,再度看向枕在自己膝上安眠好睡的人,眉眼格外柔和,“便置于青石案上即可。烦劳再去吩咐膳房的人做碗甜汤来,多掺些山蜜,上头浇冰过的乳酪。九息汤这般滋味,若是不得补些甜的中和,许是要三日吃不出旁的食物的滋味了。”“承。”梓芳了然颔首,脚步放轻离去,恐惊着自家公子好眠。

    “关管家?”走至回廊,梓芳便瞧见老管家瘦削的身影。关伯已上了年岁,如今五十三,素日里打理府中大小事宜,不免操心太过,面容上清晰可见的皱痕,瞧见梓芳,他忙问道:“公子可好?”“公子同卓公子于廷间花树下暂作休憩,”梓芳示意着举了举手中的托盘,“我去送了卓公子吩咐的汤药,才又领了命要去膳房着人做碗甜汤给公子解解苦药滋味。”“由不得我们这些府里的老人日日上心呐,”闻言,关伯略略颔首,长叹道,“现下这偌大一个陈家,就余了小公子这一点血脉。公子又着了深冬寒水,底子虚乏得很,我们就更得勤谨侍奉才是。”“梓芳都明白,”她认真点头,“先时老爷夫人尚在时便待得我们这些仆役极好,若非夫人慈心,买了我做侍女,又着人看顾我外家姊妹,想来我定是要被卖入那等风月之地的。我承了陈家如此大恩,自然拼尽心力也要护得公子周全,断不让那些等歹人有可为之际。”“夫人若知你这等诚心,”关伯不禁眼圈微红,说话语调也略加哽咽,“定然欣慰。”“承。”梓芳也不由得湿润了眼眶。“关管家,梓芳姐姐?”略次了梓芳一等打扮的宁芳端着一盅瓷盅并一小碟淡粉色的膏片缓步走来,略有些意外地看着两人,“这可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就眼圈儿都红了一周?”“宁儿?”梓芳讶异,下意识看向她盘中端着的瓷盅,“这是自膳房处端来的?”“是啊,”宁芳努努嘴,眨巴着眼睛道,“膳房的贵儿说,想着方才见人取了药材煮了药,只闻着味也觉着这药定然极苦,如今也尚未到预备餐食的点,便自己想着开火做了碗甜汤。你莫说,这贵儿岁数不大,头脑儿却活络得很,还特意多加了前些日子采买来的新鲜山蜜,又做了冰镇乳酪浇了做料头,收了冬日里的雪梅晒晾好,加了其他的味料进去,制了这新鲜的梅糖膏。甜汤再配上这梅糖膏,可不是有滋有味得很!”梓芳不由得一愣,旋即回过神来,下意识问道:“贵儿?可是公子回京途中在城外顺手救下的那个孩子?”“是呢,”宁芳欢快接话道,“那孩子收拾干净后瞧着眉眼可当真是漂亮得很,嘴甜又讨人喜欢,公子那时也没交代这孩子之后去哪里侍候做事,负责膳房的崔妈妈喜欢这孩子喜欢的了不得,就让他跟着自己在膳房做事了。谁成想,这孩子还真是个聪明的好料子,一教就上手,现在开火做吃食的功夫,用崔妈妈的话来说,丝毫不逊于在灶台前做了三四年的厨子。”“贵儿?”关伯若有所思,“这是他本来的名字?”“是崔妈妈这么唤着的,后来大家就也都如此叫上了。这孩子是被人拐出来的,后来拼死逃了出来,在城墙那差点冻死,公子心慈,救下了他。问他本来的名字,也只说没正经名字,都是随口叫的。”宁芳答话,“这孩子可盼着再见公子一面,给公子致礼答谢呢。这不,今日他求了我多番,我实在拗不过,但如今公子近前侍候的唯有姐姐说得上话,我就想着来找姐姐,看公子是否愿意尝尝。”“这还当真是巧了,”梓芳眉宇舒展,笑得开怀,“卓公子可正巧着要我去膳房让他们做一碗你方才说的甜汤呢,只不过,我不曾想到,居然有人这么通晓公子心意,未卜先知,便提前做上了,还有这梅糖膏,公子素来也是极欢喜吃的,这般,定然极好,公子定会喜欢。”

    “这么快便做好了?”看到不多时便去而复返的梓芳,卓言微微挑眉,颇有些讶异。恰巧此时,陈容与幽幽醒转,起身,一双褐色的眸子平静无波,正对上梓芳,瞥至她呈着托盘上的两样物什,淡淡开口:“新鲜做好的梅糖膏,用雪梅入的粉。”“是。”梓芳立刻颔首,放下吃食,侍立青石案旁侧,恭敬回答。陈容与看向卓言,余光注意到案上呈着的尚泛着白汽处在放凉状态的九息汤,心下了然:“膳房的人提前料到,备上了甜食。崔妈妈上了年岁,未见得有心思着于此,所以,却是谁这般乖觉?”“公子心敏思捷,乃是公子前时在城墙外带回来的那孩子。”梓芳笑答。

    卓言捧过九息汤,吹气,微抿了一口,眉头蹙起又舒展开:“凉了分许,可以入得口了。”“”接过,喉头耸动,苦涩灰黑的汤药汩汩淌下喉咙。九息汤本便是数味极致刺激的寒凉药物熬出的精华,寒凉至极,反激起喉道焦灼滚烫,似火灼般炙热难忍。虽忍耐得极好,但眉宇间稍许波动依旧一丝不漏地落于卓言眼底。递过甜汤,他温声:“快些喝点甜汤缓缓。”温凉勾了银耳及丸子的甜汤入口,立时和缓了不少,甜而不腻,口感清甜盈润,调和甜度的山蜜加的恰到好处,其上浇着的冰乳酪也颇为入口,营造出另一重冰甜口感,足见其间用心。

    “将那孩子带来,我要见见他。”陈容与淡淡发话。

    “承。”梓芳颔首,“谨受公子之命。”

    望着侍女离开的方向,卓言亦拣了块梅糖膏放入口中,略加咀嚼,嘴角浮起笑意:“倒是个好手艺的孩子,确实当得起。”

    “我身边,到底也需要一个自小长起知晓根底的人,”陈容与目光容远,微微敛眸,转向卓言,“卓言,我到底不可拖你这数十岁载,待我十六出得这陈府,你——”“说什么生份话呢,”卓言左手食指指尖轻点住他的唇瓣,封住他随后的言语,“不许再如此说,记住了?”微微叹息,陈容与抬腕,反握住他的手,沉郁道:“即便再如何细心休养调理,我这身子,至多也熬不过二十年,何需连累你呢?”顿了顿,他嘴角溢出一抹浅淡的笑,似若似无的讽意:“服下这九息汤,可保这六月无恙;有这璊炎玉护身,可保十载安岁;十五载过,这身躯便如细心黏补好的碎瓷,片片开裂,彼时,我便会咳血,昏厥,其后气脉衰微,油尽灯枯而亡。那时你才三十五,正是出人之龄。”“那又如何,陪你走完这段路,我自亦是欢喜的。”卓言抬手,抚上他的眉眼,轻声,“你若离去,我会为你安置身后事,代你护灵。你且安心,我不会让你走得孤寒,却也不会因你之故而自寻不堪。”“卓言,”陈容与笑意缥缈,似浅薄随逝的浮光,“人最薄弱的,便是情之一字。二十载相伴,友人,亲人,抑或是爱人,都无法承受同你一起经历生命岁常的那人骤然逝去,因为,那时的他已经融进了骨血,你的过去,是你曾存于世的证明。我从来不认为你是那等会轻贱性命的薄生之徒,只是,一点点目睹着我的死亡,对你而言,太残忍了,不是么?”他目光清澈,却又像触不及潭底的深水,分明透照出心底的淡漠:“卓言,你是那第一等光风霁月之人,淡泊云烟,沉浮山水,原是你最好的归处。遇上我,大抵是你命中劫数,若趁早抽身,或许,还可得那一许方净。”“天边皎月,纵是跌入泥潭,依然高洁,”卓言轻笑,直视着他的眸子,贴近,瞬息的距离,“我追逐的,就是那月,不论他在何处,何时寂灭。”

    “你从来不曾误我分毫,”轻轻触碰他的唇瓣,瞬息便又退开,轻声,“我看得清自己的心,从未迷茫。”

    彼此静默,相视无言。

    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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