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提灯月映人 > 064:杀你
    这名字深深的刺痛了月娘的心,她勉强地笑了一下,对郑天意说:“是我。”

    郑天意一时间竟然有些激动 , 他大步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了月娘的手 , 虽然月娘的手温度偏低 , 但这仍然是活人的温度。

    随后 , 郑天意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他迅速的松开了月娘的手,后退了两步。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会如此唐突,连忙躬身赔罪道:“请恕在下鲁莽,月姑娘,实在是半年之前惨剧太甚,得知月家仍有人活下来,在下一时忘情……”

    月娘被这一句话激得眼泪差点落下 , 她连忙说道:“不打紧,不打紧。还未曾谢过郑公子的救命之恩。”

    郑天意的话满是真心实意的懊悔:“我何曾救了姑娘的命,若不是那天我不小心松开了手……”

    说到这里 , 郑天意的话突然戛然而止。

    他不是没想过 , 月浅那天落到那群兵痞手里会有什么样的下场。月浅现在是活生生的好好站在他面前 , 但谁能知道月浅是经历了什么,才保下了这一条命呢?

    月娘也察觉到郑天意的尴尬,她不由得心头一酸。自从她发生了那件事以来,有多少人这样真正的关心过她呢?

    当一个人在一直被打压、一直在逆境中的时候,或许还是可以坚强的。

    可当一如果有人来问他累不累 , 辛不辛苦 , 委屈往往瞬间就会涌上心头。月娘不知道自己是花了多大的毅力才把那股委屈压抑了下来。

    她用力的看向天花板,强忍着不让蓄满眼眶的泪水落下来。郑天意也察觉到了什么,默默在一旁坐了下来 , 给她倒了一杯水 , 一句话也没有说。

    过了一会儿 , 郑天意才察觉到哪里有些不对劲。他疑惑的看了一眼还沉浸在情绪中的月娘 , 犹豫的问到:“月姑娘,此番深夜前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这话一下让月娘清醒了过来,她飞速揩掉眼角的泪水 , 犹豫地说:“实不相瞒。郑公子,我这半年来一直在找你。我既然活了下来,作为月家最后一人,必然要手刃仇人,才能甘心瞑目。此前我自身难保,无法脱身,此次也颇费了一番周折,才找到您府上。

    当年郑世伯给您传了口信,您生死不负地救我出来 , 我却不信您 , 还自投歹人罗网。

    这次我好容易逃出生天,就是要为复仇而来,因此,希望您能告诉我,关于我爹被陷害一事你是否知道些内情?”

    郑天意苦笑了一声,却没有接月娘的话。而对于月娘来说,这些话本身是为了编出来,骗郑天意放下心防的。可她却没想到,这也触动了月娘自己的心事。

    “月姑娘,此时已是很深夜 , 想必你找到这里来也颇费了一番周折。不如在我家中客房暂住,待到养精蓄锐后,再由我为你详尽说来。”

    月娘听得郑天意话中似乎别有他意 , 但她来不及细品,这句话让她一时间把自己要杀掉郑天意的任务都有些忘了 , 她的眼中真真切切迸射出渴望的光芒。

    “那便劳烦公子了。此番深夜讨扰 , 恐有损公子清誉 , 还请公子多多包涵。”

    在参云公主府看到的那一幕到底是让月娘心绪难平,她不轻不重的刺了郑天意一句。

    郑天意听了之后自嘲的一笑,却没有顺着她这话说什么,而是打开了房门,唤了小厮过来准备厢房。

    那小厮跟了郑天意许多年,乍然见到一个漂亮大姑娘从他家公子房中走出来,也是吃了一惊。

    小厮下意识地便想追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 然而,他也很快反应过来 , 自家公子现已做了别人的入幕之宾 , 还在乎什么孤男寡女不同处一室的。

    于是 , 小厮便沉默无言地拱手应是,换了两个老妈妈过来带着月娘去了客房。

    第二日,郑天意没有上朝 , 也没有去公主府 , 他请了月娘,说是去后花园略微坐坐。

    月娘便随着郑天意来到了他家的花园。南国不积冰雪。即使冬天,院中也总有绿萼红梅可看。郑天意带着月娘来到梅园 , 给月娘看园内所植的红梅。

    两人毕竟不算熟悉 , 一路上 , 除了寒暄 , 竟再无话可说。月娘想了想,挑了个貌似比较安全的话题,问郑天意:“郑世伯近来可好?此处府邸似乎不算宽绰,世伯可有和你住在一处?”

    郑天意却被这话给问住了 , 他良久都没有开口。

    久到月娘都觉得有些奇怪,他才深深的看了月娘一眼,说:“月将军被奸人所害之后不久,我爹也受个中牵连,下了诏狱。后来所幸圣上明察秋毫,将此一事秉公处理,还了我爹清白。只是,我爹年纪大了,在牢狱里又受了不少折磨 , 也不肯低头 , 因此,吃了不少苦头。回家之后过了没多久,便生起了重病……就没能熬过去。”

    月娘听得心中一惊,不由得呢喃道:“怎么会牵扯上了郑世伯?”

    郑天意摇了摇头:“我不清楚,我也一直在追查这件事情。我父亲因此事忧辱而死,我必然,是要亲手向始作俑者复仇。”

    这话深深的击中了月娘,亲手复仇,这难道不是她活下来的最大的理由吗?然而她要想继续活下去,就必须杀死眼前这个人。眼前这个 , 对她有救命之恩,又和她有着同样血海深仇的人。

    月娘一时说不出话来,郑天意留意到她的沉默 , 想了想,又继续说在:“昨晚月姑娘也说要复仇 , 我想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只是此案疑点重重 , 皇上却不肯公开审理 , 只说证据确凿如山,为了保全朝廷体面,才做此处理。

    我听说当初定令尊和家父的罪的时候,俱是通过在罪臣家中搜到了跟其往来的书信,但这一点我是不信的。

    令尊和家父,虽然神交已久,但一直没有什么过从甚密的往来。仅凭这一点 , 定任何人的罪,都太草率。我不信 , 皇上是准备就这样草草结案。”

    月娘不由得抓住了身边的花藤拽在手里揉捏。

    “那依众公子所见,这里面有何隐私?”

    郑天意摇了摇头,说:“暂时我还不清楚……”

    随后他张口想要说些什么 , 却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对月娘说:“不知道月姑娘在和何处落脚?是否需要在下安排车马送姑娘回去?”

    是了 , 郑天意虽然已是参云的男宠,但他身上那一点侠气和光明磊落的风骨,却仍然隐隐可见。

    月娘深深地看了他许久 , 忽然计上心头 , 说:“实不相瞒,此前我在他处讨生活,也是费了一番周折才得以脱身。此时并无可去之处 , 若公子愿伸手搭救一把 , 我绣工还行——希望公子能给我介绍一个相对自由、不怎么做件绣工的绣纺。我去那里当绣娘 , 只要 , 可以,供我一人糊口,变异 , 可以支撑我走下去,直到复仇的那一天。”

    果然,郑天意听了此话,大惊失色道:“那怎么可以?你可是月家千金。怎么能去秀坊那样的地方供人驱使?

    寒舍简陋破败,但一两间厢房还是有的,若月姑娘不嫌弃,我愿意如兄长一般待你,直到你平安出嫁。”

    出嫁这个字在月娘心上不轻不重的刺了一下。

    这样正常人的生活,还是她所可以期待的吗 , 这一刻月娘抬起头来 , 直直的看进郑天意的眼睛,她的眼神里带着久经风霜的凄怆。

    看着这个眼神,郑天意瞬间明白了过来。

    这是只有为了什么目的忍辱偷生的人才会有的眼神。这一瞬间,他和月娘的心意是相通的。他们之间无需询问和回答,只需要这一眼,便都能明白对方经历了什么。

    他们都已偏离了正常人的生活许久,双脚已经踏入了地狱,他们是再难回头的人了。

    然而这去往地狱的路途上,竟然还有人可以相携相伴。

    郑天意难耐心头思绪澎湃 , 顾不得男女大防,一把抓住了月娘的手。

    月娘的眼泪当即掉了下来,她飞身扑到郑天意的怀里 , 痛哭了起来。

    她哭自己这半年的遭遇,她哭自己再也回不去的生活。一边哭一边想 , 就在这一刻 , 就让自己耽溺在这一刻 , 做回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吧。

    离那颗丹药发作。只剩不到四天了。

    郑天意把她揽在怀中,轻轻的拍着她的肩对她说:“别哭,别哭。”

    然而月娘却不可自抑的大声抽噎了起来。

    郑天意抹干了她脸上的泪水,轻轻的吻了她的唇。

    一开始,只是轻轻的叨啄,后来,他逐渐加深了这个吻。

    这是月娘的初吻 , 自她破身以来,没有任何一个跟她发生过关系的男人 , 这样珍而重之地吻过她。她几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 只是任由郑天意在她口舌间搅动风云。

    而月娘不知道 , 这样的吻竟然是可以如此美好的。

    她闭上了眼睛,无处可藏的泪水从睫羽间的缝隙滚滚而落。郑天意吻去她的泪痕,又继续把她揽在怀中 , 像是要用自己的嘴唇来抚慰她一般。

    这是她此生第一次得到来自家人以外男性的尊重和呵护。月娘几乎忍不住要把真相说出口 , 然而她想要挣脱开的时候,郑天意却不肯松开怀抱,不肯让他退开 , 只是发狠的用力的吻着她。

    月娘瘫软在郑天意的怀里 , 她看着流经后花园的小河里面揉碎的一把阳光 , 心中暗暗祈祷让时间停在这一刻。

    “我在长公主府做些什么勾当 , 想必你也清楚,”郑天意的声音变得喑哑不堪,“我许不了你未来 , 月浅,可我放不开你了……”

    天地之大,只有他们两个人此时是同病相怜,是心意相通的。人总在不停的寻找同类,当他们好不容易找到的时候,谁又放的开谁呢?

    且活在当下吧。

    “实话告诉你,我是为了救我父亲,才经人引荐,进了长公主府的。”

    郑天意抱着月娘,缓缓地剖白道。

    “只是,这件事情被我父亲知道了。他得知我做了长公主的男宠。

    本来在牢里就吃了不少苦头 , 又耽搁了治病。他老人家心明眼亮 , 听到一些风言风语,便推断出了,我做了这样的事。

    他跟我对质,我骗不过他。只好实话实说。我说他忧辱交加而死,是在没有错的……父亲当时就背过气去,撒手人寰了。”

    我之所以,进长中长公主府。是因为月将军被问罪之后,手中接过月将军兵权的,便是长公主驸马。我想 , 要获知真相,这是最快的一条路。

    但我进府之后却发现,长公主跟驸马不和已久。不单单是驸马不满长公主生性淫乱。而是两人彼此立场利益都不同 , 在朝中她们甚至隐隐各自为政。

    因此我在想,这件事情一定别有隐情。我之所以一直还活着 , 就是为了把事情追查到最后。浅浅 , 既然你我目的相同 , 我们携手并进,一同追查可好?”

    月娘用力的点了点头,对郑天意说:“好,天意,我都听你的。我要给我爹沉冤昭雪,我要手刃仇人,让他们尝遍,我父母家人受的苦。”

    郑天意抱着月娘的手紧了紧 , 月娘伸出手环住郑天意的腰。

    郑天意只是抱着她,虽然抱得很用力 , 却没有摸到任何不该摸不该碰的地方。

    他是尊重她的 , 月娘不禁又开始流泪。她见过郑天意在长公主府跟参云调情的样子 , 极尽风流暧昧,如果他想,他可以做到的。

    但现在 , 他只是坚定的抱着她 , 给她温暖,给她力量,为她圈出一方无风无雨的世界。

    他不在意她的过去 , 他理解她的痛苦。

    在这一刻 , 月娘实在忍不住了。

    她泪眼婆娑的抬起了头,对郑天意说:“你可知道阴门?”

    郑天意听到这话 , 微微一愣。

    “我……我是阴门的人 , 这次来找你,实际上,我是来杀你的。”

    听到这话 , 郑天意真真切切地愣住了。

    他松开了怀抱,看向月娘那双被泪水洗润得黑白分明的眼睛。他问她:“你说什么?”

    “我是来杀你的。”

    “可是……可是……”

    月娘抹了一把眼泪,说:“我那日被羽林禁军所凌辱,是阴门门主出手救下了我,然而,他提出的代价是入他们门内,跟你一样,我心中怀有巨大的仇恨,我怎么甘心死?于是我答应了。”

    “而我这次接到的任务 , 就是来杀你。”

    听到月娘这么说 , 郑天意显而易见的愣住了。他定定的看着月娘,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一瞬间,月娘突然后悔了,她想,她还是一个不够强大、不够合格的杀手,她他怎么可以在猎物面前暴露自己的真实目的?

    郑天意会先下手为强吗?月娘心里惴惴不安的想到。同时,俏月弯刀滑入了她的手心。

    郑天意只是那么定定的看着月娘,他当然听说过阴门,这是个令人闻风丧胆的组织。但他更加心疼的却是,月娘居然是以这样的代价换来的一线生机。

    而这个几个月前还天真而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 直到今天依然还是带着几分傻气。在自己的任务目标面前坦白地表露着自己的身份。并且,在察觉到自己说漏嘴了以后,才如梦初醒的开始戒备。

    郑天意不由得把月娘又重新拉进了怀里。

    他可以信任她吗?如果把他所知道的一切事情都交给月浅手上的话。

    去而复返的拥抱让月娘心头一颤。手中的俏月弯刀“当啷”一声 , 掉在了地上。

    两人久久都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的抱着 , 他们都意识到了一些事情。

    这世上能互通心意的人有多少呢?

    恐怕千万人中也难寻一个。

    那互通心意,又能长久相守的人又有多少呢?

    怕是一生也难得。

    只要曾经拥有过 , 应该就已经知足了吧。

    郑天意不再提起这件事情 , 他按下了月娘的每一个欲言又止。

    接下来的两天里,郑天意带着月娘四处游玩。年关将近,鄞京在腊月初七这天,会有最后一次年关大集。集会从中午开市到晚上,入夜也不闭市,晚间,在金凉河畔 , 还会燃气篝火。直到亥时。

    白天集市上多是些年货,布匹、粮食、蔬菜、禽肉之类。而到了晚上 , 就会有小食、货郎担子、和杂耍之类的摊贩出来。过了戌时 , 金凉河边燃起篝火 , 百姓们会在傩巫的带领下,齐声歌起祝祷的歌谣,祈愿明年开市顺利。这一晚大家都会出门狂欢 , 开放宵禁 , 是一年中难得的畅游时刻。

    郑天意答应了月娘,这天晚上带她出来玩儿。

    月娘已经很久没有过过这种正常的生活了。她的手被郑天意牵着,仿佛两人仿佛新婚燕尔的夫妇。周围都是一样年轻的情侣 , 女子手中大多持着一点刚刚买得的小食或爱物 , 男子则在身后负责拎着多余的购物战利品。

    月娘站在贩卖饴糖的小摊旁边 , 目光不由的被那摆着的饴糖吸引了。那饴糖中裹了花瓣 , 切成四方小块,显得格外好看。郑天意看着月娘聚精会神的样子,轻轻笑了。他问过了价钱 , 请摊主包了一包,递到了月娘手里。

    月娘甜甜地笑了出来,她拈起两颗糖,一颗放到了郑天意的嘴里,一颗自己含了。甜蜜的滋味裹着花香蔓延在口中,热闹的人声伴随着河岸两旁粼粼的灯火,一切显得宛如梦幻。

    月娘现在什么也不愿去想,她只愿听着这坊市里的喧嚣,手被爱人暖着 , 心里口里是一样的甜蜜。

    就让她再放纵一下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