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是农闲的时候，
生产队没有任务，
为了填饱肚子，陈四福等人违背节气，抢种一些不合时令的瓜果。
毫无疑问，种子都死在地里了。
野味很多倒是很多，林中鸟，水中鱼，都可以下肚子。
但是油金贵，要用票才能买，佐料也匮乏，大家都不舍得用。
没油做出来的东西，又腥又难吃。
所以，就算抓到了，
也是晾制成干，或者拿到镇上卖，有人低价收。
陈煜把农具都拿出来，修整一遍，或者爬到屋顶，修补房盖。
一转眼，
过年了，
湖北的年，没有雪，
暖洋洋的阳光，照在身上十分舒适，早上，老人们搬出凳子，在屋檐下晒暖。
陈煜把鱼干拿下来，想到镇上，看看能换些什么。
“阿爸？”
“嗯”
“我想要一根皮筋，做弹弓打鸟，鼻涕虫他们都有，就我没有。”
陈煜莞尔一笑，“一会儿看有没有，有就给你买。”
新年，街上十分热闹，
除了街上的商铺，有许多和他一样，是从各村赶来卖自制的东西的人。
他们在路边摆地摊，吆喝着，赶集的人也很多。
“咸菜嘞！”
“米饼！麻花！糖人！”
“对子！卖对子了！”
“烤鸭，新出炉的烤鸭！”
陈煜紧紧牵着小远东的手，他看见黄栎了，在路边摆了摊位卖对子。
匆匆走过，看了一眼，没有驻足。
人很多，黄栎正在给人写对子，没发现他。
热闹的地方都被占了，父子俩在街尾找了个摊位，陈煜把蛇皮袋摆在地上，鱼干铺出来。
“卖鱼干嘞！”学着身边的小贩喊。
小远东也喊：“卖鱼干咯！”
陈煜发现，鱼干在年货市场根本没有竞争力，家家户户都可以做。
加上他的手艺不行，做出来的鱼干有点发黑，刀工也不好，卖相很难看。
摆了小半天，连个问价的人都没有。
“哎，你是啊？”
陈煜抬头，连忙站起来，热情点点头，“郝主任！您买菜？”
“呵呵，出来买一副对子，自己做的鱼干？”
“是啊，嘿嘿，可能太难看了。”
“怎么卖？”
陈煜拿起来最大的一条，有点不好意思，“您不嫌弃，就送您了，反正也卖不出去。”
“那怎么行，鱼干我要了，这2块钱你拿着！”
“我不能要，您还是收回去吧！”
郝主任忽然板着脸，把陈煜的手合上，笑骂道：“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你可别害我！”
“不是那也收不了您两块啊！”猪肉也才一块二一斤！
但是，他身上没钱找补。
来的时候，他是这么打算的，不管别人给多少钱，他都卖。
这样就不用备找补的钱了。
“拿着吧，大过年的，给孩子买点东西。”郝主任把鱼放进篮子里。
陈煜压着小远东的脑袋，给郝主任鞠了一躬，“谢谢您！”
郝主任拉着他胳膊，“嘿嘿，你看你，搞得我像太君似的，我走了。”
“嗯”
郝主任走后，陈煜再也没看到第二个客人。
“阿爸，我饿了，咱们什么时候回家呀？”
陈煜把鱼干都收了起来，
去逛了一圈，给小远东买了一个馒头和一根皮筋。
小家伙爱不释手绑在手上。
临走前，陈煜才想起来，到肉铺墙看一眼布告。
这次新出了两张布告。
一张是社里出的，大致是说，因为大雪的原因，今年上缴的公粮减少。
另一张是镇上出的，说的是年三十有露天电影播放，并祝大家新年快乐。
陈煜苦笑着摇头，“还是没有。”
“买肉不？这大过年的，弄点红烧肉多好！”老板娘道。
小远东一直盯着案板上的肉不放，那眼馋的样儿，被他看在眼里。
拿着刚到手的钱买肉，陈煜舍不得，“老板娘，我能不能用鱼干跟您换点肉？”
老板娘眉头微微一皱，看样子不太喜欢。
那时候，鱼干没有猪肉稀罕，毕竟下河就能抓到。
“妈，我想吃！”一旁比东子小的孩子扯着她的衣服。
“那就换吧。”老板娘切下半斤多点瘦肉，递给他，“你看行吗？”
“行行行！”陈煜大喜，这都快一斤了，“谢谢！”
回家后，
他煮了一锅地瓜饭，那一斤瘦肉，准备做红烧肉。
小远东蹲在炉子边，烤着手，“阿爸，我饿了，什么时候好呀？”
“快了，再等一会儿。”陈煜放了点姜，再把五花肉倒进去，小火慢炖。
忽然，
小远东问道：“阿爸，我们会饿死吗？”
陈煜拿锅勺的手顿了一下，眼圈红了，“傻小子，怎么会？”
小远东看着他，片刻之后，“可是缸里没米了。”
陈煜把眼角的泪擦掉，摸着他的脑袋，笑着安慰道：“以后的生活会越来越好的，阿爸的粮票还没换呢。”
实际上，他手上的票也不多了。
“四美哥？”
林杏儿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件崭新的毛衣，“我给东子织的，来东子，看看合不合适。”
新年最高兴的事情，就是穿上新衣服。
小远东穿上后，都没舍得脱下来，出去找小伙伴炫耀去了。
林杏儿：“本来想给你做一件的，线不够了。”
陈煜笑笑，“没事，我穿这身也挺暖的。”他已经不在意这些了。
“过年了，胡子也不刮一刮，给！”林杏儿拿出毛巾裹着之物，打开一看，是那种最原始的刮胡刀，用非常锋利的薄刀片那种。
“这是？”
林杏儿俏脸一红，“拿我爸，你刮完还给我。”
黄栎正好看见这一幕，不由拽紧拳头，他是来给陈煜送对联的。
每逢过年，他都会给大家免费写对子。
黄栎在这边没有家，孤寡一人，林妈特意叫他到家里吃年夜饭。
他也是不久前才知道，杏儿喜欢陈四美，一个被整个生产队嘲笑的人。
“杏儿！该回去吃饭了。”说完，把对子丢在桌上。
“嗯，你先回去吧。”
杏儿还要等陈煜把胡子刮完，看看哪里没刮干净。
时间长了，林妈也知道闺女对陈煜有意思。
饭桌上，
林妈责怪她道：“有什么好的，整天往那儿跑！”
林杏儿跟没听到似的，只顾着吃饭，黄栎的脸色不太自然。
“尝尝这鸡肉，人家黄栎特地给咱们买的，也不谢谢人家一声！”
杏儿放下筷子，把鸡肉吐出来，“妈，你还让不让我吃饭了？”
“阿姨，不必见外，杏儿喜欢就好。”
“是啊是啊，不要见外，黄栎你多吃点。”说完，林妈给他夹菜。
老村医悠悠问道：“他们家有肉吃吧？”
“嗯！”杏儿点点头，片刻之后，“爸，要不我给他们装点吧？”
“行！”
林妈暗自踢了老伴儿一脚，“这鸡肉是人家黄栎买的！装什么装？”
“我不装这盘，总行吧？”杏儿端起自家酿的腊肠，倒去小半碗。
“这这丫头！”
林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过年说不吉利的话，很灵的。
她不敢说，只好示意老伴一眼。
“你老看我干嘛？”老村医没好气的撇撇嘴。
“都是你惯的！”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黄栎知道，有些话是因为他在这里，林妈才不好意思说。
陈四美就是那一层纸，大家迟迟不捅破。
这让他感到很尴尬，也没心思吃饭了，挤出笑容站起来道：“叔，姨，你们慢慢吃，我吃饱了。”
林妈道：“这么大个人，怎么才吃半碗饭？我再给你乘点？”
“锅里还有，大年三十，可别饿着肚子省米啊！”老村医也劝道。
“不了，我真的饱了，您二老慢慢吃。”黄栎点点头，拿起外头，走了出去。
看着他走远后，林妈放下碗，把门关上。
“你给人当爹，你配当爹吗！”
老村医一脸无辜，“你这老娘们，有我什么事儿？”
“你说这陈四美有什么好的，不说别的，村里人哪个不在背后戳着脊梁骨骂他？杏儿真要是嫁给他，受罪一辈子！”
“那你想怎么办？”
“你给我说说四美去，以后离咱们杏儿远点。”
“唉，你看不出来吗？是咱们家闺女追别人！”
“那也不行，今晚我就说她！”
陈煜正在吃年夜饭，杏儿端着小半碗腊肠片冲进来，“四美哥，吃慢点，尝尝。”
“哇！是腊肠耶！”小远东双眼放光，又看看陈煜，不知道能不能收。
“吃吧，杏儿你吃了吗？”
“嗯”虽然很想和陈煜共进年夜饭，但又怕把陈煜家的粮吃没了。
杏儿拿来的腊肉，他没舍得多吃，只夹了一片压在碗底里，剩下的都留作下一顿。
小远东含糊不清道：“谢谢杏儿姐姐。”
“不谢，你们慢慢吃吧，我先回去了。”
杏儿发现黄栎站在外头等她，笑道：“吃完了？”
“嗯，杏儿，今晚学校有电影放映，咱们一起过去吧，我买了瓜子。”
“算了，你自己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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