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神色里的小心翼翼，楚楚可怜，我又有些心软，放低声音道，“香儿，你还小，很多事没有主见，只是大是大非面前，要明白事理……秦广平的事，我是觉得有些别扭，但更多的，是觉得你不该跟着五哥胡闹，他那个人的性情，这几年你还不知道吗？”
一说到五哥，香儿立即正色道，“姐姐，我和五哥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还望你看在我们姐妹情分上，不要和义父告发我便是……说来，姐姐也是个会讲大道理的，可当年你做的事，也不怎么光明吧？假冒身份逃进城里避祸，难道不是为了求得一片安稳太平？——所以，我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你也不要说出这件事去，我们扯平。”
我登时觉得有些诧异，香儿这一番话，哪里像一个十五岁的女孩说的？
“还有，姐姐这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既然知道这件事了，肯定是有人和你说了，你想没想过，如何义父还没知道这事呢？……金钱自然能封住人的嘴巴。姐姐，倒是我要劝姐姐一句，你是个念旧的人，可切记，固步自封，徘徊不前的人，终究要作茧自缚的。姐姐，凡事可要向前看。”
……
本来要劝说人的，反被教训了一顿，我颓然走回梦鱼轩，心中也盘旋着那句话：
“姐姐这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既然知道这件事了，肯定是有人和你说了，你想没想过，如何义父还没知道这事呢？”
难道，四哥……
后来几天，我渐渐才知道，江湖纷争从来没有停止过。铁马山庄的惨祸只是个开始，六年里，江湖各派纷纷遭遇劫杀灭门，门派越来越少，而这一笔笔的账，都记在梅花城的头上，这里，成了江湖人口中的妖城鬼域，为何偏要同与世无争的梅花城为敌？千里姐姐说的对，“这样一个云集顶级高手的地方，怎会不被人视为武林公敌呢？”
在纷乱的江湖里，永远不存在独善其身这回事。
时节春暖，我的咳嗽已减轻，但是，我的心却变得无比凄凉。我有些累了，是心累，香儿的变化让我吃惊，她対秦广平所做的事，我很伤心，对于小谷……我觉得他城府太深，是我一开始就没有看到的深度.....而梅花城离得一切，我虽已经入城多年，仍是不知其水的深浅，像一个寄人篱下的客人。
春天一到，九哥的鹿鸣阁那里，开始操练城中子弟，还有闯刀阵，剑阵，千里姐姐、二哥、三姐、四哥，会陪着义父观看。五哥和九哥带着他的人马会加入，七哥和八姐人马不多，但也会加入。六哥和我手下没人，只能跟着城中的百姓围观。十一弟虫不知比我还深居简出，并不加入。十二妹燕苓香身体不适也没有来。
操练才一开始，拿刀剑，持盾牌的城中子弟，在旗帜指挥下，冲锋厮杀，交错攻守进退，在场中旋转，看得人眼花缭乱。义父坐在鹿鸣阁前，裹着白色披风，微笑着看。左边立着大姐云千里、三姐花亦蓉，右边是四哥木尘衣和二哥雪弄箫。鼓声起，校场内肃穆威严。
看得出，五哥的人马比九哥多，但九哥的更为精良。
几番演练下来，高下立现。但五哥的人数占优势，倒也并不落败。
七哥和八姐的人马，却并不出色。
三姐的飞花堂内，有三十个刀法、剑术的高手，她安排这些高手分兵列阵，开始闯刀阵、剑阵。
眼看着刀光剑影间人影进退，尘土飞扬。城中百姓的助威声和欢呼声此起彼伏。喧闹声让我有些恍惚。看了一会儿，我就转身向外走。六哥在我后面跟着，离开鹿鸣阁远了，六哥才问我道，“十妹，怎么不看闯刀阵了？”
“有点头疼。”我推脱道，有些不敢看他。
“那我带着你去通天台玩？”
我想了想道，“你又想去通天台了？今天有风，还是别去了。”
六哥点点头道，“我听你的……那我回去看闯刀阵了，你回去休息。”
我也点点头，快步走开了。
……
夜里，我再次辗转反侧，一时间觉得无比孤独，又无从诉说。梅花城里的人，是变了，还是我从未真正认识到他们？我如今，为何如此孤立？如此多余？心一脆弱，我变得很想念爹娘，想念遥远的家，爹娘的尸身，不知收敛何处……
是啊，十一年了，我该去看看他们的。
香儿说得对，我是个放不下过去的人，终究是作茧自缚。
但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终于，我决定去求见义父。
这一次出城，却有了大变故，很长一段时间，我自责地认为，就是这个突然的念头和草率地离城之举，才引来一场大祸……
当我忐忑不安地走到梅雨阁，我看见义父仍然以他惯有的姿势躺在床上，虽然春意已深，他还是很憔悴，我轻声道，“义父.......”看见我他呵呵笑着说道，“是裳儿，你来了.....”说着要起来，但是明显力不从心，我忙上前扶他，他坐起来，摇头叹气道，“你看我这个样子，谁还会相信，我是当年，横闯千军万马孤身救人的云逍遥？”
看着他的神情无限神往，我知道他又想起了城主夫人，用情至深，那么，说他迷恋赤溟儿的事，该是以讹传讹，赤溟儿与梅花城的恩怨和过节，连梦氏都不知道，那么，就是一个鲜为人知的谜团了。
当听说我要出城，义父很奇怪，“你有何事？一定要去么？”
我轻叹一口气，“已经十年有余，我没有回故地，当时急于逃命，连爹娘尸骨亦未收敛，实在不孝，所以……”我知道义父疼我，干脆跪地，硬着头皮求他，虽然这是违反城规的！
义父听到这里，半晌没有说话，最终长叹一声道，
“孩子，为人子女，当尽孝道。祭奠父母是应当的，但记住莫要生事.....若要报仇，义父会去为你做主，不要擅自轻举妄动。”义父清瘦的脸上，闪着慈爱的光芒。身体在宽大的衣袍里却更加瘦消。
我忽然心里有些舍不得，但想到自己很快会回来，心也安了，也许就是当年我的不孝和懦弱，才如此珍惜义父，义父在我心里，就是亲生父亲！我对不起爹娘，希望能为义父尽孝，但是事与愿违，这次的出城，让我们父女缘尽，此次见面，竟成为诀别！
再见时，义父伤痕累累，奄奄一息，当他惨笑着对我说，“裳儿，你回来了，你终于回到梅花城来了。”
那时的我，宝剑坠地，俯身长拜，血泪交织难以洗清我的悔恨！因为在弥留的义父面前，我是不孝的女儿，在血光刀海的梅花城面前，我是不可饶恕的罪人！
那天的义父沉吟很久，大概对我的性情有些担心，但他也明白我的任性与倔强，最后说道，“你如今一个人出城很危险，江湖乱糟糟的，很多人都在找梅花城的麻烦，多带些人陪你去吧！”
我知道义父是在关心我，但是我不想要太多人跟随，我不想人知道我的过往，于是赶忙道，“我会小心行事，带着若漪就行了。多则三个月，少则两个月，我必然返回。”
这时，冷伯从外面进来，这几年他一直在梅雨阁照看义父，照顾他的起居，帮着他整理书籍画稿，勤勤恳恳.....不管当年怎样，我想义父已经原谅他了。冷伯看了我一眼，才说道，“城主，不如我陪十小姐去吧……”我不知为何冷伯提出和我一起去，但觉得他毕竟是义父最信任的人，多年的主仆，也是我的长辈，最重要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引我入城的人，于是便不好推辞。
义父想了想，终于慢慢地说道，“也好，你毕竟是老江湖了，遇事也冷静.....你就陪她去吧，但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暴露身份……”
等冷伯出去，义父慢慢起身，对我道，“今天天气晴好，你陪我去走动走动。”我忙躬身扶着义父起身，扶住他手臂的瞬间，我诧异那分明形销骨立。义父难道，真的病到这个境地？一时间我有些犹豫，在迈步走出梅雨阁门口之时，我对义父说道，“义父，要不，我还是留在城里，多陪陪您，等您身体好些，我再去办事。”
义父回头看看我道，“你不必担心我。想做的便去做——有些事，一旦错过机缘，就耽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