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留东外史续集 > 第 39 章
    她,是专说我了。我什么事该倒霉?我不信三小姐是人王。又不是我害了她生病,什么事她病了,该我来挨骂?’我一边说,一边气得哭出来。胡子从垫被底下扯出块手帕子,要替我揩眼泪,我一手夺了,往地下一掼,说:‘知道是什么的手巾,不脏不净的,也拿来在人家脸上乱揩。’胡子又笑嘻嘻的,弯腰拾着,仍纳入垫被道:‘你怕脏,就自己拿手巾去揩。’接着教大姨太搀了,去三丫头房里看病。三丫头钻在被卧里面,胡子‘珠儿,珠儿’的总喊了十多声,三丫头才有声没气应了一句。胡子坐在床边,问长问短,三丫头不耐烦极了,问十句,没一句回答。胡子唉声叹气出来,要大少爷来找你,说你如何也几天不来?大少爷当面不敢回不去,出来就说:‘我再问三丫头的事,日前发下来的誓,也不许我!

    ’披着外套,不知到哪里去了一会,回家也不知在胡子跟前如何支吾。今日胡子又要我来,还教了我一派劝你的话。说三丫头年轻,可怜她母亲死得太早,娇养大的,是有些小孩子脾气。

    你是个聪明人,年纪比她大,度量也应比她大,不要和她一般见识。因见你爱她,知道她的xìng资,才将她许配你。她就有什么事、什么话对你不住,你总得朝她老子看。她老子待你不错。”

    熊义摇手道:“罢了,罢了,再朝她老子看,快要谋杀亲夫了。我才见过溺爱不明竟到了这一步!我今日不去,你回家只说没见着我。”二姨太道:“你不去不行。我来了这么久,回家说没见着你,在哪里耽搁了这久?胡子不教你吃他女儿的醋,他自己的醋劲才大呢。他老得和一条眠蚕相似,疲癃残疾的。来日本还好一点,你没看见,在内地的时候,管住我和大姨太两个,跟当差的多说一句话,就查根问蒂,看说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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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一个月不开革一两个当差的。我越见他是这样,越要逗着呕气。后来他禁止当差的,不许入中门以内,买什么东西,打发去哪里,都用老妈子传递。你说这哪里禁得了?他只有两只眼睛,还是模模糊糊的,两只耳朵,更是响雷一般的声音才能听得,怕他做什么?他一夜只能在一处睡,轮到我房里这夜,大姨太就打着锣鼓和别人睡,他也一点不知道。说起来,又是三丫头这东西可恶,嚼舌头都嚼把胡子听了。好笑,每夜三个人做一房,白天里也寸步不离。在签押房,要跟到签押房,就是在内花厅见客,我两个也要跟在后面,一边站一个,或是搔痒,或是捶背。人家都说是秦胡子欢喜摆格,其实是一肚皮的头醋。”熊义笑道:“你们本也太不给他的脸了。”二姨太道:“谁教他快要死的人了,还讨两个这么年轻的小老婆做什么?我们当小老婆的不是人吗?不应该有人yù吗?就一心一意守着他这一条眠蚕,也不见得有人恭维我们贞节,将我们做正太太看待。”熊义大笑道:“依你的话,凡是姨太太都应该偷汉子?”二姨太道:“世界上哪有不偷汉子的姨太太,不过有敛迹些的,人家不大知道罢了。像胡子这般年纪,简直是活坑人。看他两脚一伸,还能保得住我两个姓秦么?我两个在这里,固然是受罪,但他自从我两个进门,也没一夜不是受罪。”熊义笑得拍手打跌。

    二姨太起身,催熊义同走?熊义道:“三丫头是这种情形,我又不是年纪老了,和胡子一样讨姨太太,为什么也要受这种罪?我不去。”二姨太太哪里肯依,拉着熊义往外走。熊义道:“教我去见了那丫头,如何说呢?难道还要我去向她赔不是不成?”二姨太道:“就向她赔句不是,也不算埋没了你们男子的志气。你没见胡子,六七十岁了,哪一夜不向我两个作揖打拱赔不是,我两个还不依他呢。走罢,我来了这么久,你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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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没给我吃,我不要你向我赔不是,就是体恤你,等歇好向三丫头多赔一会。”

    熊义被拉不过,只得同走,一直被二姨太拉到秦家。秦珍正等得着急,又要打发下女来催了。二姨太先走进房,秦珍放下脸问道:“有几步路,去了这么大半天。来了没有?”二姨太道:“姑少爷不肯来,费了多少唇舌。”秦珍不待说完,急忙问道:“我告你说的话,你说了没有?”二姨太道:“如何没说?不是照着你老人家的话说了,姑少爷怎么肯来。”秦珍把头点了几点道:“姑少爷是个懂情理的人,照我的话一说,我知道要来的。到三丫头房里去了么?”二姨太道:“没有,现在门外,要先跟你老人家请安。”秦珍道:“怎么呢?还在门外,又不早说!快去请进来。”

    熊义立在房门口,都听得明白。他以为秦珍虽然年老,却还有些少年情xìng,最欢喜白昼与姨太太戏谑,常是一丝不挂,当差老妈子出入房中,毫不避忌。熊义恐撞着不雅,因立在门外,让二姨太先进房通知。此时听了说清,即跨进房。房中暖烘烘的,秦珍斜躺在一张豹皮安乐椅上,大姨太拿着一枝象牙雕成的小手,从秦珍衣领口伸进去,在背心里搔痒。见熊义进来,略抬了抬身躯,指着电炉旁边一张椅子道:“请坐下来,我很想和你谈谈。这几日yīn雨连绵,空气分外潮湿。我这两条腿,每逢yīn天就酸痛得很,像这样连日yīn雨,更一步也难走动了。常和她们说笑话,我是已经死了半截的人了,只差了一口气没断。但是这口气一日不断,这颗心便一日不得安静。我今年六十八岁了,闰年闰月记算起来,足足有七十个年头,在旁人看起来,总说是福寿双全,恭维的了不得。殊不知人生到了七十岁,儿女都教养chéng rén了,尚不能在家园安享,也跟着那些年轻没阅历的人,飘洋过海跑到日本来,混称亡命客,心身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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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一时安静,还有什么福气?简直是一个又可怜又可笑的人了。退一步说,亡命也罢,只要自己儿女听教训,眼跟前也落得个耳根清净。偏偏的儿子、女儿一般的都不听人说。三丫头的xìng格,你是知道的。我因她母亲去世得太早,丢下她无依无靠,怪可怜的。她小时候,身体又弱,虽有nǎi娘带着,到底不是亲生的。我又忙着办公事,没有闲心去关顾她。古语说:‘蓬生麻中,不扶自直。’她从小就没有好人去教育她,终日和那些丫头、老妈子做一块,都是逢迎她,奉承她的,她说的话,谁还敢驳她一个不字?后来我把她带在跟前,得闲的时候,教她认几个字,又见她言语举动,伶俐得可爱。大凡年老的人,总有些偏心爱护幼子,便不大十分去拘束她。我也知道,是有些地方待她特别一点。女儿不比儿子,至迟二十多三十岁,终要把她嫁给人家去,在家的日子有限。娘家的财产,无论有多少,不能和儿子平分。一出了阁,娘家的权利,便一点也不能享受。在家这几年,父亲就略为优待她一点,也是人情应有的事。像三丫头更没得亲娘痛爱她,我若再待她平常,凭你说,我心里如何过得去,如何对得她死去的母亲住?不料我待她好了一点,家里这些不要天良的人,都看了眼睛里出火,恨不得立时把三丫头排挤出去,自己破坏自己,无中生有,只毁得三丫头简直不是个人了。幸喜你是个明白人,不听那些闲言杂语。

    换过一个耳根软的,见自己家里人都是说得活现,外边轻薄人再以耳代目的,信此诋诬,怕不说成三丫头一出娘胎就养汉子吗?我恨极了他们这些不要天良的,所以定要请了你来,将话说明你听,使你知道我们家里人破坏三丫头的原由,外面并没一点不好听的名誉。你待三丫头好,我很感激,她就有些不到之处,你总朝我看,是我不该娇惯了她。她的错处,就是我的错处。她也是个聪明人,你好好说她,自然会改过的。她这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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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因你没来理她,急得她水米不曾入口,日夜的哭泣,如何教我见了不心痛。你去看看她罢;我对不住你,此时说多了几句话,精神就有些来不及了,想躺一会儿,养一养神,不能同你去。”

    熊义贮着一肚皮的气话,几日不曾发泄,时时计算,要和秦诊谈判,毁了婚约。此刻见面,被秦珍背书一般的背了这一大篇,倒不好从哪一句驳起,正是浑身是口也难言,遍体排牙说不出。

    毕竟如何,下文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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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八章

    含妒意劝和成决裂遣闷怀热恼得清凉

    却说熊义听了秦珍一大篇替女儿护短的话,心想:这种糊涂老儿,如此溺爱,也实在无怪秦次珠放肆。但一时不便说什么,且再忍耐几时,依着胡子的话,细细劝她几遭,看她改也是不改。若仍迷恋着那洋奴,那时却怪不得我了。想罢,也不说什么,起身辞了出来。走到秦次珠房里,秦次珠正坐在窗檐下对着镜台梳头,露出两只白藕也似的膀臂,左手握住头发,右手拿一把玳瑁梳子,在那里梳理。熊义进房,她只做没看见。

    熊义也不做声,将身躯往湘妃榻上一躺,顺手拿了枝纸烟,擦上洋火,呼呼的吸,偷眼看秦次珠脸上,白纸一般的没一些儿血色,只两眼又红又肿,差不多要没了缝,眼泪还不住的往外流,脸上一道一道的泪痕,好像是因在梳头,两手不空,没用手帕揩去似的。熊义看见,心里也有些不忍,放下纸烟,从衣袋里抽出条手帕,立起来凑近身体,替她拭泪。秦次珠将脸避在一边,熊义赶着揩道:“你还哭,我又当怎么呢?你自己说,是我委屈了你,还是你委屈了我?”秦次珠用手支开熊义的手道:“我委屈了你,你不好不到这里来的吗?世界上哪里少了我这样的女人。我生xìng欢喜哭,不要你替我揩眼泪。”熊义道:“你只知道替自己想,不知道替人家想。前日在电车上,倘若是我对你那么拳打脚踢,你能是我这么容忍,一句话不说,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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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位子给我坐,替我拾东西么?就说男女平权,夫妻平等,也要两边一样的,才能算是平呢。不能面子给你一人占尽,亏给我一个人吃尽。并且我待你,便凭你自己的良心说,面子还没给你占尽吗?换转来说,你待我也凭你的良心说,不是给我吃尽你的亏吗?你生长名门,不是不懂礼教的,这般倒行逆施的行为,应是你做的么?我一来不肯辜负胡子待我一片盛意,二来见你这种美质,暴弃可惜,特来尽一番人事,劝你回头。你是个天分很高的人,用不着唠唠叨叨的说。你此后真能忏悔,我决不牵挂前事。不然,我家中现放着一房妻室,何必又来耽误你,使你不能随心所yù哩。我两人成为夫fù,虽说一般的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实在是因已有了感情的结合,胡子于不得已的时候,才将错铸错的。你要不愿意,未定婚约之先,我和你立那三条口头契约时,你就应该不承诺。我那时知你的心别有所属,便不至将婚约定下来。我和你既没定婚,你的行动,怎么会干涉你?一边许了我,一边又去勾搭那东西,并且还要当着我,特意教我去做个见证一般,这种行为,你毕竟是个什么心理?”

    秦次珠坐听熊义数说,低头一语不发,见问她“这种行为,毕竟是个什么心理”,才抬起头,用那可怜的眼光望了熊义一眼,想开口,忽又咽住,微微的叹息一声,仍把头低了。熊义看了这情形,说道:“你有什么话,何妨明说出来。到了这时候,还有说不出口的话吗?我看你平常不是不讲身分的人,鲍阿根一个洋奴,算得个什么东西?你是个金枝玉叶的小姐,怎便倾心到了这一步?这种心理你不说,我如何懂得呢?”秦次珠至此,又抽咽的哭起来。熊义又凑拢去,替她拭泪说道:“不要只管哭,你有话就说。若没有可说的话,我也不逼着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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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次珠接了熊义的手帕,自己揩干了眼泪道:“我还有什么可说,一言以蔽之,对你不住罢了。至说我倾心他,就实在不是。我纵下贱,也不贱到这样。我也有我的不得已。我若倾心他,也不急得如此了。”熊义点头道:“这话我却相信,但你有什么不得已?难道他敢逼着你?你又岂是怕人逼的?”

    秦次珠道:“这话毋庸研究。总之你能相信我,不是甘心下贱,不是倾心向他,就得了。”熊义道:“我相信是相信,只是要问你一句话,你既不倾心向他,为什么又想跟着他逃走呢?”

    秦次珠道:“你听谁说,我想跟着他逃走呢?”熊义道:“鲍阿根在警察署,当众一干是这般宣布,岂只我一个人听说。”

    秦次珠冷笑了声道:“他要是这般说,与我什么相干?”熊义道:“他不仅凭口说,还拿着那些金器作证。金器是你送给他的,怎么不与你相干?”秦次珠道:“定要跟他逃走,才能送金器给他么?”熊义只是摇头道:“他一方面的话,虽不足信,你亲去巢鸭,在那西式房子后门口和他会面的情形,是我亲目所见的。还说不是倾心向他。我口里纵答应相信,心里终不免怀疑。”秦次珠望了熊义一眼,不觉露出些惊异的神色,接着说道:“此一时,彼一时。只我自己知道罢了。”说完,拿起梳子,掉转身,仍梳理头发。

    熊义也回身躺下,拿起纸烟来吸。好半晌,终是放不下,又坐起来说道:“怎么谓之此一时,彼一时?你自己知道的是什么?何妨说出来,免得我心里疑疑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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