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之江山美人》 正文 第1章 秦淮八艳之柳如是 橘黄的夕阳挂在西山，在春日里予人温暖，嘉兴返回盛泽镇的水路上，画舫的倒影，混合晚霞的反光，随一路的水波荡漾。 杨川茫然了片刻，仍是失神，双手撑在岸边草地上，这到底是哪里？我不是去旅游住在酒店吗？怎么到了荒郊野外？ 思绪晃晃荡荡的，他不明白为什么一睁开眼就躺在这里，杨川怀疑自己记错了，放下背包，拉开拉链，他要看看旅行日记，他每天都有写日记的习惯。 对面的画舫停住了，泊在岸边，他看到几个类似于古装影视剧中的丫头c小厮们站在船上指指点点，画舫颇大，张灯结彩，杨川捏住手中的日记本：“这仿古做得很真啊，这些人的打扮服饰，是明朝的？这是影视城吗？” 大略扫了一眼日记本的最新记录，没记错，昨晚是住在酒店的。 对于这种莫名其妙的事件，杨川遍体生寒，对于茫然未知的陌生恐惧，本能地促使他想知道此地情况，船上的人似乎发现了他，两个丫头进了舱，一会儿又出来，丫头小厮们让出一条路。 画舫与他的距离不远，从船舱出来的那个当先站立船头的人，幅巾c弓鞋，作古代男子打扮。但是她身子娇小玲珑，面容白皙，看着就不像男的。 她打量杨川几眼，瞅见他短发c休闲服装，黑白分明的灵动眼神泛出奇异，以略微不喜的口吻道：“你是何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剪了头发，莫非是辽东过来的？难民？看你奇装异服，又不像” 口音不是普通话，杨川却听得懂，能交流，然而这个人的话，让他有了一种不好的c更荒唐的猜测，他陡然生出警惕，想了想，道：“今年是哪一年？” 那女扮男装的女子不作回答，船上传来窃窃的笑声，一个俏丽的c梳着双丫髻的丫头答道：“你又是哪来的蛮夷之人？目今是皇明天下，崇祯十三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想来你不是我大明的子民了” 崇祯十三年！ 大明！ 杨川脑袋晕眩，虽然说一觉醒来发觉不对劲，似是灵异事件，再来一出梦回三百年，也不是不能接受，但这个冲击感实在过于巨大了。 好在他定力极强，从小有家暴阴影，父母离异后的处境，犹如孤儿，读书c工作c奋斗c拼搏，家庭c学校c社会，多年的经历给予了他经验c冷静，也养成了他性格的谨慎和警惕。站起来环顾四周，真没有一点现代设施的痕迹。 那丫头询问道：“此人奇装异服，不明不白，要不要叫人去县衙报案？抓了他？” “算了，无需多生事端，我也是听你们说得怪异，才出来瞧瞧咳咳”她生了病，提帕咳嗽，另一个丫头叹气道：“快进去，别受了寒，那个谢三宾真气人，到吴来勺园养了月余的病，竟然没全好” 原先对杨川说话的丫头道：“不管就不管了，得病时，都咳血呢，可不是吓人！” 谢三宾？杨川的业余爱好有三个，一是研究文史c二是写作c三是旅游，尤其对于《红楼梦》c晚明史很感兴趣，他知道，就在崇祯十三年，柳如是倍受谢三宾骚扰。 谢三宾人品卑劣，柳如是和他绝交，发病呕血，从杭州至嘉兴养病，月余再返回盛泽镇，难道这女扮男装的人就是据顾芩《河东君小传》记载，柳如是时常女扮男装的 关于秦淮八艳的历史，杨川当初是研究红学，因为《红楼梦》很多女人与秦淮八艳有类似之处，他才慢慢转移到晚明史上来，对于柳如是的现存资料，包括她的《尺牍》c《戊寅草》c《湖上草》，可谓翻遍了。 听见这伙人不打算怎么对待他，杨川稍稍放心，不过此地远近无人，在这交通不便的年代，自己的穿着c发型，被人抓起来的几率太大了，说不定有性命之忧。 大明户籍管理严格，纵然崇祯十三年女真多次打了进来c多处地方起义暴乱，可江南还是盛世风光。 频繁的工作跳槽c成功后的野外旅游经验，迅速迫使杨川冷静下来思考问题，昨晚他一去酒店，疲惫中背着背包躺下，便睡着了，所以带来的也只有背包，食物c路途c陌生不如说服船主，先到一个便利的地方住下，再慢慢解决服饰c户籍c生存问题。 “你们误会了，在下是海外归来的华夏人，我祖先也在沿海附近住过，后来跟随海商出海一言难尽，这回天有不测风云，船被海盗袭击我侥幸死里逃生，得回神州大地，因此‘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杨川滔滔不绝地编了一出故事。 据他所知，大明对海外不是非常了解，对于明代上层阶级来说，除了我大明，其他都是蛮夷。即便利玛窦c天主教对明人有一定影响，但杜撰的海外某个地方，对眼前人绝对是陌生的。 她半信半疑道：“你既然是海外归来，进了吴越，怎会不知今夕何夕？又怎会说大明之话？知我华夏桃花源记之典故？” 杨川立马拾遗补缺：“在下先祖是汉人，做海商，小有余财，在海外日日教我汉人诗书。我惶恐逃亡中脑袋受了伤，一时忘却许多事情，只知寻无人处奔波，谁想就到了吴越呢目下记了起来，还请姑娘搭我一程，我会补上费用。” 杨川又滔滔不绝c口若悬河地编了一个凄惨童年，其实他童年也是凄惨的，不过故事有所不同，讲起来绘声绘色，让她也忆及童年的不幸被卖c流落章台，在周家为妾差点被害死c陈子龙c宋辕文个个有缘无份，今时今日还因为谢三宾气得旧病复发但阅男无数的她，依存顾虑：“你既会说我大明之话，我便载你一程到盛泽，姑且信了你的故事你姓甚名谁？” “姓杨名川。” 柳如是回身道：“云娟，带他去舱中，叫几个人看好了，别出事。” 【注释：顾苓《河东君小传》：“崇祯庚辰冬（1640），（柳如是）扁舟访宗伯（钱谦益）。幅巾弓鞋，著男子服，口便给，神情洒落，有林下风。宗伯大喜，留连半野堂，文燕浃月。” 顾芩，钱谦益晚年门生，他的《河东君小传》是现存资料中，考证柳如是最可信的。 关于柳如是未嫁钱谦益之前的生活，陈寅恪《柳如是别传》，因资料不足，评价有误。这段时间柳如是应该是画舫生活，像同时代的王微一样，柳如是诗集c汪然明c林天素c程嘉燧c陈子龙c钱谦益有诗句可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章 梦回百年 画舫在水里慢慢荡悠，杨川进舱时发现这船卧室c厨房c仓库等等俱全，他被几个小厮领到舱中一间，接着他们上了米饭c白菜。 大明的白菜已经较为普及。 吃完这顿饭，杨川无心睡眠，1640年，与他生活的时代几乎相差四百年，虽对晚明的历史故事兴趣盎然，但若是有选择，他可不愿意过来。 根据他看过的明清史料，晚明的许多地方人吃人，不是剥削压榨的代名词，而是真的吃人，小冰河时期c辽饷c剿饷c练饷，天灾，苛捐杂税。 万幸的是自己穿越过来的第一站是江南，不至于一来就死于非命。 杨川推开木窗，平视近水远山，画舫渐行，两岸烟火渐多。这艘画舫是六橹摇船，有六个船娘。 那个时代赚钱之后，他好歹赡养父亲归西，尚未结婚生子，母亲自小离异，留恋是有的，不多，环境污染，人情冷漠。纠结为什么穿越在眼前是无意义的，他得赶快适应环境，生存下去。解决了生存问题，才能谈及其他。 舱门的推动声响起，柳如是踱着弓鞋进来，丫头c侍从跟随，她生于万历四十六年（1618），目今二十几了，袍服整洁，举动优雅地坐在圈椅上：“你不是说要补偿我费用吗？” “噢”杨川平静地道：“我现下没有银子，这是我从海外带回的笔，姑娘瞧瞧值多少银子？” 杨川打开背包，里面仅仅有一部智能手机盒碳素笔本日记本，他取出两只碳素笔递过去。 柳如是起初还不在意，待得右手使用握毛笔的姿势，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目光新奇地打量起来，道：“海外果然颇有奇淫技巧，此笔竟然不用蘸墨，行，这两支笔顶你船费了。” 她瞄了一眼杨川的背包，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我大明威福播于四海，若受感化，无人责难你这蛮夷。云娟，那套儒服交给他。” 丫头云娟把一套叠好的服饰放下圆滑的花梨木桌案，看看杨川的短发，抿嘴暗笑。 “多谢姑娘仗义相助，冒昧请教姑娘芳名？”杨川不卑不亢道。 “我姓柳，字蘼芜，你唤我蘼芜君即可。”柳如是神情洒落，笑起来唇红齿白，明眸皓齿，道：“其二，明儿船会行到吴江盛泽镇，盛泽镇乃是江南丝绸大镇，人烟富庶，你穿了我大明服饰，到巾帽店买顶帽子，遮饰短发，可这安家c出行c户籍，都是要钱才能办，你一无所有的” “我尚有三支同款的海外笔，蘼芜君能给多少钱？”杨川毫不犹豫地道。 柳如是爽快道：“我给你十两银子。” 杨川点头同意，十两银子已经不少了，也算是她仗义，大明万历时期，一两银子的购买力如下：或者买三点二石米c或者三百二十斤盐c或者四百支毛笔c或者八十斤茶c或者二百张纸。 十七世纪三十年代到五十年代，一个湖州中等农业劳动者的年薪是五两银子，而一本《封神演义》，要二两银子。 柳如是出银c收笔，退出，脸色还稍有苍白，显然病况未完全痊愈，她虽是女扮男装，但穿的是弓鞋。 弓鞋，是缠足女人穿的。 “崇祯十三年，柳如是就在今年和钱谦益打得火热吧？”杨川思索：“按照历史进境，她接下来会初访半野堂？然后钱谦益以正妻的礼节娶了她？招来物议？” 摇了摇头，杨川不再深究这位艳帜高张c大名鼎鼎的女人的事，这些看起来暂时和他没关系。 柳如是择夫标准非常高，就在今年放话，非才学如钱学士虞山者（钱谦益）不嫁，钱谦益听到后也说：非能诗如柳如是者不娶。 “此笔胜在新奇，不过少了毛笔的刚柔相济，我写着，都不习惯，留两支，改日赠人。”柳如是的画舫闺房摆有瓷瓶，瓶插时鲜花卉，临窗挂个鸟笼，笼中一只鹦哥。 柳如是在去年刊刻了《湖上草》c前年刊刻了《戊寅草》，后者由陈子龙作序，都署名“柳如是著”，她肯定想不到，三四百年后，她这两本书并《尺牍》一度脱销。 此时她用碳素笔写的正是以往所作诗词，在盛泽镇归家院c周家豪门习惯了写毛笔的她，碳素笔写得不顺心顺意，甩了甩手，沉思道：“云娟，你说那个海外蛮夷是不是很奇怪？一个海外归来的，肤色c身量，倒也像是我大明人，难得的是还能与我们互通” “然明先生（汪汝谦，字然明）不是说过，沿海一带，有不少出海的人吗？看来不是假的，海外多奇淫技巧”云娟与她私下说话，主仆之分不是很严格，当年红遍秦淮河的马湘兰，下人打碎东西，也只是一笑置之罢了。 “他和你相交密切，去年秋天，经由他介绍，得以和虞山先生（钱谦益）同泛西湖，说来也是巧，虞山先生偏就在草衣道人（王微）家见到你诗句，对‘桃花得气美人中’一句称赞不已，你中意虞山先生，莫若今年去常熟拜访？”云娟笑道。 “哪有那么容易，我自小被卖到归家院，十四岁再被吴江故相（周道登）家买去，原是伺候周老夫人，无奈被他强为侍妾，为人妒忌，他们原拟罪名要我死的”柳如是咯咯娇笑，眼中有无限嘲讽和泪水。 “可你终究聪慧过人，奉承了周老夫人，保得一命，吴江故相也教了你不少东西。徐妈妈（徐佛）又从良嫁了人，宋辕文靠不住，程嘉燧老了，李存我c陈继儒，复社张浦c几社名流，你可谓相交满江南，弱水三千，终有一瓢”云娟摸摸发髻道。 “你怎么不说我嫁了陈子龙？子龙与我琴瑟相和，当初我错看宋辕文，愤然断琴，她母亲便托松江衙门，不准我入境，幸赖子龙相助原本我以为，子龙是我的归宿，谁又想到正房张氏公然带他祖母c继母来闹，逼得我再次离开” “云娟，我们这样的女人，身份下贱，再多就是一个妾，妾能随便买卖，或者被他们男人交换一幅画些银子件物品，浪子爱俏，鸨儿爱钞我不甘心，我不想再做妾，娶我的人，必然要以正妻身份来迎我，否则，我这回宁肯不嫁！” 柳如是的贝齿深深咬进红唇，主仆说了些话，她举步出舱门，临窗的鸟笼鹦哥说话：“垂杨小宛绣帘东，莺花残枝蝶趁风；最是西冷寒食路，桃花得气美人中。” 她笑了笑，却见那个海外蛮夷于画舫栏内远眺，换了一身儒袍，除头发还怪异外，面容白净，与一般士人相差无二。 【注释：崇祯八年（1635），柳如是用唐人许尧佐《柳氏传》章台柳故实，改姓柳，字靡芜，用薛道衡《昔昔盐》“垂柳覆金堤，靡芜叶复齐”之典。 钱肇鳌《质直谈耳·柳如是轶事》：“如是幼养于吴江周氏，为宠姬（十四岁）。年最稚，无比，主人常抱置膝上，教以文艺，以是为群妾忌。独周母以其善于趋承，爱怜之。”不及一年，周府群妾谣诼蜚语加害于柳如是，几被处死，因周老夫人阻拦，将其逐出周府，再卖于娼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章 走进江南盛泽 她走路步伐偏学时下男人之风，柳如是在晚明许多士人眼中是惊世骇俗的，与陈子龙热恋，她作《男洛神赋》，可谓颠倒阴阳，但，明末早已礼崩乐坏，男人穿裙子c女人戴头巾的情况时有出现，甚至有人不惜挖祖坟求财，朱重八严格规定下的尊卑分明c礼制森严的安稳王朝，面临破产。 她这么做是为了更好的生存，融入文人群体。自从被逐出周家，宋辕文c陈子龙的两段恋情悲剧收尾，期间她的经济来源多出于“女校书”的工作。被卖后的才情训练c周家的博览群书，使得她才思不凡，足以做好校书工作，也有文人馈赠。至于卖身求钱，她轻易不做。 那时有一位自称是“徐阶之后”的徐三公子，屡次出钱要求和柳如是春风一度，纠缠一年，痴心不改。她好言劝说徐三公子从军，后来徐三公子在农民起义战争中被打死，徐三公子是柳如是的第一个殉情者，他与宋辕文，并称柳如是石榴裙下的“文武两状元”。 宋辕文的心理，在抉择之际暴露出来，经受不住他母亲的考验，柳如是被松江知府逐出境内，宋辕文也无意相帮，终究引得柳如是以倭刀斩断古琴，一刀两断。 下一个接盘侠陈子龙，几社名士，在柳如是被陈家人赶走之后，会试c殿试考中，官任绍兴，对她念念不忘，妻妾都成了守门寡妇。 至此，柳如是的才名c艳名，轰动江浙两省，也引来了麻烦。 谢三宾是钱谦益作为浙江乡试主考官提拔上来的，做到莱州监军，就在之前把她逼得离开盛泽。谢三宾一介花甲老头，不得手，誓不罢休，围追堵截，死缠烂打，柳如是辗转奔波，迂回曲折，这才甩掉了谢三宾，盛名之下，果然累人。 然而这位以“相府堂下妾”高标自置c为后人列入秦淮八艳c陈寅恪为她花费十年时间立传八十多万字的女人，站立画舫的杨川却视而不见。 换过服饰，在盆中的水洗漱，看见倒影时，他发现自己年轻到了二十一二岁，一连串莫名其妙的事情，实在费解。 “你贵庚？” 杨川回神过来：“二十一。” “我没记清，你那海外是什么岛？”柳如是微微蹙眉，这海外蛮夷，还是和大明人不同啊，居然不对她失神，“你祖上教你诗书，教些什么？你说‘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如此说来，你们一支秦末战乱便出海了？可记得祖籍何方？” “蘼芜君误解了，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是个托词，我只是打个比方。祖上在嘉靖c隆庆年间出海，因此我才会问哪一年，祖籍浙江沿海，时过境迁，那村镇已面目全非了家人教我识字，也是从启蒙到四书五经，我海外辗转经商的那个岛，叫做澳洲”杨川不急不缓，娓娓道来。 此次并无破绽，明末江浙的市镇数量增长迅速，其二，菲律宾马尼拉便有大量华人，其三，尽管明政府禁止民众出海，但是利益的诱惑阻挡不了他们的脚步。 柳如是根本不知澳洲是何方何地，试问他几句诗词c经书，杨川果然晓得，疑心解了不少，哀叹道：“按浙江颁布过的条文，私自出海，限期未归，朝廷不管人死活的” 杨川笑笑，我“英明神武”的大明，哪里管过华人的死活？马尼拉的华人在明末遭遇过外国人屠杀，林凤做大了，大明还要帮外国人去杀。他们要是管人民的死活，万历c天启c崇祯以来，农民起义也不会愈演愈烈c如火如荼。蜀王就占据了四川十分之七的土地，万历三大战役耗尽一千万两，贪财的朱翊钧仍旧遍出税监，他儿子福王朱常洵把河南蹂躏成什么样，坐拥一万二千顷地。明王朝宗室c士绅团体沾沾自喜地给自己挖好了坟墓。还有一部分人，就等“我大清”君临天下，奴颜婢膝地口称“奴才”了。 “且不说那些无关紧要的，你登我画舫进了盛泽，户籍暂时不办也可，这年代流民甚多，户籍已名存实亡了，十间楼附近有不少酒楼，你可暂时客居，但何以为家呢？”柳如是眸光睇视河水，“内忧外患，鞑子扰乱京畿，流寇肆虐中原，也就这里安稳了” 杨川没记错的话，崇祯八年，张献忠在凤阳挖了朱家祖坟，崇祯十三年，八旗兵连山东都跑进来抢劫了，柳如是知道国事，也是和复社c几社之人交流得来，杨川静静道：“我自己会想法子，多谢蘼芜君。” “你若不嫌弃，可叫我蘼芜兄，我喊你杨兄？”柳如是道。 杨川无所谓道：“随便。” 盛泽镇属吴江，吴江属苏州府，往来盛泽镇的人，东有嘉善c平湖，西有新市c洲钱c石门c桐乡，南有王店c濮院c沈荡，北有潥阳c木渎。 明末冯梦龙《醒世恒言》描述盛泽镇：市河两岸绸丝牙行，约有千百余家，远近村坊织成绸匹，俱到此上市。四方商贾来收买的，蜂攒蚁聚，挨挤不开。 吴江在成化c弘治年间就很繁荣，盛泽镇在晚明才崛起，《吴江县志》推为第一镇，柳如是的归家院在盛泽镇百嘉桥北堍。 归家院旧名十间楼，宋代名妓杨爱爱居此，经久不衰，十间楼成了苏州府闻名遐迩的烟花场所，明末徐佛再度居此，艳名远扬，名动四方，现在徐佛从良嫁人，此地被柳如是买下。 柳荫深处十间楼，玉管金樽春复秋。 只有可人杨爱爱，家家团扇写风流。 杨川买了顶帽子戴上，站在百嘉桥上，船只在桥下穿过，粉墙黛瓦，萧声楚楚，他暗叹：“三百多年啊，三百多年” 有货郎从桥上穿过，敲响惊闺（一种响器）：“生脍，新鲜的生脍！” 杨川拿一两碎银买了一份，货郎找了铜钱，生脍是把鱼去掉头尾，拌以各种作料生吃，杨川觉得味道不错，不过李时珍在《本草纲目》指责生脍有害健康，江南生脍从此慢慢淡了下来。 注目眺望，各地皆是人流，时鲜瓜果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有一个头戴网巾的人一直盯着他看，杨川看过去，那人上来道：“我瞧你是外来的，四方商贾来盛泽的，多了去了，但看你样子，又像是初来，我是牙行的，你可要什么？” 牙行，类似于现代的经纪人，夹在中间赚钱的。 “我想租赁一间屋子，要两三个月的。”杨川边嚼边道。 “哎哟，我瞧你买生脍都不用铜钱，前方十间楼就有，顺便能买个女人呢”牙行的牙人想着坑他一笔。 “我不要十间楼的，你看看附近有没有清幽一点的？”杨川说完，牙人面有失望，不甘心道：“好咧，百嘉桥左右都有，你跟我来。” 他也不说价钱，就领人走。 【注释：惊闺，又称惊绣，《醒世恒言》第十三回提到。《事物绀珠》云：惊绣，如小钲而厚，手提击。 顾炎武《肇域记，江南苏州府》：全阊一带，比户贸易，负郭在牙侩辏集。 明代江南，卖橘子c生丝等，必有牙行做中间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章 写书赚钱 进盛泽镇下船之后，柳如是早回归家院闭门谢客了。杨川跟那牙人到百嘉桥东侧，一路交谈，得知此人姓单，单名一个福字。 拐了两道巷弄，眼前是一家略显陈旧的民房，马头墙充满岁月的痕迹，单福笑着介绍：“这家也算我邻居，和我家是一个甲的，主人出镇多年，经商未归，托我租出去，就是买下，也可以。” 明末经商成风，甚至有功名的读书人也会抛弃科举经商，不少人一辈子不回故乡，此等风气在徽州歙县最为普遍。 摸摸怀揣的银子，杨川道：“租赁吧，就不买了，我也是经商的，不会在盛泽永居，一个月多少租金？” 单福瞧瞧他那身行头，服饰可不是低档货色，眼睛一转：“一月五钱银子，盛泽都人满为患了，你瞧瞧这风水，左边有水，右边有路，后面有山，前面不远就是粪厂，这可是暗合青龙c白虎c朱雀c玄武，上上的风水宝地再瞧瞧这位置，离归家院也近” “我告诉你，咱盛泽归家院，还有大名鼎鼎的柳如是呢没准你能见上一面” “行了，五钱就五钱。”杨川出一两银子，租了两个月，单福职业素养不错，当堂立契，并请来两个邻里帮忙收拾屋子，直至傍晚，杨川又请他们吃饭。 内中两人一个叫何老三，民户，一个叫成得基，匠户。 杨川买了四碗青粳饭进来，是用白粳米加南烛木叶c杂茎皮汁煮成，四人各动碗筷，杨川解帽，单福一瞅他短发，犹豫一会儿，道：“杨兄的头发” 半天下来，杨川和单福已经称兄道弟了，两人皆会来事，杨川解释道：“我先前是在海外经商，归来不久，海外多海盗流贼，有次途经某个岛屿被当地人抓下，剪了头发，九死一生才逃出来” 成得基头戴瓦楞帽，笑道：“衙门曾经发过告示，保甲之法一行，一出事情，邻里连坐，门牌要写明情况，告示还说，但凡看到言谈c服饰有异者，必须查明，严惩不贷” 大明基层机构是里甲制，后来增加了保甲制，里甲主要征收钱粮，有段时间里长非常嚣张，可以处死甲长，后期情况大变，保甲主要是管治安的，内外奸宄。 虽然朝廷曾经颁发过发现异言异形c奇装异服的人要严查的律令，但是各地都没有认真实行，不过是一纸空文罢了。 单福笑哈哈道：“杨兄你别怕，老成吓唬你的，他这个做匠活的，性子愣，此事民不举官不究，谁会管，话说杨兄准备做什么营生？” “正在考虑。”杨川没有一来便拖出计划，毕竟才认识一天，交浅言深不妥当，他看到何老三面黄肌瘦，道：“老三是种田地的？” “嗯。”何老三答应一声，吃完就告辞出堂了。 单福一只脚踩板凳，一只手剔牙，摇头叹息：“他不好过啊，朝廷要征九厘九亩银，辽饷c剿饷c练饷已经多次加派了，我听人说，南直隶欠了不少饷，一次加派比一次多” 杨川恍然，所谓“九厘九亩银”，按亩征收，一次比一次狠。辽饷在万历末年就开收了，官府为了应付朝廷，根本不管民众死活，这个村的人逃亡了，赋税就放在另外一个村头上，有时候一个甲只有一人，也要承担整个甲的赋税，难怪农民军打到凤阳，老百姓欢欣鼓舞地迎接。 杨嗣昌“四正六隅，十面张网”的计划，崇祯点头，更是需要大笔大笔的银子，这时候李自成c张献忠活跃于陕甘宁c湖广c河南一带，杨嗣昌应该正在镇压农民军，不过，杨嗣昌也活不过明年了。 “你以为我们匠户的好过么？你们牙行赚的是黑心钱，若是放在洪武年间，咱们匠户这一行，每年有几十万要进京服役，还是我命好，如今可以拿钱赎差了，我会打铁，也会在书坊印书，一天两百多字，有这手艺，饿不死”成得基舔舔碗底。 单福不乐意地和他对吵，杨川笑着旁观，一时有些做梦似的的感觉，道：“老成你会雕版印刷？盛泽有书坊吗？写书的吃不吃香？” “我人在盛泽，却在苏州府城叶敬池书坊当差，今儿是回家探亲。那儿刊刻过《醒世恒言》，《喻世明言》是天许斋刊刻的，卖往四方。手稿主人得价我不清楚，但估计不低，再低也低不过我们匠户”成得基老实巴交地道。 天黑了，三个邻里各自散了，杨川回屋躺下，翻开背包，智能手机还剩百分之五十的电，信号网络是没有的，便关了机。银钱所剩不多，支持不了太久，要不要试试写书呢？ 那个时代他还是一个自由撰稿人，旅游之时，也在网上写作，或者给杂志社投稿。晚明的读者市场和现代不同，套路却是一样的。 晚明最出名的福建建阳书坊，发行量可观，也是出了名的粗制滥造c盗版模仿，万历二十年南京世德堂出版《西游记》，建阳余象斗立马模仿抄袭，出版《东游记》c《南游记》c《北游记》，建阳书坊掀起过狂热的神魔小说c公案小说。 不过，闽中建阳只占了晚明出版印刷业的十分之三，南京c苏州占据十分之七，销往全国。建阳书坊以销量为先，他们会派人调查市场需求，从而迎合大众心理，图文并茂，也有不少低俗的小说，因为读者文化素养不高，建阳书坊也是出了名的错字漏字多c质量粗劣。 至于苏州，颇负盛名的是叶氏家族，成得基东家叶敬池就属于叶氏家族之一。 “抄《红楼梦》吧。”杨川想到就做，第二天就去买了竹纸c墨水c毛笔，由于他爱好文史，繁体字c毛笔字也是会写的，他入过某省的红学会，没少和红学家们论战，一本《红楼梦》，完全背下来了。 这天一直抄到第三回“托内兄如海荐西宾，接外孙贾母惜孤女”，按通行本来，不按《石头记》，杨川才怀揣手稿，出去百嘉桥附近吃饭。 “杨兄。”柳枝拂水的河岸，一艘艳丽的画舫开过来，柳如是上岸，男装弓鞋，行至杨川所在的堤边凉棚：“别来无恙，如今在哪里高就？” “蘼芜君来了，我说写书你信不信？”杨川倒有点意外，柳如是绝不会专程来找他的，萍水相逢而已，其实柳如是的座上客全是风流名士，等闲人又不入她法眼，这次从嘉兴回来，她都关门停业了，偶尔出来透透风碰上的。 “噢？拿给为兄一观吧，我看到了。”柳如是伸出素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已经看到了他怀揣的纸张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章 柳如是追更、门面税 柳如是灵动的双眸看看手稿，再打量喝绿豆粥的杨川，再看手稿，再打量杨川，摇头道：“这开头一回‘甄士隐梦幻识通灵，贾雨村风尘怀闺秀’，写得太杂乱无章了，先说写作由来，继而叙述补天石c道士c和尚，继而再倒叙空空道人，笔锋一转，又到姑苏了” “看似无条理，细看又大有条理，但，世俗中的人，怕不爱看。写文好比写八股，这破题，破得不好。” 杨川喝粥，不答话，说《红楼梦》写得乱，那是很正常的，曹雪芹批阅十载c增删五次，仍然错漏甚多。他当初第一遍看的时候，好多地方都看不懂，啃了几十遍，查阅多种注解资料，才豁然开朗，烂熟于心。 他不知道的是，柳如是心中已然大为诧异，按说杨川一介跟随父祖辈经商海外的人，小说第一回竟然就能把富户甄士隐c穷书生贾雨村c丫头娇杏写得真实贴切。比如娇杏过来撷花，这对于封建社会的丫头是一种很轻佻的行为，显然娇杏有做姨娘之心了。再说贾雨村，对甄士隐的馈赠，不说一个“谢”字，正是读书人那种“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的风气。怎么越读他的文章，越觉着他像是家道中落的富家公子呢？ 他到底是什么人？他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等到一目十行地浏览完前三回，王熙凤c贾宝玉c林黛玉出场，柳如是暗暗喝彩，目泛惊异：“颦儿这个表字取得好，王熙凤也太会说话应承了，真真读来如在眼前，比建阳书坊荼毒子弟的笔墨，好了万倍不止” “那蘼芜君估算，如此继续下去，写个十回，苏州这边的书坊能给多少钱？”杨川打探情况，他知道晚明出版繁荣，可作者稿酬却一无所知，曹雪芹c蒲松龄这样的大作家，貌似过得潦倒？ “价格不是很好，你要有所准备，我帮人整理文书，出版刊刻过。”柳如是叫来一杯茶，泼冷水道：“你道建阳书坊为何能如此大量发行？并为人所接受？那是因为他们会迎合读者，此等有文采c造诣不凡的，一些富商c民众反而字都读不懂，怎会掏腰包去买？顶多也只是文人c士人去买。” 看见杨川没有失望之情，一脸无动于衷，无可无不可的样子，柳如是小啜一口茶，暗道这人真是沉稳，转而鼓励道：“不过你写得颇入我心，见微知著，不比《西游记》c《醒世恒言》之类的差。私刻的书，一般不讲赚钱不赚钱，而是留传于后世，此之所谓立言也。坊刻要看钱，但有的书坊印制精美，内容上乘，苏州叶氏家族，应该会要。” “那好，我过几天去苏州府城一趟。”杨川道。 柳如是不忍释卷地归还手稿，她之所以看三回便喜欢上，乃是书中阐明主旨，为闺阁立传，这样的笔墨，自是对女人胃口，这时回味杨川的话，她美目惊愕：“过几天便能写完十回？你进度如此之快？” “对呀，难道大明文人写作都很慢吗？”杨川反问道。 柳如是简直无语，什么叫大明文人写作慢，是你太快了好不好，大明文人之中，牛人也不是没有，据说万历年间一位贡士在皇帝c大臣眼皮子底下，洋洋洒洒写完一篇文章，文惊四座，不过终究是少数。 “杨兄记得先给我一观。”柳如是轻敲湘妃竹扇，本来她只把杨川当作匆匆一瞥的过客路人，对于名妓，最对胃口的非名士莫属，杨川一无安身立命之所，二无功名，她原本都不会记在心里，但眼下他的笔墨，倒让她难以忘怀，开始追更了。 “小事，蘼芜君帮过我一次，来而不往非礼也。” 崇祯十三年的春天，杨嗣昌以大学士c兵部尚书出任督师已久，人称“阁部”，他信心满满地向崇祯皇帝承诺几月平贼，并且广发告示，擒住张献忠赏银赏封爵。对于东北建奴之患，杨嗣昌奏折中说是“肩臂之疾”，不值一提，主要在于“安内”，以免出现“黄巢之祸”。而对于一次又一次地向农民加派赋税，杨嗣昌也认为是无伤大雅c农民能够承担的。 这对于没有土地的杨川来说，看似和他毫无关联，然而这一天，吴江县衙的差役汇合里甲，来到了门外。 正是傍晚时分，凉风习习，门前的皂荚树随风摆动，杨川开门出来，只见单福对他使个眼色，成得基c何老三等十二个居民，闻讯涌过来。 领头的是一个县衙户房书办，后面跟十几个身穿皂服的衙门中人，还有金甲长，金甲长率先道：“交门面税！你是外来的吧？” “对，外来的也要交门面税？不知一人要收几何？”杨川一边恭敬地掏五钱银子塞进金甲长手袖，一边想，门面税不是三饷加收之后，对京城居民收的吗？怎么苏州也搞？定然是县衙胡乱征收的了。 那金甲长不动声色地收了银子，目中异色一闪而逝，钟书办冷笑道：“当然要收！无论你是外来的，还是本地户籍的，县太爷下了命令，朝廷有困，人人都理应出力！以解国难！门面税三分银子，不能少了一分一厘” 钟书办看杨川乖乖掏钱，他把钱丢给差役，看看民房，又慢悠悠围绕杨川转了一圈，鼻孔哼出一声：“你既然是外来的，那么路引呢？瞧你行动可疑，你看看，我们衙门的弟兄，大老远从县衙跑到盛泽，上应县尊之责，下解百姓之困” 杨川看向金甲长，忽然笑呵呵地奉承钟书办：“官爷，草民再多就一钱银子了，给各位官爷解解渴” 那金甲长收了钱，果然驱步上来对钟书办耳语几句，钟书办瞥瞥杨川少许，这才放松口气：“既是海外经商归来，当办领户籍，否则将驱逐出境，嗯你可以了，那个小民，你的九厘九亩银交了吗？” 何老三看见指向自己，结结巴巴道：“官爷，去年秋天已经交过了。” “去年的是去年的，今年预先征收，十万火急，九厘九亩银和三分门面税一并交了，一共三分九厘九！快点！我没恁多时间跟你耗！耽误衙门摧科，枷号示众！”钟书办冷冰冰地道。 何老三非常急，解释道：“官爷行行好！官爷行行好！时下棉花未收c桑叶未熟，草民，草民实在” “打！”钟书办言简意赅，背后差役立马风风火火地围过来，杨川冷眼旁观，眼神尽是漠然，最终何老三怕了，忍痛割爱交了赋税，左右居民都交了，等衙门的人一走，何老三跌坐在地，捶胸顿足：“崇祯！重征啊！这样下去，怎么活！” 江南物产丰盛，大明在此大量推广棉花c桑叶，获利倍数于稻谷c小麦，因此不至于太多人饿死，当年嘉靖被民间称为“家净家净家家净”，如今崇祯多了一个称号：重征。 关上墙门，杨川脸色阴狠了一下，盘算道：“是该找金甲长帮忙，到县衙户房办了户籍，不然这帮挖地三尺的走狗，还不坑死了我。这也不是长久之计，走一步看一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章 进归家院 过了两天，杨川的《红楼梦》已经写到，不，是抄到了第十回“金寡妇贪利权受辱，张太医论病细穷源”。 租房位置很清幽，尽管房子略显陈旧，春风吹动破窗的声音哐当哐当。丢掉毛笔，杨川转转手腕，他的毛笔字也就过得去而已，既然柳如是看得懂，出版印刷应该大有希望，摸摸剩下的几两银子，他准备过几日去苏州府城。 申时，柳如是的另一个丫头雨桐送了请帖来，杨川一看，写的是：“蘼芜君敬拜，恭请杨兄于敝院一叙，必要执书来访，以解幽闺闷思君书之情，切切。” 第一个追更的读者，已经等不及了？ 雨桐走后，杨川笑笑，也不打扮，径直走出墙门，上了锁，正碰上单福来找：“杨兄去哪里？老成已经去府城了。” “他这么快就去了？”杨川随意道：“我去归家院，你今儿没生意了？” “有呢，我这不才回来就念叨着兄弟你嘛！杨兄既然会提笔写字，要保个衣食无忧也不难，要不我给你介绍介绍几家账房？给我几分银子就得了。”单福热络忙活，想想又惊道：“你说什么？你要去归家院？” “哎呀！杨兄，那天我不过跟你随口说说，归家院的柳如是早闭门谢客了，再说了，就算她开门营业，等闲人，见不着她的。即便戏子c乐籍是下九流，柳如是这种名妓，可不同寻常，交的都是大官老爷，我们这种卑贱的人，听听人家故事也就算了，你别往心里去”单福知道杨川识字，便尊敬了一点，两人这几日交流得还不错，有来有往，但是杨川不知天高地厚，要去归家院碰灰，在单福看来，那真是自取其辱了。 “百嘉桥左右不止归家院一家酒楼吧？有人请客，这事你别操心，账房的营生，我没兴趣。”杨川三言两语打发了他。 单福瞅瞅杨川背影，摇摇头，正正网巾，嘀咕着叹气道：“唉做什么打肿脸充胖子？死要面子活受罪呢？大家不都是一样的小民小户？柳如是如果肯见你，不被守门的轰出来，我单字倒过来写唔，再倒过去写！” 他提一壶果酒仰天喝，哼着小曲，转过马头墙。大明的酒c茶几乎成了官民日用饮料，并且不收酒税，最出名的酒是浙江金华酒（东阳酒）c江西麻姑酒，单是果酒，就有葡萄酒c枸杞酒c梨酒等等，平时的饮食种类数量，已经完全超越宋代。 春风浮动翠绿的柳枝，归家院处于林荫郁郁的地带，因时下院子关门，清幽宁静，杨川刚到院门，就见一个穿着很是体面的老头，带几个下人敲门。 未几，雨桐开了门，皱眉道：“谢先生，我家小姐不见，为这事，都发病呕血，避往嘉兴，您老” “谢象三最后一次求见，今次之后，再不烦扰，敢问蘼芜君对谢某，就如此绝情么？”那老头厚颜走上来，一举一动颇有威势，一种上位者的威势。 跟着柳如是见过世面的雨桐，丝毫不怕，俏脸拉下来，讥讽道：“谢先生这一回不是丁忧回乡吗？不在家乡鄞县守制？孝道重要？还是风月重要？” 谢三宾，字象三，他哑口无言，自己一往情深，竟然落得个被柳如是怨恨鄙视的下场，谢三宾不禁黯然神伤，深邃的目光迷恋地再看一眼归家院，拱拱手，拂袖而去。 “哟，百嘉桥的杨先生来了，我家小姐有请。”雨桐早就瞧见，对待杨川，又换了个态度。 杨川回首看看谢三宾，嘿嘿，又一个将来投降我大清的人物，这谢三宾是老而弥坚啊，做过嘉定知县c陕西道御史c登州莱州巡按，此时丁忧回乡，守孝也顾不得了，追柳如是追到吴江来。晚明果然礼乐崩坏，怪不得一些自诩正直的文人，悲愤地感时伤世，痛心疾首。 谢三宾眼见柳如是不接见自己，反而接见这样年轻的男人，认为是“月里嫦娥爱少年”，嫌弃自己老了。 “哼！走！”谢三宾恶狠狠地看了杨川一眼，乘轿离开。 谢三宾是天启五年进士，浙江宁波鄞县人，为一名妓，不惜跨省围追堵截，至崇祯十三年，已经为官十五年了，年纪可以做柳如是的爷爷，然而到此为止，他也不想放弃，后来柳如是和钱谦益好，谢三宾又和钱谦益来了一出“平康故院争柳妓”，什么国家大事c内忧外患c百姓死活，他们才不管。 一间雅致整洁的绣楼映入杨川眼帘，墙上挂的是张浦c李存我c陈继儒c程嘉燧c董其昌等人的字画，幽香扑鼻。 柳如是仍旧着了男装方巾，步伐翩跹，“喝酒还是喝茶？” “喝茶。” “吃香茶吧。”柳如是从一个食盒中取出两块饼状食物，然后接过杨川手稿，瞥一眼他的服饰，梨涡浅笑，临窗持卷。 这种香茶不是汤，而是使用茶叶末c香料c药材压制成饼状，谓之香茶，或者饭后嚼吃，或者用来去除口臭，类似于口香糖。乃是大明杭州特产名品，现代已经失传。 杨川拿起一块嚼起来，味道果真不错，瞧瞧柳如是以手支额，心醉神迷地看了许久，杨川道：“看完了吗？” “别说话！”柳如是瞪眼一嗔，万种风情顷刻荡漾出来。 杨川无语，电影版本《柳如是》的万茜也有风情万种，不过真实的柳如是，比风情万种的万茜更风情万种。阅男无数，才貌双全，敢爱敢恨。 无聊之中，杨川只好拿一本桌案的《湖上草》观看。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 “乌拉拉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呀！一场欢喜思卑辛！叹人世，终难定” 柳如是看得深入而失神，外人皆知她名气大，追求者如过江之鲫，但是谁又能明白，她从懂事开始，就是被卖的命运？她十四岁被周道登强娶为妾，那个“吴江故相”，小妾满堂，争风吃醋，明枪暗箭，九死一生又有谁知道？自始至终，她靠的唯有自己！运用手段c才情游走在上流社会，然而，她的身份终究是个卑贱的人！ 但，柳如是和一般烟花女子不同的是，她绝不会像林黛玉那样多愁善感，“乌拉拉似乎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说的，何尝不是现如今的大明！ 这个杨川，是个才子，绝世才子。读完《红楼十二曲》，此等烁烁华章，与一般遵从南北九宫之调的戏曲不同，但又有相通之处，柳如是生平仅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章 风骨凛凛柳如是 晚明无论出名不出名的烟花女子，都极是好洁，闺室清雅异常，香囊c名酒c佳茶c饧糖c小菜c箫管c琴瑟，都是上品，赠人的没有俗物，若成为她们好友，这些女人从不吝啬。 江南的富裕和文风造就了烟花女子的高质量，烟花女子再反过来成就了某些文人的名声。 杨川对此并无所求，这不过是他穿越过来的第一站，所谓的名妓也绝不会看上他这种一无所有的人，他的第一目的是趁晚明出版繁荣的东风，赚一把钱，等保障了生存，再想别的。 沉重的雾霾，机器的轰鸣声，网络的硝烟，大部分人的亚健康状态，工业社会的金钱崇拜与人情冷漠，完全消失了，跨越了三百七十七年，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乱世。 这里的江南，也有狂热的金钱崇拜，嫁娶看钱，交友看钱，王阳明心学的冲击c天主教的传入c商品经济的繁荣，什么尊师重道c仁义礼智那一套，全乱了，正如李贽的感叹：其流弊以至于今日，阳为道学，阴为富贵矣。 一切和封建礼教相悖的现象，在晚明都很普遍。 从这个世纪开始，中国将落后于西方，这个泱泱大国将会一步步走下坡路，直到十九世纪，被人轰开国门。 四万万人同落泪，天涯何处是神州。 “杨兄？杨兄？” 杨川被耳畔的声音唤得回神过来，镶嵌于纱窗的柳树在晚风中飒飒作响，“怎么样？” “这本《红楼梦》，一般民众c富商肯定不喜，他们识字不多，但在文人之中，必能大卖。”柳如是起身离座，弓鞋款款走动，腰带的香囊一摆一摆的，分析道：“文人一喜，富商殷实之民，会争相效仿，附庸风雅，可有个前提，杨兄声名不显，不能打响头炮” “蘼芜君真能绕弯子，有什么话，你直说，也许我会考虑。”杨川很沉稳。 柳如是双眸蕴含狡黠，兜底道：“杨兄知道江左的书商情况吗？出书，还有一种评本。在下不才，薄有名气，愿为此书章回作评，如此一来，以《红楼梦》的内容和雅致，必然能在江南大放异彩” “那你想要多少分红？”杨川看破了她的心思。 “五五开。”柳如是袅娜地坐下，以手支额，笑靥如花：“你已经占了大便宜了，到别的地方，哪里找我这等好心的人？” “我能接受。”杨川道：“需要立字据吗？” 柳如是摇摇头，玉手叠好竹纸手稿，笑时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全无闺阁千金笑不露齿地扭捏作态，颇有几分英气：“我会食言？还是你会食言？无需立字据。其一是我喜爱这本书，希冀为它作评，古往今来男人出书，少有为闺阁立传的，多是污言秽语，不堪入目。” “其二么，我与杨兄也算半个朋友。我先下笔点评这些，等你写到二十回，你我一起去府城。我相信，那些文人看到这本书，一定会大吃一惊的，咯咯” 这貌似有点走女人后门的意味了，对某些男人，怕是自尊心会受伤，杨川却不这么想，收益五五开，不过是利益合作罢了，“书名就叫《蘼芜君评红楼梦》。” “行。”柳如是想想，又道：“署名的还是你。” 杨川点头告辞，柳如是叫住：“我能冒昧问一句，杨兄真是世代经商海外的吗？” “嗯。” 看他走了，柳如是眉心微蹙，大明有一段时间确实是限定船只c人口数量，允许出海经商，他说他是浙江沿海的，听起来无问题，可是他那头发c才学c气度，种种矛盾集中于一体，柳如是摇摇头：“古怪的人” “你就要去府城了？一个人？金甲长帮忙的户籍还没办下来呢。”一大早单福就来做客。 “嗯，现在就走，给了钱，总能办下来，我约莫十天半个月会回来，这期间还请单兄帮我照看房子，放心，到了期限，租金我会补上的。”杨川挎上那个从另一时空带来的背包，行李极为简单有限，跨门而出。 “兄弟不是计较你那一月五钱的租金，我说杨兄，你这样孤身一人去府城，能过活么？识字人的事，我真不大懂，你随随便便写那样一本书，真能赚钱？”单福表示怀疑，他们牙行会揽活的，糊口不成问题，若是背后有关系的，霸占本地中介市场，不愁过得不滋润。不过他对书籍无兴趣，至多从说书人那儿听一两回西游水浒三国。 两人走出民房，关门上锁，杨川懒得和他解释，孙福正摇头嘀咕的时候，十五六岁c身穿青缎掐牙背心的雨桐提裙下百嘉桥这边，对他们那边招手：“杨先生，船已备好了，跟我来罢。” “上次我乘搭的画舫很艳丽，今天怎么换了？”杨川与单福挥手告别，过百嘉桥，看那艘水中飘荡的乌篷船，道。 “一叶扁舟，胜过艳丽画舫，若是乘画舫，反而容易招蜂引蝶，我这时可不想被人半路截击。”柳如是宛如一个翩翩佳公子，浊世美少年，唇红齿白，眉清目秀，掀舱帘而出，步态袅娜多姿，风情万种，深处尘世闹市，春风拂柳，好一幅舟行碧波上，人在画中游。 桥上的单福业已惊呆了，不可置信地看着和船上那人随意交谈的杨川，“我一定是在做梦” 单福捏捏脸颊，拉住一个游方郎中问：“你看看，下面那艘乌篷船的人，是柳如是吗？” 那游方郎中道：“你才知道啊？有病来一贴呀？不要放弃治疗。” “我的天，杨兄到底是什么人！”孙福犹然觉得不可思议，那位他拉过来的顾客，平平无奇的一个人，竟是如此神秘，那天他说去归家院，自己还奚落鄙视了一番 进了船舱的杨川，知道柳如是在说谢三宾，笑道：“蘼芜君，你把那位谢象三的心，都伤透了，我猜，他一定会写几首诗来抒发这种忧伤。” “谢象三倒不是一无是处，天启五年，任苏州嘉定知县，均田均役，疏浚吴淞江，民受其利。崇祯五年解莱州之围，后平登州，进太仆寺少卿，丁忧归。” “这份资历够扎实的了，文能治国，武能安邦”杨川说完，心里面道：“可惜晚节不保，人品不行，贪污严重。” “他缺了风骨，不说这个人了”柳如是明显很厌恶谢三宾，乌篷船折出一道桥下，桥上有几个妇人指指点点地说：“不要脸！不要脸！” 柳如是尽管出名，但民间风评并不是很好，她那一句“晴空觅个癫狂处”，豪情万丈，以一介女子，游走在江南上流社会，相好的人不少，哪怕晚明礼乐崩坏，深入民间的儒家礼教还是根深蒂固的，自然为时世所诋毁。 后来钱谦益以正妻礼节迎娶柳如是，更是成功地赢得了一片谩骂声，民众的白菜c瓦砾，都砸满了他们的婚船。 可是，面对此情此景，柳如是不仅不幽怨自怜，或者满腔愤怒，反而咯咯娇笑，大有横眉冷对千夫指的姿态，杨川都不禁称赞：“好风骨！好风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章 秦淮八艳之董小宛 从吴江南下浙江的运河，一池春水，谢三宾系了披风，进船舱，为柳如是多次拒绝的幽思自伤，伴随多日行船，不减反增，铺纸磨墨，用欧阳询c赵孟頫笔法融合的馆阁体，提笔写就一首《柳》： 曾赐隋堤姓，犹怀汉苑名。 白门藏宿鸟，玄灞拂离筵。 一曲春湖畔，双眉晓镜前。 不愁秋色老，所感别经年。 写罢停笔，愁容郁结满面，问身边仆人道：“那天去归家院的后生，真是籍籍无名之人？” “是的，老爷，您老问过三回了。小的那天得令去查，给了十间楼的小厮银子，问明情况，还亲自到过他家门前。真是籍籍无名，此人姓杨名川，说是海外经商，遇盗逃出来的，啥也没有” “嗯，料来是徐三那种人物，想一亲芳泽，最后无非自取其辱罢了没必要老夫动手，蘼芜君可看不上无功名c无财权之人。”谢三宾忽然住口，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他转头，眼神森然：“把这墨汁喝了。” 仆人犹豫少许，惮于老爷威严，艰难地喝下了，谢三宾淡淡道：“以后我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再多说一个字，我要了你的命！” 姑苏城人烟市肆繁华，又胜于盛泽，四方富商大贾云集，贩夫走卒辐辏，这一日到了阊门，柳如是熟悉苏州书坊，进了天许斋，是前店后院的格局，天许斋主人看得连连摇头，又点头，给价二十两，两人不满意，径直出来。 天许斋刊刻过冯梦龙的《古今小说》，也就是《喻世明言》，《醒世恒言》是叶敬池书种堂刊刻的，尚友堂刊刻了凌濛初的“二拍”，袁无涯刊刻了《忠义水浒全传》，这些书坊都是苏州的，刻书二十三种，包括同一种的不同版本，大明可没有版权一说。 “多问几家，也不吃亏，我们去书种堂，苏州最负盛名的便是叶氏家族，共有叶显吾c叶敬溪c叶瑶池天葆堂c叶敬甫c叶敬池书种堂c叶昆池c叶龙溪c叶碧山和叶启元九家。” “因为家族实力大，他们刊刻得出来精美书籍，把《红楼梦》刊刻成粗劣纸张，岂不暴殄天物，叶家也支付得起合适的书价。”柳如是询问似的看看杨川。 杨川道：“行。” 柳如是泛出浅笑的梨涡，优雅地走向书种堂，路上不时问几句他家世情况，杨川便模棱两可，含糊其辞地回答了，直到书种堂前店，堂内伙计见二人言谈举止不俗，以为是贵客，迎进店内，柳如是递拜帖请主人，伙计传唤，半刻钟，身穿员外服的叶敬池匆匆赶到，上茶，分宾主而坐。 叶敬池眉开眼笑：“蘼芜君远道来访，有失远迎，失敬失敬。杭州的汪然明还好么？不见他来苏州许久了。” 汪然明是大富商，祖籍徽州，与柳如是交情极好，对柳如是帮助良多，二人兄弟相称，柳如是坐姿不偏不倚，轻啜茶水：“然明兄在杭州事务繁忙，如今只托人过来采办。叶先生，我们今儿过来，是和您谈生意的，这儿有一本新出的《红楼梦》，你先瞧瞧。” 叶敬池瞥了一眼杨川，瞧他穿着朴素寒酸，不多问，抄起手稿抄本，大略翻了一遍：“不比《金瓶梅》差，主要卖给殷实人家，倒是有赚头” “开个价吧。”柳如是云淡风轻道。 “三十两。”叶敬池为难道：“我这还是给你面子，蘼芜君相交满江南，此书名字《蘼芜君评红楼梦》，第一别人买的是你的名气，第二，久而久之，别人才看出这本书的好” “南京世德堂《西游记》，也不需要久而久之，就火了，火遍大江南北。”柳如是反驳道。 “然而总是要一点时间，嘉靖元年《三国志通俗演义》，五十八万字，十个工匠刊刻，也要八个月。”叶敬池道：“况且，我们叶家卖火了，别家也会刊刻出来卖。” “贵家叶氏共有九家，不缺工匠，进而言之，苏州其他书坊，不敢跟你们抢生意。此书未完本，看前二十回销量，后面也好谈，我总不会失信，苏州是我驻足之处。”柳如是黑白分明的眼睛，宛如一弯月牙儿，看得叶敬池眼皮一跳，差点一口答应了。 “呵呵”叶敬池拈须道：“和气生财，和气生财，我就赌一把了，五十两，还望后续的，若果销量好，再寄过来，叶某会加价的。” 柳如是看向杨川：“你还要加价吗？” “可以了。”杨川比较满意。 叶敬池目有异色，“莫非阁下就是署名的杨川？” “正是，他是原著作者，我不过是点评的。”柳如是说完，杨川起身作揖，叶敬池态度好了一点，命人取银给他们，说要留饭，两人谢过，告辞出来了。 苏州城南渎畔，碧水悠悠，两人分了银子，各得二十五两，吃过饭。柳如是牵一匹瘦驴，漫步林荫土道，慨叹：“这儿颇似无锡城南宋代杨时的讲学场所呢，时过境迁，草木荒芜，程门立雪，也作古了。” 杨川寻思道：“杨时的场所不是如今的东林书院吗？” “东林在无锡城东弓河畔，万历三十二年建立，天启五年毁灭，是毁于党争的。”柳如是抹抹驴毛：“按这个速度，杨兄十天半个月就能写好，我也能评好，你有何打算？” 晚明难以计数的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可在江南，顶多因为某个消息，而有一点点慌乱，杨嗣昌今春正在追击张献忠c罗汝才，官员的塘报是瞒而不发的，江南一片歌舞升平。 如今也算衣食住行有了着落，杨川未说出计划，柳如是劝说道：“杨兄才华不浅，若安下户籍，几月之后束起头发，何不学学八股时文，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上报朝廷，下安黎庶。” 杨川摇头拒绝：“我可不会八股。”他知道，就算学成，也需要几年或者几十年，那个时候，早就是我大清的天下了，剃发易服，给满清做狗吗？ “不会你可以学啊，就是不学文，也可以从军，如今时世战乱，从军也是个好去处。你虽然是海外归来，到底是大明的人。”柳如是眸子直勾勾的。 “从军？帮杨阁部杀农民军？大明士绅c藩王宗室如果不飞洒c诡寄，把老百姓逼得没个活法，中原会有战乱吗？不要把战乱都归结于环境c气候，这都是地主阶级自掘坟墓的，崇祯再勤政c简朴，金花银也一直舍不得拿出来，向士绅c勋贵要，要不到，就会在老百姓身上敲骨吸髓” 杨川心里这样想，这话他没说出来，表情不为所动，无论是大明，还是大清，封建阶级的贪婪与虚伪本性，都是一样的。 “我告辞了。”柳如是牵了马辔，眸中有些失望，径直往城内走。 数十日后，苏州书种堂等叶氏九家的《蘼芜君评红楼梦》，已经开卖，销往各地。 崇祯十三年夏天，号称“天下文宗”的钱谦益，正在陪董小宛游览西湖。 杭州也是晚明书商所在地，不过比南京c苏州落后，与苏州水路相通，《蘼芜君评红楼梦》前二十回，也销售到这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章 钱谦益、董小宛、王修微 西湖岸边，一间茅屋之内，草衣道人王修微一身水田衣，优雅飘逸，上茶过来道：“小宛是要在这儿久居了？我于此结庐，可不是大雅之堂，怠慢你和虞山先生了。” “哪里，虞山先生往清平山堂，找书去了。好姐姐，你知道我不喜世俗喧闹，为躲避俗人烦扰，巴巴地从十里秦淮，返回苏州半塘，可巧跟随虞山先生游览了太湖，这就来西湖了。”董小宛绰约苗条，眼眸宛若一池春水，雪肤妙龄，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灵气。 董小宛生于天启四年（1624），现在才十六岁，她十五岁就在秦淮接客，名白，字小宛，又字青莲，名c字与李白相同。 董小宛一笑露出明眸皓齿，讨好地道：“姐姐不是遍览了中原c江南的名山大川？武当山c黄鹤楼足迹踏遍大江南北，我也想和你一般，觅个清净之地。华亭许公实，怎么不跟你来？” 如今四十岁的半老徐娘王修微，风韵犹存，这位扬州瘦马出身的名妓，同样和汪然明交好，扩大了知名度，此后与她往来的都是名士，董其昌c陈继儒之流，同游名山大川。 王修微先嫁茅止生，茅止生还有另外一个名妓杨宛，尽管她与杨宛感情笃厚，但是名妓重情，她们能容忍嫡妻，却是很难忍受另外一个才貌双全的名妓，茅止生更宠爱杨宛，此段感情终了，王修微去苏州，还被俗人所强，现在嫁了华亭许誉卿，字公实，感情倒还不错。 晚明的长江三角洲，王修微与柳如是齐名，王思任之女c豪门美眷王端淑说她“品性第一流”。 “我只是出来一会子，他哪有那么多时间陪我。”王修微看看董小宛钟灵毓秀的模样，对她甚是喜爱：“你呢？十六七了，也不小了，有中意的人？姐姐是过来人，可以帮你参考参考。” 董小宛眸子微转：“如皋冒辟疆冒公子，与我在苏州半塘，倒是有一面之缘，可惜我连月不胜烦扰，日用使费颇为淹蹇，倒也罢了，实是厌恶尘世喧嚣，觅个幽林静地，反而更适合我。” “我年轻时，就像你这样清高，可我们真没资格清高，为生计打算，能不笑脸相迎么？”王修微款步起身，钱谦益进来了，“牧斋买了什么东西回来？清平山堂有好书？” 钱谦益钱牧斋进来坐下，提壶倒茶：“杭州九家书商，以往我都看不上。南京c苏州c建阳的要好些，这回无意逛逛，清平山堂刊刻的书，竟然是我老家苏州最先出的，因为书名有‘蘼芜君’，我就买了两本，品味几回，果然不俗，我料定，继三国c西游c水浒之后，我大明又要有一本广为流传的书了。” “噢？听牧斋评价这么高，我和小宛倒要看看了。”王修微说着与董小宛并肩同座，从右到左翻看起来：“牧斋，这本书定价多少？” “说起定价，我可是颇有微词了，一律三两银子。”钱谦益摸摸胡须，面色恨恨：“当年的《封神演义》c陈继儒的《万宝全书》，也不过二两银子，此书才区区二十回，叶氏家族也是想钱想疯了。托了蘼芜君的福，江南文人闻之，哪有不争相购买的。” 董小宛c王修微一看便入了神，不在意钱谦益的话了，等了一刻钟，尚未看完，钱谦益稍有尴尬，又不想打扰她们。 钱谦益便远眺窗外西湖，出神地想起今年春天，就是在此茅屋看见蘼芜君的诗句，两人泛舟西湖，言谈甚欢，没想到数月之后，她又为人评书了，不知那个署名的杨川是谁？遍数东林复社，皆无此人。 “这林黛玉常听得母亲说过因此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唯恐被人耻笑了他去” 读到此处，二女不由自主代入了女主角。 “宝玉早已看见多了一个姊妹细看形容，与众各别：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王修微细细品味，不时抬眼打量董小宛，心道：“这个林黛玉，莫非是小宛的原型？太像了” 谁知董小宛看完红楼十二曲，默默记诵，一时如痴如醉，两行清泪早已流下雪白双颊，待得看完第二十回“王熙凤正言弹妒意，林黛玉俏语谑娇音”，王修微取笑了董小宛一通。 “难得，难得，难得有一本为闺阁立传的书，这杨川究竟是谁？赶明儿回了苏州，我定要亲自去问柳姐姐。”董小宛抄起线装的红楼梦，“这本还是给修微姐姐，我自己去买一本。” 王修微推辞，钱谦益笑道：“我这本给修微，我想回苏州问问手稿，此书一大卖，原稿必然价值百金，钱某人有藏书之好。” “却之不恭了。”王修微檀口轻启，接过书籍，“我想的是，此书主人必然看过《西厢记》c《牡丹亭》，实在是‘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而且，他说不定也看过‘三言’，冯梦龙‘三言’里面，把灭门县令刻画得淋漓尽致，《红楼梦》中的贾雨村，也是此中人物。” “你说的那些，我不爱，单爱这红楼十二曲与颦儿，此书备写风月之盛，弄得我都想回苏州，找原作者要手稿了。这个叫杨川的，真是不厚道，写个书，也没写完。”董小宛春波微眨，懒懒地娴雅坐着，颦笑之间，楚楚动人。 王修微皱眉道：“这曲子不能演唱，南北九宫之调，北人曲子要一宫到底，南曲虽然不限宫调，可也有个路数，琴箫c管笛，弹唱吹奏之时，必然要相通或者相同，比如‘赏花时’c‘黄钟宫’c‘仙吕宫’等等红楼十二曲，小宛能谱吗？” “我回去试试。”董小宛红唇微抿，兴致盎然。 王修微又见钱谦益笑容之中，有廖落神情和愁容，“牧斋是睹物思人？还是来了浙江，想到乌程的老对手温体仁了？” 崇祯一朝五十相，内阁频繁更替，当初会推入阁之时，周延儒c温体仁把钱谦益整惨了，钱谦益转谋太监曹化淳帮忙，周c温两位又屡次攻击，一帮为钱谦益说话的东林党，正好给了温体仁借口，说给崇祯，钱谦益结党营私，崇祯至此深信不疑，因此钱谦益下野以来，优游林下，流连风月而已，官场失意，大有怀才不遇之感，买醉消遣也就成了首选。 如今崇祯朝在位最长的首辅温体仁也下野了，现在的首辅是其同僚薛国观，下一任又将是周延儒。 “不提那些了。”钱谦益几杯酒下肚，茶杯重重放下桌子，转而道：“近来江左吴梅村，有一首诗《题冒襄名妓董白像》写得好我念给你们听” “京江话旧木兰舟，忆得郎来系紫骝。 残酒未醒惊睡起，曲栏无语笑凝眸。” “好诗啊好诗，看来小宛与辟疆，是天作之合了” 董小宛修眉微蹙：“虞山先生，你喝醉了。” “我钱牧斋，没有醉！”钱谦益踉跄起身，伸手一挥，步伐歪歪斜斜的：“小宛，钱牧斋等你等你的红楼十二曲” “一定，一定，马湘兰都不惜为王稚登一舞动江南，我们排好了，还怕牧斋不来看”王修微急忙给董小宛使眼色，小宛退避，王修微叫下人领钱谦益出去，钱牧斋兀自眯眼微笑：“好！好！” 董小宛怀抱红楼梦，重新出来：“这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么？” “还没到那个地步，就算到了，我们能怎么样呢，若是国破家亡，我王修微，唯有一赴黄泉罢了，四十多年的人生，也不算白活。” 董小宛执手依恋她半晌，放下红楼梦：“这曲我不演了，让陈圆圆去谱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章 晚明名媛之黄媛介 明代城乡是“城中曰坊，近城曰厢，城外曰里”，杨川在苏州城关厢照例找牙行租了间房，这天他点点银子，安心了不少，孤身一人在异世，衣c食c住无忧了，才有了少许安全感。 外边巷道传来马蹄声，接着有人敲门，杨川出来屋子，开了木门，见到一个风尘仆仆的精壮汉子，瓦楞帽，裤腿绑了绳子，精壮汉子笑一下，问道：“是杨川么？” 杨川警惕道：“你是谁？” 多年的旅游经验，他遇到过好心人，也遇到过很多骗子c讹诈，因此未出门来。 “我是驿传的伙计，从吴江盛泽送东西给你。”精壮汉子取了褡裢，翻开出来，取出两张信封。 杨川略略一想，大明民间真有驿传这个行业，所谓三百六十行，虽然不是官办的驿站，但民间驿传和驿站的性质差不多，“你怎么找到我的？” “是你给了盛泽牙行的单福书信，说租赁到期了，不想在盛泽续租，并且致谢他，说了你的居住地，我从他那儿得知的。这是你托金甲长办的户籍凭证，并他们的书信”精壮汉子道。 杨川至此不再怀疑，接过来拆开浆糊，扫了一眼，“路引没办到？” 他可是给了金甲长三两银子，事后再垫付二两，因为办这事还要托邻里c找县衙关系，打点的就要去一些，如今办了几个月，才办下来。 “路引不用，你不是照样来到府城了吗？这年代，山东c湖广往这跑的流民都有，谁还管有没有路引？实话告诉你，户籍都名存实亡了，不过南边还有些用处” 杨川放心下来，给了钱，托他带几两银子回盛泽，交给金甲长c单福，并且叫他进去喝茶，那精壮汉子告辞，笑笑走了。 杨川正欲关门，巷道东边，儒袍打扮的柳如是从茶馆出来，敲敲竹扇：“杨兄，这会子许多人都知道你的名字了，不久即将名满江左，我带你去见一位大名人，你见不见？” “大名人？你别抬举我了，我们写书的，就混口饭吃，哪有名人会见我？”杨川其实动了点心思，他知道有一种人专门求小说原稿，重金购买。当初他交给书种堂的是抄本，他这里还有原稿，一旦《红楼梦》火了，原稿能卖几十两或者上百两，都有可能，待打听打听柳如是说的是谁，顺便再赚上一笔。 柳如是走动时身子如水蛇般扭动，那都是打小从归家院锻炼出来的步伐，一颦一笑，无不勾人，眼眸一瞟道：“我算不算名人？” “算。” “这个人，比我的名气还大，上到名士钱谦益c吴梅村c毛奇龄c施闰章甚至是大明宗室女子朱中楣都和她有交情。中至闺阁名媛商景兰c沈修宜c叶小纨c王端淑c吴山母女c祁氏母女都和她谈诗作画最下一等，像我这样的名妓，林天素c王修微她都有交情”柳如是笑道：“你猜到是谁了吗？” 交游挺广泛啊，比柳如是都广泛，杨川故作惊疑：“难道是” 柳如是微微皱鼻：“听起来，你不知道这个人，也是，你才归来几个月。江左三大家之一的吴梅村写诗称赞她：江夏只今标艺苑，无双才子扫眉娘。商景兰给她写的送别诗：今朝把臂同怜调，始信当年女校书。时人称赞她为：班昭c谢道韫c卓文君c司马相如在世，这是一个名满江南的奇女子” 杨川略有失望，他知道这个人是谁了，那个人不会自己买他的原稿的，但见见也无妨，他脱口而出：“黄媛介” 柳如是错愕一瞬，冷笑道：“你知道了还不早说？真真浪费我的口水。杨兄如今归来日久，也知道这些事了” 这个人身份很神秘，柳如是一直看不透他，杨川莞尔道：“在哪里？走吧，我请客。” “皋桥西，孙春阳南货铺，走路去吧。”柳如是算算道：“《红楼梦》写到八十回，叶敬池赚了，你我也赚了，你打算何时写完。” 杨川不负责任道：“已经写完了，《红楼梦》只有八十回，你我各得五十两，不亏了，有好几袋大米呢。” “什么？都没有结局呢，你是认真不想写了？”柳如是不满，又失望，那大观园c豪门细节都写得真实无比，到了八十回，贾府败象已现，虽然是悲剧路子，但她也很想看到结局，谁想这个人真是混蛋！ 杨川无债一身轻，边走边看风土人情，根本不把《红楼梦》放在心上，赚到钱，就可以跑了，曹雪芹的只有八十回，高鹗的后四十回，还是算了，谁想续写谁去。 苏州的孙春阳南货铺当时很出名，万历中期，举人孙春阳放弃科举经商，开了这个铺子。这种现象在晚明很常见，建阳书坊主人余象斗也是放弃科举经商，徽州巨商汪然明也有贡生的学识。 孙春阳南货铺不仅在晚明出名，闻名遐迩，而且它一直延续到了清朝前期c中期，生存了二百四十年，成功从商业竞争之中脱颖而出，奠定了苏州商铺老牌大哥的地位。 两人走过如诗如画的皋桥，桥下木船连波，各种行业的人随处可见，市肆都是人流，到了店铺门口，一个着装淡雅的女子，盘起头发，迎上来：“蘼芜君，皆令恭候多时了，这位就是《红楼梦》的笔者杨先生？” 柳如是插在中间引荐：“黄姑娘，字皆令，杨兄没有表字” “幸会，久闻大名，黄皆令是奇女子。”杨川拱手道。 “什么奇女子？我也称你一声杨兄，我和你是一样的，不过都是卖字c卖画为生的。”黄媛介浅笑嫣然，有着少妇的风韵，和超然c淡泊的气质。 杨川打量她几眼，便收回目光。 黄媛介，生于万历c天启交际之间（大约1620），出身家世是江南豪门黄家，不过，黄媛介这一家是支脉，日子清苦，对青梅竹马的杨世功矢志不渝，现在已经成婚。 按说，程朱理学兴盛的大明朝，黄媛介这样的妇人，怎么能走出家门呢？这是晚明特有的现象，时局动荡，礼乐崩坏，三从四德c男主外c女主内被黄媛介打破了，她真正走出了家门，在杭州卖字画为生，漂泊不定，时常往来于吴c越之间。 黄媛介的字画，受到了上至士大夫c下至闺阁名媛的广泛赞誉，连大明宗室女子朱中楣都和她交好。 淡泊自得，赚钱养家。 黄媛介，也是晚明唯一一位，把谢道韫的“林下风”推向高峰的人，今朝把臂怜同调，始信当年女校书，她不是巾帼，但她却是一个奇女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章 声名初显、黄宗羲 因为黄媛介自己走出闺阁，赚钱养家，客人有男有女，丈夫杨世功反而显得像个小媳妇。但是黄媛介的这个举动，也遭受到了江南部分文人的非议和攻击，说她不守妇道，有失妇德。而和柳如是相比，黄媛介少了一份洒脱，她并不能完全冲破礼教的羁绊，所以时常处于怡然自得与痛苦纠结的矛盾之中。 杨川进了孙春阳南货铺的蜜饯房，双手伏在柜上：“来三份蜜饯。” “好咧，客官。”掌柜喜气洋洋道：“咱们南货铺，分为南北货房c海货房c腌腊房c酱货房c蜜饯房c蜡烛房，规矩极严，制作精湛，驰名天下。我说客官，你这两位娘子如花似玉，单买蜜饯怎么够？再来两份海货吧？柜前取票，再到各房领货，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一份五钱” 听这位掌柜误会了，黄媛介苍白的嘴唇翕张，正要分辨解释，她虽然和不少男人有来往，却和柳如是不同，始终不及于乱，柳如是一拉她袖子，轻笑道：“皆令，你在苏州待的不长，不知道这儿的人，商人逐利，何必在意他们的话？许多外地人说，苏州人的话，只能听一半，另一半就不要管了” 黄媛介好奇道：“何谓只能听一半？” 柳如是如数家珍：“比如苏州古董摊，店铺相当清雅，说是春秋战国c秦汉隋唐的古董，其实都是赝品。苏州的清客店，全部号称是董其昌的书法真迹，其实全是假的。苏州的茶寮面饼，味道不怎么样，燕齐秦晋过来的人，纷纷上当受骗诸如此类，不胜枚举，本地人都知道，外地人初来就要吃亏了，久而久之，外地人就说，苏州人的话，只能听一半，他们说是十两，价值往往低于五两” “真是”黄媛介被她岔开，忘了掌柜的不中听之话，说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就是这话。”柳如是看看杨川，回头道：“杨兄毕竟赚了一笔，名利兼收，瞧瞧他吝不吝啬，肯不肯出这笔钱” 黄媛介不同意：“你又何苦难为他？我们以字画杂书为生的人，本就清苦，是至交，我才跟蘼芜君说这些，不然觉得拉不下面子。” “这不能混为一谈，他是男人。”柳如是不介意地想想，二女的三观明显不一样，她委婉道：“皆令，上次我到杭州跟你说不妨入了乐籍，与我一般，迎合名士文人到底能活得更好一些” 黄媛介笑了笑，坚决地摇了摇头，柳如是便不再劝说。 五钱银子一份，可以买四十斤普通茶叶了，驰名商品果然价格高，杨川瞥瞥门外嘀咕的两位，不愿失了面子，取钱掂量掂量：“三两银子，开票吧。” 掌柜立即取了戥子来称，笑呵呵道：“客官，不够三钱” 杨川也笑呵呵道：“你拿过来我看看，我的手感极好的。” “哎呀！”掌柜仔细看一眼，不好意思道：“够了，够了，是小老儿眼花了。” 杨川知道是个奸商，掌柜看他不是常客，才如此施为，可惜蒙骗不了他，取票到蜜饯房c海货房各领三份食物，于店外凉蓬下吃，味道果然不俗，也难怪孙春阳南货铺能驰名。 “作为同道中人，我日前听闻杨兄之名，从闺中姐妹那里得观杨兄《红楼梦》一书。”黄媛介矜持道：“姐妹们都说，杨兄笔下意有所指，林黛玉，很像小宛” 这倒是不奇怪，后来研究红学的人，一部分就坚持林黛玉原型是董小宛，黄媛介也和红楼梦中的邢岫烟有相似之处，妙玉像卞玉京，香菱被卖的身世，也和柳如是幼年类似杨川慢吞吞地吞下蜜饯，答非所问：“没人认为我是代笔？而是蘼芜君所作的？” “我是欺世盗名的人吗？”柳如是冷哼：“我会作诗作词，可不会写那些，人所共知。” 杨川讪讪干笑，见袖中户贴露了出来，忙塞进里面，柳如是取笑：“户贴办好了？那你得回盛泽，流民嘛，向甲长里长申请，由官府给牛c耕地，做个良民，当差服役。” 柳如是说的，便是大明前期的流民管理办法，前期流民往往遣回原籍，由地方官安抚，按此等处理方法，杨川得回他所说的原籍浙江。然而大明中后期，流民已经超越百万，明政府不得不更改政令，允许流民们在所逃亡之地安家立业，黄册至此也变成了白册。 户贴一般写明年龄c贯籍c田地等，加以编号，一式多份，一份户主存收，另外几份归档县c府c布政司c户部，黄册十年一查一编。 大明对没有路引而远游的人，敕令各地巡检司严厉审查，要遭受刑法。不过此时禁令松弛，中原战乱，涌进江南的流民大有人在，加之商品经济的冲击，各地逃亡经商的人不计其数，政府都管不过来了，因此杨川从吴江到苏州城，未受太多阻挠。 户籍管理又有许多空子可以钻，有钱能使鬼推磨，杨川出了钱，也不必遵循县衙管理办法，宋代以后的人口早已过亿，但官方统计未达此指标，明神宗万历年间统计户口一千多万户c总人口六千多万，足见隐瞒户口c虚报假报之严重。因为户籍直接关系到赋税问题，上下欺瞒了，就不用交税。 “杨兄名声既然已经打出，劳智者中，劳力者下，以后和我一样卖书，胜过耕地之苦，蘼芜君何必奚落他”黄媛介瞪眼直视柳如是。 “我和他开玩笑的。”柳如是以从小歌舞唱戏的习惯，摊开折扇，优雅地起身，拖长腔调：“可正是人值残春蒲郡东，门掩重关萧寺中，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 “昆腔唱得不错”黄媛介莞尔，杨川连连点头，还是挺好听的。 “十间楼柳如是，谢客官品鉴。”柳如是改姓柳后不久，表字有蘼芜君c如是，当初“对影闻妆已可怜”的杨爱c杨影怜，早已荡然无存了，柳如是福礼，一指桥上道：“小宛他们回来了。” 皋桥上果然下来几个人，以钱谦益为首，渐渐走近，其中还有一位仪表气度不凡的中年人，黄媛介淡然：“梨洲先生也过来了，一定是你请虞山先生，梨洲先生随行。” 杨川看看那位梨洲先生，似乎有不喜之意，仿佛和烟花女子同行，是有辱斯文。 梨洲，是黄宗羲的号，这个人，就是明末清初的大思想家，其父黄尊素为阉党杀害，时人并列为十君子，十君子其中之一的刘宗周，则是黄宗羲的老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章 全场中心 除了钱谦益c董小宛c黄宗羲，这场人还有徽州巨商汪然明c杭州名妓林天素c扬州瘦马王修微。 黄宗羲是浙江余姚人，黄媛介是浙江嘉兴秀水人，两人都时常远游，而如今的黄宗羲早已经是复社名人，前几年带头在南京签名《留都防乱揭》。 “小宛不是不喜尘世喧嚣吗？怎么放着大好的名山大川不游，跑回来了？”柳如是起身相迎，又对几人拱手：“牧斋c修微c汪兄c天素梨洲先生，请坐。” 几人入座，汪然明挥手叫下人买来好酒好菜，唯独那个梨洲先生黄宗羲，把头偏过去，对柳如是c董小宛c王修微c林天素这四个名妓，根本不正眼相看。 董小宛对世俗热闹十分厌恶，后来她为躲避这种喧嚣，不惜独自一人隐居六年，喜静喜自然。 “本来要和虞山先生游览黄山的，听姐姐说了《红楼梦》的事，我们就回来了，一路上的景致也不错，从钱塘江口c万松岭c凤山门到吴江尹山c灭渡桥，倒不觉得累”董小宛微笑着握住柳如是的手，打量在座唯一不熟悉的人，“这位就是杨先生了？” “对，很多人都说，林黛玉是董小宛。”黄媛介笑对，杨川拱拱手，董小宛好奇地看他几眼，收回美眸，撇过头去，按很多人的传言，《红楼梦》的作者杨川，似乎对她有情意，不然怎么会选一个林黛玉作女主角呢不过作为名妓，爱慕她们的人不少，包括名士，也包括商人等，倒不奇怪。 杨川却不知道董小宛的想法，如果知道她认为他爱慕她，他恐怕会很郁闷。 那边的黄宗羲忍受不了了，站起来拉钱谦益到一边，想了想，道：“牧斋，如今是什么时候？内有流寇，外有鞑子，我大明风雨飘摇，牧斋是海内文宗，负有众望，怎肯在此醉生梦死啊？” 钱谦益提起酒壶就唇，冷笑道：“梨洲兄，我钱牧斋什么时候有过报国的机会？啊？有吗？万历三十八年的翰林院编修，历任左春坊右中允c詹事c礼部右侍郎兼侍读学士。天启初年，我因为名列东林而被革职，崇祯初年，我会推入阁，被人算计，又被革职，我钱牧斋是空有报国名，苦无报国门！” 黄宗羲拱拱手，正要告辞，汪然明哈哈一笑：“无妨无妨，才子佳人，才是美谈。梨洲先生继承的是阳明心学，穿衣吃饭，都是道理，泰州学派还说，百姓日用，那便是道，来，给兄弟个面子，喝完再走。” 一时气氛显得尴尬而沉闷，中原战乱和鞑子攻进山东，洗劫济南府，也闹得江南人心惶惶，黄宗羲重新入座，钱谦益也敬酒，黄宗羲对汪然明摆手道：“泰州学派和阳明心学是有差别的，然明兄不要混为一谈。” 黄尊素押解进京之前，就把黄宗羲介绍给了王阳明学派的杰出人物刘宗周，黄宗羲就成为王阳明心学的忠实弟子，他的那部大名鼎鼎的《明夷待访录》，这时还没有写出来，“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主张限制君主的权力，这本书被后世评为闪耀出民主思想的火花，戊戌变法的康有为还拿它当作变法武器。 晚明是一个各种思想闪耀的时代，程朱理学倍受冲击，比较激进的还有李贽c王艮c何心隐，一个比一个狂。 杨川打量黄宗羲，黄宗羲也打量他：“阁下的书，笔力不错，似乎有所隐喻？看你的书，见识与观察并不浅陋。” 《红楼梦》出版不久的效果，虽然讨得一些人的欢喜，但是一开始就让人狂热地研究，是不可能的，需要时间的积淀，才会有人发现其中奥妙。 “微末之言罢了，杜撰之事，一家之言，有辱清听。”杨川不卑不亢：“其间的悲伤往事，也是从昔日的他人口中得来梨洲先生适才说到报国，不知诸位有没有发现一个事实，在下听一些民间之人口述，似乎近几年的干旱很严重？” “嗯”黄宗羲挑眉：“你是说崇祯九年开始的蝗灾？” “不错。”杨川侃侃而谈：“根据我听一些流民的口述，以及自己猜测归纳，崇祯九年，河南c山西c陕西出现旱情，崇祯十年，旱情蔓延到山东c北直隶，并且，蝗灾向西进入关中平原，达凤翔府一带，向东则是以徐州府为中心扩散的山东c南直隶一带。” 钱谦益c黄宗羲暗暗惊奇，杨川不过一个没功名的写书之人，仅仅通过流民口述，竟然能分析得出来。 柳如是也仿佛第一次看到他一样，杨川成功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杨川平静地以手指蘸水，在桌上划道：“崇祯十一年，蝗灾c旱灾迅速扩散，西起关中，东到徐州，长达两千里。灾区西端宽度限于关中平原，东端达八百到一千里，北直隶顺天府c大名府c广平府c山东东昌府c济南府c登州府c河南南阳严重受灾。” “崇祯十二年，太湖周围已有蝗灾，今年崇祯十三年，鄱阳湖c洞庭湖以北，两条大河（长江黄河）上下左右，北直隶所有平坦地区，但凡是大明东部，都是蝗灾区。” 杨川说完，他知道这次“崇祯大蝗灾”会从崇祯九年持续到崇祯十五年，崇祯十三年就是蝗灾巅峰，在中国近五百年的历史上，明末的干旱也是很罕见的，天启七年，陕西颗粒无收，官府仍旧剥削，民众杀死澄县知县张耀斗，终于揭开了轰轰烈烈的农民大起义。 “大明灾害四起，是国家之难。”黄宗羲感叹，眼睛一亮：“难得的是你能如此洞若观火，见微知著啊。” “我不过多听多闻罢了。” 钱谦益插口道：“所幸闯贼应该死了。” 闯王高迎祥死后，李自成继任他的名号，在三边总督洪承畴的追击之下，李自成大败，从崇祯十一年到崇祯十三年秋天，遁入四川c湖广c陕西交界的大山区，当时明政府的很多官员，都认为李自成已经死了，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了。 “我猜他应该没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杨川道。 “你为什么认为他没死？”钱谦益并不赞成他的说法。 “因为民军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卷土重来，而明军围剿的，只有一次或者是有限的几次机会。”杨川一番话落下，钱谦益c黄宗羲不再说什么，所有人都沉默了。 杨川之所以谈这些，是好让这些人不看低他，待会出卖手稿，好谈一些，至于什么东林复社，他才不管，经验告诉他，在暂时得罪不起的人面前，最好夹起尾巴做人，并且消除他们的轻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章 应天巡抚黄希宪 钱谦益历经多年官场斗争，做过京官，也放过外任主考，崇祯初年再次下野之后，对国事提不起兴趣了，要是写诗c文史c风月，他还会谈谈，此时却无意深谈。 反而是黄宗羲对杨川兴致很高：“阁下生性聪颖，为何不走科举正道报国呢？” 黄宗羲天启三年才补了诸生，他倒不是进士，但有秀才功名的地位，总是比没功名的高。 “人各有志，如今这年头，放弃科举经商的，不也是一抓一大把吗？”杨川笑笑敷衍，黄宗羲拈须不语。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黄某人托大，喊你一声杨老弟吧。”黄宗羲初次有了笑容，指指汪然明：“这位汪兄，汪汝谦，字然明，徽州来到杭州的商人，他可比你狂，平生只交四种人：高僧c名士c知己c美人，除了这四种，一概非诚勿扰。” “那是我没福了。”杨川自嘲。 汪然明敲敲折扇：“你把《红楼梦》手稿卖给我，你我就是知己。” 徽州来的商人，大多穿着朴素，作风勤俭，但是杨川看到汪然明却绫罗绸缎，明初对于轿子c车马c服饰c靴子规定极严，谁敢违反，朱元璋就要杀头或者用刑，商人的地位还低于庶民，明末违反的礼制太多，见怪不怪了。 据说汪然明此人富有得很，他有一艘船叫做“不系园”，样样俱全，柳如是就是和他借船勾搭上的，对于美人，汪然明自然乐意，所以柳如是陪吃陪玩，至于是否陪睡，就不得而知了。 汪然明体型矮壮，俨然一老头：“不是说杨阁部从去年就督师了？张献忠反了又降，降了又反，今年不定有好消息。” 当然有好消息，李自成再打出来，杨嗣昌就只能自杀了，杨川回忆脑海中的记忆，洪承畴c卢象升被调走之后，总督熊文灿招抚张献忠，结果张献忠又反了，熊文灿死了，才派杨阁部下来统帅大军，声势浩大，而这位杨阁部，和东林党不对头。 “我就听到一个笑话。”杨川举杯道：“传说杨阁部去年就开始通缉张献忠，写出榜文，画出头像，那榜文是一首《西江月》：此是谷城叛贼，而今狗命垂亡。兴安平利走四方，四下天兵赶上。逃去改名换姓，单身黑衣逃藏。军民人等绑来降，玉带锦衣升赏。榜尾大书赏格：能擒张献忠者赏万金，爵通侯。榜文在湖广c河南c陕西c四川到处粘贴” “谁知道张献忠看见了，轻蔑地笑道：营中有获杨嗣昌者，赏三钱” “哈哈哈”钱谦益仰天大笑：“这个笑话说得好，当浮一大白，杨嗣昌怪会揣摩上意，刚愎自用，自负大才，当初他便决意与鞑子议和，加收剿饷c练饷，劳民伤财，此等人物，又怎是能人” 杨嗣昌能揣摩崇祯心思是真的，但议和也是崇祯所希望的，一方面是群臣阻挠，另一方面鞑子在逐渐强大，议和才未能成功。 几个女人静静倾听，各自沉默，柳如是率先提笔写道： 当年宫馆连胡骑，此夜苍茫接戍楼。 海内如今传战斗，田横墓下亦堪愁。 “海内如今传战斗，田横墓下亦堪愁”一直未说话的林天素折服道：“如是，你和黄皆令各有千秋，如是的人和诗，艳过六朝，情深班蔡。” “天素说好，那就好。”汪然明赞成，在他心中，排第一的是林天素，第二是王修微，第三才是柳如是。 “怎样？我出一百两，杨老弟卖不卖？”汪然明竹扇敲打手心。 “好，一口价，成交了。”杨川爽快应声，交出手稿，汪然明吩咐随从给银，王修微又问柳如是的那种笔，杨川摇头：“不好意思，那种笔没有了。” 等众人各自散开，杨川回了关厢，汪然明c黄宗羲要跟钱谦益回常熟，黄媛介要去卖画，便剩下王修微c林天素c董小宛c柳如是四人，个个姿容不俗，风情各异，引得路人观望。 董小宛埋头细思，“你不是说，非才华如钱牧斋虞山者不嫁？如今看这位杨川，一本《红楼梦》，要诗有诗，要词有词，要曲有曲，要赋有赋，才华比钱牧斋怎么样？” 柳如是浅笑，摇头不语。 王修微睇视董小宛：“我看你如是姐可看不上他，才是其一，名呢？无功名，无家财，以后怎么保她一辈子不过，功名家财充足，也未必是最幸运的，像我一般，那样的男人有个正房，也总要有几房小妾” “别说我了。”柳如是去挽林天素：“你是闽中人，你们闽中那里，有没有卖《红楼梦》了？” “我虽是闽中建宁人，可到了杭州，还不曾回去过，哪里知道？不过我想，你们一出《红楼梦》，建阳书坊说不定会出《白楼梦》c《黄楼梦》c《蓝楼梦》什么的”林天素抿嘴笑：“那位杨川先生，没有家么？” 柳如是低叹：“和我一样，浪迹天涯，四海为家，船飘到哪儿，哪儿就是家。” “杨先生倒不像是俗人，你能为他评书，方才他谈吐也一直自然脱俗，才华不浅，可见民间自有高人，难得的是年纪轻，若是两情相悦，我看倒是个不错的人”王修微半劝说半开玩笑似的。 “崇祯末年瘟疫横行啊吴又可不就是在吴县吗，不知道这时在不在家”杨川漫步至阊门外，又从汪然明手中进了一百两，算是更踏实了许多，但是明年瘟疫一横行，江南也未必安稳。 他摇摇头，踏进书种堂，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那些国家大事，他想了也没用。 才进前店，便见一位书生在买红楼梦，掌柜的看见是他，犹豫一会儿，惊慌道：“杨先生，刚刚巡抚衙门的几位军爷，来小店问过你？” “巡抚衙门？”杨川心里大吃一惊，镇定道：“莫非是我的书犯了法？” 至于户籍的事情，他一个流民的户籍，犯不着惊动应天巡抚吧？ “书倒是没事，小老儿也不知他们为什么，不过我说了你的住处。” 应天巡抚惯例驻扎苏州，崇祯十三年的应天巡抚，是黄希宪。 现在要逃，也是逃不掉了，索性看看他们要做什么，杨川正沉思时，那买书的书生，惊奇地打量他半晌，“阁下便是杨川杨先生？在下是吴县金人瑞。” “噢。”杨川都没在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章 忠实读者金圣叹 这位过来搭讪的书生，看样子是个秀才，头戴方巾，约莫三十岁左右，也不管杨川理不理，滔滔不绝：“在下便是来买《红楼梦》的，杨先生，以在下看来，《红楼梦》未出之前，世上只有两本书是好的。” 杨川回神过来，这才细细打量秀才，也没见出奇的地方，敷衍道：“阁下认为哪两本书好啊？论语？孟子？” “俗！俗不可耐！”金人瑞大摇其头：“我虽是诸生，然而我心中的经典，可不是四书五经。在下以前的生平，只研究两本书，一本是《水浒》，乃我心目中的《春秋》，一本是《西厢记》，乃我心目中的《诗经》” 杨川微微诧异：“那《红楼梦》在你心中是什么？” “《红楼梦》足以让小生付出毕生精力去研究了。”金人瑞崇拜道。 终于有了一个忠实读者，并且看起来是个狂热粉丝，杨川心情好了不少：“在下杨川。” “在下金人瑞，字圣叹。”金人瑞作揖还礼。 杨川正准备去印刷作坊瞧瞧，忽然回身过来，再细细打量金人瑞一番，拱手道：“金圣叹？久仰！久仰！” “彼此！彼此！”金人瑞不知道杨川在后世早听说过他的大名了，还以为是虚浮应承之词。 叶敬池出来巡视，杨川说要进作坊看看，叶敬池皱眉道：“那作坊很脏很乱的，杨先生还是先把书写完了再说。” 对于红楼梦结局，杨川一味敷衍，连说不妨事，叶敬池也没阻拦他，金人瑞装作杨川好友跟进去，只顾着说话，赞不绝口：“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杨兄这首《葬花吟》，不下于江左吴梅村啊” “过奖了。”杨川行到作坊门口，眼珠子一转：“金兄既然如此喜爱水浒c西厢c红楼，可有自己整理c出评本的打算？” “我正有这个想法。”金人瑞点点头，顿时把杨川引为知己：“我从来不管什么秀才c举人c进士，从此，你我便是兄弟了。在我看来，不但男欢女爱正常，就是《水浒》里面的揭竿而起，那也是最正常不过的，时逢乱世，平民应自寻活路。” 杨川发现，金圣叹的思想，和作为现代人的他，是很接近的，这人是个怪才，再过几年，金圣叹的水浒c西厢评本，得以大卖。 可惜而又遗憾，如果时下不战乱，杨川绝对会写书c旅游c交友，晚明是多精彩的时代啊。 眼前这个金圣叹，在被满清杀害的时候，卷起两个纸团塞进耳朵，左耳是“好”，右耳是“痛”。 生也幽默，死也幽默。 杨川便在作坊窗外，看工匠们雕版印刷，等成德基当差出来，与他往外走：“我看你们这活儿很慢。” “哪儿比得上你写书快。”成德基浑身汗臭：“我回去了，小心臭到你们，一个月要六钱赎银呢，没工夫请你，哪天回盛泽了，来看看我。” 杨川与成德基告别，金人瑞眼见杨川什么人都交，不拘一格，暗暗称奇，他不知道自己也是个奇人。 在书种堂是老熟人了，与叶敬池c掌柜的打了招呼，杨川出门道：“金兄，向你打听个事，吴又可吴先生你知道吗？” “吴又可”金人瑞思索一阵，恍然大悟：“你是说苏州东山那位从太医院回来的御医吗？我听朋友说过，医术倒还不错，因不满太医院庸医弄权，请辞回家了。杨兄找他，是有暗疾？不过他这时不在家。” “吴先生去了哪里？”杨川打听道。 “大概去了北边，做了游医。”金人瑞捏紧拳头：“书生报国成何计啊，如今读四书五经，还没有比投笔从戎有用得多。” 杨川心道：“明年是孙传庭吴又可明年才会回苏州，罢了，一旦瘟疫爆发，我先顾自己吧。多注意点防病意识，应该不至于死。” 金人瑞想请杨川跟他回吴县老家，把酒言欢，实在又对眼又对胃口，他偏爱水浒c西厢c红楼之类的杂书，奉为圭臬经典c金科玉律，而且为人离经叛道c放诞不羁，如今看来这位杨川是同道中人，关键是金人瑞自己是秀才，却看不起其他秀才，然而这时三个身穿皂服的衙门中人走过来了。 领头的官差看看手中画像，再看看杨川：“你就是杨川？跟我们走！” “差爷，在下是杨川朋友，敢问他犯了何事啊？”金人瑞脸色一急，上来开脱。 “一边去！衙门办事，怎容你啰嗦？”领头官差冷哼，另外两个官差，不容分说，就一人抓杨川的一只胳膊提过来。 金人瑞也报以冷笑：“敢问是吴县县衙还是苏州府衙抓人？抓人也得有个罪名，在下不才金人瑞，常熟虞山先生门下！” 苏州人可能不知道钱谦益三个字，但是衙门中人对“虞山先生”怎会不知，那领头官差的气焰缓了一点：“不管你哪个先生门下，今儿是巡抚老爷要人，让开吧。” “金兄不必担心。”杨川对他使个眼色，初次见面，他想不到金人瑞都肯帮他，这倒让他对苏州人的印象改观不少。 金人瑞刚要进阊门，回吴县月城市，又退回来，“不行，我不能对杨兄不义啊，否则叫人小看了我金圣叹！” 背紧包袱，金人瑞又跑去苏州半塘，被董小宛的下人阻拦，金圣叹口不择言：“在下绝非来打扰小宛姑娘，有位杨川，和蘼芜君识得，被巡抚衙门抓去了。” 楼上的几女恰好听到了，柳如是冲出来道：“犯了什么事？” “不知吉凶。”金人瑞便在门外告辞。 “这个杨川还真不安分，怎么惹上了巡抚衙门的人？”董小宛贞静贤淑：“以姐姐的性子，恐怕放不下。” “毕竟朋友一场，我去看看。”柳如是想想道。 官差还给杨川一匹骡子骑，直进了苏州城中心大道，好在杨川喜欢旅游，马术也练过，左手提缰，右手执鞭，两脚稳稳一踩，倒没让人笑话，这个功夫，他几两碎银就贿赂过去：“官爷们行行好啊，大热天的，出门也不易。” 那三个官爷掂量掂量，态度好了不少：“你小子倒不用担心，巡抚老爷找你，也没啥坏事。” 看这场面就不像特别坏的事，否则哪会给他骑骡，只是黄希宪找他干嘛？杨川怎么想都想不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章 巡抚的要求 巡抚衙门外下马下骡，一个官差领头，两个官差左右跟着杨川，进了辕门，杨川便见一块宽敞的大坪，坪中插一杆大旗，上书“钦命应天巡抚黄”，旗子在风中飒飒摇摆。 衙门内值班兵丁唱号c收牌，领头官差对值班兵丁耳语几句，值班兵丁看看杨川，点点头，又挥手，意思是叫他们赶快过去。 杨川识趣地闭嘴不说话，直至走到备弄尽头，再走过后边一穿堂，领头官差在门外回禀：“巡抚老爷，杨川提到了。” “带进来吧。” 三个官差便弯下腰来，先是向后退几步，才直起腰杆走了。 杨川振作心神踏进门槛，才看见眼前一身大红的人，就屈膝跪下来磕头：“草民杨川叩见巡抚老爷。” 心里却是暗骂：“就当给死人磕头吧！万恶的封建社会啊。” “起来。” 听到声音，杨川不慌不忙地理理因下跪而变得褶皱的袍服，说实话古人衣服太宽，长袄长袍之类，穿着都觉得累赘，一般官服更是有三尺长袖呢。 此时杨川才用余光打量眼前的应天巡抚，黄希宪坐在一把曲形脑搭交椅上面，椅子滑溜溜的，桌案摆紫砂壶c瓷杯。 他兴许是才办公回来，官服尚未换下，一身大红绯袍，三尺长袖，大红是一到四品才能穿的。前胸c后背的补子是云雁，刚好四品。金荔枝腰带c皂靴c素金乌纱帽。 大明的巡抚只是一种派出官员，不是专设，因此未定巡抚品级，而绝大多数出京的巡抚，都兼有都察院的官衔，方便行事。 崇祯十三年正月四日丙辰，前任应天巡抚张国维迁工部右侍郎c右佥都御史兼总河。正月十六，黄希宪以太仆寺少卿迁右佥都御史c应天巡抚，其中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刚好是正四品。 黄希宪蓄了胡须，右手持卷，看得津津有味，杨川见到正是一本《蘼芜君评红楼梦》，左手伏在椅子扶手上面，背后垫了松江棉布的引枕，他忽然放下书本：“《红楼梦》怎么没写完呢？我等得心焦啊。” “承蒙巡抚老爷垂青草民的鄙薄之书。”杨川躬腰：“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写书之事，颇费时间，草民一朝一日也不能写成，正在下笔。” “这怎么是鄙薄之书呢？啊？”黄希宪不满地伸出保养得极好的几根手指，敲敲桌子：“这是好书啊！你快快给我写来，我看书性子可不行，前儿看《醒世恒言》的玉堂春那一段，我恨不得叫冯梦龙接着写。听说你就在苏州，我就叫人请你来” 那是请吗？是明火执仗的威胁好不好？杨川内心咒骂：“你妈卖批！感情这位巡抚要拿我当免费劳力？” “你这时一天能写多少呀？”黄希宪颐指气使：“我要抚循地方c考察官吏c提督军务，公务繁忙呐” “巡抚老爷喜欢看，草民加快写便是了，那是草民的福分”杨川口是心非地恭维。 “好，好，好。”黄希宪面有悦色，捋捋胡须：“你就住在近城关厢是吧？也行，随叫随到，瞧你人高马大，倒不像写书的下去吧，好好写，也可多写几本世情的c官场的。建阳书坊的公案小说就不错，那儿还出过一本什么来着？对就是《忠义水浒全传》这些都有看头，写得好了，我重重有赏，下去吧。” 随着应天巡抚黄希宪一摆手，杨川哭笑不得地出来，这算什么事，大老远，郑重其事地提他过来，竟然是为了看书，不过要想混得开，打通应天巡抚的关系也是好的。 比如税收c敲诈c打行等等麻烦事，说一声他是巡抚老爷聘请的写书人，保准能吃得开。 历史上，黄希宪这一任应天巡抚，是从崇祯十三年，做到崇祯十五年的。 在南直隶，凤阳巡抚领江北，应天巡抚领江南，抚循地方c考察属吏c提督军务，巡抚总理治民c治吏c治军，位在三司之上，那是封疆大吏，不过巡抚并非说一不二，大明的巡抚都受到巡按御史节制。 出了辕门，杨川正思索如何敷衍过去《红楼梦》后四十回，耳畔只听见辕门守卫赶人的声音，一瞧正是女扮男装的柳如是，杨川急忙拉她到城中大道：“你怎么过来了？” 柳如是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完好无损，明眸含笑：“有一位秀才到小宛的半塘通知，说你被巡抚衙门的人抓去了，我没怎么想，就过来了。” 杨川端详她片刻，掏出褡裢的一百两银子，分出来掂量掂量，大约有一半五十两，再抓起柳如是柔软的小手一塞：“算我杨川谢你的人情。” “我不要。”柳如是摇头，扭扭手腕拒绝，无奈杨川抓得狠，挣不脱，她美眸狠狠一瞪：“这算什么意思？我姓柳的，在你姓杨的眼里，就这么下贱？先前彼此未识，你我合作，各取所需，现下既是朋友” “对呀，既然是朋友，为何不能有福同享？”杨川硬是塞了过去：“杨某人能进入盛泽，再从吴江经过六十里到阊门，你帮我甚多，我报答你又怎么了？” 柳如是愕然一会儿，低头闷笑不反驳了，她们名妓看似光鲜，其实若是少了那份名头，自己不出去应酬往来c卖身卖艺之类的，生活并不好过。像董小宛，因为她厌恶喧嚣，在苏州半塘也时常为生活所迫。就是在十间楼归家院，柳如是也见过太多太多人前卖笑c人后吞泪的姐妹。 名妓啊，在有限的几个名妓背后，是苦不堪言的无数卑微的女人，长在名妓世家还好，有亲母提携，而她柳如是一无所有，本为周家妾，又被再次卖到娼门，她最大的幸运也是不幸，是跟了徐佛，而如今时光荏苒，岁月倥偬，徐佛妈妈也早已从良嫁了吴江知县之弟，徐妈妈说过“从良才是正道”，怀揣那五十两银子，柳如是却想起儿时学艺时用吴语喊的“小娘见相公”c“小娘一十三” “怎么？我弄疼你了？”杨川的话唤醒了她，柳如是笑道：“没有，走吧。” 【注释：大明有两位黄希宪，同名同姓同乡，都是高官。前一个比较出名，这一个应天巡抚不怎么出名，但却是两个人。 根据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卷四可知，苏州书肆，多在阊门外c吴县县衙前。 另，柳如是出身身份有争议，陈寅恪写《柳如是别传》的时候，有些资料他没看到。现代有些史家认为柳如是出身富裕人家，是像《红楼梦》里面的香菱一样，从小被人偷卖。证据是钱谦益的诗句，不引用，再根据柳如是的肤色c聪明，这种说法可信度比较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章 天才冯梦龙 从吴江河岸相遇，到相帮进入盛泽，一个写书，一个评书，辗转六十里再到苏州阊门，寥寥数月，一晃而过，两人说是朋友，倒并不为过，大抵朋友相交切忌交浅言深，若说对彼此有何了解，却又说不上。 也许像有些人说的，秦淮八艳不过烟花女子而已，但是摆在杨川面前的，是活生生的人，每个人的人生都不一样，谁也没走过她的人生，好的坏的评价都属无谓，总之他面对的，再也不是书上的一个符号个人名。 “不知衙门中人抓你，出了什么事？你又怎么出来的？”柳如是很好奇，她身子娇小玲珑，又一身宽松儒袍，面容洁净，举止优雅，杨川没有一直盯她看，毕竟练过的女人，总是吃不消。 他一丝无所谓丝苦笑：“原本我自己也担心，觉着莫名其妙，进去后才知道黄巡抚爱看你的评本c我的书，督促我不是，直接命令我赶快写完，你说这叫什么事？他是应天巡抚，江南府州县的老大，我总不能反抗吧？” “噗！”柳如是抿嘴一笑，如百花绽放，蹙起蛾眉细思一会儿，心道：“若是能搭上这位应天巡抚，倒不是坏事如今大明内忧外患，我上次劝他从军报国，他怕是贪图江南安逸不肯，此时再劝，反而适得其反，到底徐徐劝说盘问，能封官加爵，他定然心动以前是没门路，现在如果有应天巡抚举荐，湖广河南山东，都能去得。” 苏州城各衙门都设在中心街道上，其中这个中心街道，又是各种店铺旺盛，挨挤不开，布条幌子在风中一摇一摇的。 柳如是提起五十两银子，也不喊累，杨川专爱苏州小吃，又买了两份生脍过来尝，柳如是嫌弃腥味不吃，杨川只好给他买了一个饼，穿过人群，走出阊门，到阊门外四通八达的街道，杨川笑笑开口：“我租赁的那破房子就在近城关厢，你要过去？” “我跟你走走，现下正在养病，也是无聊。”柳如是琢磨道：“杨兄怎么不取一个表字呢？我倒有一个表字，‘雪海’两个字怎么样？” 杨川满不在乎道：“名字不过一个称号而已，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雪海，有点女性化了。” “不然，有出处。‘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茫茫黄入天’？” 杨川盯着她不说话，文人就爱这调调，柳如是似乎是还想劝他从军，才取这么个表字，“随便你怎么称呼，嗯对了，刚才我看见城里中心大道的店铺，觉得奇怪，既然有那么多衙门在里面，就不觉得太吵了么？苏州这么多人。” “这个你就没有我精通了。”柳如是略微得意道：“但凡是大明的各个衙门前面，左右都有店铺，都是靠衙门吃饭。本来官府严令禁止，终是积弊难返，尾大不掉。不独苏州如此，杭州c嘉兴c徽州c松江，都是一个样。原告c被告都要在这些地方请衙门胥吏c书手吃饭，称呼胥吏为‘宾’，书手为‘主’，书手的帮手为‘朋友’” 杨川点点头：“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啊，想当初我办一个户籍，都拖了几月，五两银子还不够，金甲长还叫我寄过去十两。” “是啊，这个世道，钱，有时候就是王法。”柳如是玉手一指一个癞头少发的说书人：“你看那些人，苏州人烟富盛，千奇百怪，什么都有，有的戏帮子c有的女乐c男宠，都坐轿出演，更有甚者，奇装异服招摇过市的，苏州单是靠唱曲为生的，就不下几千人。” 杨川释然，怪不得当初柳如是一行c单福他们见到自己，不觉得怎么惊世骇俗，苏州的风土人情，已经足够惊世骇俗了呀，一些文人在痛骂“以优伶之贱，竟然乘轿出演”。 两人说说笑笑一阵，天已昏黄，说要去书种堂看看可有评本，杨川便同意了，行到阊门外书种堂前店，杨川略微翻翻，果然有不同版本的《红楼梦》跑出来了，有一个评本署名“姑苏词奴”，对《红楼梦》盛赞备至。 “我看看姑苏词奴”柳如是美眸一亮：“杨兄，我知道这人是谁了，姑苏词奴，是冯梦龙” “你这位后生好慧眼，居然知晓老夫名字。”隔着屏风的书店另一面，突然站起一名老人，拈须一笑。 “啊？真是冯先生？”柳如是小小一惊，娉娉婷婷地福礼：“吴江柳如是，见过犹龙先生。” 冯梦龙，字犹龙，他本是苏州府长洲县人，苏州府挨着吴县c长洲，冯梦龙又和多家书商关系密切。 杨川看这位迟暮老人一眼，拱手作揖，冯梦龙道：“不必拘礼，我们如今成了同行啊。” “久仰犹龙先生大名，《喻世明言》c《警世通言》c《醒世恒言》，名不虚传。”杨川过来坐。 “其实老夫花在三言上面的时间并不多，大多是修撰戏曲c山歌去了，三言也绝非完全是老夫个人手笔，很多是从宋元话本改编而来，比不上那本大作《红楼梦》，包罗万象，诗词曲赋，信手拈来，人物描写十分成功，三言又是短篇汇集，后生可畏啊，哈哈！”冯梦龙大有感叹之意。 正聊着，金圣叹又跑进来了，看见杨川无事，倍感欣慰，三男一女聊着聊着，又聊到国事上面去了，冯梦龙冷笑：“关外鞑子，中原流寇，都是一丘之貉，坏我大明！可恨至极！” 冯梦龙这个天才，十三岁中举人，但从此终生不中进士，五十七岁补为国子监贡生，后来出任福建寿宁知县，官声极好。他对农民起义，和满清鞑子，都持反对态度。 金圣叹的看法则是和冯梦龙截然相反：“晚生不同意这种说法，各地干旱c蝗灾，民不聊生，生灵涂炭，平民为了穿衣吃饭，有什么错？晚生曾听有人传过辽东的民谣，不怕鞑子来，就怕李成梁的家丁，鞑子来了还有得剩下，若是遭受卫所武官家丁烧杀抢掠，杀良冒功，百姓简直没有活路！贺人龙他们又何尝不是如此！卫所的，比流寇c比鞑子，更让人痛心百倍！” “说得什么混账话？金圣叹你，你这诸生简直离经叛道！白读了圣贤书！”冯梦龙气得浑身哆嗦，吹胡子瞪眼，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杨川只能无语了，金圣叹不甘心地告辞了，他出来书坊前街，准备回去休息，柳如是却是不打算离开的样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章 遇到麻烦了 为着购买日常衣食用品c往返城厢方便，杨川在关厢租赁的屋子，距离叶敬池书种堂不是很远，前可出村，后可进城，环境也清幽。 这个时代的左邻右舍往往比后世团结，分甲分里而居，杨川虽不是定居，却也早请过邻居c里甲吃饭，方便行事，所以黄昏带人回家，也不见人责备他。 漫天的星光如宝石般闪烁，一条银河横跨天际，星夜下的这对青年男女进了巷弄中的一间屋子，马头墙和他们的面容都模模糊糊的。 杨川向里闩了门：“房子有点旧，你不嫌弃？” “干净就好啊。”柳如是笑笑，进了屋子，素手拿捻子打了火，点燃烛台蜡烛，屋内虽是陈旧，却打扫得很干净，柳如是便心喜起来，坐下一尘不染的鼓子似的圆凳，翻来几页桌台的红楼梦评本，也不知想些什么。 “你饿了吗？我去做饭。”杨川抬一碟红枣过来放下。 柳如是摇摇头：“我不饿，最近都不大想吃，你有什么打算吗？” “未来的事，谁说得清呢。”杨川听着街坊的犬吠声：“只能说眼前看得到的，写书不能说一夜暴富，我混个温饱和糊口却是不难，像黄皆令一样，我想可以继续写几本，说不定，写着写着我自己也能开一家书商，听说陈继儒也只是个秀才，他就和名士交往c写书谋利的” 柳如是想了想，转移话题：“你知道毛文龙吗？” 杨川噗的一笑：“当然知道，名震天下c大名鼎鼎的觉华岛岛主吗？毛岛主不是被袁崇焕设计杀害了？” “是啊，同室操戈，白白便宜了关外鞑子，己巳之变，又何尝不是便宜敌人。”柳如是拾起一颗红枣，又放下：“毛文龙就是杭州人，我之所以说他，是你和他有相似之处，也可以走他的路。” “毛文龙原是一名杭州相师，好谈兵法，他早年的生活，应该比你艰难，后来得到山东布政使的推荐，进入辽东，一步步崛起，成为鞑子的后顾之忧，皇太极恨他入骨。” 柳如是站起来，右手捏着竹扇，走到杨川面前：“你搭上了应天巡抚，可以通过他的关系，推荐入伍，而且，如今朝廷缺钱，等你写书有了钱，捐个武官不是难事。我想，这个动乱的世道，从军比从文更有出路，杨兄，你心中有韬略，也不像是甘心屈居人下的人” 杨川稍稍沉默一会，笑道：“你太抬举我了。” 毛文龙那是一方大军阀了，杨川沉吟道：“我的考虑，和你差不多，等手中的钱足够了，再作什么打算，都好说。” 柳如是松一口气，唇角笑将开来：“你觉得我怎么样？杨兄可嫌弃过我？” 杨川不答，却坦然地看着柳如是，这个女人不仅优雅动人，而且有少’妇c人’妻的韵致，杨川那眼神，很是赏心悦目。 柳如是移开目光，眼眸看向门外：“如今这里有个人想做梁红玉，你愿不愿意做韩世忠？” 杨川讶然：“你跟我开玩笑的吧？” “你才明白。”柳如是展颜一笑：“我们这种女人，轻佻那是很平常的噢！” 说了一会，杨川送她出去，到了门边，柳如是莲步迟滞，返身道：“我这会子就住在阊门外广升客栈，若是不在阊门，就在小宛的半塘，你写完了红楼梦，或者其他书，一定要让我最先看。” “嗯。”杨川准备把羊角灯笼给她，思考一会，灯笼光照之下，杨川只见她窈窕俊俏，灯下看美人，那种艳丽又与白日不同，还能闻到一股清香，他一拉她柔荑：“你跟我来。” 柳如是任他拉着重新进屋，不知他要做什么，她看到杨川去卧室翻开他那个奇怪的背包，然后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黑色物体来，柳如是纳闷地心道：“又是他海外带回来的奇物？是要送我吗？” “这个叫做手机，海外带回来的，他能把你最美的一面保存下来。”杨川拿出智能手机，按了开机键，“刚好还有一点电。” “真的？”柳如是惊奇，杨川让他站着别动，点了照相机。 待固定好了，咔嚓几声，他就把柳如是的相片照下来了，并拿给她看，他这手机，关机之后一直没有开启，因此剩点电量，像素极好，柳如是接过手机一看，眼睛圆溜溜地瞪起：“真是奇异！” 杨川遗憾道：“可惜一旦没了电，就不能看了，这东西送给你了。” “不妨事的，这比画得都真，等有一天有了你所说的电，我不就能复原了？”柳如是低头解下腰间的香囊：“这算我的回礼。” 杨川接了，这是定情信物吗？应该不算吧，据说名妓尝常常赠送朋友礼物，也不一定非要是情人，他的想法是，柳如是把他当朋友，但却未必愿意跟他，这种女人都要求名士c家世什么的，看看柳如是选的宋辕文c陈子龙。 不过宋辕文家不算豪门，远远比不上钱谦益家，杨川也不知道柳如是的势利成分，究竟有多少。 “那种笔你还有的，我看见了，为什么王修微问你，你说没有？” “我和王修微又不熟。” “这回我真走了。” 杨川点头：“拿了灯笼，你不怕这里的邻居说三道四的，你进来的时候，有人看见了。”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柳如是一挑眉：“我不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可不在乎世人的眼光！” 杨川很担心她一个人夜间行走的，王修微嫁人出来之后，到苏州都被人强了，苏州打行c市井流氓可真混乱，所幸柳如是带了丫头c奴才守候在外面，他才放心。 柳如是回去时一直盯着手机屏幕看，一脸笑容地在幻想。 杨川却在屋内灯下沉思一阵，刷刷刷地开写后四十回，他不采用高鹗的，自己根据很多红学家的研究编写。 既然晚明书商情景还可观，西游c水浒c三国说得上火爆，武侠小说不也可以写吗？晚明的市场，有很大的几率可能接受金庸武侠的。 等两天后编完后四十回，杨川开始动笔写《射雕英雄传》。 苏州阊门外的广升酒楼，董小宛陪柳如是抚琴一阵，便听见门外一阵吵闹声，雨桐进来焦急地道：“小姐，是打行的人，领头的吴棒缒说要见两位小姐。” 董小宛面色一变：“如是姐，你名头太大了，这些打行的人又不怕死，又和衙门的人勾结，咱们还是快走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章 英雄救美 借着昏黄的灯光，杨川上下左右瞧瞧香囊，针脚细密，绣了一个“”字，这种针脚估计和驰名天下的苏绣有很大差距，苏绣讲究很多，手不仅不能做粗活，还不能下厨，柳如是不是闺阁女子，迎来送往，逢场作戏，诗词书画c歌舞琴箫才是强项，让她刺绣，实在难为她了。 上面是两条带子，可以系起来，杨川捏捏，里面应该装了药物，扑面而来就是一股药气，还有一股淡香，非常干净。秦淮河的亲身经历者余怀在《板桥杂记》说“女郎赠礼，从无俗物”，现在看来，是真的。 把香囊随意丢在一边，杨川不用剩下的碳素笔，因为那些碳素笔还可以卖钱，他仍旧执毛笔写字，写着写着，脑海中的金庸武侠记忆，竟然如泉水一般涌来，下笔如有神。 “嗯？金手指？” 杨川快速写完丘处机进牛家村的几章，他读初中的时候，是个不折不扣的金庸武侠迷，陶醉其中，就从射雕三部曲走入武侠世界，不过在杨川看来，无论射雕三部c天龙八部，都没有《笑傲江湖》那么圆润自然。 梁羽生的他很难看下去，就看过《萍踪侠影》，古龙的也看过几部，但是古龙的笔法，不论在晚明还是二十一世纪的网上，估计都是一个扑街货，在晚明更不适合抄了。 写完伸伸懒腰，杨川到厨房随便蒸了个饼，他没有长居的打算，粮食也就没有囤积太多，大多数在外买吃。 回卧室准备睡下，想了想，他还是把香囊佩戴起来了。 次日又从阊门进去府城，苏州有将近三千年的吴文化根基千多年的佛道熏陶千年的唐代城市格局c五百年的宋代街坊风貌c两百多年的明朝文明，历史气息极其浓厚，其中阊门位于苏州西北，春秋时期就开始叫了，《红楼梦》的甄士隐家就在阊门外。 这阊门是三道拱形城门，正中一道，左右各一道，城门上面有城楼，苏州城门大多有水门，粉墙黛瓦c河道桥梁密布，但阊门没有水门。 沿原路到巡抚衙门，跟值班兵丁说了，这次换了值班人员，欲赶走他，杨川道：“上一回是黄书吏领我进来的。” 黄书吏正是那天的领头官差，那值班人员迟疑一下，进去通报了，签押房的书吏都和各位老爷沾亲带故，他不敢得罪，片刻黄世功出来，踱踱靴子：“大老爷已经等候几天了，若是再不来，大老爷就去金山卫提督军务了。” 杨川步上台阶，二两银子递过去，黄世功不动声色地收了，杨川一副笑哈哈的谦虚嘴脸：“草民知道大老爷事忙，这两本书，还请代为转交。” 黄世功眸子打量杨川一圈，接过手稿，暗赞他会来事，黄世功本是处理文书工作的，平时带人出去，狐假虎威，也是个大爷，如果任由杨川随意进出，岂不是要和他争宠了？暗道：“这人眼色还不错，不愧是写书的。” “若是不忙，草民做东。”杨川赶忙加了一句，心道：“我猜得不错，这书吏果然和黄希宪沾亲带故，和现代官场一样，低保和各种方便，都要给有关系的人。” “行。”黄世功听说请客，忙忙进去辕门把书转交了，借故出来，又到签押房安排人替他值班，再出辕门，换了笑脸：“杨兄也喊我一声兄弟吧，能得到巡抚大老爷赏识，十分不易，没准大老爷替你扬名一番，这卖书就是财源滚滚啊” 陈继儒就是结识了董其昌c王锡爵，有了名声，各种书籍才好卖，写书的人，在晚明如果混得好，中产阶级还是可以的，实际上去年死掉的陈继儒，也是个钓名沽誉的人，他不加入任何党社，专门写书c交友谋利。陈继儒的《万宝全书》，属于最贵的那一类书籍，二两银子一本，热销江南。 正因为如此，写书之人能得到权贵的赏识c有共同语言，黄世功摸不准杨川在黄希宪心目中的地位，就不敢随便乱来。 “那小弟恭敬不如从命了。”杨川佯装受宠若惊，黄世功对他这副表情很满意，又说要回家换衣服，他家就在衙门前大街，杨川只好在街边等他。 大约一刻钟，黄世功骑马出来，还牵了一匹给他，杨川心下一松，他以为黄世功要带好多狐朋狗友出来大吃大喝，那不就让他费钱嘛，黄世功笑道：“杨兄会骑马吗？上次你骑的是铁青大走骡，是马和驴子共同生出来的，比较温顺，马可是不同。” “曾经骑过一阵子。”杨川踩蹬上马，黄世功本想取笑他一回，他们这些书吏也是有文化的，看了《红楼梦》，黄世功知道杨川在写书方面是江南数一数二的人，就想看他吃瘪，谁知道杨川牵缰持鞭，两腿夹住马身，稳稳当当，一路颇为娴熟。 再看杨川身材，已经超过了大多数军户了，黄世功纳闷：“到底是身材壮实，文武双全，不对传闻杨川此人是海外归来，如何会骑马？看来他这身世是虚的” “杨兄都是走路进城？怎么不到关厢雇马呢？将近十里的路，脚都能走酸了。” “练练腿脚，我很能跑的。” “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啊，哈哈咱们去哪个店面？” “阊门外八字桥的李继忠巷，你知道么？” “知道，那条巷子汉代就有了，一千多年的历史，也好，去瞻仰瞻仰先人古迹，阊门外风景不错，姐儿也不错，三吴佳丽地，若是要论人世间第一等富贵之处，非苏州莫属，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呐，走，我和杨兄就去一趟人间天堂。”黄世功当街走马，行人纷纷避让。 杨川看到他这副样子，几天之前和几天之后，态度截然不同。 上了李继忠巷的广升客栈，杨川便见走廊排满一二十个袒胸露臂的打手，犹如凶神恶煞一般，几个丫头在一间客房门口，与一个打手说道讲理，掌柜的c伙计只是远远在楼梯口看着，不敢上来，杨川问了伙计，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掌柜的愁眉苦脸：“这是苏州的打行，领头的吴棒缒和吴县县衙的人有关系，听说柳如是入住，死活要见人一面，不肯善罢甘休。” 黄世功眼睛一亮，心道：“杨兄果然够意思，直接带我来见柳如是了，我倒要看看这个名震江浙两省的柳如是，是个什么模样。” 事实上杨川是有意的，县官不如现管，柳如是再交友广泛，也会在社会底层吃亏，他就准备让黄世功认识一下，没想到误打误撞，遇上了这件麻烦。 黄世功冷笑道：“掌柜的，你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这会子你这店就火了，明天不会少了客人。” 掌柜的看他气势穿着不凡，不回话，又欢喜又忧愁，忧愁的就是害怕打行的人一闹事，客栈器具损失严重，他找谁赔啊？还得花钱消灾，伺候打行的几位爷呢。 看到杨川皱眉，人家又是请客c又是贿赂，黄世功也不好意思不出面了，想想不对劲儿：“不对呀不对，杨兄事先就有了心眼子，故意带我过来的” 黄世功心里有点不好受，有种被人利用的感觉，但是他揣摩不透巡抚老爷的心思，而且巡抚老爷对杨川的书不忍释卷，又想道：“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其实我也不亏。” 这个时候柳如是c董小宛出来了，把吴棒缒挡在门外，吴棒缒登时眼睛一直，移不开了。 柳如是看到杨川，使个眼色，叫他快走，董小宛也认为杨川过来只是添麻烦，惹怒了吴棒缒，只会雪上加霜。 古代的打行，比起现代的黑社会，能量更大，烧杀抢掠不算什么，打行是什么都干，接钱杀人c接钱代替犯人在衙门挨棍子，惹急了他们，这伙人很多是不要命的。 当年俺答围攻京师，商量趁火打劫，去抢王公大臣的人，就是打行，无法无天。 董小宛温柔娴雅，波光盈盈，身段窈窕婀娜，让人第一眼就想好好怜爱她，生不出亵渎之意，那黄世功第一眼看见她，也是眼神都移不开了。 “你倒是快走啊，万一打行的知道你和如是姐的关系，你又没功名没势力的，岂不是引火烧身么这个笨蛋，书呆子一个。”董小宛暗暗捉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章 扯虎皮做大旗 那吴棒缒留着一脸络腮胡子，裤腿短打，用绳子绑起来，头上束起网巾，看模样便是身强力壮，吴棒缒笑嘻嘻地拱拱手：“久仰两位姑娘芳名，不请吴某人进去喝杯茶么？” 柳如是一身儒服，把董小宛挡在身后，右手扶门，左手持一湖笔，蘸了红墨，风情万种地拉下一点袍服的领子口，使得胸脯若隐若现，“噢，原来是吴大爷，才刚我的丫头说过了，人家正在换衣服呢，大爷想看？” “这个，这个”吴棒缒不是什么文人，难以和柳如是有共同语言，虽是接不上话，脖子却如长颈鹿一般往前看，“想，想，再往下拉一点吧。” 杨川c黄世功暗暗汗颜，其实柳如是这种欢场的女人，功夫自然是一流的，烟花女子会的东西，她都会，若是彼此看对眼了，柳如是也能马上脱衣服欢好，说难听点，是性生活混乱，说好听点，叫做敢爱敢恨。 后来柳如是与钱谦益完婚，因为许久没有怀孕而懊恼，实际上便是与她有性关系的男人过多而导致的，她自己却不知道。 杨川想到那一晚柳如是问他的话，其实也是两人先有了共同语言，再有交情，但杨川看来，柳如是的话，哪一句真，哪一句假，恐怕柳如是自己也不知道。 不过当下她是想让这位打行头领退缩，才故作轻佻，让人认为她和一般烟花女子一样，稍微正直的人就退了，谁知吴棒缒真是恬不知耻，厚着脸皮凑上来了。 杨川c黄世功昂扬地走过走廊，几个打手便双手抱胸地站出来：“站住！打行做事，你们瞎了眼吗？哪凉快哪待去，否则别怪大爷们的拳脚不长眼睛。” 黄世功的脸色阴沉下来。 柳如是瞧见杨川不仅不退缩，反而迎上来，懊恼地想道：“这个笨蛋！” 但又想想，她虽然相交满江南，甚至不乏一些有权势的人，毕竟远水救不了近火，倘若吴棒缒真的强行乱来，她真是有冤没处说了，就算事后请人报复吴棒缒，那也是亏大了，她看不中的男人，就不愿意宽衣解带，若是她看中的男人，也不用给她钱。 故而她又转了心思：“不过他能来，也算我没交错朋友。” 董小宛可不知道她的如是姐那矛盾的心思，眼睁睁看着吴棒缒回头，她不忍看下去了，转头进去，想道：“早知道会如此，我就不回来了，和虞山先生游览黄山，远远胜过尘世的俗气。” 听见小弟声音，吴棒缒猛然回头，他这个地头蛇见识更广阔一些，打行也不是什么人都惹得起，比他大的地头蛇还有呢，本来他心中暗怒，瞧瞧黄世功，此人也是怒色一闪而逝，见他穿着打扮，衣料缎面颇为体面，吴棒缒试探道：“两位哪个行的？” 杨川扯虎皮做大旗：“阎王殿勾生死簿那一行的，你信不信？” 前世除了徒步旅行，杨川找人学过一些崆峒武术，是技击之术的那一类，专门用来在外防身，能够徒手搏斗四五个普通青年，若是单打独斗，他可不怕吴棒缒，但是如果有更好的解决方法，打架自然是次要的选择，吴棒缒之所以嚣张，不外乎本地有关系，那就和他拼关系。 黄世功笑着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不错，我们就是勾魂夺命的，他是白无常，我是黑无常。” “哈哈哈”吴棒缒仰天大笑：“你们是黑白无常，老子就是玉皇大帝，你们能索我的命吗？” 然而下一刻，他身边一个打手的笑容凝固了，众人只见黄世功从袖中抖出来一张票，上面盖了大红印章，好多打手不明所以，吴棒缒问身边那个识字的：“写了什么？那是什么东西？” “大哥，好像是好像是衙门的印章。” 吴棒缒不耐烦，手指掌柜的：“你过来，看看是什么！” 那掌柜的是被几个打手提过来的，仔细看了看，恭敬回禀：“吴大爷，是巡抚衙门办事用的票，上面有巡抚大老爷的银印公章。” 众打手微微变色，看杨川c黄世功两人的目光已经变了，巡抚衙门？如果是真的，苏州就找不出来比这更强悍的衙门了，和巡抚衙门比，吴县县衙算个屁呀！ 而柳如是c董小宛两个，业已在门口里面笑弯了腰，董小宛笑道：“他倒不是莽撞的，是有备而来，这叫英雄救美了。” 柳如是也松了口气。 吴棒缒脸色一黑，提起掌柜的衣领子：“是不是作假的？” “哎哟！”掌柜的吓得面无人色，求饶道：“吴大爷，一般都假不了，巡抚老爷的公章，据说是尚宝司刻的，谁敢造假？再说这两位爷如果假冒巡抚衙门的牌票，那便是重罪，吴大爷也可以到衙门告状，不就结了？还请饶过小老儿呀，哎哟咳咳咳” 杨川和黄世功对视一眼，这掌柜的真是奸，转头就把他们卖了，不过黄世功坦然无惧，假使吴棒缒真敢这么做，得罪死了他，他一定要让吴棒缒好看。 吴棒缒脸色顿时阴晴不定，瞧瞧那个识字的小弟，和掌柜的说法，这张票很可能是真的，转了转眼睛，他面色一狠：“兄弟们，走！” 临了还恶狠狠地踢了掌柜一脚：“老不死的！还不去招待兄弟们饭菜？” “打行果然名副其实，动不动就打。”杨川笑道。 黄世功无奈地叹气：“强龙不压地头蛇，各种赌坊c牙行c丝行都有他们的身影，布政司的税一部分也在上面，再者，惹了打行，又会牵扯出本地乡绅c县衙人员，何日是个了局？所以呀，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眼不见心不烦。” “这是事实。”杨川点点头。 两位名妓迎他们进去，这位书吏黄世功也是有品味的人，重开酒席，柳如是敬酒表示谢意，杨川厚着脸皮介绍：“这位黄兄，签押房的人，巡抚老爷的红人。” 柳如是知道杨川的心思，让她结识这个人，以保安全，美眸瞟了他一眼，“我弹一首《广陵散》，谢杨兄和黄公子解我和小宛今日之危。” 到门口左侧的琴桌，柳如是玉指弹起七弦琴，杨川笑哈哈地频频劝酒c夹菜，黄世功赏心悦目，心怀大畅，只是他似乎更喜欢董小宛这种类型，但他也比打行明白，名妓可不好惹，人家后面的关系一大堆，因此不及于乱。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忙处抛人闲处住”黄世功最终烂醉如泥，瘫在桌子上，托着长长的昆腔，醉生梦死。 “黄公子喝醉了，杨公子”董小宛三杯酒下肚，就面晕浅春，缬眼流视，香姿五色，神韵天然。 杨川一时也看得目眩神驰，赶忙移开目光，这董小宛和柳如是各有风情，“不怕，我送他回去，天色不早了，我告辞了。” 因为很多传言说杨川写的林黛玉，外貌是以董小宛为模板的，因此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董小宛还先入为主地认为这人暗恋自己，这种事也不稀罕，当年马湘兰红遍秦淮河，南京上到王公贵族，下到贩夫走卒，无人不知马湘兰，暗恋马湘兰的不知有多少，俨然一个大明星。 可是方才谈话喝酒，杨川放在如是姐身上的目光，明显多一些，她想怕是自己误会了，但那种说法又该怎么说呢。 杨川这次几乎是不怕死地解围，也让董小宛对他抱有好感，比一些遇事就怂c只会纸上谈兵的秀才举人强多了，董小宛蹙眉道：“你一个人还是不行，那帮打行说不定寻机报复，黄公子又喝醉了，妈妈，让我的几个小厮跟过去吧？” 后面屏风转出来一位模样秀丽的中年妇人：“可以的，我去安排。” 柳如是也从琴桌起身：“我的人也跟过去几个。” “可以了，我还没醉。”杨川好笑，想想这种担心也是对的，他要照顾黄世功，如果打行偷袭，几十个人，他真的打不过。 柳如是笑道：“明儿我做东谢杨兄，陈圆圆在苏州凝碧班已经编谱开唱《红楼十二曲》了，轰动吴门，杨兄一定要去看看。” 【注释：冒辟疆《梅影庵忆语》：姬（董小宛）母秀且贤。 这个“母”是董小宛在秦淮河卖身买她的女人，旧院习俗，就称作母女了，董小宛没回苏州之前，就已经名震秦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0章 搭上巡抚关系 下得楼来，杨川把黄世功的一条胳膊扯在肩上，扶他到客栈门口，广升客栈的伙计往马厩牵他们的马出来，杨川付了看管钱，抬头只见灯笼光照下，客栈的幌子另添了一条，赫然可辩是几个字：柳如是c董小宛正入住本店。 这广告打得真及时，杨川委婉道：“苏州这地儿经商的，都聪明。” 其实他心里暗骂，苏州遍地都是奸商，这几月遇到的商人，没一个蠢货。 那伙计得了赏钱，正拿布条擦马身子，咧嘴一个招牌笑容：“客官过奖了，要不这样，经商的不能活了。名妓爱洁，人所共知，打了这个幌子，第一客人就知本店是洁净的，第二各位大老爷闻信，也会过来，第三有一种人好热闹的” “我们掌柜被打行的吓怕了，不知会招来那些煞星。”伙计悄悄道：“我远远见过柳如是c董小宛一面，好像风一吹就能倒，生孩子未必合适，不过那模样和风情，真是” 伙计说着身子一稣：“要能让我一亲芳泽，减十年寿命都行。” 这伙计不知杨川就是来见柳如是的，杨川深有同感，不过减他十年寿命，他愿不愿意倒是很难说，道：“民间的传言，柳如是的名声不是不好吗？” “切，管她名声好不好，碍不着我们，人家是上面飘的，我们是下面走的。”伙计察言观色：“就是说人家美艳，客官一定要常来我瞧你这位兄弟不能骑马了，要不我雇一辆马车过来？” “去吧。”杨川点头，还是马车方便一些，那伙计欢喜地走了，待会又有赏钱，心想：“一看就是外地人，外地人就是人傻钱多。” 马车到了，杨川扶黄世功上去，黄世功没睡着，一股酒气：“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来来来，杨兄，再来一杯” 杨川扶他坐在车厢垫子上，掀开帘子呼吸新鲜空气，又叫柳如是c董小宛的奴才牵了两匹马，吩咐他们前后左右各跟几人，宛如大老爷出行似的，他留了心眼，怕打行的人报复。 他酒量不错，倒是未醉，坐在车厢里，杨川想道：“也不知黄希宪看了我的后续和新书，是个什么心情，不过搞好了黄世功的关系，走黄希宪的门路，很有希望过几天我干脆也开一家书店” 沿原路返回，天黑时到巡抚衙门前大街，杨川没有看到打行的人，看来是他警惕性太强了，打行几乎确定了黄世功是巡抚衙门的人，为这一件事，又没什么利益，吴棒缒也不敢冒风险。 下车走进街道边岔口的粉墙黛瓦的小巷，只听见汪汪汪的犬吠声。 广升客栈的房间，董小宛对镜卸妆，一头乌黑青丝垂下妍娟丽容的耳边：“如是姐，那个杨川怎么样？我见到他佩戴的香囊，上面有你的名字。” “不是俗人。”柳如是看她，就像看一个妹妹，低叹道：“对影闻妆已可怜，你别再顾影自怜了。” 董小宛的性子是颇像林黛玉的，每每自伤自怜，她皱眉道：“我没姐姐的大气任性，你说他是海外归来的，《红楼梦》一书就露出马脚，一个经商之人，何以对大户人家的生活知道得如此详细？” “也许如他所说，是听来的，杨兄博闻强记，写书速度，也是我生平仅见，冯梦龙在江南早有名声，他出了红楼梦评本，可见这本书很得士林人心，想必又能大卖，叶氏家族赚大了，杨兄在书商界已经能立足了。” 柳如是品味董小宛烹出来的茶，仰头陶醉道：“再有应天巡抚黄希宪帮忙扬名，成个衣食无忧的人，不是难事。” 董小宛笑道：“不说他了，看你这个模样，不是来会我这个姐妹，而是看中了我的茶。” 董小宛善于研究食谱和茶经，柳如是道：“你说对了，小宛人好，做饭烹茶更好，谁要是娶了你，那真是积了八辈子的福。” 董小宛自伤道：“那也没用，我们这样的女子，姐妹成婚，哪个不是夜半悄行？明媒正娶，大吹大唱，永远指望不上了。” 柳如是正色道：“你是凡事顺从，我却不甘心，乐籍为何不能明媒正娶？总会有人打破它的。” “杨公子中了一条，你说不是才华像钱谦益一样的不嫁，红楼诗词，不逊色于江左三大家，唯独他不是名士，若是他明媒正娶，你嫁不嫁？” “你操心你自己吧。”柳如是笑骂：“张天如（张溥）似乎今年病重了，看来复社要少一位领袖人物，他们这几年应该会在苏州虎丘召开大会，杨兄若是肯报国，纵使不是名士，成一名将，也许我会考虑。” 董小宛停滞了摘耳坠的手，瞠目结舌地看着柳如是，她倒佩服柳如是的敢说敢做，须臾才道：“虎丘大会我不想去，那些文人公子，谈论时势，指点江山，我们去了，反而叫人笑话。” 复社声势浩大，其领袖张溥c张采都是进士出身，张浦是苏州太仓人，对柳如是十分赏识。复社号称小东林，是全国性的社会运动，崇祯五年的第三次大会就在苏州虎丘召开，全国各地的参加者达到上千人。 到目前为止，复社已经展开过政治活动，去年在南京攻击阮大铖，复社成员黄宗羲带头，如今崇祯十三年，首辅薛国观将会被赐死，温体仁主义消失，接下来复社会为周延儒的复出全面造势，这种政治活动也为小东林的势力，在晚明迎来一次繁荣。 “复社不乏一些正直报国之人，天如先生和我有交情，我肯定得去。”柳如是道：“碧凝班的陈圆圆演出，你也不去？” 董小宛最喜欢的是山林石泉，但红楼梦颇合她胃口，点头道：“去听听，我也好奇她会怎么唱，杨公子那曲子不按南北九宫之调来，听听她怎么谱，论唱戏演出，没人有陈圆圆的唱得轰动了。” 黄世功次日迷迷糊糊地醒来，才知是杨川送他回家的，对杨川观感就很不错，卯时去衙门当值还头脑晕乎乎的，进门时只见一马疾驰而来，一名提塘官滚鞍下马，上气不接下气，他急忙叫人去扶：“你们送他进去歇息，安排好马匹，我把这塘报递给老爷。” 按督师大学士杨嗣昌“四正六隅，十面张网”的围剿农民起义军的计划，如果流寇在湖广，那么河南c陕西c四川c应天c凤阳c江西六大巡抚，必须带兵支援，张网六面，所以黄希宪也是时时关注着张献忠的动态，就怕八大王打下湖广。 行辕书房外面，仆人禀报了，黄世功才敢进去，只见黄希宪津津有味地在看《射雕英雄传》，自言自语：“《红楼梦》后续明显力不从心，接不上了，这部《射雕英雄传》，似乎是影射关外鞑子，很是不错，但就写得慢” “老爷，小人再去摧摧杨川。” “摧，必须得摧。”黄希宪这才看他：“是塘报么？拆开来我看看。” 黄世功拆开塘报，黄希宪面色肃穆地读完，紧张感一闪而逝，微微一笑：“杨阁部这场战打得好，二月七日，四川太平县（今万源）玛瑙山之战，平贼大将军左良玉大败张献忠，追击四十里，杀张献忠精锐部队三千五百，生擒诸位大将并妻妾c军师等，这是捷报！” 黄希宪放心了，只要张献忠不打湖广，他就不需要发兵。 而且杨嗣昌因为加收军饷c夺情起复而备受廷臣指责，黄希宪对他也没好感。 但是不得不承认，杨嗣昌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很有成效，洪承畴c卢象升打得李自成只剩下十八骑，生死未卜，如今杨嗣昌又把张献忠追进四川，形势一片大好。 黄希宪遗憾的就是崇祯把洪承畴c卢象升调到九边了，两名帅才一离开中原，卢象升在北直隶战死，杨嗣昌打得越来越艰难。 “恭喜老爷！”黄世功觉得杨川会做人，便替他说几句话：“这个杨川胸有丘壑，老爷看是不是让他进衙门” 黄希宪放下两本书，沉吟道：“让他拿去给书商出，本抚会替他扬名，叫他搬进城里来住，至于进不进衙门，要看他有没有幕僚之才，到时再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1章 热销江南 骄阳如火，无情地炙烤着书房外的几棵皂荚树，这是苏州常熟县内的钱宅，充满书香气的书房里面，一位头发花白的长髯老者，端坐着翻看《蘼芜君评红楼梦》，不时微笑点头：“这书中的薛宝钗，可谓第一号阴险之人。” “噢？”钱谦益道：“孟阳兄，何以见得？我看起来，蘅芜君薛宝钗，是一等一的大家闺秀，办事老成练达，帮史湘云开螃蟹宴c开解林黛玉，尤其那两句咏螃蟹的诗，‘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不失杜工部之遗风。宝钗若是嫁人为妻，必是贤妻。” “不然，牧斋就不见薛宝钗结交袭人？还让莺儿她娘亲近茗烟他娘？用意不言而喻，可谓心机深沉，藏而不露。”老者摇头道。 钱谦益笑笑，反问：“倘若薛宝钗在你眼前，你如何？” 古稀老者毫不犹豫地道：“妻之。” “哈哈哈！”钱谦益仰天大笑：“可见薛宝钗，是我等士大夫，三媒六聘的首选呐。” 老者放下书本，他虽然年纪大，对钱谦益却很恭敬，启齿道：“牧斋，这位写书的作者，与蘼芜君很亲近么？” “此事我也不大清楚，但蘼芜君肯为他作评本，应该不止泛泛之交。”钱谦益摇摇头，他虽然和柳如是泛舟西湖过，但是并未深谈，这种事情对钱谦益来说，不过是一件消遣罢了，尽管那时他对柳如是观感不错，却还没发展到彼此爱恋的程度，柳如是的朋友c老情人太多了，故而钱谦益对杨川也没有什么醋意。 而这个古稀老者却是不同，他一直竖直耳朵听钱谦益的回答，听到此话，脸色很不好看。 这位七十五岁c表字孟阳的老人，名叫程嘉燧，程嘉燧是安徽休宁人，但他一生大部分在苏州嘉定度过，因为屡试不中，专攻诗文。三十岁被公认为当时颇有成就的诗人，与钱谦益交好。 谢三宾任嘉定知县的时候，刊刻了程嘉燧c唐时升c娄坚的诗集，他们三人并称“练川三老”，在江南颇有名气。 柳如是和程嘉燧是朋友，也只把他当朋友，但是，程嘉燧暗恋柳如是多年，一厢情愿地视柳如是为私人物品。 程嘉燧心里一急，开口道：“牧斋，听说你和董小宛出游了，没想到又返了回来，苏州城天下富贵之处，不如我们游游虎丘？走走市集？且再过数月，又到了秋税之时，也该见见黄巡抚，士大夫是国家元气，不可伤了。” 当时晚明士绅收受土地，坐拥豪宅c田地，通过诡寄c飞洒c影射等花样百出的手段，并不需要交什么税收，钱谦益也赞同，动了士绅，那就是动了国家元气，想来黄希宪也不会找他们麻烦。 在被温体仁c周延儒逐出朝廷之后，温体仁还对他赶尽杀绝，撺掇一位钱谦益同乡的师爷张汉儒写状子告他，张汉儒不愧师爷出身，钱谦益又被逮捕入狱，后来无罪释放，虽然温体仁已经死了，但钱谦益也老了，天启崇祯两朝，都不得志。 那个时候，应天巡抚张国维c御史路振飞就上奏折为他洗刷冤屈，钱谦益在本地还是名望很大，人称宗伯c虞山先生，与龚鼎孳c吴梅村并列为江左三大家，是东林领袖。 既然仕途不得志，无论游山还是玩水，都无可无不可了，钱谦益点了点头，程嘉燧笑哈哈道：“顺便也叫上那位杨川，我想见识见识，何人有如此高才。” 程嘉燧打定主意，要羞辱一番杨川，若是陈子龙c谢三宾和柳如是交往，他顶多心里恨一下，不敢怎样，可那个杨川，连一个童生都不是，一定要他离开柳如是。 过了古稀之年的程嘉燧，依然满腔热血，一身战力。 阊门内的月城市属于吴县管辖，这个“市”就是一个镇的范围，并非是一条街道，人烟繁华，熙熙攘攘，杨川在这里开饭，然后才出了月城，只见波光粼粼的河道上面，钓桥西部，建筑愈发繁华，根据本地人说，钓桥僧桥附近，是各省商人聚集之处。 杨川出了阊门，越看越想搬进里面住了。 他一个穿越者，来到乱世，首要任务不是争霸天下，而是怎么在目前的局势之中生存下去。 只有生存下去了，才能谈别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什么层次的人，穿什么档次的鞋子。 当然他有先知先觉的优势，也想成就一番功业，但在歌舞升平的江南造反，无异于自寻死路，而去别的地方，在交通落后的古代，大部分时间都要消耗在路上，都需要钱。 他目前的计划是，先赚一笔钱，大明朝灭亡还有四年，他现在一个平民来搞什么忧国忧民，那是没有任何意义的，等有了钱，是捐官还是离开这里，都好说。 没有钱，杨川连苏州的浒墅钞关都过不去，这是现实，也是事实。 他拿了黄希宪返还的红楼梦后四十回c射雕英雄传手稿，徒步到书种堂前店的时候，只见两人在书店的过道争执得不可开交，赫然是冯梦龙c金圣叹两个人。 这两个人都是小说爱好者，冯梦龙还是创作者，金圣叹则是对水浒c西厢十分狂热，红楼梦一出，就入魔了，成了铁杆粉丝，金圣叹胸脯起伏，振振有词：“犹龙先生，晚生见你是前辈，但你不能侮辱我的颦儿，林黛玉才是红楼梦第一女主！纯洁天真，美玉无瑕。” “哼！”冯梦龙吹胡子瞪眼，有些老不正经：“林黛玉就会拈酸吃醋，这样的姑娘，纵使为御史之女，如何能胜任大妇之职？” “你你”金圣叹暴跳如雷，为了争论谁是红楼第一女主，两人几乎打起来了。 杨川可没有劝架的打算，这种现象终于出来了，虽然八股文章为人推重，晚明文化思想繁荣，却是不争的事实，尤其红楼梦还是古典小说巅峰呢，看来以后也会出现旧红学派。 但是看着那些不同版本的红楼梦，以及外地书商进来采购，杨川便小小肉疼一番，卖书的钱，他并没有得到分红，盗版满天飞，外面粗制滥造的廉价版本也出来了，对此他也只能长叹，中国盗版，是永远不会灭绝的，更何况这时代还没有版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2章 奸商、立业 冯梦龙为他的书作评本并且刊刻出版，完全属于冯梦龙的个人爱好，但是这件事情，第一冯梦龙自己肯定赚了钱，他在晚明是一个名气不小的作家，多部著作为人推崇c欢喜，仅仅是他的名头，就能在书商界捞点钱了。 第二便是扩大了销量，当时南京c苏州的书，都是卖往全国各地的，有客商来转手，对杨川唯一的好处，就是增大名声，让下一本更好卖。 不过，红楼梦这本书的缺点，就是受众不广泛，绝大多数是读书人c士绅，以及附庸风雅c跟随潮流的富商，一方面红楼梦本身有艺术性和思想性，识得几个字的中层和底层人完全不感兴趣，他们只爱看艳情的。另一方面，定价太高，一开始便锁定了受众。 杨川无心理会他们的争吵，店里掌柜c伙计知他是常客，请进二进客厅坐，他说明要见叶敬池，一个掌柜通报了，须臾叶敬池才从书房过来。 “哎呀，杨小兄弟，老夫等你的后续多时。”两人分宾主而坐，叶敬池优雅地挥挥绸缎袍服：“后四十回，一口价，还是当初约定一样，五十两。” 杨川的红楼梦二道手抄本，前八十回总共一百两，即使第一次谈前二十回是五十两，后面六十回，叶敬池也是五十两不松口，花一百两买过来，叶敬池也算肯下本了。加上汪然明的一百两，杨川总共赚了二百两，也不算少了。 叶敬池老眼一眯，看杨川的眼神，就像是看几坨银堆，事实证明，他当初看中这本书的内容，以及柳如是的名头，是没看走眼的。 杨川却不问他亏本与否，一副笑脸：“叶先生，这几月收益不少吧？” “哪有！”叶敬池瞬间摆出苦瓜脸，抬起一杯茶吹了吹：“也就塞个牙缝而已，小兄弟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呀。其一不仅给你的成本，还有工匠的月钱c纸墨等工料钱，老夫这就是大出血了呀！其二各种版本满天飞，苏州书商也不是我叶家的天下，见到此书大卖了，人人挤进来分一杯羹。” “你说老夫能赚多少？转手杭州的回来说，杭州那边也有另外的版本，建阳书坊更是出了一本《青’楼梦》，据说卖得比《红楼梦》还好，气死老夫了！杨小兄弟，你我都不容易呀！和气生财嘛！” 杨川心里嗤之以鼻，叶家肯定赚了一笔，从叶敬池的行走时间便能看出一二，第一次来，他耽搁了许久，这回出来却不犹豫，再说工料c工匠之类的，都是有办法把成本压到最低，不然书商也无法生存。 叶敬池这样大叹苦经，分明是想压榨他，杨川看破不说破，换了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叶老真是爽快，只是小弟也有难言之隐，一介平民，身无功名，衙门季季催科追比，不胜烦扰为写这本书，也是呕心沥血，批阅十载，增删五次” “嗯，不容易呀！”叶敬池悲天悯人，却丝毫不松口，批阅十载？难道杨川十岁就开写了？鬼才信呢。 “那后四十回便这样定价了。”杨川厚起脸皮：“只是小弟又写了一本新书，名为《射雕英雄传》” “噢？”叶敬池眉毛一挑，掩饰内心急促，不慌不忙地接过来，边翻开看，边暗暗惊骇：“这个杨川，速度委实惊人，就算不来苏州，去建阳书坊也能混口饭吃。” 粗略看过《射雕英雄传》第一回“风雪惊变”的开头几段，叶敬池大摇其头，觉得杨川的文学水平，明显大幅度下降，比不上《红楼梦》，唯恐富人们看不上。 再翻一页，读到这一段：“张十五道：我中国百姓，比女真人多上一百倍也还不止。只要朝廷肯用忠臣良将，咱们一百个打他一个，金兵如何能够抵挡？我大宋北方这半壁江山今后朝廷朝廷倘若仍是任用奸臣，那就是跪在地下，请金兵驾到，他又如何不来？” 这是什么？影射当今时局？叶敬池深深看了杨川一眼。 借古讽今，并非不能，《金瓶梅》也是打着宋朝的幌子，说明朝的事实，话说文如其人，这个杨川，墨水不少啊。 看完第二回“江南七怪”，叶敬池已有思量，这本《射雕英雄传》，虽然文学艺术不及红楼，偏向三侠五义，但是受众方向会更广，根据纸张c刻工，他一次就可以出两个版本。一种精致版本，面向有钱人，一种粗劣版本，配上插图，减少文字，现在市民版本的红楼，就是这样，把偷情c低俗的方面夸大一些，降低成本和价格，市民就会买。 叶敬池问他总共有几回，杨川说有三十九回，叶敬池打包票：“老夫亲自保证，此书完本只会比《红楼梦》高，也因为小兄弟有了名气，不会低于一百两。” 杨川笑笑：“在下倒是想开一家书商。” “你说什么？”叶敬池的眼神陡然射过来，他认为杨川得寸进尺了，书种堂培养了他的名气，他竟然想自立门户，与叶家等书商竞争，叶敬池目光幽幽，不接话了。 杨川旁若无人似的喝下一口茶：“应天巡抚黄老爷聘请区区在下，做门下文人，叶老知道吗？” “噢？”叶敬池茶杯一抖，以叶家在苏州商界的能量，此事他自然听说过，却半信半疑，这时听杨川亲口说出来，联系前儿李继忠巷的传闻故事，叶敬池忽然眉开眼笑：“好说，好说，这算什么事嘛？老夫做主，你要哪个地段的店铺作坊？我叶家抵给你了。” 杨川便也拉下脸说话，一老一小突然就亲密起来，于是两人约定，叶家和杨川的未来书商，共同发行《射雕英雄传》。 杨川选定要在城里吴县的地段，叶敬池表示愿意提高三分价格，当场给了一百三十两。杨川之所以不撕破脸一走了之，主要还是叶家的发行量是苏州最大的，而之所以自己再开一家书商，是分一杯羹，且在苏州有个长久的落脚点。 谈完了叶敬池，杨川便在门口等候成得基出来，老成一身汗臭味，眼睛一亮道：“你真要开书店？若是肯加一钱银子，我倒是可以拉一二十个同行跟你干。” 大明的工匠都要轮流给朝廷当差服役，不当差的话，一月的赎金就要六钱银子，手艺好的匠户虽能过得不错，大明还有工匠做过工部尚书的，但是不入主流，给朝廷当差，待遇极差，就是这些真正有手艺并且有一定科学知识的人，却被人视为奇淫技巧。 杨川拉他远远走到街道，也不介意他的汗臭味，毕竟在人家门口挖墙脚实在不合适，“多一钱银子，可以的，但是你们和叶家没有约定文契吗？可以随随便便走人？” “文契是有的，给书坊做工的工匠，都要签文契，签了这一家，就不能投另一家，但是我们好几个的文契早过期了，可以走人。”成得基怀疑地看了一眼杨川，他怀疑杨川骗他，哪有月钱给他？ “我这时出书也有了上百两，可以自己开个店。”杨川摸出十两碎银给他看，成得基便信了几分。 “好，就这么说定了。”成得基欢喜地搓搓手，他决定了，回家一定多给他们这一行的祖师爷鲁班，多上三炷香。 搞定了两件事，杨川舒服多了，便随意看看路边摊贩卖的书本，赫然有《红楼梦》，只要一钱银子，杨川买一本过来翻看，第一页便是“送宫花贾琏戏熙凤”，配了插图，贾琏王熙凤两口子大白天在屋内搞那事，杨川想丢掉，想想又不舍：“这图画得好啊，图文并茂。” 不仅配了插图，这种版本的红楼梦，暧昧c艳情的文字被增加扩大，啰嗦的直接删除了，专门面向广大市民的。 大明的识字率应该不会超过十分之一，尽管朱元璋下令家家户户有一本律法书籍，但也是识字的人讲解，但是，不识字并不影响他们看黄’图。 杨川往回走，正盘算着未来书店如何最大限度降低成本，回到书种堂门口，却见雨桐等他多时了：“杨公子，别忘了，明儿六月初三，碧凝班的陈圆圆就在椿树胡同附近的蛇王庙开演，我们小姐叫我来说，一定要早来，因为观众太多了。” “好，麻烦雨桐姑娘，给你个茶钱。”杨川抓出一把铜钱给她。 雨桐告谢，心道：“这个人虽没功名，但平易近人多了，小姐说他会成大老爷呢。” 入魔的金圣叹摇头晃脑地走下台阶，不停吟咏红楼梦的词曲，险些撞到路人，听到此话，津津有味地过来：“杨兄，我也要去看看陈圆圆的戏。” “圣叹兄，我们也一起去，你有没有兴趣开书店？我又有了新书。” “开书店？新书？”金圣叹登时兴致勃勃：“杨兄要开书店，为兄愿意出资。” 金圣叹早年的生活是拮据惨淡的，中了秀才，才好了些，他又不傻，知道经营得好，是能赚钱的。 杨川和煦地笑了笑，他还怕本钱不够，多一位同盟就好了，金圣叹妒忌道：“杨兄，你知道吗？如今吴县的县学诸生之间，流传着两句话：开谈不说红楼梦，读遍诗书也枉然。” 杨川以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其实我早料到会有今天，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金圣叹一乐：“今晚我决定和你促膝长谈。” “不不不！”杨川连连摇头：“那样小弟会睡不着的，听说新帘子胡同的男’妓很多，你千万别找我。” “杨兄，杨兄，我不是那意思。”金圣叹哈哈喘气地在大街上追，方巾飘飘，可是杨川早已脚底抹油地跑了，一会儿就不见踪影，人海茫茫，他一介书生，哪里追得上，只能徒呼奈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3章 拥抱 那椿树胡同在苏州城里，六月初三这天约好了，柳如是c董小宛要坐马车，也叫杨川雇一辆，杨川坚决要骑马，练练马术，他很注重自己的身体，平时都是走路c跑步，进城也是从关厢跑到阊门的，既然有了找门路谋求武官的心思，这骑马娴熟也是必要的。（关于明代的胡同，见章节末尾注释）。 金圣叹在月城与他汇合，也是骑了一匹马，左转右转地过了椿树胡同，大约辰时了，才到蛇王庙门外。 杨川下马，寻树桩拴了马匹，抬眼只见蛇王庙里面搭了戏台子，人群熙熙攘攘，早已人满为患，耸耸肩膀：“我们还是来迟了。” “苏州四大江湖戏班，寒香c凝碧c妙观c雅存，凝碧班有陈圆圆撑场子，陈圆圆闻名遐迩久了，人称‘色甲天下之色，声甲天下之声’，论唱戏演出，整个江南，没人比她的戏更吸引人，无论穷人富人都会来，场场爆满。” 金圣叹本是荒诞不经的人，读书人本来喜欢论资排行，一个秀才，等闲不会与童生同辈相称，而杨川童生也不是，金圣叹却能与他称兄道弟，率性而为。 可这时候杨川却发现，金圣叹不大敢正视柳如是c董小宛，杨川瞧瞧下车的两位美人，她们俱是精细打扮了出来，皆穿了镂金织就的长裙，一色水绿，发上装饰亦五花八门，柳如是偏向男装，董小宛则是梳了倭堕髻，俏脸堆雪，仿佛要在炎炎夏日融化似的。 “秀色可餐。”杨川暗道，他是一身蓝布直裰，头上带了点皂色帽子，几月下来，头发也不短了，看起来是向上束起，而被帽子掩盖的样子。 明初的服饰靴子是极度严格的，朱元璋那个放牛娃做了皇帝，有几个人靴子违规，就把他们的脚卸掉了，皇帝皇后c文武百官一律简朴。朱重八就是要人人都遵守他的礼乐制度，把人分出等级，尊卑分明，安分守己。 可是这种制度渐渐崩溃，小农经济被商品经济冲击得一发不可收拾，像柳如是这样的乐籍，她现在的服饰是违法的，但自天顺以来，教坊乐籍的服饰便不遵守规定了，禁令也成了一纸空文。 直至明末，礼乐崩坏是从上到下开始的，张居正就极度奢侈，魏忠贤还亲自设计衣服，上行下效，教坊乐籍继续发扬光大，缙绅争奇斗艳，升斗小民也是笑贫不笑娼，最终蔓延到民间。 在晚明，大街上看到成群结队穿大红裙子的男人，甚至这些男人有秀才举人，是很正常的现象，礼乐制度，几乎全面崩溃。 这种现象被时人称为“服妖”，一位进士痛心地写了一首诗：昨日到城郭，归来泪满襟。遍身女衣者，尽是读书人。 “衣服”杨川心道：“对呀，等买下店铺作坊，我也可以设计衣服” 杨川反问：“凝碧班既然是苏州四大戏班之一，唱戏恐怕是顶级了。” 金圣叹摇摇竹扇：“也不一定，江湖戏班有他们的特色，有些家班也不逊色，山阴张岱c祁彪佳的家班，据说就唱得很好。” 杨川只知道徽班进京之后，最终诞生了京剧，不过那是清朝的事了，风行江南的，大抵也是昆腔，弋阳腔也有，但不大上台面。 “放心，我们跟戏班买好了票，是前面的座位。”柳如是叫人去买瓜子，见杨川盯她许久，展颜一笑：“怎么，没见我穿过女装？” “第一次见。”杨川当先进了围墙之间的大门，那时江南的习俗花样繁多，绍兴那边盛兴龙王，苏州这里则是蛇王，常有人祭祀，今儿蛇王庙被凝碧班包下了。 进了门就见许多人，挨挤不开，一条石子路也是人挤人c人推人，不少男的穿了裙子，涂脂抹粉，甚至有对镜子擦胭脂的，金圣叹故作不识，却有几个穿裙子的男人来招呼他，金圣叹才尴尬地回头：“是我在县学的几个同窗，见笑了。” 杨川已经习惯了“服妖”，倒不嘲笑，见此他愈发笃定要设计一些新潮的衣服，柳如是力气小，挤不过来，咬牙骂道：“太挤了。” “来，你拉着我的手，再牵上小宛的，就不会走散了。”杨川挤回来拉她，柳如是伸手，她指甲养得长，杨川只觉得痛了一下，便只好拉她手腕。 “小宛行吗？”柳如是回头问。 董小宛有些不喜地拉住柳如是，皱起清秀的眉毛：“咱们都来这么早了，若是知道这么挤呢，我就不来了。” 前面开路的金圣叹莞尔：“杨兄可真会占人便宜。” “哎呀”这时也不知是谁推了柳如是一把，听到声音，杨川回转身子，柳如是踉跄几步，便扑到他怀里。 杨川愣了一瞬，柳如是比他矮了一个头，恰恰能闻到她发间的一股香味，扑在怀里的，好似温香软玉，柳如是忙离开怀抱站直了，也不见她脸红，只是偏过头：“对不住了。” 后方的董小宛瞪大美眸，他二人拥抱之时，如是姐的手，还牵着她的手呢，然后便是偏头抿嘴笑，继而又是一副木木的表情。 杨川也不知如何回答，看看前方：“快到戏台下面了。” 挤到有座位的地方，柳如是交了买好的三张纸票，那位戏班收票的为难道：“三张票，四个人” “哎呀，你就包容包容”柳如是眨眨美眸，一个眼波过去，那人的身子酥了半边，点头连连。 两个美人儿找到座位号，杨川c金圣叹也坐下，那收票的又急忙加了一个座位，都挤到路边了，又把金圣叹的号数和路边那一桌的号数对换了。如此一来，杨川坐在中间，柳如是在右，董小宛在左，金圣叹在最右边。 这排座位也只是前三排，杨川耳边时时被喧嚣声填满。 她们都拿了手帕擦汗，柳如是擦完了，看见杨川也有细汗，重新拿一块，“自己擦吧。” “唉”金圣叹郁闷：“怎么没人理会我呢？” 杨川擦完了，不好意思还她，“我洗干净了再给你。” “嗯。”柳如是应了一声，忽然道：“瓜子被挤掉了。” “我这有。”杨川翻开身上褡裢，柳如是c董小宛都分了，又问金圣叹要不要。 “当然要。”金圣叹接了，心里埋怨：“还问我要不要，重色轻友！” 那戏台子搭得极高，杨川回头一看，后面一片红红绿绿，里面的人怕是不下一千，围墙外面都挤出去了老长，杨川暗暗惊叹，陈圆圆的名头果然大，搞得跟现代演唱会似的。 凝碧班的班主出来讲话的时候，路边的座位上，程嘉燧一脸郁闷，他只能向左前伸长脖子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4章 陈圆圆演唱会 凝碧班的班主是个中年妇人，她汉子说了几句话，她也便后面上来，团团作揖一圈，却是带有江湖人的爽朗大方，拱手抱拳，一时戏台上下，皆安静下来，大家都给她几分薄面。 关键是有打行的人撑场，门里门外都有好多打行的人，他们来镇场子，究竟是戏班主导，还是打行主导，外人也不得而知。 杨川心道：“有点像香港的影视圈与黑社会，说不定凝碧班也被打行收了” 那中年妇人笑道：“大伙儿晓得，如今的凝碧班，早已跻身苏州四大江湖戏班之列，赖圆圆姑娘的名头，也赖诸位的支持，我凝碧班才能轰动吴门！” “废话不多说，老惯例，压轴的是凝碧班当家花旦圆圆姑娘，头场是弋阳腔剧目《刘二当衣》，诸位看好喽！” 台下唏嘘一片，好多人大老远跑来，就是来看陈圆圆的，而这凝碧班怪会吊人胃口，头场也不请当家花旦出来，却让几个不出名的小生来演《刘二当衣》。 抱怨归抱怨，瞧瞧路边的打行，也没人敢闹事，于是杨川便见到奇异的一幕，台上幕后响起乐器的声音，幕前唱出带有浓厚本土口音的高亢弋阳腔，台下却多是交头接耳。 “杨兄的《红楼梦》里边，写到不少戏曲，海归数月，就能这般精通元曲c明传奇，杨兄之博闻强记，实在让人叹为观止。”柳如是也不知赞叹，还是取笑他不说实话，又道：“兴许杨兄家学渊源，也是有的。” 杨川顾左右而言他：“这弋阳腔太高了，秦腔怕也不过如此，其实我不大听得懂，你们听懂了？” 弋阳腔诞生在江西弋阳一带，与秦腔一般格调高亢，但是具有浓厚的南方特色，杨川一个听惯现代普通话的人，听人演唱弋阳腔，是听得模糊不清的，那腔调又托得老长。 嘉靖年间，弋阳腔传遍四方，官人小民都能哼几句，几乎要和昆腔争一个榜上第一，但也有一些人不喜欢它，软绵绵的昆腔，才是江南主流。 董小宛娴静典雅，不回答杨川，专心看戏，她还是喜爱的，董小宛自带一股傲气。 杨川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柳如是好笑：“小宛别理他，他就爱说谎。” “嗯。”小宛正经地点了点头，她最期待的也是陈圆圆的《红楼十二曲》。 《刘二当衣》根据明代传奇《裴度还带记》改编，讲的是大财主刘二官人吝啬成性，刘二姐夫裴度因为家穷典当了首饰在他家，无力赎回来，第二次再去典当，被妹夫刘二扣下来，抵消利息，六亲不认。 弋阳腔是一人高声唱，众人帮唱，经过幕后的音乐处理，就像身临其境一般，那个唱戏的小生功底扎实，把裴度的落魄无奈，演绎得活灵活现。 董小宛不时提起帕子抹泪，也有些多愁善感的人，为裴度掬一把同情泪，杨川内心冷漠惯了，不觉得感动：“若是《牡丹亭》，你还不哭死了？” “你不知道，有的优伶在唱《牡丹亭》的时候，当场就哭晕过去了，戏子与我们乐籍一般，下九流的行业，又哪里有人明白。”董小宛似乎自言自语，想想杨川的红楼梦，是能知女儿悲的，平视过来，改口道：“我倒不是有意说你。” “你多心了，我怎会放在心上，大抵众生皆苦。”杨川磕瓜子：“在人间，谁活得不像一场炼狱。” 董小宛的多愁善感，倒不是没有来由，一个人的性子，或许有先天的成分，但后天环境的影响却能左右它。 秦淮八艳之中，柳如是c陈圆圆其实不在秦淮河，而是都在苏州发展，并且从这里获得了初步名气，眼下她们两个都是苏州大名鼎鼎的人了。柳如是名传江浙，陈圆圆每次出场，都会引发轰动。 而董小宛是在秦淮旧院出的名，她之所以返回苏州，与其说旅游，不如说避难，董小宛性子高傲，在秦淮河得罪了皇室血统朱统锐，才不得不来这里。 名利双收对她来说也谈不上，她也没有太多的闲钱，她厌恶的不止是喧嚣，还有她在做这份职业的时候，渴求别人的尊重，久而久之，歌舞琴箫她也懒得动了，盛名之累，她也觉得烦人。若不是《红楼梦》打动了她，她便远离尘世，去寻觅名山大川的风光了。 这个时候的董小宛，也在苏州半塘见过冒辟疆一面，初次见面算是互有好感，但却不曾定下终身。冒辟疆找她好久了，从南京开始就无缘见面，后来冒辟疆找她无果，又和陈圆圆好上了。 董小宛很满意杨川能善解人意，道：“要不人家说你撰写的林黛玉像我呢，那也不是空穴来风，只是我看着也不太像，我就没有那么好的出身。” “大隐隐于市，你一味逃避，躲在山川也不对，离群索居你就好受吗，我倒有一个想法，你们在苏州经营几家店铺，或者书店，或者布料行当，也能自给自足。”杨川明着劝慰，实际上却想拉这两个美人过来谋利。 杨川说得不错，董小宛也能看得明白，不说书店，当时教坊乐籍的女人，能在民间引领一种“潮流”，就是“时装潮”，董小宛的朴素淡妆，都会引发人效仿，如果开服饰店，请她们来穿，绝对能火。 “那多俗啊。”董小宛皱皱琼鼻。 杨川嗤之以鼻：“柴米油盐酱醋茶是俗，可你我离得开它们吗？戏台上的《刘二当衣》不俗吗？那就是一个世俗的故事，你不也听得津津有味？贩夫走卒不在乎仪容仪表，哪儿也能磕瓜子，现在我们也磕，也算俗吗？没有俗，哪来的雅？这个俗是实际的，泰州学派说得好，民生日用，就是道理。” 董小宛狠狠瞪了杨川一眼，无法反驳，柳如是表示不介意，她不在乎世俗的眼光，我行我素。 此时台上又来了几出杂耍，有富商c小民当场向戏台下面的钵盂里面丢银子c铜钱，那中年妇人又出来拱手：“谢过诸位捧场，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下面便是本班的当家花旦圆圆姑娘出场，演奏《红楼十二曲》。” “时下有一句话：开谈不说红楼梦，读遍诗书也枉然。《红楼梦》一书，风靡吴越，据说作者杨川先生就在吴门。这《红楼十二曲》不遵循南北九宫之调，可圆圆姑娘色艺双绝，为此谱了昆腔之调，请诸位瞻观。” 杨川发现观众前所未有的安静，一眨不眨地盯着戏台幕后，就等陈圆圆出场，包括前座的钱谦益c程嘉燧c翟式耜c汪然明等社会名流，无不如此。 帷幕徐徐拉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5章 程嘉燧的攻击 昆腔产生于江苏昆山一带，亦称昆曲c水磨调，嘉靖年间，通过魏良辅等人的整理革新，盛于戏坛至今。 昆腔曲调细腻婉转，伴奏兼用笛c箫c笙c琵琶，表演风格优美，舞蹈性强，万历后风靡南北，被称为“官腔”。 随着软绵绵c悲切切的箫笛之声响起，一名身穿凤冠霞帔行头的女子，步履翩跹地走出戏台，绕了半圈，云肩披帛与长袖随风飘扬，这名女子的头微微倾斜，似乎在寻觅什么，脸色悲戚。 杨川只见这个轰动苏州的陈圆圆，戏服之下的姣好身材依稀可见，不过脸上化了戏妆，不能近前一观，究竟是何模样不大清楚，杨川不由幻想道：“要是换上旗袍，会是什么样子呢柳如是和董小宛穿旗袍，一定好看” 噔噔噔噔 琵琶声传出来，陈圆圆目视全场，开口便是典型的水磨调：“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趁着这奈何天c伤怀日c寂寥时，试遣愚忠，因此上，演出这怀金悼玉的红楼梦啊啊” 轰！ 蛇王庙里，顿时欢声雷动，不计其数的人高声大喊“好，好，好”，不止是陈圆圆一开口就把昆腔唱得出神入化，也有昆腔风靡大江南北c晚明几乎无人不知的原因。 那一口软糯的昆腔，闭着眼睛也能想象出江南的小桥流水c粉墙黛瓦，有一股浓浓的乡土情结，诚如黄梅戏之于安徽，对于江南人来说，代入感极强。 和很多现代年轻人一样，杨川对国粹京剧欣赏不了，兴致缺缺，尽管乾隆年间的徽班，融合了多种腔调的精华。但是杨川很喜欢昆曲和黄梅戏，电视剧八七版红楼梦以及电影《柳如是》，就有许多昆曲桥段的插入。 陈圆圆在唱戏上面，天资卓绝，为晚明梨园翘楚，《红楼十二曲》经陈圆圆改编，和现代搬上荧幕的昆曲版本红楼梦也不同，听过不少昆曲的杨川，顿生一种耳目一新c大为赞叹的感觉，陈圆圆这份功力，不下于现代的许多昆曲名家。 唱戏之时，陈圆圆的手脚动作c表情都随着音乐节奏变化，煞是优美，此时唱到了《枉凝眉》：“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 现场气氛又达到一个小，尽管相对昆曲，杨川更喜欢黄梅戏清新明快的节奏，但此情此景，他不由得赞叹一声：“这才是艺术！”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柳如是这个琴箫舞蹈的内行，看到的又和杨川不同，沉思道：“小宛，你能编得比他好么？” “别说话。”董小宛以手支额，目不转睛，一脸迷醉。 柳如是无语，杨川便问她怎样，柳如是低头小声和他说：“最难得的是发明宫调的能力，音乐有七声，宫c商c角c徵c羽c变徵c变宫，以七声配十二律” “这么说有八十四宫调？”杨川疑惑。 柳如是不以为然：“理论上如此，唐代燕乐用二十八宫调，宋代仅仅十七宫调，元代以来，只剩下十三宫调，然而，戏台上的，又只有五宫四调，俗称南北九宫。分别是仙吕宫c南吕宫c黄钟宫c正宫c大石调c双调c商调c越调。” “而且南方和北方的曲子不同，北方宫调严苛，要一宫到底，南方虽然不限宫调，却要求笛色相同或相通。” “眼下陈圆圆能取得这个效果，超出南北九宫”柳如是有几分不服气，但又不得不承认：“论唱戏演奏，我真不如她。” 杨川的奸商脑子又转动了，眼睛一亮：“黄梅戏早就有了吧，如果把《天仙配》搬出来，那就是钱啊” 杨川在琢磨，除了开书店c丝绸店，如何把柳如是c董小宛c陈圆圆心甘情愿地拉拢过来合伙，不仅搞时装，还能开演唱会。 当然这其中最重要的一步，得把巡抚衙门的关系打点好了，据杨川所知，黄希宪是个大忠臣，誓死不投降清朝的，坐上应天巡抚之前，黄希宪的政绩也颇为可观，稳定这条关系的点子，也要想想。 毕竟苏州表面太平，实际上鱼龙混杂，被人敲门逼着交税c担心打行报复，这种事情杨川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了。 还有就是柳如是，他也抱有好感和尊敬的，但不知道人家怎么想，倘若他有了名气c钱财c地位，两人的希望才会加大，想到这里，杨川对着柳如是看过来，恰恰逢到她的目光：“杨兄若是认真起来，肯定能办好事的。” “多谢鼓励。” 在这时局动乱的年代，江南一片歌舞升平，无论是名妓c才子c士大夫c读书人，还是富商c平民c家奴，都沉浸在文恬武嬉的昆腔之中。夏日炎炎，小桥流水，蛇王庙的里里外外，人头攒动，不管听见听不见，那热闹简直一副盛世景象，远近的城里河道，还有不少船只闻风而来。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大抵不过如此。 “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陈圆圆的昆曲进入尾声，现场进入最后的，杨川也不吝啬地起身鼓掌，觉得今天没有白来，陈圆圆最后伏地哀泣的那一幕，把董小宛唱哭了，连柳如是也同病相怜，不知不觉流下眼泪。 本以为此事告一段落，离场的时候，却有家奴来请他们三人，柳如是略觉惊喜：“是孟阳c牧斋c梨洲先生他们” 柳如是对许多士大夫保持礼敬，包括后来叫人传递给黄宗羲（梨洲）银子作为帮助，至于练川三老，程嘉燧七十多的时候，柳如是就亲自登门拜访过他。 复社领袖张浦c画家李存我，柳如是和他们的交情不算深厚，但是练川三老的程嘉燧c唐时升，柳如是曾经和他们通宵达旦，程嘉燧以及黄宗羲弟子万家八子，和杨川一样没有功名，但柳如是一样欣赏。 她的心思很明显，二十多的年纪，不小了，这几年一直在寻觅终身伴侣，谢三宾虽然有意娶她，然而谢三宾因为贪污倍受议论，柳如是就看不上他。 “还请了我？”杨川有点不舒服：“明明是请你们两位的，我不去了。” 那家奴道：“犹龙先生和孟阳先生都点名邀请阁下” 柳如是看了杨川几眼，冷哼道：“你没功名，里面没功名的也多，既然是至交，你想想我几时看不起过你，就不能陪我一趟吗？” 杨川对冯梦龙观感不错，无奈地点了点头，柳如是好笑地想道：“他是不是吃醋了” 董小宛左右瞧瞧，心道：“就是吃醋。” 庙里大堂被戏班用作幕后，他们三人被引到了右方侧间，杨川进去便见好多人，东林一脉的就有钱谦益c钱谦益门生翟式耜c黄宗羲c黄宗羲弟子万斯同c万斯大c直名传天下的许誉卿。 冯梦龙则是和汤显祖一样，继承李贽学说的，此外陈圆圆也在场，还有许誉卿的老婆王修微，汪然明也带了林天素。 各自互通名号见过，程嘉燧打量杨川几眼，一来便是矛头直指：“犹龙的红楼梦评本，说此书备写风月之盛c隐喻时局状况，乃是大家风范。程某人也对阁下闻名久矣，我见《红楼梦》一书，提到不少元杂剧c明传奇，想来阁下也是此中高手，不如也像圆圆姑娘一般，当场给我等改编一曲？以佐酒兴” 柳如是暗道糟糕，几月下来，戏曲方面，她没和杨川交流过，怎么比得上陈圆圆的才华？她夹在中间颇为难受，程嘉燧明显来一出“蛇王庙里争柳妓”。 他们两个，为自己争风吃醋了，可这两人都是她至交好友，程嘉燧淡泊的品性c诗书的高雅，她也欣赏的，不希望如此。 柳如是心里觉得愧疚，刚才不应该强迫杨川过来，演戏曲倒不算什么，名人也好这口，后来的南明首辅马士英还能和柳如是对唱昆曲呢，所以程嘉燧的话看起来没有羞辱之意，但是话中隐隐约约质疑杨川的才华，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不亲眼证实，哪里确定红楼梦是他写的？ 若是假的，杨川定然声名扫地，黄希宪也不会优待他，而事实是杨川也是抄袭的，程嘉燧这杀招太厉害了。 【注释：传统戏曲服装统称行头，生旦净末丑统称行当，古代戏曲有很多专业术语，“参了场”指戏前礼节，“中台”指中轴子，和压轴类似，是说中间最好的那个。 林天素为柳如是作的《柳如是尺牍小引》：每见（汪）然明拾翠芳堤，偎红画舫，徜徉山水间，俨然黄衫豪客。 林天素c黄媛介都是柳如是的文友，这段话是说柳如是c汪然明画舫饮酒的情节，他们的关系，见仁见智了。 程嘉燧《藕耕堂存稿》的许多诗作，比如题目带“云”的，都是为柳如是所作，柳如是曾名朝云，可见二人关系，后来钱谦益c柳如是完婚，程嘉燧都很妒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6章 完美反击 杨川略一思量，心中便有了计较。程嘉燧似乎醋意很浓，而他目前的身份地位，得罪死程嘉燧是不明智的，程嘉燧不是东林复社之人，却和东林复社交好。 东林复社的门户之见极深，当年阉党的顾秉谦，不过是客居苏州，就被复社的张浦联合本地士绅赶走了，而且此类情况不在少数，复社在苏州赶走的人还有好几个。 而且程嘉燧古稀老人，没过多久便会出家为僧，活不了几年了。 但是呢，被他众目睽睽如此质疑，不做点什么，对他是不利的。 程嘉燧的名声c学问全是真的，《嘉定四先生集》就是明证，但那些诗句，相比《红楼梦》的一些诗词，不说笑傲晚明诸大家，压下程嘉燧却是足够的，程嘉燧恐怕也是听到这种风声，也有争名的缘由在。毕竟他就是凭借诗文，得以成功融入本地士绅的。 这和艾南英与复社的争斗也类似，复社批阅的八股为人推重，艾南英就不福气。只不过半为名头，半为柳如是，想必柳如是与杨川一起出书，程嘉燧心里不好受。 “既然孟阳先生如此推重”杨川离坐起身，不卑不亢地对在座衮衮诸公作揖，道：“那在下就献丑了，口述不便，还请拿纸笔来。” “好。”程嘉燧就想看他出丑，便吩咐随从奉上笔墨纸砚。 在座诸人，要么是革职在家，游历四方的，要么纯粹没功名，拜师学习的。这些人多半也听过《红楼梦》这书，就像很多高官家里都藏着《金瓶梅》一样，是以悠哉悠哉地看着。 在桌旁倒酒的陈圆圆亦是美目好奇，能开唱《红楼十二曲》的她，对《红楼梦》也情有独钟，她倒想看看这本书的作者施展才学。 柳如是则比较心焦，董小宛也为他捏了把汗。 用繁体字抄写了上百万字的书，杨川写字也一气呵成，当然达不到进士们推崇的欧阳询c赵孟頫融合在一起的馆阁体，看得清楚罢了。 杨川拾起写好的纸张：“孟阳先生，唱戏在下不大在行，让蘼芜君来唱如何？” “不错，我也好久不听蘼芜君的唱腔了。”钱谦益拈须一笑。 汪然明摇摇折扇：“这提议不错，蘼芜君不能推辞。” 面对一片希冀的目光，柳如是倒不推辞，起来接过纸张一看的时候，悄悄对杨川道：“不是昆曲？” “不是，黄梅戏你知道么？宫调我也写好了，你照唱就是，可行？”杨川小声问，自打来到这个时空，杨川不仅发现自己年轻了几年，脑子也愈发好使，柳如是跟他说一遍宫调，他琢磨着就会了。 “黄梅戏，那年我和汪兄去徽州，听过的，只是不大流行，比不上昆曲。”柳如是也是个聪明剔透c记性极好的人，默念两遍，就记在心间，他心里愈发惊奇，杨兄怎么这么聪明？轻声道：“你太冒险了，以你写红楼梦的才学，随手编几句昆曲的词，难么？” “我就要领异标新。”杨川说这话的时候，信心满满，眼神睥睨，柳如是初次见他这种舍我其谁的模样，眼睑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她自己不就是领异标新？做《男洛神赋》？“晴空觅个癫狂处”？ 杨川和她，是同类人。 “多谢。”柳如是为了证明杨川写的是新曲，不是抄袭，把竹纸交程嘉燧传看，果然是未曾听闻过的，程嘉燧不予置喙，他要听听究竟如何。 杨川归座，但见柳如是向着众人优雅地福了一礼，到房间挨着门口的空地，右手扇子摊开，便有三分男子的英气，檀口轻启地唱道：“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 “中状元，着红袍，帽插宫花好啊好新鲜哪！”柳如是深谙戏曲演出，尽管是黄梅戏，动作仍然到位，果然兰心蕙质，无师自通。 杨川目不转睛地看着，在他耳中，柳如是唱得比陈圆圆悦耳，一点也不输给现当代唱《女驸马》的严凤英c韩再芬。 然而侧间屋子里登时安静下来，万斯同奇怪道：“老师，这学生见识浅薄，但的确不是昆曲，也不是弋阳腔” 万家八子都是黄宗羲的弟子，他们都没有心思参加科举，专门研习学术，他们的父亲万泰和刘宗周是好朋友，刘宗周又是黄宗羲老师，万家八子就介绍给了他。 说起来，万家八子和目前的杨川，在身份上都是同类人，一介布衣。 “好像是黄梅戏？”黄宗羲也不确定，但是肯定道：“这戏曲也让人耳目一新，格调清新明快，老少咸宜” 唯有汪然明满面感慨地拍手，他的鼓掌声音最大，这是他在故乡能听得到的歌声！ “我也曾赴过琼林宴， 我也曾打马御街前。 人人夸我潘安貌， 原来纱帽照啊，照婵娟哪！ 我考状元不为把名显， 我考状元不为做高官， 为了多情的李公子， 夫妻恩爱花儿好月儿圆哪！” “客居吴中，竟能闻乡音，一个字，好！”汪然明起身，拍案叫绝：“牧斋，诸公，此乃黄梅戏曲，不过比不上昆腔c弋阳腔的风行罢了，这一段果然脍炙人口，杨先生真乃梨园大家！” 黄梅戏的起源最早可以追溯到唐代，经宋代民歌发展c元杂剧影响，逐渐形成民间戏曲雏形。 不过黄梅戏真正发展起来是在清朝，到了现当代，《天仙配》搬上荧幕，轰动海内外，除了《天仙配》，最出名的黄梅戏就是《女驸马》，而《女驸马》最脍炙人口的篇章，就是这一曲“谁料皇榜中状元”。 杨川有信心，如果说现代歌曲会让晚明的人觉得怪异c不能理解，那么经过他写上宫调的黄梅戏，就绝对不会。因为黄梅戏在晚明就有，而且故事内容c词曲都是仿古的。就算他们不欣赏，也能接受。 柳如是返回，房屋顿时一片掌声，冯梦龙欣慰道：“比我整理编写的《山歌》好听。” “犹龙先生过奖。”杨川对冯梦龙尊敬的理由有很多，其中冯梦龙对民间文化的关心，就是一个因素。 程嘉燧不置可否，这一场看不见的刀光剑影，显然是他输了，杨川才气逼人，一首曲子，信手拈来，说他无才倒是不能。 杨川起身敬酒，一本正经道：“在下也听闻过孟阳先生的诗，《忆金陵六首杂题画扇》，‘最忆西风长板桥，笛床禅阁雨潇潇。久居画里犹知处，一抹寒烟似六朝’，钦佩之至！” 程嘉燧有了台阶下，众人见杨川非但不自傲，举手投足之间，竟能把隐藏的锋芒尽数化解，无不高看一眼，程嘉燧回敬：“彼此，彼此。” 柳如是c董小宛眼中俱异彩连连，就连陈圆圆也是美目盼兮。 不过，万斯同看不惯了，起身道：“久闻足下大名，《红楼梦》诗词，大多雅致非凡，足下可能当场七步作诗呢？” 杨川从柳如是口中得知，这是黄宗羲的弟子万斯同，杨川知道，万斯同是历史上诋毁柳如是最卖力的人之一，也难怪黄宗羲对柳如是不大感冒了。 这场会面也真是处处机锋，现下柳如是c董小宛也不担心杨川了，这人机灵精明得很，在哪里都能八面玲珑c化险为夷。刚才回击程嘉燧，还能保住各自的面子，堪称完美，但他们期待杨川会怎么把万斯同这个愣头青说得服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7章 游刃有余 七步成诗，这种刁难人的话，杨川不接，谦虚道：“在下后学末进，七步成诗实在不敢。谢灵运曾说，天才有一石，曹子建独占八斗。七步作诗虽不能，阁下略指一物，茶楼酒肆也可，在下倒是能吟。” 万斯同一愣，看看杨川模样，不急不躁，不慌不忙，不卑不亢，颇有“大隐隐于市”的隐士风范。 不待他接话，翟式耜耐不住寂寞，笑道：“这种酒令诗会，怎么少得了我们这些下野的老古董？前儿拜见应天巡抚黄大人，也说起过你，倒是很推崇。我今早去了一趟苏州古董摊，多是赝品，你能赋诗一首否？” 黄希宪居然还替自己扬名过，杨川却不知道，脑子一转，这方面的诗词还是有存货的：“清幽雅致曲栏杆，物件多般摆作摊。内屋半间茶灶小，梅花竹笪避人看。” 翟式耜笑向老师钱谦益，大有赞许之意。 翟式耜当江西永丰县令的时候，官声比冯梦龙好，因为百姓挽留，多做一任。崇祯二年，因为会推钱谦益，他帮老师说话，故而卷入温体仁斗争。崇祯十年，温体仁密谋让同乡师爷张汉儒状告钱谦益，翟式耜被连累一同下狱，后来温体仁失势，师生两人才得以出狱。 以后的七年，直到明朝灭亡，翟式耜都是闲居状态，他和老师钱谦益也是同乡。 万斯同的哥哥万斯大站出来，疑惑道：“是阁下当场作的么？” 杨川道：“不拘我作还是别人作，我只说了是吟诗。” “那好。”万斯大干咳道：“我见清客店赝品颇多，你吟吧。” 这分明是刁难人，柳如是都有点气愤了，刚刚翟式耜就说这话，万斯大还要说。 杨川却看得更清楚，虽然他们同样是没功名的布衣，万家八子的父亲万泰好歹也是进士，官家后代，自然耻于和杨川为伍了。 “外边开店内书房，茶具花盆小榻床。香盒炉瓶排竹几，半真半假董其昌。”杨川想都不想，脑子一转就来诗，万斯大c万斯同见难不住，在次席坐下。 “也算我一个。”许誉卿笑笑，王修微温柔地看了一眼丈夫。 熟悉历史的杨川，知道这个许誉卿，当年袁崇焕信誓旦旦地对崇祯说“五年平辽”，那时任兵科给事中的许誉卿就提醒过袁崇焕，袁崇焕说“聊慰上意”，许誉卿就感觉袁崇焕有危险了，君无戏言也不知道。 在晚明的官场中，许誉卿可谓“直名震天下”，不论弹劾魏忠贤，还是后来的温体仁，许誉卿皆身先士卒，名满云间，怪不得王修微肯嫁他了。 许誉卿淡淡道：“茶寮卖假饼，请说说这些无良商贩。” “茶坊面饼硬如砖，咸不咸兮甜不甜。只有燕齐秦晋客，一盘完了一盘添。” “哈哈哈”许誉卿大笑：“这打油诗说尽本地人与外地人，说得好，名副其实。” 如此一来，万家两位也不好难为他，程嘉燧也不好说什么，杨川故作狂放不羁地提壶饮酒。 面对东林复社的人，杨川不想讨好，因为他打定主意，赚够了钱就离开苏州，找关系去沙场博一回。杨川也不想得罪，因为得罪了这些人，他的下场，会很惨，他看得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所以他就可以学学陈继儒c程嘉燧这些人，装作高傲的有学之士，不求他们高看他，只希望相安无事，有个立足之地。当然，未来就不好说了。 见他如此作态，万斯同一怒，想指责他无礼，谁料杨川当先开口：“在下尝听闻阳明公大名，‘人之性体本来分明’，‘离气无所为理，离心无所谓性’，不登高堂，不知礼数，乃从本心而发，狂放之处，诸位谅解！” 黄宗羲正是王阳明心学的继承者，听起来杨川对阳明学说也有研究，不禁有几分好感，遇到同道中人的感觉，呵斥道：“斯同，斯大，不得无礼！” 万斯同c万斯大悻悻受教，不再说话了。 晚明思想可谓群星璀璨，这边黄宗羲继承王阳明，那边的冯梦龙是继承李贽学说的，李贽又被认为是异端思想，但影响广泛，临川派代表作家汤显祖c公安三袁的袁宏道都是同类，冯梦龙皱皱眉头，一言不发。 “说起足下《红楼梦》，不得不说《金瓶梅》，朝廷广发禁令，然多位高官皆有藏本，越禁反而越多，流传越广。这《红楼梦》不在禁令之列，今日一试，足见出自阁下之手。有如此之才，当走科举之路，为我大明的国家元气，延续命脉。”钱谦益抚须道。 “虞山先生过奖，可惜在下不通时文八股。”杨川看向冯梦龙：“写杂书乃在下所爱，正如犹龙先生所说，‘借男女之真情，发名教之伪药’，思有邪c好货利c怨而怒，当不起真名士。” 钱谦益失望长叹，杨川才学的确不凡，若能走科举，加入东林复社，也是多个人多份力量。 汪然明则不以为然，在他们徽州，普遍的价值观就是，经商第一，笑贫不笑娼，科举才排第二。 “说得好！”冯梦龙眼中精光一闪，杨川短短几句话，实际上是对他“三言”的精辟总结c全面概括，孔子评价诗经“思无邪”，冯梦龙偏偏“思有邪”，而且敢于“借男女之真情，发名教之伪药”，痛批伪道学，对广大的市民群众给予深切的同情和理解。 冯梦龙笔下的蒋兴哥c王三巧c阮三，金玉奴c杜十娘c秦重等等，都是市民情爱角色，他是真正地把市民放到“人本位”来思考，也同情商人的艰难，虽然他也有宣扬封建贞烈思想c因果报应的局限，但是冯梦龙的笔触，不绝后，却空前。而杨川能说出这些话，显然看透了他的著作，不由生出知己之感。 翟式耜接过王修微的酒，一饮而尽：“据闻足下乃是海外经商，逃亡而来，不知可听说过天主教？” 晚明的天主教徒，包括各色人等，不下于十万，杨川一想，才想起这个翟式耜，也是天主教徒。 翟式耜的远房叔父是利玛窦的第一批天主教徒，翟式耜受艾儒略洗礼，教名多默，他还为天主教的《性学犄述》写过一篇序言。 “见过他们布道，多是用一些哲理c故事来感化人。”杨川思索回答。 翟式耜点点头，天主教有这种布道方式的，对杨川的海外归来，再无怀疑。 等告辞出来，大家各自散了，陈圆圆此时已交好了同类人柳如是c董小宛c王修微c林天素，走到门口，陈圆圆赞叹：“这个杨川的确不是一般人，任凭是谁，问什么，他都对答如流，如此大才，比松江陈子龙，只上不下” 陈子龙是当初柳如是看中的人，也是几社创始人，几社虽然和东林有关系，区别也很明显，陈子龙c夏允彝都是抗清到死，绝不投降，而且他们敢于承认东林的包庇c门户之见。陈子龙早已名满云间，且办公能力不低，在浙江成功安置十多万人，陈圆圆的评价算很高了。 后边杨川和冯梦龙相谈甚欢，冯梦龙沉吟道：“咱们为庶民写书的，正该如此，你和我是同道中人，冯某给你取个表字，培川怎么样？” “谢犹龙先生。” “吾家便在长洲，若有闲暇，可登门与老夫共商创作之道。”冯梦龙惺惺相惜，他们的作品，有很多共通之处的。 “你好奇他，他也找你。”柳如是嫣然一笑：“待会见见吧。” 到了现在，她们三女对杨川又高看几分，学识渊博，率性而为，潇洒不羁，谈笑自如，就连林天素c王修微也生出佩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8章 董小宛的初吻 和冯梦龙告别，此时门口三女打了灯笼，金圣叹也早离开了，林天素c王修微也相继离去，杨川出庙堂，走近几步，才有闲暇细心打量陈圆圆。 只见陈圆圆也是少女模样，双鬓可见精心修理过，盈盈而立，袅袅婷婷，气质属于娴雅的那种，相比柳如是c董小宛的纤腰楚楚，陈圆圆比较丰满一些，容颜艳丽，堪称国色。 这名少女，使得被称为“晚明史诗”的翰林编修吴梅村，后来为她写了一首《圆圆曲》，也是吴梅村的代表作，其中两句“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更是让陈圆圆的名头，响彻几百年。 不过陈圆圆的最终结局，也是吴梅村的末尾感叹：全家白骨成灰土，一代红妆照汗青。 在很多人看来，这是一个可能影响了历史的女人。 如今，跨越三百七十多年，就站在杨川面前。 “杨先生叫我畹芬，或者圆圆，都行。”陈圆圆抚了抚头发，这两个都是她的表字，眼波静如湖水：“如不嫌弃，咱们进去说话？小女子甚是仰慕先生的诗书。” “这声先生不敢当。”杨川赶忙回神，陈圆圆引路，他们又回庙堂，进了那个幕后场所，依稀可见庙堂上蛇王大人的狰狞面目，以及听见如是小宛两人的笑声。 “眼睛都移不开了”柳如是对董小宛耳语。 “是不是把咱们比下去了？”董小宛轻笑，但不见多少嫉妒，如果不是像王修微c杨宛那样，两个名妓伺候一个男人，她们多半能够惺惺相惜，物伤其类。 杨川向后看看这两个女人，又看看前面的陈圆圆，觉得压力更大了，谋个一官半职也是势在必行，不然搭上这三个大名人，没点手腕，以后怎么吼得住。 室内陈设一尘不染，桌案多半是化妆品c铜镜，随处乱放的一地戏服行头，似乎在说明这些生旦净末丑的不拘谨和随性，陈圆圆倒茶道：“屋子乱了些，来不及请你们到椿树胡同的寒舍。” “今日我是借了杨先生的光，若不是说演出《红楼十二曲》，达官贵人们未必来观，我便无幸见到几位大才子了呢。”陈圆圆敬了杨川一杯。 杨川自然互相吹捧几句，陈圆圆的态度拿捏极好，不是很亲近，也不是很疏远，几人彼此结识了，杨川才提议道：“明儿我准备在阊门内选个好地方，开一家刊刻的作坊，再增加丝绸店等店铺，圆圆姑娘若是赏脸，不妨来参加乔迁。” 他知道一点陈圆圆的性子，陈圆圆说过一段话，大体是乱世之中，选个武将保护自己，也没什么不好的，他这时虽有了名声，却没有权势，又是初识，自然不好一来就请她参加时装会。 “可以啊，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杨先生就扫榻相迎好了。”陈圆圆眉目含笑，顾盼生姿。 “杨兄的钱够吗？”柳如是皱眉道：“乔迁之喜，我也得去呀。不过呢，阊门内地段不好，你记得李继忠巷吗？那儿接近阊门，屋后也是小桥流水，买书的多半在阊门外，或者吴县县衙前” “钱应该够，金圣叹也要进来，地段的话，可以再选选” “阊门外好。”董小宛道：“我住的半塘和虎丘近，从阊门到虎丘，也不超出十里，来往也方便。可别吃了大亏，如今吴门虽是盛世风光，可外边乱局也影响到这里，大旱遍及天下，苏州也是如此，昨儿我听说，鸭蛋一枚十五文，米价二两，切面每斤卖三十六文，还在涨，再过一年，米价要突破三两了” 陈圆圆轻叹：“这就是看着不乱，其实已经乱了，鞑子都打进山东，还劫掠了王爷，现下这个时节，还是会经营c有点钱好，再一个就是安身立命了。” 杨川插口：“所以说如是和小宛也进来的话，准不会错的。” 柳如是只是白了他一眼，董小宛笑笑不回答，但明天乔迁，她们都答应过来。 至戌时末，几人才散，陈圆圆默念那首《谁料皇榜中状元》，她自幼就十分喜欢戏曲，戏曲伴随了她的一生，不禁就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在房间翩翩起舞：“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 “这黄梅戏还挺好听的，只是没有一个大家出来作理论，他如果有好戏曲，我也不亏吧”陈圆圆下笔写出“杨川”两个字，排在可结交之人的末尾。 经过蛇王庙一夜和众士人相谈，第二天，杨川在苏州的名声愈发大增，但凡自认为风雅的人，都或多或少听到一点杨川的名字，有人说东南果然人杰地灵，又一个书坊的后起之秀起来了。 这天杨川在苏州关厢告别里甲邻居，搬家只带了一个背包和银两，雇马车到阊门，李继忠巷和书种堂同在阊门外，成德基一早带了十多个同行来到巷子，金圣叹也风度翩翩地过来了：“我认识几个房牙，谈房价交给我了。” 杨川点头，在书种堂邻近巷子等三女驾到，一伙人浩浩荡荡地直往李继忠巷，到广升客栈门口，杨川左右打量房屋，却见到一个熟悉的人，那人刚从客栈出来，也看了他半晌，惊奇道：“杨兄，咱们又遇上了。” “单福？你怎么来阊门了？”杨川重重拍他的肩膀。 单福哎哟一声，身子一矮，颇有点他乡遇故知的感慨：“本来吴江牙行也过得不错，眼见得丝行贩利甚厚，我就改行投了一个大朝奉，跟他来了，跟你说，苏州半个城都是织工，你要是买服饰的，一定得找我。” 听说是丝绸，杨川便拉他一路说话，孙福本想显摆显摆自己的阔绰，见到三个美女，暗道：“他交的都是什么人啊，怎么桃花运这般好” 到达一处临水的屋子，金圣叹拍拍胸脯回来：“谈妥了，七十两，不能再下了，这家主人也不在，交房牙代理，文契在这儿，画个押就行。” 这个价格还合理，进了门，杨川画押签名，是前店后院的格局，只是很破旧，占地也不是很大，不然也降不到七十两了，上面有间楼，可住人，后院宽敞，适合搞个作坊。 那边成德基他们也要画押签字，约定文契，行有行规，柳如是当仁不让地代笔：“我来写文契。” 前店柜台，柳如是下笔写道： “立工约人成德基，今将出身雇于杨川名下一年杂工。设定每月工錶二两二钱，其银陆续支用，如或抽拨工夫，照日除算。恐有不测祸患，皆系天命，与主家无干。今欲有凭，立此文约为照。崇祯十三年” 她们的丫头也帮忙打扫，单福里里外外地看，一边赞叹，一边羡慕，金圣叹陈圆圆也去忙活文契的事，董小宛开心地写了几个字要挂在门上，云娟雨桐忙去扶凳子。 杨川来不及打扫，一边画押一边和成德基商量如何减少作坊材料的成本，忽然前店传来黄世功的声音，音量极大：“我找这地方找得好苦，杨兄，快出来。” 听着有急事，杨川飞奔出来，谁料云娟c雨桐一分心，那凳子又坏了不少，杨川只感觉眼前一花，董小宛惊呼之下，对他扑了下来。 房门里外，一时安静下来，众人急忙来看，黄世功后脚来到，眼见董小宛把杨川扑在地上，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你们这个这个” “小宛你压到我了”杨川提醒。 “啊对不住”董小宛拍拍裙子站起，蓦然听到一屋子的轰然大笑，她感觉脸烫烫的，转身摸了摸唇，刚才居然 【注释：陈维崧《妇人传·姑苏女子圆圆》：姑苏女子圆圆（冒辟疆注释：字畹芬）碌碌双鬓，慧心纨质，湛秀天然 钮秀《圆圆传》：有名妓陈圆圆者，容辞娴雅，额秀颐丰，有林下风致。年十八，隶籍梨园，每一登场，独出冠时，观者魂断。 冒辟疆《梅影庵忆语》：其人（陈圆圆）淡而韵，盈盈冉冉如云出岫，如珠在盘，令人欲’仙’欲’死。 明代长工契约模式，来自天启七年刊《雇工约》c《雇长工契式》。 明末东南苏州c湖州物价，来自《启祯纪闻录》卷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9章 江山美人 脸红过后，董小宛的腼腆一下子消失，忙拉杨川起来，“杨公子你没事吧？都是我不小心。” 杨川本就皮糙肉厚的，拍了拍灰尘，也就疼了一下，幸会他垫了底，不然董小宛这样娇弱。杨川怕她不好意思，连说两句无妨，赶紧寻空和黄世功出门了。 “咯咯”柳如是陈圆圆笑得弯腰，董小宛翻个白眼，便娴静转身，娇媚得不得了。 想了想，这事她也不怪杨川，毕竟他也不是有意的，但就是心慌了一下，自打在秦淮旧院c十里画舫待客开始，逢场作戏居多，这样亲密的动作，却不曾对人做过的。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啊”金圣叹一本正经地写文书契约，成得基带来的匠户，实到人数有十八人，个个都得签约，这时代对文契字据很看重，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规矩，一旦约定，不能轻易违约的。 成得基他们也很高兴，杨川出的钱比书种堂高，并且承诺会加钱的，其实他们也不信会加钱，但高一点是一点，米价都二两一石了，匠户每个月还得交六钱赎金，不然就得定期进京去当差，物价暴涨，多点钱就能多点吃的。 七十两的房价是杨川出的钱，这一天就要买作坊材料，金圣叹自个儿掏腰包，叫成得基他们去买，这伙人便愈发有干劲。 金圣叹环视这家店铺，颇为满意开心，他做事随性，即使书坊不是暴利行当，却是他所喜爱的，因此觉得很满足，杨川的其他什么服装设计，他也没兴趣。 做完这些，他又拿了杨川的《射雕英雄传》手稿，津津有味地品读起来，在此的三个大美人，也视而不见。 “你们说书店起个什么名字好呢？”陈圆圆站在后门的河边，这儿的风景果然美如画中，退可游西北虎丘，进可到阊门会馆，“刚才小宛挂的什么字？” “悼红轩。”董小宛轻吐三个字，那正是《红楼梦》中提到的，杨川自称在“悼红轩”批阅三载，董小宛就写这几个字了。 “等杨兄回来起好了，他正是年少有为之时，也不知道黄巡抚怎样对待他？若是在衙门里给个幕僚的职位，上有关系，下有经营，倒是能混个一生富裕”柳如是剪了一枝花，插在洗干净的瓶里。 陈圆圆道：“如果是这样，那他一生也就到头了，虽说战乱不断，但是朝廷的科举，从未落下，听他蛇王庙之言，和一些书商一样，无意考科举。我们知道科举难，可如果捐一个监生，就能直接参加乡试了可我却觉得，监生也没一个武将好戚将军有言，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那才是大英雄” 柳如是偏着头，打量陈圆圆半晌，“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做武职说起来简单，哪个不是搏命？要是走投无路的人还好说，杨兄虽没有家人，好歹过得不错，怕他不肯呢如果他真是在海外搏命过的，应该不怕这些。” 自大学士杨嗣昌提议加派税收，惹起无数非议与民间怨气开始，捐监生的门路也大开，只要肯出钱，户籍符合规定的，就能做个监生，监生不需要参加三道童试，可以直接参加乡试，但是只有一次机会。 距离明亡只有四年，杨川显然不会走这条路。 柳如是的价值观也不是生来就要至交的人报国，在她起初的世界里面，最渴望的也是儿女情长，而真正的转折与改变，是因为陈子龙。 陈子龙抛弃她，一半是处理不了家庭关系，闹得整个松江都沸沸扬扬。另一半就是，陈子龙是几社领袖之一，他必须站出来做表率，陈子龙做到了，无论是在浙江当官，还是后来的抗清，他都用生命表明了自己的志向。 另有一件不得不说的事，陈子龙是第一个出钱刊刻徐光启《农政全书》的人，当时出钱的人还有松江知府，他们都认为这本书对现实意义巨大。 当时指导晚明平民发家致富的书籍不少，建阳书坊的《便民图纂》属于同类，包括陈继儒的《万宝全书》，都是对旅游c现实有作用，才敢开二两银子的价。 而这一切，都给了柳如是巨大的冲击，也是从那之后，她在这两个方面，做出了抉择。 “黄兄怎么找到小弟的？” “你还说，我都跑到关厢去了，问了人，又跑了一圈。”黄世功眼睛一眨不眨：“你可想到衙门来办事？” “那是求之不得的事，不过若有门路，小弟倒想去山东会会鞑子。”杨川不假思索地回答。 “杨兄好志向。”黄世功不知不觉松了口气。 “巡抚老爷和御史老爷谈完了，请你到书房去。” 杨川知道黄希宪喜欢看书，昨晚又赶了两章出来，听说是书房，揣摩一会儿，杨川便知道有点戏，大官老爷接见人，一般是正堂c书房c花厅，在花厅接见就是自己人了，在书房接见，说明对待自己也不差了。 上一任应天巡抚张国维，私底下搞走私海贸，着实赚了不少，张国维和路振飞基本上都是为东林说话的，所以在这儿吃得开。 而这一任黄希宪呢，杨川只记得他是个忠臣，别的底细摸不清，但仅仅是这一点，杨川心念一转，就知道该怎么演这场戏了。 进了书房，黄希宪仍旧穿了大红官服，还没换下，杨川拜见了，黄希宪的目光才从手中的公文移过来：“坐。” “不敢。”杨川并不坐，黄世功一言不发，眼皮垂着倒茶。 “这是私室，无妨。” 杨川识趣地站着，黄希宪说是私室，可他这样一个没背景的人，人家未必真放心上，不过是场面话，这点世故杨川还是明白的。 黄希宪便不废话了，慢慢地喝了口雨前龙井，长叹道：“天下大旱，这雨前龙井也不多了，世功，给他也倒一杯。上面摧得紧，南直隶银子拖欠又久，案牍劳形，闲暇之余，多赖阁下之书，解我心肠。” “大人谬赞。”杨川听出话中有话，接过茶杯，想了想，道：“草民以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万历三十八年《优免新例》一出，能按亩征收的田地，如今已不多了。” “所言不差，也是时运不济。”黄希宪敲敲手指：“本抚当年出广州顺德有功，化寇为良，巡按甘肃，招抚盗寇，如今身居东南，暮年之人，有心无力，奈何孙巡抚也” 陕西巡抚孙传庭早被崇祯关起来了，再过几年又让他去送死，这和杨嗣昌也脱不了关系，杨嗣昌疑心重，都是在北直隶起的矛盾，孙传庭也明白，如今只要杨嗣昌还在，他就不可能出头。 说到此处，杨川热泪盈眶：“不瞒巡抚老爷，关外鞑子杀我大明子民，皇明王室，草民每每想起，便胸口堵塞难言待赚够行程路费，草民想北上山东入行伍” 黄希宪的眸子顿时直勾勾地盯着他：“你想参军，南直隶也有卫所，在应天范围的，本抚有权做主，当你是响应募兵的人。江南安逸繁华，不比战乱之地。” “一日之繁华，非一世之繁华，梁红玉尚能击鼓抗金兵，草民堂堂七尺之躯，怎能忍辱偷生，不及一女子哉？”杨川大义凛然，一副要为大明抛头颅c撒热血的样子。 黄希宪眼眸闪烁，看看杨川体格，倒是颇为健壮的，相比大明很多卫所滥竽充数c老弱病残的官兵，杨川这身板，何止是合格，简直是超标了。且杨川那本《射雕英雄传》颇对他胃口，进来也是举止得体，并不傲慢地坐下。 “此乃忠义之士也。”黄希宪转头对黄世功道。 “老爷说的是。”黄世功躬腰道。 黄希宪拍拍手掌道：“如此忠义之士，本官自当相助，大明正需杀敌报国之人。” 杨川抱拳作揖，心下松一口气，看来这条门路通了，至于银子，过几天送进来就是。 有黄希宪引荐，买个武官，起步才不低，而且明末混乱的局势，山东最容易乱中取利，不用去打农民军。有了兵力才能出头，不过山东现在好像是刘泽清做大王吧？ 【注释：万历三十八年《优免新例》对比：正德年间，一品京官免田四百亩，万历三十八年，免田一万亩，九十年间，猛增二十五倍。 八品京官，猛增二十七倍，标志着地主阶级特权的加强，这还不能把地主们隐藏的土地算进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0章 扎根江南 能争取到这一步，进入应天巡抚黄希宪的视线，完全是文化氛围与写小说的无意之举，不过没这条路，杨川也会想别的办法，剃发易服也是他不愿意的事情。 另一条路是参加造反，像明末无数起义军一样，但是这个时间点c地点，杨川看不到造反成功的希望，除非他有什么在军事方面强大的金手指，可惜，自从来到这个时代，除了身体更年轻更强壮c记忆力更好之外，没有那些优势，只剩下历史的先知了。 再说山东，明年也有李青山在梁山起义，结果也是被明政府抹杀，在明亡以前，明政府都很重视山东这个南直隶的门户，在山东造反，也是一来就让明政府打，这不是鞑子最乐意的情况吗？所以赚够钱到山东举起反封建的大旗，亦是不明智的。 而福建的郑成功，他现在也搭不上。 因而，买个武官，浑水摸鱼，渐渐发展自己的兵力，才是最稳妥c最保险c有希望的。 “昔年毛文龙也只是一民间相师，却能为一方霸主，阁下才学远高毛文龙，大丈夫立世，正该如此，不过”黄希宪笑眯眯的，眼皮一眨。 不过什么？杨川正在寻思，就见黄希宪从一叠公文中取出一份，随意道：“你看看。” 忍住好奇，杨川不动声色拿起来看，手中的龙井也只是象征性地喝了一杯，只见上面写的是： “《兵部题c山东巡抚王国宾题c稿》： 据山东右布政使侯国安呈称：东省自罹虏乱，数百万钱粮，悉无可问本司于本年（崇祯十二年，1639）六月初三日，方始入境，所过地方，由黄河以抵济南，计程数百，皆奴氛流毒，村落寥落，途次杳茫，遥闻率多号泣之声，不觉潸然泪下全齐皆灰，臭气道路，血积盈衢” 杨川看完了这份山东巡抚王国宾的文书，说不出什么感觉，崇祯十二年，也就是去年，多尔衮攻破山东六十多个城，除了投降的，五十个城被屠，这是山东巡抚王国宾去年上任时看到的景象“全齐皆灰，臭气道路”。 去年七月，皇太极对此发表了他的看法，并把这种看法写给崇祯：死亡百万，非朕杀之，实尔君臣自杀之。 “你现在还敢去吗？要是还敢，本官就致信王巡抚，让他向兵部举荐你，递了银子，一个武职是跑不了的，只因钱粮紧迫，捐官乃折中之道也可说是引荐” 如果魏忠贤还在，文官都可以买的，现在实行的文官上任还是万历年间孙丕扬的掣签法，不过引荐保举不在这个行列，何况武官。 当然，保举费是必要的，少说七八百两，刘泽清给周延儒的送的银子，就是二万两，而且是黄金，然后才坐稳了山东总兵。 “草民怎敢反悔，武官又怎能怕死”杨川拍胸脯保证，脸色还平静。 黄希宪倒是微微有点意外，要是贪生怕死的人，听说山东这状况，早就不敢去了，很多官兵对鞑子都闻风丧胆，买这个官职，还得跑京城一趟，他眼睛多了一丝明亮，正色道：“杨川，你可知道，军中无戏言？若是出尔反尔，绝不容情！” “草民绝不反悔！”杨川干净利落地道。 “那你便在吴门等消息，不出意外，两个月内就通知你。” 杨川告谢，并交了《射雕英雄传》的两回“大漠风沙”和“黑风双煞”，再行礼退出。 “老爷觉着怎样？” 黄希宪边看手稿边淡淡道：“人情世故也通，上下礼节也会，文看着很不错了，武却不知道。不期望他是毛文龙，万一有功了，我也有功，但战场瞬息万变，横死沙场了，也算于我无过。” 利害得失，黄巡抚看得十分清楚，且能平白得点银子。 “前任巡抚老爷的海贸，老爷要不要接过来自己做？福建郑总兵那里，往来海上，可是赚了不少，要说丝绸，苏州松江可不比湖州少。” “这事我自会做主，切勿多问。”黄希宪抖抖纸张道：“文家那里怎么说？” “他家是帝师之家，说是不要求什么飞洒，只盼诡寄的，老爷不过问就好。” “行了，你下去吧。”黄希宪愁眉不展，江南富家是多，可是他动也动不得，就说这苏州吴县文家，乃是江南四大才子之一的文征明的后代，文震孟是崇祯老师，虽然死了，到底也光荣成为大明在位最短的阁臣之一，其子文秉还在南京国子监。更有甚者，有些豪门不忌讳地给州县官写信，要求把多出来的应该收税的土地，飞洒到平民身上，导致的结果只有一个，政府没钱，老百姓越来越穷。 黄世功小心翼翼地退出来，当值时间过后，走向前大街，杨川果然在巷子门口等他：“黄兄辛苦，这保举费，一千两够吗？” “七八百就差不多了，你交给我就行。” “多谢，过几日再请黄兄，到了中秋，还有大礼送你。”杨川当然明白这点保举费的，要是不知道，他就不用混了，又加了一个甜枣。 “客气，客气。”黄世功心里一喜，杨川又说了店面的事情，并把服装设计的图纸给他看，黄世功转转眼睛：“苏州丝行我倒认识几家，不过你放心，你我称兄道弟的，即使你不在，我也会关照。” 杨川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又请了他一顿酒菜，两人“依依不舍”地告别，杨川一路琢磨山东巡抚的事情，他记得崇祯年间将近两千个进士，山东巡抚几乎是年年换的，那里不用作长远投资，不值得，不划算。 倒是宜兴那边有个周延儒，明年就高调复出了，成为东林力挺的首辅，这个人怎么能漏掉呢？ 赚钱，几个月内必须搞到几万两，并且得在苏州稳稳扎根，怀揣着这个理想和执念，回到店铺，已经打扫干净了，杨川把这事说了，三女俱点头。 杨川又在楼上备了一顿饭菜，“圣叹兄，那作坊成本能省吗？” “可以。”一说书的事，金圣叹兴致勃勃，顾不上吃饭：“刊刻的纸张，最好是棉麻，若要节省，竹纸较为便宜，且我大明的雕版印刷有一种‘匠体字’，快得很，我看了几章手稿，应该不至于亏本。” 书店只是其中一项，看来有两个地方可以节省，建阳书坊的赚钱，就在这上面，不然刊刻精致的，确实吃力不讨好，杨川也只得选择粗制滥造。 事实上建阳书坊能赚钱，还有一个秘诀，就是写书之前，调查市场情况，来迎合大众，《射雕英雄传》应该能俘获一部分受众的。 但这也不是暴利，只是杨川计划中的一个方面，他摆出服装设计图：“在前店增加一个衣店怎么样？时下风俗大变，如是你敢不敢穿？” 柳如是看看图纸，与二女对视一眼：“这衣服，你怎么想到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1章 杨柳斋 杨川笑道：“那天到蛇王庙看戏，入眼就是满眼妖艳，差点晃瞎我的眼睛，这不灵机一动，想到了这个法子，苏州这里水陆运转的客商，丝绸定是最赚钱的了。” 董小宛抿嘴一笑，三女轮流看了杨川的服装设计图，用炭笔描了出来，有一些她们没见过的裙子c各种类型的旗袍，女人爱衣服首饰与胭脂水粉，她们怎能例外。 他的图纸画得极好，毕竟学过一段时间素描，古代绘画也有拿炭笔打草稿的习俗，所以她们不会觉得杨川的炭笔怪异，倒很称赞这人的鬼才c怪才。 时下正是“服妖”遍地，连读书人都穿大红裙子，“遍身女衣者，尽是读书人”，设计新潮服装，又有什么可怕的？至于与这时代的审美观是否契合，杨川不多加考虑，他要的是新潮和柳如是她们的名人效应，以此圈钱。 至于旗袍是不是满清服装？这种事情，被商业思想充满脑海的杨川，更不会去想，旗袍究竟怎么来，现代都争论不休，但不管怎么说，这个时候的晚明，北方京城的汉人都喜欢改造蒙元遗留的服饰，纯粹是民间服饰的一种存在状态，这些事情，都是没有民族意识夹在里边的。 陈圆圆先不是一口应下，“你这么急着开店，是缺钱么？捐一个武官，能要多少？” 不等杨川回答，金圣叹侃侃而谈道：“捐武官在景泰二年就开了个大口子，后来尽管有人反对，这个口子也是堵不上了，各地的武官能捐钱升职，民户也能。不过，民户捐钱或者纳粮，只是一个试百户。” “但也足够了，有了试百户的名头，第一就不用年年上税，第二还能免除自己的一些帮丁。按理说这种好事，天下民户应该前仆后继地来纳粮，我大明也想以此缓解户部钱粮之危，但一般百姓，哪有那么多钱粮可捐？能捐的，也是一些中上的军官。” “单是捐武官，七八百两跑不了，要指到实际地方上任，上司c手下c行程路费c举荐人c兵部武选司没个几万两打点，想都别想” 柳如是喟然长叹：“这哪里是当官？简直是送钱的” 杨川与金圣叹对视一眼，相视而笑，陈圆圆还在犹豫不决，她可拿不定杨川会不会以武官发家，谁知道他能走到哪一步呢？怕是他自己也不知道？ 柳如是却慷慨应下：“这忙我得帮，不过我没那许多束缚，不用签什么字据。” 杨川看了她几秒：“钱当然要分给你的。” 董小宛磕着瓜子，娴静优雅地沉吟了一会儿，檀口轻启道：“我本来不喜欢热闹的，但此时是朋友之间，自然要帮，你最好赶出几回戏曲来。” “戏曲当然有。”杨川肚子里面正有好几出黄梅戏，看看陈圆圆，道：“圆圆姑娘那边忙，倒不能强求你了。” 听说有戏曲，陈圆圆正想应下的，此时只好愕然一下，一言不发地点头了。 等她们散开离去，杨川与金圣叹碰杯：“这下店铺是咱们的了，明儿我找丝行的单福，买些布料来赶制，刊刻作坊也不落下，但只能推后，慢慢刊刻，过几日我就能把《射雕英雄传》写完你知道苏州哪里有花匠吗？” “你不会也想种花吧？那儿都有人了，山东的曹州牡丹就卖得好。” “不是，我想买几盆九里香。” 金圣叹说了地点，杨川匆匆离开，金圣叹搞不懂他要干什么，摇了摇头，饭后看完了那几章射雕，又把《红楼梦》翻出来细细品读几遍，越读越有味道，竟觉得里面很多地方伏笔很深，他惊叹道：“杨兄这是绝世才华，可惜，当今天子重文章，足下何须讲汉唐此等杂书，一些学八股的看不上，我看起来，比《论语》c《孟子》都好” 又想杨川过几月就要走，说不定就会生离死别了，而自己一介诸生，时局动乱，竟是和很多同窗一般，什么也做不了，想着想着，他又后悔没劝杨川去捐监生，有门路的话，虽然做不了知府c知县，府县佐贰官还是有希望的，那样好歹性命无忧。 这一天，杨川掏钱找丝行c裁缝，按图纸做出来了几样衣服，如是c小宛如约而至，俱披了一件披风，刚到门口，便见正门头上的牌匾题了三个字：杨柳斋。 “杨柳斋”董小宛默念几遍，笑着看了柳如是几眼。 柳如是瞧瞧不说话，出前店进后院，东侧的账房亦是一块花梨木匾额：我闻室。 “我闻室”柳如是开心地笑了：“如是我闻这是佛经上的一句话，他这是想要捆住我，给他算账吗？” 董小宛动动嘴唇，没说什么，杨川从楼上下来，他现在的银子差不多掏空了，一是刊刻作坊，二是衣店，三是戏曲演出，说来简单，这三个计划，他却都做了一整套的方案，今天叫她们来演练一下，杨川可不亏心，反正是大家一起赚钱的，柳如是的钱财应该有点，董小宛就未必了，也算帮帮她。 那两块牌匾，是他叫几个匠户雕刻出来，也算费了点心思，下了楼，柳如是突然快步走到账房门外，左右摆了四盆九里香，她躬腰下去抚摸，思绪飘飘荡荡，九里香，是她童年时光，最特别的回忆了，站起来，脸色变幻不定的，片刻回身笑道：“杨兄有心了，就算我心里想走，看到这地方，脚步也不想走了。” “那就好。”杨川心计得逞，颇为欣慰，要留住员工，除了物质资助，精神慰藉是少不了的。 见此，董小宛心里觉得不快，她就像被冷落似的，杨川又道：“后门那里凉快，戏曲我也写好了，到那里练习最合适，服饰等会再换吧。” 原先在秦淮河赚钱，比这更没尊严的，士人阶层是平民的吸血者，而古代名妓又是游走在士人富商阶层的寄生虫，但杨川的这个事情，不仅给了她选择自由，且有许多宁静清幽，于是迅速隐藏了不快，接了本子，往后门去了。 杨川看不出什么，满脑子奸商思想作祟，柳如是低头想了半晌，才后面追上。 【注释：《明英宗实录》卷二零零：（景泰二年，1451）户部会同在廷文武大臣议文职不准纳粮升授，武职正千户以上至指挥同知减作五百石若民人愿纳米豆六百石，亦授以试百户，袭如武职 这是明朝捐武官的开始，一直延续到明末，捐武官有三个好处：免除赋税c免除定额家丁赋税c子孙世袭，但是这种世袭后来被限制。 《明英宗实录》卷二零六，礼科都给事中金达上奏“纳米者（捐武官）以有限之费而易无穷之利，所补益于朝廷者能几何耶？”，但是明朝病急乱投医，没有同意废除这条财路，导致明末卫所武官冗积，世职滥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2章 贫贱夫妻 炎热的阳光照在木门后的波光粼粼的水面，不时会有几条狭小而较长的江汉课船，划过尽头拱桥下的低矮洞门，嫌那天太热，云娟雨桐打了油纸伞，柳董两位看完了剧本，杨川苦思着讲解。 “原来这出戏名叫《女驸马》，你真是个全才。哎呀，你不用比划了，动作我自己能揣摩。”柳如是瞪眼惊叹，杨川拿出的这本《女驸马》，情节可谓上乘，但论词句，与《西厢记》c《牡丹亭》有较大差距，胜在通俗易懂。 《女驸马》的故事说来简单，讲的是襄阳道台之女冯素贞冒死救夫，经历种种曲折，离家出走c冒名顶替c进京赶考c迎娶公主等事，一个女子能做到如此地步，自能调动看客的好奇心。 “如是扮演冯素贞正合适，小宛演未婚夫李兆廷，其他角色，可以到椿树胡同请几位梨园前辈来演”杨川道。 “你那么喜欢黄梅戏，干嘛不演李兆廷？”柳如是道。 “我唱腔不行，又没练过，写戏的未必会唱戏，让观众跑了可不好”杨川坐在木凳上，她们开始合唱第一段，他拿了一把扇子悠闲地扇风，长了不少的头发被扇得摇摆，听两人的声音，似乎春风飘过河面： “春花带露满园香，乳燕双双绕画梁。 好景偏逢人烦恼，几回思母又望郎。” 接着柳如是独唱：“春风送暖到襄阳，西窗独坐倍凄凉” 黄梅戏的唱法不像昆腔拖得长长的，简洁清晰，清新明快，她们两人打小练出的唱功，要改过来也不难，杨川心里已经比较满意了，柳如是的风情，不亚于唱这戏的严凤英c韩再芬。 看了一会儿，他返身进了店铺，柳如是停下来，河面船上或对面楼上，有几人观望，她浑然不觉地说道：“吴门的叶小纨，写了本《鸳鸯梦》，你知道吗？” “是吴江那个沈宜修的女儿？人家是大家闺秀，这戏曲在《红楼梦》之前的，她公公沈璟正是苏州戏曲大家。”董小宛理理略显凌乱的发丝。 “就是，黄皆令也是名门闺秀，我在嘉兴和她结识，她祖上是个翰林，可惜到她就落魄了。她的未婚夫杨世功一事无成，来苏州混着，本是为了躲避亲人嘲讽。这其中有段缘由，前几年她名声传开，复社的张浦有意纳她做小妾，可是她不从，宁愿跟指腹为婚的杨世功受苦。” 董小宛敬服：“这才是有情有义，我也听说过她，不仅诗好，画也好，全靠自己养家糊口，这样的女人，是真了不起。” 柳如是妙目浏览剧本，摇摇头不说什么了。 小宛丫头云岫进来找她，汗津津的，董小宛忙返回去了，到店铺一墙角，云岫悄声道：“家里的老爷又被人来追债，比上几次都强硬些” “我知道了这回在杨公子这里唱几出戏，应该能得到些钱，叫他不要闹了。”董小宛轻叹几声，她家原本就在苏州，其实以她的姿色才情，要赚钱不难，只不过她厌恶烟花生活。 抬头见到杨川推开账房的窗子看她：“你有困难，怎么不早说。” “承杨公子的情。”董小宛动动唇角，福了一礼往后方走了，并不想多说这件事。 杨川也没多问，他的《射雕英雄传》赶出来二十回了，已交叶氏家族并自己的杨柳斋店铺共同刊刻，他巡视了一番后院作坊，原来大明的雕版印刷，匠体字占了不少功劳，这种字体并不好看，但印刷效率高，纸张等进料成本也是低廉的，能做到收益最大化。 金圣叹今天没来，话说“秀才好做，岁考难过”，金圣叹也得时常去县学那里，不过偶尔送点礼物给教谕训导，能偷偷跑出来玩。 又看了一下戏曲演出的广告策划c时间安排c门票分级凡是能赚钱的地方，杨川都不放过，再清点一下剩余银子，他的安全感就足了几分。 回想程嘉燧那天的事情，没有撕破脸，也没有得罪人，又是大庭广众之下，以名声起家的程嘉燧，不至于报复他的，另一个谢三宾，则远在浙江。 一切按部就班，等做完这些，就得离开苏州，走另一条完全不同的路，杨川没有多少不舍和留恋，前世犹如孤儿一般成长拼搏，几乎没有过亲情，他倒觉得这是一个挑战，远比此时的生活有趣刺激。 苏州城的一家店铺，“杨记畚箕店”五个大字耀眼地挂在门上，青砖小瓦，粉墙巷弄之间，行走于烈日下的黄媛介手拾一把油纸伞遮阳，陈旧的粗布裙拂动，荆钗摇曳地进了门。 那店里一名成年男子，正双手拿竹篾编制畚箕，一见她回来，起身倒茶过来放下，双手有些手足无措的，不知何处安放：“皆令，你去书坊卖画了。” 黄媛介眼圈一红：“相公，你怎么这样？哪有丈夫给妻子端茶的道理？传出去叫人说我没德了。” “我”杨世功吐出一个字，便再无后话，黄媛介过来，半蹲下去，抓了丈夫手掌观看，那上面已有几条血痕，还有一些旧伤痕，她默默地拿帕子包扎。 “黄夫人家吗？”云娟敲门进来，捧了一个褡裢，杨世功急忙避往侧间。 黄媛媛捏捏，觉得沉沉的：“云娟妹子，这使不得，我可见过蘼芜君还有一堆借据呢” “是小姐叫送来的，夫人就收了吧，那些借据，杨公子能还。” 推辞不过，与丈夫说了几句，她到闺房铺开纸张，皱眉想了想，下笔写道： “眼儿媚·答杨柳斋二君 剪灯细语梦难成，分手更多情。栏前花瘦，衣中香暖，就里言深” “月儿残瞭又重明，后会岂如今。半帆微雨，满船归况，万种离心。” 柳如是再翻另一张纸：“黄金不惜为幽人，种种语殷勤。竹开三境，图存四壁，便足千春。” 董小宛接着念道：“匆匆欲去尚因循，几处暗伤神，曾陪对镜，也同待月，常伴弹筝。” “皆令的诗词有林下之风，吴越之间，能跟她争锋的，也就商景兰几个。”柳如是深加赞叹，可杨川对这诗没多少兴趣，眼光只瞧她们身上的旗袍，右衽c立领c蝴蝶纽扣。 两人的身材曲线，恰到好处地展示出来，当然杨川没大胆到设计短袖c高开口，尽管晚明服妖遍地，但过于暴露的话，估计会被打死的，她们也不会穿，一部分服装也是宽松的，但被他改成了不同风格c不同样式。 “他没在听”柳如是无奈地道，又瞧瞧杨川拿的一本《纪效新书》，“戚将军的书？” “嗯，刚到书种堂买的，我看他怎么选兵练兵，过几月就用得到。”杨川发现这本书很实用的。 饭后，她们告别，出了杨柳斋，并肩而行，董小宛低声道：“你没跟他说借据的事情？难为姐姐侠气，还顾着皆令。” “没有。”柳如是满不在乎道：“我要钱也容易。” “我觉着你是放心，总会有人替你还的。” 【注释：关于黄媛介的传记，载施愚山《施愚山集》的《黄皆令小传》。 据陈寅恪《柳如是别传》c吴梅村《梅村家藏稿》，推测出早在十七世纪三十年代，黄媛介就已经在吴越地区扬名，与柳如是的结交早于四十年代，黄媛介的作品还被选入当时的《嘉兴府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