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云锁,半城惊华》 正文 第一章 电车行 1934年冬。上海下了一整夜的雪。 黄埔江上的微波荡漾起白泛泛的阳光,那光有些冷,大雪过后的太阳总是这样冷的。长长的街道早已经被清道夫扫了出来,叮铃铃叮铃铃电车停了站,上面载满了人。 马路边驶来一辆黑色的高级轿车。 突然,一阵尖锐的轮胎摩擦声后,那轿车堪堪停在一辆黄包车面前。两边的路人都好奇地停下脚步,前后的车辆也因这突发的事故堵在路上。 那轿车的司机打开车窗,伸出头便骂:“你他娘的小赤佬,大清早的不要命了?”那黄包车的车夫本来看到对面有雇车的客人向他招手,一时心急便顾头不顾尾地掉头就冲,常年抢惯了生意的,脚下要是慢一点哪里养得了生活。 车夫这时却吓得慌了神,放了车把儿一个劲儿的作揖,脸色惨白,心上擂鼓,嘴里不停地说:“对不住先生,我我对不住” 那司机还想再骂,只听到后座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阿来。” 那声音不带半点感情,却像是最严厉的命令,让阿来立时收住了声,脸上虽还有些惊怒的神色,却不敢再言语。坐在司机旁边的人剑眉星眸,腰身笔挺,突如其来的插曲也没有让他硬挺的制服有些许褶皱,他向后侧头,腰身依然笔直,却微微垂眸,问道:“先生,需要我下去处理吗?” 片刻,那声音又响了起来:“不必了。直接送叶小姐去崇德女校。” “是。”带着绝对服从的冷静语调,他转过头依旧坐正,目视前方。 附近的人都被轿车吸引了目光。明眼人一看便知这车价格不菲,车里头坐的人必定来头不小,自己得赶紧走开,莫沾惹了哪个大人物。不懂行的人,看着这车只觉得冷傲威严,不可接近。 车里,叶星来嗔道:“逾明哥哥又叫我叶小姐!从前小时候就不肯叫我小妹!咱们一起长大的,还这样生分!”她衣服上的流苏随着她说话的语调一荡一荡,脖子上挂的璎珞项链也光彩异常,还有涂成淡淡粉色的指甲,额前碎发恰到好处的弯曲这些都是女孩子的小心思,这心思是想让人知的,却又是不想让人知的。 顾逾明神情不改,未加思索道:“我若是叫别人小妹,婉婷怕是要使性子了。”车里飘散着一股法国香水的甜郁,顾逾明长居军中,他不习惯这样浓烈的气味。 叶星来气急,张口道:“你”话刚说出口又生生咽了下去,她本想说,你顾逾明是看人脸色说话的人吗?更何况何况那婉婷小丫头 想到这里叶星来有些气闷,从小她就追着顾逾明跑,她想日久总该生情吧,没想到从小到大他像个抱不暖的硬石头一般,总是对她不冷不热。今日顾叶两家世交相聚,恰巧碰上他回家,最后还是顾伯伯发了话,顾逾明才难得送她一回。 车子仍旧没有向前走的意思,叶星来有些不耐烦地拨开帘子一角,看到旁边街道上熙熙攘攘的路人,前面的黄包车和面红耳赤把着车的车夫,停在旁边的电车突然:“咦,她怎么在那里。” 本来叶星来说了个我字,顾逾明正凝神听她下面如何说,半晌却听到她咦了一声,他随着窗帘的拨开的缝隙看过去,电车的窗边站着一个女学生打扮的女子,头发是直直的长发,梳顺了散散地披在背后,没有其他女学生那些时兴的发型,却好像她的直发独具一格似的,她穿着夹竹袄的旗袍,外面是一件既简单却又很大方的驼色的大衣,没有多余的装饰,却让人觉得舒服。 电车上挤满了人,独她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眉唇齿,好似有一股与众不同的气度,那气度是温婉的,不压人的。 顾逾明的神色有一霎的恍然,片刻间敛神道:“她是谁?” 叶星来有些吃惊,回头看他,却见他脸上并无异样,答道:“展识卿,她也是我们学校的,平日里见她车接车送的,没想到在这里碰见她坐电车,小家子气!” 顾逾明听她语带讥讽,知道她对那位展小姐多有不满,年轻漂亮的小姐之间,总是要互生嫌隙的,便不再多说。此时,前面的路已经通了,黑色的汽车慢慢开过,顾逾明淡淡看着前方,好似什么都没想。 展识卿站在电车上,她正巧看见这黑色的车几乎要撞上了那车夫,她差点惊呼出声,好在轿车稳稳停住,识卿的手心里却冒了一把冷汗。她手里提的手袋里装着前日密斯安交给她做的英文演讲稿,趁着这停车的空闲,识卿脑中回想了想那演讲稿里的字句还有没有什么错误和疏漏,全然不知帘子后面有人正看着她。 因为这路上的耽搁,到崇德女校时,已经敲了早诵铃。展识卿到了教室门口,脸上带着些红晕,微喘气向教室里的人道歉:“抱歉,我来晚了。”教室里正开始上课的师生都停了下来,站在讲桌前的密斯安微笑着,用幽默与安慰的口吻说道:“我们最守时的密斯展竟然迟到了,下次可要罚你给大家唱首歌了。” “密斯安,您是说真的吗?”下课后的办公室里,展识卿有些惊讶地问道。 “识卿,不必紧张,这次市政府的和平大会需要我们学校的学生进行英文讲演,你是班里英文课最好的,对你来说这并没有难度。你要相信自己,勇于展示自己也是一种挑战不是吗?”密斯安解释道。 “谢谢您。”她以为讲演稿只是一份作业,没想到是真要在众人面前讲演,识卿低头想了一想,“我还有准备的时间吗?” “别担心,大会在后头举行。不过后天是上课时间,老师不能陪你去会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闺中话 展识卿拿着修改好的讲演稿回到了教室,早有好事的学生得知了消息,见到她便扑过来问:“识卿,听说你要去政府举办的和平大会上讲演啦?” “是真的吗?我听我爸说过,到时候许多大人物都会到场的!你们知道青帮白靖吗?就连他也会去!” “对对对!还有那个名动上海的顾少帅,多少人想见他呀” “好羡慕识卿啊,那大会上你能跟他们说话吗?” “你要是英文课上背得出昨日新教的十四行诗,就不用羡慕识卿了!” “你快别说了,我要愁死了,背英文我是死也背不来的。” 一群少女你一句我一句地热烈讨论着,语气里充满了少女情怀的期待与好奇。 识卿被一群人晃得头晕,笑着说道:“我可不知道青帮白帮的,不过我得赶紧准备我的讲演稿了,你们总不希望我上台闹个大红脸吧!”说罢俏皮地吐了下舌头,好像她真的要红脸了似的。同学们一笑而散,不再继续打扰她。 正从门口路过的叶星来看到了这一幕,心里莫名有些恼,对着她旁边的同伴道:“逾明哥哥是她们想见就能见得了的吗?”顿了顿,又道:“你知道吗?今天是顾逾明送我来的学校。” 同伴有些惊讶:“早知道你们家与顾家是世交,却不知道那个顾少帅待你这样好,难怪看你今日打扮得好别致,原来是与情人相会了。” 听如此说,叶星来神色有些骄矜,语气里却是压抑不住的害羞和喜悦:“你少打趣我,可要我说说你的事,躁了可别赖我!” 转眼已是下学的时候,识卿与同学道了别,提了手袋出来,在门口等候的周叔便迎了过来,接过手袋,护她上了车。 周叔坐在前面开车,一面对识卿说:“三小姐,家里的另一部车昨日夜里坏了,今早上太太吩咐送大小姐去电影院,耽误了您上学的时候,我” “没关系,周叔。”识卿抿了抿唇,“姐姐是去戏院见那个赵先生吗?” “是,赵先生给太太通电话说,今日有新放的片子,想邀大小姐一同去看。” 识卿知道,赵先生是瑶姨相中的女婿,听说那赵先生年轻有为,年纪不大却已是几间大商场的老板,这样有见识有能力的佳婿,让瑶姨很是满意。上回请赵先生来家中做客,瑶姨借口她学校有事想将她支出去,她会了意只好出门,与那赵先生匆匆一面,只觉得他身量虽高大挺拔,眉眼神色却深不可测。 到了家,识卿回了自己房里,没过一会儿,就听到“笃笃笃”的敲门声,识卿道:“进来罢。” 来人推开门:“识卿,你回来啦?” “姐姐。瑶姨呢?” “妈昨日与王太太约好斗牌听戏去了,”展婉秋咬着下唇,眉头微微蹙着,犹疑着想要说什么。 “识卿,”半晌,她开了口,“我有事情想告诉你。” 识卿瞧姐姐脸上突然飞来两朵红晕,眼神里有说不清的娇羞婉转,她一只手托着腮,轻轻地笑着说:“姐姐想说赵先生的事情吧。” 婉秋的脸更红了,她微微低着头,面上的绯红仿佛滴得出葡萄酒汁子:“他很好,我真的很喜欢他。原来妈让我去见他,我还不肯。后来见着了他,才知道他真的好。可是——”她顿了一下,“可是我怕他不喜欢我。” 婉秋的声音有些微颤,语气中带着甜蜜,又带着一丝忧愁。识卿坐到婉秋身边挽住她的手,靠在姐姐的肩上轻轻叹道:“姐姐是真的很喜欢他啊!” 识卿忽又直起身子,看着姐姐认真问道:“姐姐了解他吗?” “了解?”婉秋有些疑惑,她想了想,说:“我只知道他父母早逝,一个人把家里留下的产业发展到现今的地步,外面人都说他好魄力,就连妈也说他不错。其他的,我” 识卿也有些不解,爱这一字,她曾在小说里电影里见过许多遍,那些外国电影,不管男的女的,嘴里总是说着“l一ve”,她喜欢《红楼梦》,宝玉和黛玉之间总归是有爱的吧,可他们却从未表露过心迹。早慧如识卿,也不知如何解姐姐这甜蜜的困扰。 “赵先生他,既然瑶姨都瞧着他好,那一定是不错的。姐姐,我们学校的修女说过一句话:爱,是接纳c包容与尊重,爱是不公平的,但爱的双方,是平等的。” 还未等婉秋答话,就听到一个尖利的声音响了起来:“噢哟哟,不得了啦不得了啦,如今这学堂里不知道教的是什么洋玩意,没出门的小姐也把那情啊爱的挂在嘴边,不知道现今是些什么做派!” 不知什么时候,房门已是半开,媚姨半倚在门框上,手里捧着蟹黄瓜子仁儿,一边吃一边讽道。 “媚姨!”婉秋恼红了脸,“你,你怎么偷听人讲话。” 媚姨哼呲一笑:“婉秋啊,要是让太太听见她给你说的这些话儿,指不定气成什么样呢。” 识卿微微皱眉,从前父亲在时,媚姨在明面上不敢与她过不去,可暗地里没少给她使绊子。 媚姨的算盘她心知肚明。 展家人丁稀薄,父亲膝下有三个女儿,二姐未足月而夭,只剩下大姐和自己。后来父亲在从南京迁来上海的火车上认识了媚姨,好容易得了一个儿子,生下来却先天带着不足,右脚竟跛了一截,长至两岁又发现带着些痴傻。 媚姨心气高,一心想借着儿子掌管展家。父亲走后,却把家业交给了瑶姨,媚姨心上不忿,又碍着瑶姨娘家的势力不得发作。 如今家中物是人非,媚姨也终于不用再避忌。 识卿不好劝她走,只好道:“媚姨,康弟腿脚不好,放他一个人在房里,别又像上次一般跌了跤。” 媚姨听她如此说,像是抓得了把柄一般,一把推开门,砰地一声,瓜子仁儿洒了一地,她叉腰便骂:“你这小东西,青口白齿的,作什么妖孽要咒你弟弟!从前仗着老爷疼你我且忍你几分,可如今这家里是谁当家?还指望着成日在家里作耗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幸识卿 婉秋有些着急,拉着媚姨道:“媚姨,识卿她怎么会咒康弟呢!” “我还不知道她?先前在老爷面前撒娇儿,到惹得我好一顿数落。哼,我知道,不就是仗着她妈以前在老爷跟前狐媚得脸吗,脸酸心硬的小妖精,呸,什么物件儿!” 媚姨双手抱在胸前,脸上带着讥讽,她曾是风尘中打过滚的人,什么骂人的市井话不知道,如今她一个小丫头,还想与自己斗? 媚姨她无理取闹,识卿知道。 爸爸临走时曾把她一个人叫到病床前,对她说:“卿卿,爸爸要走了。” 她伏在床边哭得厉害,单薄的肩膀抑制不住地抖,爸爸费力地抬起手帮她擦眼泪,可她的眼泪啊,好像断了线的珍珠,怎么也止不住。 爸爸无力地放下手,看着她像往日一般慈爱地对她说:“卿卿,别哭了。爸爸去见妈妈了。不要怕,爸爸爸爸都替你想到了。不要怕,要坚强。” 回想到那个时候,识卿心里发酸,她郁白的小手紧紧地攥着,小巧别致的指甲扎进手心也不觉得疼。她在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要哭,不能哭。 爸爸走后她再不肯在人前哭。家里头有瑶姨,媚姨,姐姐,康弟每日即便有家可归,这家里也再没有她可以依靠的人了。 可识卿听到她提起妈妈,那样的字眼,那样的语气。 识卿忽地站起身,直直挺起的背像是一只要发起攻击的小猫。 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 “从前听爸爸说,他认识妈妈时才二十岁,那时候爸爸每日等在妈妈家门口的琼花树下,只为了见她一面。那时候是春天,南京的路边到处都开着花儿,”识卿的语气渐渐轻快起来,眼神也变得温柔,唇边甚至带着一抹笑意,媚姨和婉秋都愣住了,没想到她突然说起了这段没有听说过的往事。 “媚姨,你知道我为何叫展识卿吗?”她轻轻抬起头,明媚一笑,“幸得识卿桃花面,自此阡陌多暖春。” 展婉秋有些恍惚,有那么一刻她竟有些看不清眼前这个人是谁。她们自小一起长大,识卿爱笑,她亦见过她笑,俏皮的笑,害羞的笑,开心的笑可她从没见过识卿笑得这般动人,那笑是明艳的,也是凄然的,是倔强的,也是无奈至极的。那笑,是让人惊心的。 媚姨乱了阵脚,还是强自嚷嚷着:“念什么老佛经呢!别以为这样子” “这诗是爸爸写在信里送给妈妈的,”识卿继续说道,她的声音不大,却有一股让人听下去的力量,“这诗说的是爸爸第一次见妈妈的场景,幸就是爸爸的名。” 她直直看向媚姨,眉间眼里有些许忧伤:“那时候的媚姨,怕是还跟着戏班子在北平的街头杂耍罢。” 房中的空气突然寂静,门外闻声而来的下人和老妈子也都不敢言语。媚姨呆在那里,好像被她的话抽了魂,她的来历除了老爷家里人一概不知,识卿的话像是揭开了她的最深最痛的疤,一击即中,毫无余地。 不知过了多久,媚姨还转过来,她用发抖的手指着展识卿:“你你这个胡说八道的东西。” 她刚烫的时兴卷发有些散了,丝质的旗袍悠悠地泛着光,脸上的白粉红唇在这时突然显得她有些可怜。 外面的老妈子见状只好进来扶媚姨道:“姨太太您别生气,仔细伤了身子不值当。” 说着,便要扶她出门。 媚姨心里气虽难平,奈何当着下人却不好发作,半推半就间,只好顺势回了房。 婉秋见媚姨走远了,对识卿道:“是我不好,我若不来找你,就没有这事了。” 识卿凄然一笑:“就算姐姐不来找我,她也会来寻我的不是。” 婉秋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叹了口气,道:“我还是出去吧,你好好歇一歇,这两日避开她便是了。” 见婉秋出了门,门合上那一刻,识卿心头上顶着的那口气终于松了下来,她身子一软,倒在了床上。 夜风轻轻吹过窗台,窗户半开着。那风是冷的,那月色也是冷的,白色垂地的窗帘飘啊飘啊,好像在做一个春日暖阳的梦。 第二日,为了准备明天的讲演,学校特地给识卿放了两日假。 她寻了一个安静的咖啡厅,咖啡厅开在鲜有人至的山腰,看起来有些避世的意味。这意味正合了识卿的心情,她拣了个角落的位置,向aiter点了咖啡和点心便不再说话,只一心一意地窝在沙发里默稿。 不远处的桌子边坐着两个穿着黑色西服的男人,他们跟服务员交谈了几句,不一会儿,一个穿着经理制服的人走了过来。 “不知两位客人有何事要找白爷?”经理欠身,低声问道。 一个看起来像是随从的人说:“我们老板有一笔生意,相信你们白爷,一定感兴趣,打电话告诉白爷,高岛先生,在这里等他。” 经理考虑片刻,道:“二位请稍等。”说罢便匆匆走开了。 识卿有些好奇地抬头看那两位客人,刚刚隐隐约约听见他们的对话,只觉得那位客人的口音生涩,听起来并不像是中国人,又听见“高岛先生”,如今上海租界里到处都是外国人,也许是日本人也并不奇怪,可他们身上却有一丝让人不安的危险气息 识卿忽然想起父亲曾教她,克己恕人,她悄悄吐了下舌头,父亲向来以德善立人,自己竟做不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克己尚且不能,又谈何恕人?她摇摇头,仍旧专心于讲演稿中。 整个咖啡厅里只有这两桌客人,窗外不时有前日的积雪压断树枝的咔擦声,更显得咖啡厅里异常地安静。 不过多时,楼下隐约有汽车开来的声音,有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楼,经理迎了上去。 “白爷。” 站在前面的男子年轻得很,通体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杀伐决断的气势,一双漂亮的丹凤眼里全是让人心惊的冷意。 “人呢?”那男子漫不经心地开口。 “在那里。”经理指向两位客人的那一桌,“就是那两位客人说,有生意要和您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惊魂 白靖颔首,眼神扫到了角落里的女子,他不自觉地微眯了眼睛,那是他观察人的神态,就像最警觉的豹子在搜寻猎物一样。 识卿对着眼前的稿子入了神,adversity suessfully 一vere is the highest gl一ry,她默念了一遍又一遍,成功地克服困难是最大的光荣,总觉得有些生硬,却不知道如何去改。识卿歪着头想了好一阵,她有些烦恼地轻轻敲头,简直伤透了脑筋。 女子娇憨的神态落入白靖眼中,他的神色柔和了下来。 “白爷,要我去请那位小姐离开吗。” “不用。”白靖的目光仍停留在那个角落里,“一会儿你带她从后门走。” 跟在身后的人神色一凛,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是。” 白靖一行走到那两位客人的桌前,那个一直没说过话的男人站起来道:“白先生,久仰你的大名,今天总算见到本尊了。”说着,那人便伸出手来,“在下高岛大和。” 白靖睨眼看了一眼高岛,剑眉含威,神色敛怒,那气势是蓄势的雷霆,是隐而未发的。 高岛伸出来的右手还在半空中尴尬地停留着,在场的人都在等白靖的反应。白靖忽然一笑,看也不看高岛二人,径自走过他们的面前,朝着角落走过去。他白色衬衣领口上的领夹泛着悠悠的蓝光,墨绿色的大衣随着步伐翻起衣角,抚过高岛的右手,高岛的脸色变得阴沉,身后的保镖想要冲上去,却被高岛的举起的手止住。 白靖在识卿的对面坐下。 识卿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对面的白靖和站在他身后的经理与随从。 “不知小姐贵姓?”还没等她开口,白靖先发了话,他盯着她,唇边眼角带着笑意。 她纵是在洋学堂里读过西书的,却因为念的是女校,又不爱交际,到底没见过这样直接的男子。 识卿生得美,可这美在她眼里是寻常的。其他女子是把这美当作了资本,做的是用青春美貌换取一生依靠的买卖。既然是买卖,就有了赔赚,也有了奇货可居和欲拒还迎的手段。她不知这些生意,却正是这点无知让她有了比他人更单纯的洁净,那洁净是在一举手一投足的气质里带来的,一眼便知的。 她白净的小脸因他注视的目光有些微红。 “先生,我不认识你。” 白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的眼睛微微发亮,笑道:“我叫白靖,立竫靖,现在可认识了?” 识卿的脸更红了,她有些恼,可当着这么些人的面,她竟不知如何答话。她觉着白靖这名字有些熟悉,仿佛在哪里听过似的。 “白先生原来与佳人有约,难道就对我们的生意,毫无兴趣吗?”高岛先生走了过来。 白靖的神色突然变得冷漠:“出去打听打听青帮的规矩,趁着我高兴,滚出去。” 青帮白靖!识卿终于想起眼前这人的名字从何而来了。偌大一个上海滩,青帮白靖的名号,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她看到对面白靖神色的变化,再听见他们的对话,心底暗暗升起一丝不安。 高岛面色不改,还是一脸笑意,道:“青帮一直以来不与日本人交好。日本商人在上海也常常受到青帮的掣肘。可白先生要是能顾全大局,这笔生意给青帮带来的好处——” 他停顿了片刻,又道:“你们中国有句古话:识时务者为俊杰,中国这头沉睡的雄狮,恐怕是永远也不会醒来,白先生何苦为了这虚无缥缈的民族大义,舍弃了眼前唾手可得的利益呢?” 高岛的话未落音,只听到“砰砰——”两声枪响,白靖的动作干净迅速,像一只敏捷的猎豹。拔枪c起身c上膛c瞄准c射杀,仿佛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情,快得高岛的保镖还没掏出手枪就已经伏尸于地。 白靖转过头,看着面前的女子。她瞪大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煞白的小脸上没有了半点血色,她张开嘴想喊,突如其来的惊吓却让她喊不出声音。 她素白的旗袍上溅了血,他看得心疼,扶她站起,脱下自己的大衣裹在她身上——她单薄的身子还在不由自主地颤抖。楼下暗伏的日本浪人已经有了上楼的响动,他对身后跟的人道:“带她走。” 手下带着识卿进了经理室的暗门。识卿的身体还是僵硬的,浑浑噩噩中有人好像在拉着她走,不知道要带她去哪里,她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刚才那个男子中枪的画面不断地在眼前回放,红色的血溅得到处都是,地板上c沙发上c刚刚喝过的咖啡杯上,她的手指上,她现在好像还能感受到那温热的c液体的触感 她的眼前越来越黑,越来越黑 眼睛慢慢睁开,识卿的头闷得生疼,她看见头顶上有一盏漂亮华丽的水晶灯,她觉得这灯好陌生,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是哪儿? “你醒了?”一个男声响起。 识卿有些惊,侧头却看见白靖坐在床边,她的身体本能地往后一缩,她想起咖啡厅的事情了。 白靖见她蜷在大床的一角,像一只受伤的小兽,眼神里满是害怕和戒备。他想摸摸她的头发,可现在的他在她心里无异于一个心狠手辣的坏人。 白靖叹了口气,道:“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他的语气里有些心软,也有些无奈,平日里冷漠惯了的他,竟也会有这样温柔的时候。 识卿的身上还裹着他的墨绿的大衣,她见他仍单单穿着那件白色的衬衣,只是不再像在咖啡厅里那样服帖了,他的袖子有了褶皱,胸前的扣子也散了两颗,嵌着蓝色宝石的领夹也在,好像也没有见到有什么伤。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他们?”识卿忽然问道,她的声音很虚弱,低得让人有些听不清。 白靖沉默了一阵,道:“日本人想从码头上运几批东西来上海,青帮不能不管。本来不想在你面前,但” “他们想运什么?” 他看着她的眼睛,好像有一股安定的力量感染了她,他英气的眉眼舒展开来。 “鸦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白先生 两人相对沉默,良久,白靖开口道:“我让下人准备了干净衣服,你换上吧,这是我的房间。” 识卿受惊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日本人要运鸦片进上海,受苦的还是中国人。青帮的规矩向来是以家国为先,在咖啡厅里白靖忍让三分,后来不得已在她面前动了手,她虽是一介女流,却也能体会到白靖的心情。时逢乱世,国之荣辱已不堪维系,又何谈安民生扶社稷。他已做得很好了,利字当头,有几个人能禁得住诱惑呢。 他看着她一点一点地平静下来,眼神里好像没有了起初的抗拒。他让她换衣服,自己却迟迟不想离开,他想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在这样奇异安静的气氛里,看着她水晶灯下姣好的面庞,散在耳畔床上的一弯旖旎的黑发,莹白的脖颈上有一抹微红顺着小巧的耳朵他的心底里像是长出了一根袅袅娜娜的藤蔓,顺着向上缠绕生长,顶着他的喉咙有些发痒。 白靖忽然站起来,他的声音有些急促:“我先出去。” 他快步走出去,反手将门关上。 白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十五岁进白府,十八岁掌管青帮,青帮白靖的名号已经响彻了上海。他是见惯了风月的人,上海这样声色犬马的势利场,逢场作戏的机会实在难免。 在那样显眼的位置上,主动来招惹他的女人每日都有大把,名门世家的小姐,百乐门风情妖娆的大班,上海滩风头最盛的女明星还有人专为他选了两个绝色的丫头,从小养在江南的乡间不见其他男人,只为供他白靖一日承欢。甚至有多事之人猜测他不近女色,偏好龙阳。只要他白爷点个头,夜夜上他床的人都不一样。 可他不愿意。 进白府的第一天,义父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成大事者必有静气。” 义父待他如师如父,他骨子里倨傲倔强,从不肯让义父失望,青帮的事务,也是那个时候跟着义父时开始上心。他发了狠,总有一天要让世间人知道——白靖,就是成大事之人。 后来,青帮里出了叛徒,白府在中秋夜里遭仇家血洗,独他一人逃了出来。 再后来,他单枪匹马回了青帮,先是一刀剐了那叛徒,再用他铁血的手段镇压了不平之人,短短时间便接管了青帮,那过程的艰险血腥,言语也不能述其一二。 那时,他才十八岁。 与白家被屠有关的人,他后来一个也没放过。成大事者必有静气,他白靖就凭着这口气走到了现在。 经历过那么多的血雨腥风,他的那口气从没散过。可在咖啡厅见到她的第一眼起,他的心里咯噔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打开了。 那口静气,他快要守不住了。 “白爷,查到了。”在咖啡厅里跟着他的随从又出现了。 白靖听着来人低声的回报,面色慢慢变得阴沉,眉头也越锁越紧。 良久,他开口道:“她要把她嫁给那个老头子?” “是。此事展太太在暗地里筹划,展小姐不知。是王家的三少爷昨日在百乐门里醉昏了头才说漏了风。” “他怎么说的?”白靖压着怒气。 “他喝多了酒,说王老爷过几日要娶第八房姨太太,是南京展家的三小姐,那小姐年纪比他还小,他说”回报那人有些犹疑。 “继续说。” “他说展三小姐年轻貌美,冰肌玉骨,嫁给老头子实在可惜了,倒不如送到他房里” 那人缄口不语,白靖知道后面必是污言秽语,他冷笑一声,道:“我倒要看看,这王家究竟长了几双眼睛。” 白靖的卧室很漂亮,花样考究的手工地毯,象牙白漆的西式沙发,楠木打造的衣橱,水晶灯的影子投射在白色的窗纱上,有些像外国电影里主角房间。 识卿愣愣地坐在床上,竟有些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她抖开白靖为她准备的衣服,是一件蓝色织锦缎的旗袍,那蓝色淡淡的,像中国画里墨染的荷叶,将染未染的样子。 她换上蓝旗袍,那件墨绿的大衣空落落地搭在椅背上,她推开门走了出去。 坐在沙发上的白靖眼前一亮,站起来笑道:“果然很好。”说着,便从一旁拿过一件藕色的羊毛斗篷,也不管识卿的脸已经微红,替她系在身上。 “外面冷,我送你回家。” 在车上,识卿同白靖坐在后座,她觉得局促,道:“不劳白先生了,我自己叫车回去罢。” 白靖神色不改:“昨日埋伏的日本浪人逃了两个,你一个人走,我不放心。” 识卿只好道:“白先生送我到街口,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白靖笑道:“展小姐一日未归家,还换了衣裳,我若不登门致歉,怕展小姐回去不好交代。” 识卿语塞,好像不论她说什么他都准备了话来堵住她的小心思似的。 “你怎么知道我姓展?”话刚问出口,识卿就后悔自己问了这样笨的话。 青帮势力遍布上海,莫说是查她这样一个人的底细,就算是他白靖掉了一颗扣子在黄浦江里,也有人为他找得出来。 白靖瞥见她懊恼的神色,不觉有些好笑,道:“明日你要去和平大会讲演?” 识卿知道白靖现在一定已经对自己了解得一清二楚了,听见这话也不惊讶,极简单地答道:“是。” 她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没等白靖开口,说:“白先生也要参会的。” 这回轮到白靖吃惊了,身边的识卿微微笑着,带着些反客为主的小得意。白靖没想到温婉的识卿竟有这样俏皮的聪明,初识她的人向例是见不到的这狡黠的笑的。 “那我明日一早来接你。”白靖顺势将了她一军。 刚刚还有些笑意的识卿又瞪大了眼睛,连连摆手道:“不用麻烦白先生了,我自己去会场吧。”和白靖认识的一天里,发生了这一连串的事情,是她以前从来不曾想到的。青帮这样的大的来头,她不想沾惹其中,再想想咖啡厅里如噩梦般的一幕,她更是不想与他再有什么干系。 “大会九点开始,”白靖却好像没有听到她说的话,自顾自道:“我八点来接你。” 还是他惯用的语气,没有商量的机会,没有拒绝的余地。他的神色波澜不惊,嘴角却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初次登门 白靖的车停在展公馆的门口。 车刚刚停下,就有后面车上下来的手下帮她拉开了车门,识卿见白靖神色坚定,知道今天他是必定要进去了,只好随他一起下了车。 掀了门上的铃,一行人便站在大门外等人来应。展家门口的巷子平时从不见得热闹,这时却停满了好护送的汽车,两边排成两列的手下穿着一色的黑衣服。巷子里突然多出这么多人却鸦雀无声,引得街口的邻居路人频频侧目。 识卿前后看看,这动静着实不小,她面露难色道:“本来该多谢白先生送我回来,可展家小门小户,这样大的排场还是有些招人耳目了。” 白靖转头看她,听她继续说下去。 “白先生是上海的大人物,若是让别有用心的人看见了,岂不是让我沾带了青帮的威名?”她小心翼翼地看着白靖的脸,忽又笑道:“狐假虎威的事情,我可是做不来的。” 真是一只狡猾的小狐狸!白靖心内暗笑。 他知道识卿不肯与青帮有什么干系,更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她与青帮白靖相识。她的话却说得那样婉转,字里行间好像都是在放低自己的位置,一心一意为他考虑。这话对别人说或许还有几分用处,可是,在日日都与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的白靖面前,这话里头暗藏的用意,在她还没有说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昭然若揭了。 识卿有些忐忑,她已经极力把话说得自然委婉了。 白靖知道了她心思,心里却不想让她为难,他抬起手挥了挥,那两列黑衣人和街上的汽车便毫无声息地离开了。 管家周叔打开了大门,“三小姐,您回来了。”他看到展识卿身边站着的男人,愣了一下,又道,“赵先生来了,还有太太c姨太太c大小姐,正在饭厅里吃饭呢。” 识卿也是一愣,自己一日没有回家,家里的人不知吗?瑶姨c姐姐c本该下午就去咖啡厅接她的司机此刻他们都在饭厅里吃饭,为了姐姐的美好姻缘,像一家人一样热烈的和睦的。她想起姐姐与赵先生第一次见面时,瑶姨支她出去,在那样的家里,她是多余的吧?她若是不回去,是不是刚好趁了她的心呢? 有一股寒意一点一点地从她脚底渐渐升起。 她想到了身边站着的白靖。他担心她回家不好交代,她还需要交代吗? “白先生来得不是时候,我们家在宴客呢。”她的声音故作冷静,却有一股让人怜惜的倔强。 白靖看得心疼。耀告诉他展家的事情时他还不信,她竟然有这样的身世,却从来不与别人露出半点软弱的样子,他想起了遇见义父之前的自己。 他还想看一看,展家的人是什么样子,如今还没进门他便知道了个大概。 “无妨,”他说,“既然上门了,自然要拜会一下主人。” 说罢,白靖便抬步走走了进去。 管家一路引着穿过庭院的花廊去饭厅,识卿与他并排走着,他的神色十分平静,叫她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到了饭厅,本来交谈甚欢的几个人俱是一愣。展婉秋急忙过来拉着识卿的手问道:“识卿,你去哪里了?下午司机没有接到你,妈说你一定是去同学家了。” 同学家?识卿觉得好笑,下午的咖啡厅里恐怕早就乱做一团了,司机去了怎会不知。瑶姨一早请了赵先生来家里,只怕是不想扰了姐姐的好姻缘,才拿这样的理由来搪塞她罢。 瑶姨坐在那里,脸色阴沉,目光在展识卿和白靖身上流转。本来大家谈得好好的,正说道两个孩子订婚的日子上,这丫头却突然回来搅了局。下午司机来回说,咖啡厅枪战大乱,三小姐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了,她心里竟暗喜,枪子儿哪里长了眼睛的,亏她还想尽办法要把她嫁出展家,却不料那丫头自己命薄。偏偏自己的女儿是个实心眼儿的木头,一心要派人出去找人,她只好编了一个谎,让她安安心心地见一见赵先生。 可现在她又突然回来了,还跟着一个男人一起。 那个男人看起来不像是普通人,眼神里的冷漠倨傲让屋子里的气氛十分压抑。 “这位先生,是三小姐的朋友吧?”瑶姨开口问道。 “哼,衣服都换了,不知是跟什么野男人混去了。”媚姨冷嘲道。 白靖有意无意地扫了她一眼,媚姨只觉得那眼神威严阴沉,有股子警告的意味在里头,让她收了嘴,不敢再说话。 识卿连忙解释道:“今天在咖啡店里遇上了事,多亏了这位白先生相救。”她说得极简单,怕家里人知道他的身份后再生事端。 白靖瞬间会了意,道:“只是举手之劳。让展小姐受了惊,特此登门致歉。只是——” 他话锋一转,扫了一眼餐桌上琳琅满目的美食和装点一新的房间,道:“恐怕我来得不巧了。”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白靖的话里带针,在场的人一听便明。 瑶姨见势头不对,只好转了话头道:“既然是识卿的恩人,那我得多谢白先生了。不知白先生年纪多少,在哪里高就?” 她说问这话是存了私心的。明眼人一看便知,这位白先生不论是装束打扮还是言谈举止,绝非寻常人等,身份家世比起今日请来的那位赵先生来只会有增无减。 在上海这样深的水谭里,真龙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碰得上的。若是碰巧认识了这样一个大人物,女儿婉秋的终身大事和她娘家今后在上海的倚靠可就不愁了。良禽择木而栖,她很懂得这样一个道理。 白靖冷冷笑道:“谈不上高就,在下只是个生意人。” “噢?赵先生是上海商界里的商会代表,可与这位白先生有没有什么生意上的往来?”瑶姨问道。 大家都看向一直在旁不出声的赵禹平,他看着白靖,眼神深不见底。慢慢地,他脸上浮起一丝耐人寻味的微笑。他站起来。 “我这样的小人物,怎么敢插手青帮白爷的生意。” 赵禹平的话一出口,在场的人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谁能想到,叱咤上海滩,黑白两道莫不闻之丧胆的青帮白靖就这样站在了展家的饭厅上。 叮当——一声脆响,媚姨手边的银筷子掉到了实木的地板上。 她刚才嘴里说的野男人,竟然是大名赫赫的白爷!媚姨心里一惊,再想起方才他扫过来的眼神,她已是冷汗淋漓,遍体生寒。 白靖看着赵禹平毫不避讳的目光。赵禹平一眼认出了他,必定是在哪里见过他。认得他倒没什么稀奇,他白靖又不是什么藏头露面的神秘人物,在上海有些名望势力的,都见过他。 他只觉得眼前这人有些古怪。别的人听了他的名号,神色也要变三变。可这赵禹平却冷静得很,他的嘴角甚至扯开了一抹奇异的笑。那笑是隐隐有些不寻常的,带着让人察觉不出的,久别重逢的暗喜和阴谋得逞的奸诡。 白靖微眯了眼睛,危险的感觉像是细软的游蛇,顺着他的背脊密密麻麻地爬上肩膀。多年在刀尖枪口上过活的习惯,让他时刻保持着一只猛兽的警觉。 他们就这样对峙着,房间里的气氛突然变得紧张起来,就连一旁的识卿也发现了这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息。 “白爷侠义心肠,今日多谢送我回来。”识卿终于开口,想打破这尴尬的局面。 白靖收回了如鹰般犀利的目光,听见她赞他c又谢他。他知是真心谢他,却也是在作结束语,在暗示他,给他放台阶,想让他快些离开。 他不在意地笑了笑,要做的事情还没完呢,他怎么会现在走。 “展小姐今天着实辛苦,本来不该叨扰——”白靖的话又是一转,“不过,我还有些不紧要的私事想要问一问展太太。” 识卿讶异得很,她实在不知白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这一日发生的事闹得她发慌,再加上白靖在展家搅了这么些时候,她心里实在乱糟糟的。 白靖看着她瞪着他的眼睛,想笑却又忍住了。 “你先回屋休息罢。”他用极温柔的语气低声对她说。 识卿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这个白靖,究竟要干什么!有什么话是不能当着她的面说的? “乖——听我的。”白靖忍了笑意,更加温柔宠溺的语气。 在场的人又是一惊。展识卿是怎么与青帮的白爷扯上了关系的?听他的语气,他们之间的关系恐怕不简单。展老爷走之后,展家上下就连厨房里打下手的小工也知道,三小姐无父无母,明面上她是这家的小姐,可一个孤女总是好欺负的,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平日里不声不响的,背后竟有这么大的一座靠山! 婉秋悄悄扯了扯识卿的衣角,白靖说的话,她饶是站在一边也听得脸红,她是个未出嫁的小姐,跟一个陌生男子同处一室,多少有些不自在。 识卿看姐姐满是想要拉着她上楼去的神色,知道自己在这里也无法,只好道:“既然这样,那我与姐姐先上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展家宴 识卿对赵禹平微微点头:“赵先生,初次见面,失礼了。” 赵禹平笑道:“不算是初见,三小姐人品清妍脱俗,上回匆匆一面未曾多叙。三小姐请便吧。” 识卿微微一滞,却也不再多想,只是点头微笑便转身上楼。 展婉秋深深看了赵禹平一眼,心底上像是陡然起了一层黑雾。呆站了片刻,她还是跟着识卿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边,瑶姨心里直打鼓,白靖指明了要问她话,她却不知要问她些什么,难道是给展识卿提亲?看起来不像,哪有刚认识就提亲的道理!可万一他们早就认识了呢?难道是她吓出了一身冷汗,再不敢往下想。展家如今没有一个当得了事的男人,就像没了主心骨,她只好硬撑。 “白爷有话要问,不如到先夫的书房里去略坐一坐?” “实在不必,”白靖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只是白嘱咐一句话罢了。” “白爷您请讲。”瑶姨的心悬了起来。 “来之前我派人去了一趟王公馆。”他理了理领口的领夹,不紧不慢地说道,“王老爷身上着实不大好,我看展太太这门亲家,不做也罢。” 瑶姨身子一软,直直地坐了下去。 在场的人面色各异,细想片刻便知白靖话中原由。展识卿虽非瑶姨亲生,却也是展老爷留下的骨血,没想到她心狠至此,竟然在暗地里使了手腕,要展识卿嫁给王家那个刚过了大寿的老太爷。 白靖见到诸人的反应,知道他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他仍是一脸冷漠倨傲的神色:“既然话已经说到,在下就告辞了。” 识卿坐在房里,心里有些发慌,正巧叶妈送了点心上来。 叶妈是从小带她到大的老妈子,年轻的时候就进了展家做工,那时识卿的妈妈的还在。后来叶妈的家人在乡间遇上了洪灾再没音讯,她就长留在了展家,若说这家里还有谁是真心待识卿好的,或许也就只有她了。 识卿急切地问道:“叶妈,他们在下面说什么呢?” 叶妈回道:“说什么我倒没有听见,不过起先与小姐一同回来的那位先生已经走了。” 走了?识卿觉得好奇,他不是说有话要问吗,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小姐先吃些点心垫一垫吧,我在厨房里煨了鸡汤,一会儿给你端上来。” 听见这话识卿只觉得窝心,她撑了一天此刻好像突然就软了下来,她有些委屈地呢喃着:“叶妈” 起先刚回家时,饭厅的场面简直让她心寒,她若是就这样死在外头了呢?家里也是这样热闹的吗? 可是,白靖呢? 从刚一进门开始,他就好像看得懂她在想什么。她藏匿在坚强外壳下的的委屈和软弱,他都看得到。但他却一直没有揭穿她的骗术。 只有她知道,那一层外壳是纸糊的,张牙舞爪吓吓别人还罢了,可只要人轻轻一戳,她就原形毕露了。 识卿的心里忽然生起一股感激。 百乐门的包厢里。 一个男人正搂着身边的两三个舞女狎昵作乐。屋里的唱片机咿咿呀呀地放着《夜上海》的曲儿。 “三少这几天日日都来找人家,也不怕冷落了家里的太太么?”在他怀里的女人撒娇道。 “理她作什么!要我说,这天下的女人,可都不如你云儿让本少爷风流快活”那男人越说越露骨,一面贴着脸亲了上去,一面将手贴着云儿的大腿探进了高高开叉的旗袍底下 “嗳呀”云儿扭捏着要推开他,男人的手像是游蛇一般,急慌慌地在她裙底钻来钻去却怎么也找不到方向。 好容易停了下来,云儿背了身子,嗔道:“我有什么好的!不过是身份卑微的舞女罢了。倒不如你们府上的八姨太,正经是西洋学校里念书的女学生呢!” 三少爷一时扑了空,只觉心里痒痒的,恨不得能立时上手,便抱了云儿只管荤的腥的一通混说:“什么西洋女学生,上了老子的床一样叫她” 砰——地一声,包厢的门被撞开了,十几个黑衣人涌了进来。 三少爷停下手上的动作,几个舞女被这阵势吓得躲到了墙角。 “你们是什么人?敢搅本少爷的好事!” 白靖从门外慢慢踱步进来。 “白爷!”三少爷吓得变了脸色,连滚带爬地到了白靖面前,“我瞎了眼,竟然不认得白爷的大驾。” “酒不醉人人自醉,胡天胡地糊涂了——”白靖拨开了留声机的唱臂,歌声戛然而止。 他走到华丽的真皮沙发上坐下,轻轻地抚摸着领夹,那一抹幽幽的蓝光像一柄泛着寒光利剑,让战战兢兢的三少爷饱受煎熬。 “你确实是瞎了眼。”白靖冷道。 三少爷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他的额头上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白爷!小,小人不知哪里冒犯了白爷还望白爷明示,给小人一个补过的机会!”三少爷脸色煞白,声音也有些颤抖。 “听说你们府上最近有喜事?”白靖慢条斯理道。 三少爷不明其意,只得愣头答道:“最近最近家父要娶展家的三小姐” “混账东西!”不等他说完,白靖起身狠狠地踢在他肩膀上,三少爷受不住那样大的力,一下被踹到了一边。 两个手下将他拎起来带到白爷面前,早有人拿着一把勃朗宁的手枪,对准了他的脑袋。 白靖看着他,眼神里满是冷漠和杀机:“听说——要把她送到你房里去?” 三少爷着了慌,他好像明白过来了什么,他跪在白靖面前,求饶道:“白爷!是我瞎了眼!说了不该说的话!白爷饶了我吧!我要是再胡说八道,就让我舌头上长个庁烂死!”他一面说,一面狠命地扇起了自己耳光。 白靖手一扬,只见丢了把小刀在他面前,道:“既然你这舌头碍事,自己割了它吧。” 三少爷呆住了,打耳光的手也滞在空中。他看着地上那把小刀,银制的刀柄上还刻着青帮的印徽。 转过头就是黑洞洞的枪口,他没得选。 他慢慢拿起小刀,看了看两边的青帮的手下,知道今日是不能脱身的了。他心下一狠,便狠命地拿那刀刃往舌头上划拉。 白靖闭了眼,放佛不想见到这个污浊不洁的场面。 三少爷一刀一刀地划着,嘴里的血混着唾液顺着嘴角流到了地板上,他疼得受不了,“啊啊”地叫出声,汗水打湿了原本体面光鲜的衬衣。为了性命,此刻他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 “够了。”白靖终于喊了停,三少爷如蒙大赦一般,手中的刀滑落下去,人也瘫软在地上。 白靖站起身,看也不看地上的三少爷,径直往门口走去。 “我留你半条舌头,回去告诉你父亲,既然年事已高,就别再糟蹋了人家清清白白的小姐。” 三少爷倒在地上,嘴里血肉模糊,脸上c脖子上c连着衣服上到处都是血迹。他想说“谢谢白爷”,嘴里的舌头却疼得动不得,只发出了“啊呜,啊呜”的模糊的声音。 “白爷来过了?”化妆室里,瑞珍惊讶地问道,“他来做什么?” 目睹了刚刚整个经过的云儿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就是这样,瑞珍姐。后来白爷就带着人走了。” 瑞珍皱了眉头,她手上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烟,袅袅地冒着青烟。 白靖亲自教训了王家三少爷,怕是真的动了怒,竟然是为了一个女人? 从前瑞珍在米高梅的舞厅里唱歌时,有个瞎了眼的醉汉扑上来,硬要拉她去陪酒,坐在下头的白靖神色未改,连眼皮都不眨,只抬手让耀带着手下将那男子拖了出去,从此瑞珍也再没见过他。 这是她认识的喜怒不形于色的白爷吗?她好奇的很。 “瑞珍姐?瑞珍姐!”见她半天不回应,云儿轻轻叫道。 瑞珍反应过来,又问道:“那个王家的三少爷呢?” “已经派人送他回去了。”云儿答道。 瑞珍点点头,道:“告诉门口的领班,就说我说的,以后别再放他进来了。” 一个身材矮胖中年男子突然急急慌慌地跑了进来。 “哎哟我的瑞珍大小姐,今晚上的场子可都排满了!这,马上就要到点了,客人们可都等着丽皇的大驾呢!”那男子一边拿着手帕擦着额头上的热汗,一边从怀里掏出怀表着急地看着时间。 瑞珍瞥了他一眼,仍旧转过身去对着化妆镜补妆。柔黄色的灯光下,她白皙的脸显得更加晶莹剔透,性感柔软的唇上是诱人的朱红色,长长翘起的睫毛,凉薄诱人的眼神饶是每天都对着瑞珍的经理,也不禁咽了口水,偷偷地打量着她凹凸有致的身材。 “急什么!叫他们等着,等什么时候我高兴了再出去。”瑞珍对着镜子描眉道。 经理更急了:“大小姐?丽皇?我的姑奶奶!您可别难为我呀!” 瑞珍“啪”地一声收了粉盒盖,站了起来。 经理以为她要发起火来,心里暗暗着急,这一时半会儿去哪里找人能顶得了她的场子? 不料她忽地笑出了声,只见经理一懵,她道:“叫得不错,走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百媚娇 瑞珍一边往外走一边褪下水光油滑的银狐披肩,露出两节雪白似藕的手臂。 她随手将披肩一丢,经理赶忙上前接住。 “今天场子上来的是哪些人?”她问道。 经理忙道:“实业银行的孙老板,新恒百货的邓少爷,还有警察署的周署长今日可都是专为捧丽皇的场来的。” 瑞珍哼笑一声,不置可否,突然,她停住了脚步。 大厅里不远处的一个卡座里,一个女人正在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的怀里,扭蜜糖一般撒着娇。 她瞥了一眼经理,冷笑道:“哟,我怎么不知吴老板也来了?” 经理知道她的脾气,只好如实说:“吴老板本是为了看您来的,可莉安她” “我说她今天怎么这样安分,原来是跑到这里来使劲了。” 瑞珍冷眼看了一阵,那对男女正打得火热,吴老板的手正不老实地到处游走。 夜场里虽说不是什么高雅的地界儿,却也有夜场里的规矩。“交人不交底——撩七分痒,使三分劲”,说是规矩,不如说是舞女们自我保护的手段。 看来,莉安为了钓这条大鱼可是豁出去了。 瑞珍妩媚一笑,高跟鞋便咔哒咔哒地往卡座的方向迈去。她微微扭动着迷人的身姿,眼波流转处皆是让人酥麻的醉意,她不经意地取下右耳的耳环。 “嗳呀吴老板!”她娇软甜嗔的声音听得人心痒痒的,“人家可找你好久了。” 被打扰了春情的吴老板看见了她便也不恼了,只将那莉安丢开手,望着瑞珍笑道:“你找我作什么?” 瑞珍轻笑,扭身便坐在他腿上,一双玉臂直往他身上靠。 “我的耳环不见了,我猜一定是在吴老板身上。”说着,小手便在西服里面摸来摸去。 吴老板感觉受宠若惊,他捧了瑞珍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热情。 他的气息有些乱了,一边任她在腿上撒娇,一边伸手搂了她的腰,早已忘记了刚刚还如胶似漆的莉安。 被晾在一旁的莉安脸上红一阵又白一阵,却又没有办法,只得低低骂了一句“骚狐狸”便气得回了化妆室。 “你看,”瑞珍从他怀里掏出一串耳环,“我说在你这儿吧。” 瑞珍见莉安已走,心内暗笑一声。那吴老板还想凑上她的脸去,她忽地站起身来,软语道:“人家该上台了,今天唱《小冤家》,你可得好好听一听!” 一曲歌罢,台下掌声雷动,瑞珍回了化妆室,早有几位出手阔绰的老板派手下送了大束的鲜花去后台。 “说!你是哪家报社派来的?把胶卷交出来!”经理怒声问道。 回后台的瑞珍正好瞧见这一幕,只见几个大汉正扭着一个清秀的小男生。她心生好奇,上前道:“怎么回事?” “这个小东西,装作熟客的样子从门口混进来,却拿着相机四处乱逛!刚才他对着您拍照,被我抓了个正着!”经理又对着他厉声道,“还不快说!不老实交代清楚,信不信打折你的腿!” 小男生紧紧抱住怀里的相机,挣扎了一会儿却还是拗不过几个大汉的臂膀,只好脆声嚷道:“我才不是什么记者!我不过是瞧她长得漂亮,给她拍几张照片罢了!” “噢?”瑞珍觉得有意思,“你给我拍了照片?” “对啊。” “能给我看看吗?” 他摇摇头:“现在还在胶片上,得等我回家洗出来,洗出来给你看。” 瑞珍见他身量未足,形容尚小,穿着男士的衬衫和马甲,戴一顶黑白格子的贝雷帽,活脱脱一个小大人的打扮,再看他皮肤白皙胜雪,唇若点朱她心中一点即明,这小男生有点意思。 瑞珍打发了众人,独独带着他去了自己的化妆间。 关了门,瑞珍朝桌上指了指,说:“去打电话吧。” 小男生半犹疑半试探道:“给谁打电话?” 瑞珍歪在沙发上,手里点了根烟,也不抽,只让它燃着。 半天,她才懒懒道:“这么晚了,你不喊人来接你?在百乐门这样的地界儿,你一个女孩子可不遇不上什么好人。” 那小男生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惊讶,随即又笑道:“你真聪明!我扮了这么多回只有你看出来了。”说罢,他摘下帽子,露出盘在脑后的散发。 瑞珍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她透过缕缕青烟看见她油黑漂亮的长发,机敏灵动的大眼睛像只小鹿一样忽闪忽闪地四处打量着。 瑞珍打了个哈欠:“快拨号码吧,再晚我可等不了了。” “小男生”拿起听筒犹豫了片刻,摇了一个号码便拨过去。 “喂——阿明哥,我是婉婷”她的脸上露出紧张得吐舌头的可爱神色,“你能不能来接我一下” 挂了电话不过多时,就听见门外隐隐的有了零碎的脚步声。 忽然门被推开,进来了两三个男子,站在头里的顾逾明明显带着几分薄怒,一身硬挺的军装带着几分仆仆风尘。 婉婷一愣,她没想到他会亲自过来。她看向顾逾明身后站着的阿明,挤眉弄眼地低声问道:“我不是说了别告诉他吗!” 阿明只垂着眼不理她,她气极。顾逾明的眼神如阴云一般扫了过来。 “哥”她低低叫了一声。 “你还知道我是谁,一天到晚这样胡闹!”他听了阿明的汇报立时赶了过来,她这么晚了还在留在夜场里,他怎么能不担心。 “哎呀,哥!我是来拍照片的,又不是来胡闹的!”婉婷拖着他的手撒娇道,“就是这个姐姐,是她带我来打电话的。” 顾逾明看着一直在沙发上一言不发的女子,道:“多谢小姐看顾家妹,小妹如有冒犯之处,还望小姐多多包涵。” 瑞珍仍旧歪在那里,也不看门口这些人,只扬了扬手,烟灰轻轻飘落在松软的地毯上。 顾逾明见状,便微微点头,带了婉婷就要出门。 “等一等!”一行人停了脚步,婉婷回过头来,“姐姐,等我把照片洗出来,就拿来给你看。” 她的声音清脆得像清晨的黄鹂。 瑞珍笑了笑,终于侧头道:“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为免你家人担心,这样的地方你还是不要再来了。” 等一行人出了门,经理才急忙进来:“顾少帅来这里做什么?刚才那小子是他什么人?不会得罪了他吧?” 瑞珍掐了烟头,挑眼笑道:“这倒奇了,大名鼎鼎的顾少帅你竟不去笼络,反倒来找我探消息?” 经理知她那里也探不出什么来,只得出门打发了人去查一查那小子的身份。 车上,顾逾明的脸色阴沉得要下起雨来。 婉婷坐立不安,只好撒娇道:“哥,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顾逾明不说话,她更着急了,讨好般地挽住他的手:“哥,我给你学猫猫叫好不好?” “喵呜——” “那我再给你学小狗叫吧!” “汪汪——” “哥,你知道小狼怎么叫的吗?” “嗷呜——” 小时候就这样,每次只要顾逾明一生气她就学小动物的叫声给他听,每次都有奇效。 终于,顾逾明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气:“你怎么总是长不大?” 今夜他刚从南京返沪,军装都未来得及换,就从机场匆匆赶去接她。他这个妹妹自小娇惯,虽无什么大过错,却生性里带着一股天真意气。 如今国内的形势日愈紧张,上海滩更是龙蛇混杂之地,顾家的小姐,他顾逾明的妹妹易装在外,到底是树大招风,给了多少人可乘之机! 见他说了话,婉婷高兴地拉着他的衣袖:“哥,你不生气啦?” “夜场那种地方,三教九流汇集之处,你若是遇到什么事我怎么向父亲母亲交代?” “哥,我不到处去看一看,怎么做得了电影导演?而且而且我穿的是男装,很难被发现的!” 她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哥!这件事可别告诉爸妈!” 顾逾明看她紧张的样子,奇道:“现在才想起来爸妈?早先干嘛去了?” 婉婷懊恼地歪在座椅上,自言自语道:“妈要是知道了,明日必定是不能出门了,明日——哥!明日和平大会你会出席的吧?” 顾逾明皱眉,见她一脸神秘欣喜的神色,这丫头又打的什么歪主意? “我还没说呢,你就皱了眉头来!你在军中也是这样蛮横的吗?”婉婷嗔怪着。 坐在前座的阿来和阿福强忍着笑意。敢这样与顾逾明说话的也就只有她顾婉婷了。 “无端揣测,欲加之罪,我看蛮横的是你。”顾逾明的声音低沉,“军中自有军纪军法,哪里由得你胡闹。” 婉婷觉得无趣,只好开门见山:“我想去和平大会,哥,你带我去看看吧。” 半晌,她以为顾逾明一定会拒绝她了,只听到他说:“好,我带你去。” “真的吗?哥!”她几乎要跳起来。 “明天去了会场跟着你阿明哥,若是再胡闹,并这次的事一起告诉父亲母亲。”顾逾明的眼底有微不可见的笑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和平大会 清晨六点,识卿已经收拾妥当准备出门了。 白靖说八点来接她,那她就不晓得金蝉脱壳么?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孙子兵法》她八岁时就在父亲的书房里看过了。 识卿在心里暗笑,有一种小时候偷吃到妈妈抽屉里的巧克力的开心。 待到了门口,她却傻了眼。 白靖抱手靠在车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准备悄悄偷跑的她! 识卿一下子红了脸。 白靖笑将起来:“早啊,小识卿。”是好笑和得意的语气。 识卿像只被人戳破的气球,突然泄了气。她真是笨,竟然会想到跟这样一个人精斗智斗勇! “白先生也很早啊。”她打起精神笑一笑,又皱皱眉头,“白先生还是叫我展小姐吧。” 白靖好像没听见,唇角略微勾起,又问她:“还没有吃早餐吧?” 不等她回答,他便拉开汽车的车门:“走吧,先去餐厅。” 又是那样让人难以拒绝的语气,他却是一脸笑意。见他势在必行的模样,识卿只好上车。 白靖拣了一家上海最好吃的生煎铺。店面开在一条弄堂的深处,没有招牌也没有指示牌,大有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意趣。 识卿随他坐在店面外面支着的小棚下。早有准备的老板忙端上热气腾腾的吃食。 白靖拿出一张手帕,替她擦净面前的桌面,又取了两只碟子并两双竹筷,整整齐齐地摆在她面前。 铺面的摆设简陋得很,他穿着一身名贵的西服,做起这样的动作来却格外妥帖自然,修长的手指夹着青楞竹筷也显得毫不做作。 识卿特别喜欢吃生煎,她却有些好奇:“你怎么找到藏得这样深的小店?我竟不知道这家店这么好吃!” 好像就等着她问这句话一样,白靖抬起眼来,轻笑道:“为了你这句好吃,我手下的人昨日把上海所有的生煎铺子都给吃了个遍。” 他的眼睛像是汪了一眼清澈的海水,就这样温柔地,亲热地,直白地看着她。 他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却让识卿又红了脸。 “可是,这样”她看着围着小铺负手而立的黑衣人们,心里总觉得别扭,“这样会不会太招摇了?” “你觉得冷清?”白靖挑眉,他好像没有考虑到这点。 她点点头:“就我们两个,未免太霸道了些?” 见她小心翼翼的神色,白靖又笑起来,他得意道:“这个简单!” 他朝身后的耀挥挥手:“让所有人,都坐下。” 话音刚落,黑衣人们齐刷刷地坐到了桌前,仍然挺直了上身,店里异常地安静。 “怎么样?现在吃得下了吧?”白靖像是做对了功课邀赏的小孩子一样,得意地问道。 识卿默默低头,拨弄着碟子里的生煎,在这位白爷的面前,她再不敢提什么建议了。 他们到达会场时,现场已经熙熙攘攘几乎坐满了人。 白靖的车一到,早有青帮的手下拦住了记者。 识卿下车时才发现,白靖带她走的是贵宾专用的红地毯,不需经过吵嚷的人群直接到达前排的贵宾席的! 这样盛大的大会,上海几乎所有的名流和记者都来了,她难道要跟他一起走过去? 青帮手下身后的记者们已经蠢蠢欲动地探出了头——青帮白爷的一举一动,哪一件不是大新闻! 走出两步的白靖才发现,识卿还在原地踌躇,他回头,向她伸出手。 “走吧。” 他安静地看着她,等着她把手交给他。 识卿的脸微红,看着白靖伸过来的手,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突然,一个身穿军装的男子匆匆走过来,他身形笔挺,剑眉星目。 “你好,请问这位小姐是与会人员吗?”他朗声问道。 “是,我是做演讲的学生代表。”识卿连忙回答,她有些感激这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军官替她解了围。 “请您跟我往这边来。” “等等。”识卿正要跟着军官从侧边的通道走,白靖冷声道,“你是什么人。” 那军官面色不改,道:“大会马上开始了,请先生赶快入场。” 识卿见形势不对,忙道:“多谢白先生送我来,我想我还是先去后台准备吧!” 和平大会是上海当局策划已久的会议,为着安抚民心民情,维护稳定局面,与会之人有当局政要,也有各路名流,其意义之重大,自然不言而喻。 白靖心内暗疑这人来得突然,却不便在这里纠缠。 他朝她点了点头,只得让她从侧路去了后台。 不远处的花坛边停着一部黑色汽车,顾逾明在车里神色平静地看着这一幕。婉婷在他身边极不安分地扭来扭去,伸长了脖子巴不得越过他凑在玻璃上看一看。 “哥!那个姐姐是谁?”婉婷终于忍不住,隔得这么远,她简直看不清那个姐姐长什么样子。 “我也不认识她。”顾逾明淡淡地说。 “不认识她?”婉婷瞪圆了眼睛看着他,像看见了什么怪物一样,“不认识你会让阿明哥去带她走?” “阿来,开过去吧。”顾逾明不理她,只吩咐司机座上的阿来。 “哥!你” “若是不想进去,我让阿来送你回府上去。”顾逾明悠悠说道。 婉婷只好乖乖闭上了嘴。 “望上海各界人士,为维护上海和平安定之社会,共同齐心,协力互助!”台上的人慷慨激昂,引得台下掌声连连。 “阿明哥。”婉婷缩在他身后,“这个罗里吧嗦的老头儿是谁呀?” “少胡说,这是上海市长吴铁城先生。” 她撇撇嘴,抱着相机百无聊赖道:“本来以为这个和平大会会有什么有趣的表演,没想到全是一群老头儿在讲话!” 她突然懊恼起来:“难怪昨天大哥那么快就答应我了!” 阿明笑道:“你省点心吧,昨日的把柄还在少帅手上呢。” “下面有请崇德女校的学生代表做英文演讲。” 婉婷的目光被吸引过去。 只见一位穿着月白色竹布旗袍的女子款款登台。 她的步子轻盈而从容,身姿婀娜柔软却不见半点轻浮。 她轻轻地将头发撩到耳后,这样简单的动作她做起来却是一番别样的韵味。 “dies and ntlen”她微笑着开了口,轻柔动听的英文就这样一字一句地钻进现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婉婷看的愣了神,旋即又抓起相机,咔擦咔擦不停地拍起照来。 “是她!”她换了一个姿势,又“咔擦”地拍了一张,嘴里却没停下来,“大哥说不认识的那个人就是她!” 虽然在车里她远远地看不真切,可那女子通体的气韵,让婉婷确信正是这位在台上娓娓而谈的学生代表。 顾逾明看着台上的识卿,她又是那样亭亭地站在那里,一身素色的旗袍衬得她很静,很美。 片刻间他有些恍惚,他好像又回到那天早上,从叶府去学校的路上,他透过车窗看见她,也是那样站在电车上。 “adversity suessfully 一vere is the highest gl一ry,e”她的语气里微微有些让人不易察觉的滞涩。 顾逾明对身边的阿来耳语几句,阿来点点头,便欠身离开了观众席。 白靖坐在另一边,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他知道她不比寻常女子,却没想到她竟这样引人注目。好像她只需要站在那里,似乎就能够接受到全场的赞赏与掌声。 他的心底甚至升起了一丝恼意,他有些想此时上去拉上两旁的帷幕,把她遮在大幕后边,叫其他人看不见她。 “thank y一u!”她终于结束了讲演,台下掌声如雷。 她微微倾身,向观众席鞠躬,身后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泻下来。 婉婷捧着一束花冲上了台,识卿有些惊讶,却还是微笑着从她手里接过了鲜花。 顾逾明侧头看向观众席边的阿明,他也是一脸吃惊地看着冲上台的婉婷。 这个丫头! 识卿回到后台,负责组织大会的陈先生赞她道:“展小姐今天的讲演非常成功!不愧是崇德女校的学生,质素果然不同凡响!” 识卿笑道:“陈先生过誉了,能代替学校参加大会是我的荣幸。” 陈先生递给她一张精美的邀请函,道:“明晚大会会在和平饭店举办一个慈善舞会,到时候请展小姐一定要赏光!” 等白靖的人到后台时,识卿已经离开了,手下人带给他她写的字条。 “白先生之义举,识卿不胜感激,不及面辞,望先生珍重。” 娟秀的小字跃然于纸上,白靖不禁笑出声,义举?她真的以为他白靖整天闲的没事到处做好事吗?他想要的,就只是她的感激吗? “不是说后台周围都是我们的人吗?她什么时候走的你们竟然都不知道?”白靖的神色冷了下来。 他想起门口那位突然出现的军官,难道是有人故意插手? 手下来报的人有些迟疑:“我们各个出口都安插了青帮的弟兄,一是为了保护展小姐,二是为了防止现场生变故。可的确从大会开始到结束,都没有人看到展小姐出去过。” 等他找到后台去时,却只在梳妆台上发现了这张纸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小聘定 两个男子匆匆走出会场的偏门,他们压低了帽檐,大步朝对面的街区走去。 只见他们七拐八拐,走进了一个鲜有人至的小巷子。 确认过身后没有“尾巴”之后,其中一个男子笑道:“怎么样,我这法子靠谱吧!” 说罢,婉婷取下帽子,俨然一个淘气可爱的假小子。 识卿略喘了一口气,脸上还因为紧张带着一些潮红。刚刚从青帮的手下眼前走过时,她的心几乎要提到嗓子眼儿了。 她讲演结束之后想早些回家,却看见青帮的人把守在各个出口,正在后台转悠的时候,这个给她献花的小姑娘拉着她就往更衣室里去 “你真聪明。”识卿赞她道,“不过我想,能偷偷跑出来的法子虽然不多,像我们这样还是太费周折了些吧?” 她看着自己浑身上下的男士打扮,有些哭笑不得。 婉婷眨了眨她机灵漂亮的眼睛,吐吐舌头道:“你看我们俩像不像电影里头的人,多过瘾啊!” 电影?识卿笑出声,她们的确是有些像为了执行任务而乔装的主角。这个小姑娘真有意思。 “谢谢你带我出来,不过出来这么久了,你的家人该着急了吧?” “哎呀!”婉婷惊呼一声,“我怎么忘记了” 她急急慌慌地脱掉裹在外面的男士风衣,并那帽子一起塞进手袋里。 “展姐姐,你要记得我,我叫婉婷。”她一面将绾在脑后头发打散,一面就要往外走,“明晚上的舞会,我想办法来找你玩!” 等她刚说完,她已经拐过前面的弄角不见了。 识卿笑叹了一口气,这个小姑娘,简直像个活泼的精灵,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她将男士装束除下,略整理了行头,仍穿着那身旗袍走到弄口,上了一辆黄包车。 识卿回到家时,客厅上非常地热闹,乌压压地站了一大帮子人。 原来是赵先生派人来府上下文定礼。 来送定的人同瑶姨坐在当中,旁边站着一个清秀的小子正念着一卷长长的礼单。 “蜀锦红缎九匹,九子徽墨两方,并蒂金簪一对” 大红漆金的檀木箱子摆满了一地,家里的下人进进出出地忙着搬抬。 “恭喜展太太,可寻了一个好女婿。我送了多少家的聘定,从来没有像您府上这样大的排场。现在只是小聘,日后喝喜酒时怕是要给展小姐打一座金屋吧!”送定的妇人对着瑶姨恭维道。 瑶姨听了这话,虽知她们惯是这样夸人的,心里却仍觉得受用。她的眉眼神色自然而然地舒展开来,她使了个眼色给贴身的丫环翠儿,翠儿忙递上几封红包。 瑶姨拿过最大那一个递给那妇人道:“劳烦你跑这一趟,着实是辛苦了,小小一点意思,不成敬意的。”说罢,又将剩下的红包散与诸人。 那妇人嘴上自然要推脱一番,一来二去也就顺势收下了。 在一边站着的媚姨却不说话,她冷眼看这么多时候,却越看越心惊。这屋里一箱箱富丽堂皇的东西,看起来这样热闹,说到底跟她两母子没有半点关系。 如今她嫁女儿这样铺排,以后康儿长大了拿什么东西去给别家的姑娘下聘呢?就靠她这些年攒下来的那点首饰吗? “瑶姨,媚姨,我回来了。”在热闹的人声中,她的声音有点小。 “你回来了?”瑶姨地微笑着,在外人面前努力表现得端庄得体,“上去陪一陪你姐姐吧,听说是赵先生的聘礼到了,她就害羞不肯出来了。” 识卿点点头,朝厅里的人道了失陪,便顺着楼梯去了姐姐的房间。 那送定的妇人看着她款款上楼的背影,不由得啧啧称赞道:“原先以为展大小姐秀外慧中,模样性情已经是难得的了。没想到展三小姐也是这样漂亮,不论样貌品行如何,单说这通体的气度,在上海滩里只怕也再难找出” 妇人话未说完,却瞥见展太太脸色变得阴沉,她只好生生止住,讪笑道:“贵府书香世家,女儿们自然比别家出色些。” 此时礼品单子已经清点得差不多了,那妇人略坐了半刻便起身告辞了。 等厅上的人都散尽了,只剩下瑶姨与媚姨。 “太太可得小心些。”媚姨歪靠在一把椅子上,幽幽说道。 “小心什么?”瑶姨好不容易打发走了送定的人,按着太阳穴只想解解乏。 “太太还不明白?”媚姨轻笑道,“那个小狐媚子,可让人不省心。” 瑶姨冷哼一声:“她一个小丫头,能作得起来什么浪?” “刚刚那婆子的话” “她一个市井人的话你也较真?我倒是没看出来,哪里就有什么过人的气度了。”瑶姨的眉头微微皱起。 她嘴上虽这样说,心里头却像是硌了一块石头。 媚姨懒懒地站起了身,笑道:“既然太太这样说,只当我说了小人话吧。” “倒是你,别整日闲着去抓她的包,最近是婉秋的好日子,在家里头安份些,以后亏待不了康儿的。”瑶姨仍背坐在那里,却不拿眼睛看她。 她的声音冷得很,媚姨心里恨得直发痒,碍着面子却只好含糊应了一声。 媚姨回到房里,愤恨地坐在案几边。 她王瑶凭什么!不过是有王家撑腰,展家如今就在她手上了,竟对她发号施令起来了。若是换作以前的她,早拍桌子指着她鼻子骂了,可现在却不同了。 她还有个康儿。 “娘娘吃吃”六岁大的康儿还没学会说一句完整的话,他躺在床上,两只手像婴儿一样在空中胡乱挥动着。 康儿若是个正常孩子,她或许熬到分了家,康儿能出去闯一闯。 可她看着眼前的孩子,一颗无比坚硬狠辣的心此时也化作了一滩水。为了康儿,她唯有忍。 婉秋的房间里,已经被送来的聘礼塞得满满的了。平时不觉得小的卧室此刻却显得有些挤。 “你明天也要去参加舞会?”识卿吃惊道。 婉秋害羞地点点头:“今日他派人送了帖子来,说是明日的慈善宴会是要携女伴出席的。” 识卿一听便知那个他指的是赵先生。 只是携女伴?识卿有些摸不着头脑。今天后台的陈先生给她邀请函的时候并没有说是谁邀请她的啊,难道是白靖?她来不及细想。 “可是——那样的场合我从来没去过,”婉秋气馁道,“跳舞c用餐c交际,这些国外的规矩我一概都不知。我好怕给他丢脸。” 识卿安慰道:“没关系的,姐姐,那些事情做起来一点都不难。再说,你若是做错了,赵先生他也不会怪你的。” “对了!”婉秋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拖住识卿的手,“识卿,你教一教我好不好?你们学校里一定学过的。” 看着姐姐一脸期待的神色,识卿忍不住笑道:“姐姐,你看看,若是让赵先生瞧见你对他这样好,他一定感动得不得了!” 婉秋一下子又红了脸,她伸了手向识卿的腰间摸去:“你这个小促狭鬼,人家正正经经地跟你说事儿呢,就知道胡说!” 识卿被挠得咯吱咯吱地笑起来,她一面躲,一面笑道:“你看看,你看看,被我戳中你的心事了吧,你还不认!” 第二日一早,就有人掀了展公馆的门铃。待太太小姐们出来见客时,原来是赵先生又派人来了。 这回来的是一个清俊的男子,他带着几个人捧了两个锦盒站在厅上。 “呵!这赵老板真是阔气,日日这么送东西,再过些光景,公馆里可就堆满了。”媚姨刚起身只见赵家又送东西来,心里不平只得阴阳怪气地品评一番。 “你知些规矩吧。”瑶姨看向媚姨,沉声说道。 媚姨见她眼神阴冷,知道她一向在意这门亲事,再不好触她霉头。 婉秋羞红了脸,他送礼送到府上来,这么多人看着,叫她怎么好意思。 她背了身就想上楼去。 瑶姨却叫住了她:“你这孩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如今的年轻人嘛,总是要多一些情趣的。” 她一面说着,一面示意她去接那锦盒。 婉秋红着脸却执意不肯去接,正是需要女孩儿的时候,识卿只好接过盒子,将盖子打开放在姐姐的面前。 盒子里是一套精致湖蓝色的洋装,那颜色鲜艳亮眼,纵是害羞的婉秋也忍不住摸一摸那衣服上漂亮的流苏。 “这套洋装是赵老板担心展大小姐参加舞会时没有称心合意的舞衣,便亲自挑了来送给展小姐。” 听到这话,瑶姨满意地笑起来。在外面做事的男人,可没什么多余的心思能花在女人身上,更何况赵家的生意也不小。他能在百忙之中替婉秋想得这样仔细,已经是做很不错了。 那个男子拿过剩下的那个锦盒,却径直递到了三小姐面前。 “赵老板听说大小姐的妹妹三小姐也要参加舞会,一并送了一套衣服来。还请三小姐不要嫌弃。” 识卿不好接手,只愣愣看向瑶姨。 瑶姨心内不快,可当着来人的面,只得道:“既然赵先生送来了,你便收下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舞衣 婉秋也觉得有些奇怪,只是她没有多想,便道:“对呀,你收下吧,你是我亲妹,他待你自然与别人不同。” 识卿只好接过那盒子,打开一看,是一件正红色的舞裙,领口坠着晶莹透亮的水晶,繁复的花纹与装饰看得人有些晕眩。相形之下,姐姐手里那件湖蓝色的舞衣就有些黯然失色了。 瑶姨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媚姨见状,便来了兴头,她走近来拿起这件舞裙抚摸道:“这身洋装只怕是上海滩顶好的料子和缝纫了,只是这红色莫不是这位先生递错了?红色该当是赵先生挑给未婚妻的吧?” “按赵先生吩咐的,展大小姐最喜蓝色,所以这蓝色的舞衣是送给大小姐的。” 听见这话,婉秋心头的疑虑又散开了来,取而代之的是甜蜜的害羞与喜悦。她低着头,轻轻道:“这件蓝色的舞衣我的确是很喜欢。” 瑶姨看了一眼沉醉在甜蜜中的女儿,在心里暗叹了口气。赵先生或许没有其他意思,可终究是不妥,正红是新嫁娘的颜色,送给了她就算这一次是巧合,那今后赵先生在外面若有了心思,她这个傻女儿又怎么识得破男人的花言巧语? 她心里有些不安,总觉得这赵先生的意思没有那么简单。 “回去告诉赵先生,就说他费心了,谢谢他的礼物。”识卿对那男子道。 一干人终于告了退。识卿捧着盒子放到了婉秋面前。 “姐姐,这舞衣还是送给你吧。” 婉秋瞪大了眼睛,赶忙道:“识卿,你别多想,你是我亲妹,赵先生他,他对你好是应该的。我不会在意的。” 识卿轻声笑道:“姐姐你先听我说。你知我打小儿不爱这样鲜艳的颜色,放在我屋里不过白糟蹋了。反正我们身量差不多,不如送给姐姐穿。都是赵先生的情意,姐姐就不要推辞了。” 婉秋还想说几句,却被瑶姨接了话:“既然你妹妹这样说,你就收着吧。以后这样的场合还多着呢。” 识卿笑了笑,便告安回了房。 她不知赵先生为何要送她礼物,虽说她与姐姐感情亲厚,却总觉得突兀。 这礼物她确实是收不得,也不想收。家里盯着她的眼睛有好几双,就盼着她出错儿。 如今她在家里一步步地如履薄冰,只觉得举步维艰。 瑶姨见众人回了房,便叫住婉秋。 “今日这事你可看得明白?” “什么事?”婉秋神色茫然,她根本不知母亲说的是什么。 瑶姨叹了口气,道:“你呀你罢了。赵府的文定已经下了,你也快是一家主母了,凡是总该多放些心眼儿,自己拿个主意。老是像这样糊里糊涂的成个什么事儿!” 婉秋抿了抿唇,半晌才道:“母亲知道我打小儿是这样。我我该是比不上识卿那样儿聪明的。” 啪地一声,瑶姨气得拍了桌子。 她又怕被旁人听见,便缓一了口气,仍厉声道:“你是我生的,有哪样比不上那个狐媚子的女儿?你自己将姿态放高些,别畏首畏尾的丢了我的脸!” 婉秋被母亲的反应吓了一跳。 她知道母亲同父亲其他的几个太太并不亲热,却也没见过她发这么大的火。她记得小时候,识卿的妈妈还在时,父亲总爱陪识卿,母亲每日在房里抱着她等啊等啊,每次都等得她在母亲怀里睡着了。 后来识卿的妈妈没了,母亲还暗自开心了一阵,她甚至在房里悄悄对她说,以后父亲就会常常来陪她们了。 可再后来他们举家迁到上海去,家里却突然多了一个媚姨。 她不知道为什么媚姨突然就成了父亲的三姨太。只是有一次跟识卿玩躲猫猫时,她躲在厨房的斗柜里,听见佣人们说,新来的三姨太有些像死去的大太太 婉秋细想想,却已经记不清识卿妈妈的模样了,只觉得媚姨那一撇弯弯的细眉像极了她,有一些江南黛桥的味道。 父亲后来还是没有常常来看她,母亲不再等他,也渐渐没有了笑容。 她看着现在坐在面前的母亲,见她满面的怒容,婉秋心里好像知道了一点她生气的原因,却又有些不确定。 无论如何,母亲都是为她好的不是吗? 她轻轻抱着母亲的肩膀,道:“妈,你别生气了。” 瑶姨在女儿面前始终是脸硬心软,她还是叹了口气:“妈筹划了这么多,还不都是为了你。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哪一件不需要我早作打算的?我已经是半只脚踏进黄土里” “妈!”婉秋忙止住她的话。 “都这把年纪了没什么可忌讳的了。”瑶姨幽幽道,“听说前几日那小丫头跟范雪媚在你屋里大闹了一场?” “妈怎么知道?”婉秋又是一惊,那她与识卿之前说的话母亲也知道了吗? 瑶姨好像也没有注意到婉秋的惊慌,只道:“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以后你少跟那丫头搅在一起。她妈不简单,她的心思也不正经。” 婉秋觉得母亲有些冤枉识卿了,从小她们一起长大,识卿待她是真的好,从没动过妈说的歪心思。 瑶姨见她半晌不接话,又追问:“你听见没有?展家的家业,将来赵府的家务事,你这样子扭捏怎么担得起!” 躲在屏风后面的媚姨神色阴冷。 她终于知道也早该知道,这王瑶心里,打的到底是什么算盘! 顾府里,叶将军夫妇正在堂前与顾将军夫妇交谈甚欢。 “豫坚兄,逾明年纪轻轻统辖江北军,我可是听说军中无一人不赞他军纪严明,铁面无私。我看啊,这是雏凤清于老凤声,你就要被比下去了。”叶老将军爽朗地笑起来。 坐在下方的顾逾明忙起身道:“伯父谬赞了。” 坐在上首的顾豫坚将军指指他,笑道:“咱们这些老的打不动了,这些小的总是要撑起来的。我看你们家孟亭就不错,前几日刚出了批文,如今已经是上海警察局的副局长了吧?” 叶将军摆摆手笑道:“小孩子家家的,算不得什么。” 顾夫人在一旁也接话道:“别的不说,就说你们家这个星来啊,那也是万里挑一的好女孩儿,不知今后哪个人家有福气,能娶了做媳妇儿去。” 坐在最末的叶星来红了脸,撒娇道:“顾伯母最爱开人家的玩笑了。” 叶夫人笑道:“你看她,这么大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整日长不大” “哎——”叶将军把手一挥,打断了叶夫人的话,“儿孙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去操心。豫坚兄,咱们可是好久都没有在一起切磋过了,不如今日手谈一局?” “甚好!甚好!” 说罢,一群人便向花园里走去。 走在前头的叶星来故意放慢了脚步,等到顾逾明上来,她低声问道:“逾明哥哥,你晚上是不是要去参加慈善舞会?” “是。”顾逾明答得极简单。 “我能跟你一起去吗?”叶星来期待地问道。 “你哥哥叶孟亭那里也递了帖子,叶小姐要去自然方便些。”顾逾明不着痕迹地将话又还转过去了。 走在前面的叶夫人转过头,见他们正在交谈,不禁对旁边的顾夫人说:“你看这两个孩子聊得多好啊。” 顾夫人也笑道:“星来这孩子啊,我是越看越喜欢。” 这边叶星来有些丧气,骄纵如她,从小到大能有几个人敢让她这样碰一鼻子灰。 “我不想与我哥哥一起,”她的语气里带着些任性。 还不等顾逾明答话,婉婷却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她硬从中间挤开,隔开了两个人。 “我大哥的意思是他不想带你去,你还不明白么?”婉婷向来与她不对付,说话又极直白。 “婉婷——”顾逾明低声喝住了她。 叶星来被她这样一搅,心里又羞又恼,却又发作不得。 她仍强自道:“逾明哥哥还没有说话,你可是越俎代庖了。”她一双眼睛盯着顾逾明,只想他应承了自己好让她挽回一点面子。 “大哥叫你叶小姐,你哪儿来的逾明哥哥?” 婉婷也撅了嘴,看着顾逾明,只等他回话。 顾逾明抱歉道:“叶小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已经邀了女伴了。” 婉婷拍手笑道:“我好心提醒,有人只当我是越俎代庖。这下好了,总算是自掘坟墓了。” 叶星来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这样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公主,怎么受得了这样的气。 她一摔手,哼地一声便转身走了。 走在前面的众人听见声音转过头来,顾夫人问道:“星来去哪里了?” 婉婷忙扬声答道:“星来姐姐说这里冷得紧,她回去添衣服了!” 顾夫人回身对叶夫人笑道:“这个婉婷啊,从小在我们家娇惯坏了,要是惹星来不开心了,下回我替婉婷给她道歉。” 叶夫人忙道:“小孩子嘛,舌头和牙齿有时还要打架的,更别说她们了。” 婉婷见众人不再留意,便对顾逾明吐了吐舌头,说:“我可不是故意气走她的,是她自己非要赖着你” “下回见到她,好好给人家道歉。”顾逾明淡淡道,他的语气不疾不徐,却又带着不容婉婷拒绝的威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舞会 晚饭时分,赵先生的车已经停在了展家门口。 不一会儿,婉秋携了识卿走出来,站在车前的赵禹平忽地眼神一黯,瞬间又恢复如常。 他接过婉秋手里的包,赞道:“知道你喜欢蓝色,这件衣裳果然很称你。” 婉秋甜蜜地笑起来,女为悦己者容,他开口称赞自然比其他人称赞都要让她开心。 赵先生的目光一转,却看着识卿笑起来:“想来是我送的礼物不够好,三小姐没有看上眼吧。” 一眼看去,识卿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舞裙,既清爽又大方,她虽在外面套着一件姜黄色的羊毛大衣,却也能让人一眼看出来她没有穿那件红舞裙。 “赵先生送的衣服很好,”识卿解释道,“只不过我从小不爱鲜艳繁丽的衣物,穿起来也没有姐姐那样好看的。” 赵禹平看着眼前这个女子一颦一笑的神态,不禁想起了一个人,那个人也有着桃花一般的笑靥,站在路牌底下,朝他温柔地招着手他的神情微滞,甚至连识卿的话说完之后,他都还没有反应。 婉秋轻轻推了他一下,赵禹平醒转过来,识卿正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他忙答道:“噢是这样啊。没有提前询问过三小姐的意思,实在是抱歉了。”他的语气里有着掩饰不住的遗憾。 识卿觉得赵禹平今日有些不寻常,她不便多说,只略略地点头示意。 婉秋见赵禹平愣神的样子,心底里觉得疑惑,又觉得不安,她忙道:“我们还是快上车吧,去晚了就不好了。” 赵禹平也点点头,将身后的车门拉开,小心护着两姐妹上了车。 在车上,几个人都不说话,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突然,赵禹平开口问道:“不知道三小姐的帖子是谁邀的?” 识卿此时也正在想这件事,姐姐昨日就告诉她舞会是要携伴出席的,她却到现在都不知道邀请她的舞伴是谁。 “其实,我也只收到了请柬,并不知是谁邀的我。”她答道。 “噢?”赵禹平有些好奇,又猜测道,“莫不是那一日送三小姐回家去的白爷?” 一想起那日来家里的白爷,婉秋不禁有些担心地握住识卿的手,道:“真的是那个青帮的白爷么?青帮的人都是不好惹的大人物,你去了会不会有危险?” 识卿笑着摸摸她的手,安抚道:“姐姐别担心,舞会上那么多人,就算是他也不能把我怎么样。何况我答应了陈先生一定会去的。有你跟赵先生一起,我就更不怕了。” 赵禹平坐在前座,听见这话也不答言,只轻轻一笑便带过去了。 车子很快开到了和平饭店门口,早有两个伶俐的门童上前来拉开了车门。 待他们下了车,才发现这街上已是华灯初上,热闹非凡了。 身边一辆又一辆的汽车开了过来,走到门口,却是有穿着制服的军人在检查来客请柬。 因为检查得格外严细,门口人排成了一条队伍,后面的议论声响了起来。 “怎么回事嘛,不过是一个舞会,用得着这么真枪实弹地防着吗。”一个尖利的女声抱怨道。 “哎哟!你可小点声!今天这舞会呀,请来了顾少帅!”一个男的慌忙低声解释。 “哪个顾少帅?”那女的犹不知是谁。 “还有哪个顾少帅?就是那个名震华北,少年功高的顾逾明!这门口啊,都是江北军的人!” “报纸上不是说,他从来不涉足这些场合的吗?” “这大人物的心思,咱们怎么猜得了?别说了,一会儿就该咱们了。” 原本议论纷纷的队伍里,却突然安静了下来。 婉秋与赵先生过了检,便去了更衣室等她。 识卿正要将请柬递过去,突然从旁边伸出一只手,将请柬递到那军官面前,道:“让我先进去!” 那女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生气任性,她直接了当地站在那里,也不顾后面排起的长龙。 识卿觉得讶异,转眼一看,原来是叶星来。 叶星来也注意到了展识卿,却没有半点退让的样子。 “你也来参加舞会?不过和平大会上念了个稿子,这舞会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叶星来心里还憋着下午在顾府里被婉婷嘲弄的气,她在学校里本就不喜欢展识卿,此时说话就更加不留情面了。 展识卿见她神色有怒,知道她一向大小姐脾气惯了,便只是笑一笑,向后让了两步。 那门口的军官却不接叶星来的请柬,立正身体敬了个礼,正色道:“请您排队,让这位小姐先进。”说着,他指了指退到后面的识卿。 叶星来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好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一样。 “你知道我是谁吗!你们少帅顾逾明是我哥哥!还不快让我进去!”叶星来知道这门口的都是顾逾明的人,她想搬出这个名头来一定镇的住他们。 那位军官却笑了一下,仍道:“我们少帅的命令,就算是顾老司令来了——也得排队。”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叶星来却被气得不轻。 被耽误了这么久,排在后面的人有些骚动起来。 “唉,前面的,能不能行了?这大冷天耗在外头有意思吗?” “就是,认识顾少帅的多了去了,哪个不是老老实实排的队!” 叶星来只当是从前那些舞会门口的人,见了她没有不服帖的,偏偏顾逾明手下的人,军令如山,纪律严明,饶是总统来了,也只认顾逾明一个道理。 她恨恨地看他一眼,只得回身到队尾去排队。 “小姐,请您出示请柬。” 识卿递过请柬,那军官又抬头仔细看了她几眼。 “您是展识卿小姐吗?”他问道。 “是的。”识卿觉得奇怪,前几个过检的人并没有这样问过。 那军官叫过旁边一个副官,耳语了几句,又对她说道:“请您跟着他去,少帅等您很久了。” 少帅?识卿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说的少帅,就是人们口中说的那个顾少帅? 刚刚进门之前,她几乎都要确定邀她来的人一定是白靖了,毕竟她认识的能参加这个舞会的人也就只有他了。 现在,她也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了。 她想回头问问那个军官,他却已经挥挥手开始检查下一个人的请柬了。 “展小姐,跟我走吧。”那副官伸着手在前面引着路。 识卿跟着他,绕过了更衣室,也绕过了莺歌燕舞的舞池,走上大厅旁边的木制楼梯,经过一段安静华丽的长走廊。 “展小姐,就是这里。” 走廊的尽头有两扇门,实木的门上刻着山水名画,把手上镶嵌着精致细腻的象牙套。这大约是和平饭店用来招待贵重客人的房间了吧,识卿单单站在门口就能想象屋内的华丽奢美。 那副官先是敲了两下门,在门口立正了片刻,便轻轻推开了门。 他带她进去,对着沙发上坐着的人端正地立正敬礼。 “少帅,展小姐已经带过来了。” 识卿站在那副官后面,只知道他前面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却看不见那人的模样。 “行了,你先下去吧。让下面准备好。”声音是醇厚而又富有磁性的。 “是!”副官放下了敬礼的手,转身便出了门。 识卿一眼看见沙发上的男子——她确是没见过,名字,面容,还有那一身硬挺的军装,她都是陌生的。 可她又觉得仿佛在哪里见过,隐隐中有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 顾逾明见她呆站在那里,像一只谨慎的小兔子一样打探着他。 “过来坐吧。”他招呼她。 识卿见他说话,不像是有什么异样,便也不再纠结,她大方地过去坐下。 “冒昧问一句,不知昨日是不是顾先生给我递的请柬?”坐下来她便直奔主题。 前几天与白靖相处了几次,她才知道在这些人精面前,她的那些小心思简直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先发制人才是制胜之道。 顾逾明被她的直接逗乐了,平常人知道他的身份,哪里敢多一句嘴?她倒好,一来就兴师问罪。 “是。”顾逾明向来言简意赅,这也是军中发号施令养成的习惯。 识卿又道:“顾先生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这回顾逾明认真想了想,才说:“你英文很不错,今晚有外国的客人来,我需要你来做我的翻译。” 识卿有些不解:“那为什么昨天不让陈先生告诉我呢?” 顾逾明笑道:“若是告诉了你,你还肯来吗?” 识卿细想一想,觉得他说得有道理,若是昨天她知道邀她来的是少帅顾逾明,而且他身边要什么人没有,偏偏用她,一个还没毕业的女学生来做翻译? 笨蛋才会相信这事没有蹊跷。 这样一想,识卿更加觉得今晚来这舞会是一个错误了。 她还没有想到用什么话来回绝他,只听见门忽然开了,一个绿色的身影闪了进来。 “展姐姐!你果然在这里!”婉婷亲热地挽住识卿的手臂,“我哥说他有了舞伴,我就知道一定是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好,我答应你 “婉婷?”识卿看看身边这个鬼灵精的女生,她没想到这么快又见到她,她更没想到,莫名其妙邀自己来参加舞会的顾逾明竟然是她哥哥! “展姐姐,你记得我的名字!”婉婷开心地叫起来,好像她记得自己的名字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一样。 识卿错愕的笑笑,认真解释道:“你叫婉婷,我姐姐叫婉秋,你们的名字里都带着一个婉字呢!” “喔那展姐姐下次带我去见你姐姐好不好?她一定跟你一样漂亮!”婉婷在房间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完全不管在一边坐着的顾逾明。 “报告!”门外有人喊道。 “进来。” “少帅,下面已经准备好了,宾客都已进场,就等您下去开场了。” 顾逾明的眼光投向识卿,她面色有惑,对这突然的情况有些难以适应。 “婉婷,你先下去。”他道。 婉婷看看顾逾明的眼神,再看看身边的识卿,本来一向淘气的她,也只偷偷对识卿摆摆手,做了一个一会儿见的口型,便抿着嘴推门出去了。 屋内又只剩下他们两个。 “今晚我要见的外国客人,事关军务机密,我身边的人,不可信。”半晌,顾逾明终于开口,解释他的意图。 识卿思忖片刻,又道:“以顾先生的地位,若是想要找一个背景清白的翻译,应该不是难事吧?” 顾逾明微闭了眼,好像在休息养神,又好像在凝神思考。 “找一个背景清白的人,确实不难。”他沉吟道,“可是,就算是白纸一张都随时会被改写,只要他们有准备,就有危险。” 只有临时起意,他们才会措手不及。顾逾明深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兵法。 “顾先生难道不怕,我此时坐在这里,对您来说也未必不是一个威胁?”顾逾明短短几句话,识卿就已经能够想象,他身边的这一趟浑水有多深。 顾逾明笑了起来,他果然没有看错,她真的很聪明。 “adversity leads t一 pr一sperity”他收起了笑意,神色变得沉重。 “什么?”识卿一时反应不过来。 “昨日你演讲稿上的那句话,改成这一句或许会好一些。” 识卿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句话她确实纠结了许久,一直苦想到上台之前,都没有想出更好的句子去替换它。 “adversity leads t一 pr一sperity逆境迎向昌盛!”识卿口中默念着这句话,她心里豁然开朗一般。 顾逾明见她神色雀跃,知她领会了自己的意思。 “你的讲演,我记忆深刻。很少有学生对国家大义c民族存亡有这么细腻的理解。”他的语气不疾不徐,只是认真地讲述着自己的看法。 “现在的中国,就像一头沉睡的雄狮。可除了中国人,没有人愿意他醒过来。日本人虎视眈眈,南京方面一再退让。” “外面的人都知我叫顾逾明,可鲜有人知我还有表字,是父亲给我取的。振理——悠悠苍天兮,莫我振理。国难当头,我难以坐视不理。” “我希望你能来帮助我,可以说是我一时起意,但或许这却是一个绝佳的选择。我能看到你的骄傲c倔强c才能和格局。如果说我现在无论用谁都会冒有风险,那我宁愿选择相信你。” “如果你不愿意,不必担心后果,大可以拒绝我。但我还是想再说一句。” “展识卿小姐,请你帮助我好吗?” 识卿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的眼神坚毅而又执着。 他平静地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在她心里砸出了巨大的涟漪。 悠悠苍天兮,莫我振理。父亲曾给她讲过楚辞。这就是他的理想与抱负吗? 她觉得自己快要被说服了。 可是,她的理智告诉她,顾逾明说的话不一定会是真的。或许,这背后有阴谋,有圈套。 政治和军事,这两样最复杂的事情,他偏偏兼而顾之。就算是手握重权c身居高位的顾少帅,也不能完全地信任手下的人,这里面的艰险可想而知。 如果父亲还在,他一定不会支持她与军政界的人有什么来往。 终于,她回答道:“好,我答应你。” 她震慑于他的铁骨与傲气。 时局艰难,她虽然是女子,可顾逾明话中的家国大义仍然让她感同身受。 她确确实实被说服了。或许,这背后有阴谋,有圈套。 他既然相信她,那她也该相信他一回。 听见她肯定的回话,顾逾明原本紧绷的脸上有了笑意,整个人也轻松下来。 他不知道为什么,在军中多年他早已练就宠辱不惊c举重若轻的脾性,而此刻,自己竟对她的回答如此在意。 “时候不早了,那就请展小姐同我一起下去吧。” 楼下的宴会厅里,舞台上的西洋乐队弹奏着欢快热闹的曲子。台下的宾客熙熙攘攘,却都举着酒杯等着舞会的正主到场。 婉婷挽着阿明的手,好奇地在人群里钻来钻去。 “我说顾大小姐,我是来这里保护少帅的,一直陪着你闲逛算是怎么回事!”阿明有些不耐烦道。 “以我哥的身手,十个特务都近不了他的身,再说了门口不还有那么多咱们的人吗?”婉婷嘟着嘴,“你看看这儿的人,我要是一个人来逛,多难为情呀!” “哟,这不是顾家的刁蛮大小姐吗?”突然有个男声响起来。 顾婉婷皱着眉看过去,忽又笑道:“哟,这不是叶家的浪荡公子么!” 她看着那桌边抽着雪茄烟一脸戏谑的男子,又看见一个熟悉的女子走过来,便又笑跟了一句:“还有叶家的娇公主!” “哥!你理她作什么!”叶星来有些气不忿。 叶孟亭笑道:“好久没有看见咱们的小婉婷了,来,过来哥哥请你吃糖。” 婉婷也不管叶星来的怒气,一把拉开椅子便坐下。 “你是我哪家的哥哥?我又不是她,”婉婷嘴巴朝叶星来努努,“到处认哥哥。” “你这个小——”叶星来的气更大了。 “哎——”婉婷忙止住她的话头,“你也别生气了,我哥让我给你道歉,今天的事,对不起了。” 叶孟亭故作惊讶,道:“今天这太阳,难道是打西边出来了?” 婉婷懒得理他,只拨弄着自己包上的流苏。 叶星来一愣,她没想到一向无法无天的顾婉婷竟然向她道歉了。她再想到是顾逾明让她道的歉,心里的气登时消了大半。 婉婷见她神色稍霁,又道:“你不是说你不想与你哥哥来么,我还当你不来了。” 叶星来冷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她怎么会不来?顾逾明头一次公开参加这种舞会,舞伴既不是顾婉婷也不是她,城中名媛几乎都在这里了。她倒要看看,他找的舞伴,到底是哪里下凡的仙女儿! 舞台上乐队的演奏突然停了下来,人群开始骚动,坐在卡座里的人也都站了起来,四处张望着。 人们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舞厅一侧的旋转楼梯的顶部。 一位穿着白色舞衣的女子挽着顾逾明的手,站在那里。 “是她!”叶星来惊呼,她怎么都没想到,逾明哥哥的舞伴竟然就是那个学校里她看不顺眼的展识卿! “准备好了吗?”顾逾明看着下面的人群,柔声问身旁的女子。 识卿想起妈妈小时候教她的样子,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背,下颌微微抬起,露出大方得体的微笑。 她点点头:“走吧。” 她挽着他,款款走下楼梯,此时乐队适时响起了一阵轻柔的钢琴乐。 人群格外的安静,人们都被走下来的两人吸引着目光。顾逾明一身戎装,刚毅的外表透露着一股王者的威严。而他身边的女子,螓首蛾眉,仪态万千,虽然依附在顾逾明身边,却也显得不卑不亢,毫不做作。 就像是步入凡尘的王子与公主,他们一步一步,迎接着俗世臣民的仰视。 舞会邀请来的记者回过神来,忙着捕捉这千载难逢的一刻,瞬时间相机的咔擦声便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婉婷看着万众瞩目的两人,脸上露出了倾羡与赞美的神情。 “展姐姐真的好美,大哥的眼光真是不俗。” “哼,有什么好的?若不是站在逾明哥哥旁边,有谁会去看她!”叶星来盯着两人,语气里却是满满的不服气。 婉婷转过头来,见她满脸醋意,笑道:“你是没站在大哥身边,可也没有人来看你呀!” 两个人终于走完了楼梯,顾逾明携着她,一路走向婉婷的方向,人群也就自动地让出一条路来。 “你先跟婉婷一起,我一会儿过来找你。”他的语气是旁人没有见过的温柔体恤,可刚认识他的识卿却只觉得他是ntlean的习惯。 识卿点点头,顾逾明便转身去了舞台。 “展姐姐!你今天好漂亮喔!”婉婷抓住识卿的手,开心地说道。 识卿也笑道:“你也是,绿色显得你很可爱!” “诸位来宾,大家晚上好!”众人看向舞台,顾逾明已经站在了话筒前。 “今日这次慈善舞会,由我来开场。今晚的舞会后会有一场慈善拍卖,拍得的义款,将用于补助前线将士的军需,希望大家踊跃竞拍。舞会即将开始,大家尽兴。” 他微微欠身,台下识卿的心却莫名地抽动了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豺狼女貌 “识卿!”婉秋与赵禹平走了过来。 “姐姐。”识卿突然想起进门前姐姐说好在更衣室等她的。 婉秋有些激动,但环视周围有这么多人在看着她们,便拉过识卿低声道:“原来邀你来舞会的是顾少帅!就连禹平也说少帅向来不邀女伴,没想到你们竟然认识。” 识卿忙道:“我也是刚刚认识的他。” “展姐姐,这就是你的姐姐吗?”婉婷忍不住凑过来,她开心地介绍自己道:“婉秋姐姐你好!我叫婉婷,展姐姐说我们名字里都有一个婉字呢!” 婉秋有些诧异地看向识卿,识卿道:“这是顾婉婷小姐。” 婉秋温柔地笑着,便同她说起话来。 热烈的舞曲此时已经响了起来,人们纷纷邀伴进到舞池里跳舞。 “展小姐,”一只有力的大手伸到了识卿面前,顾逾明盯着她,问道,“可以邀你跳一支舞吗?” 舞池里,她的手轻轻地搭在他的臂上,两人的距离此时拉近了不少。 识卿本以为他应该不擅这些交际舞一类的东西,没想到他却跳得很好。有一个好舞伴的带领,跳起舞来是很轻松很享受的。 识卿微红了脸,可能是这里人太多了吧,她觉得有些热。 “他们说你不爱参加这些舞会,没想到你竟跳得这样好!”识卿不禁赞道。 他牵着她的手,引着她在舞池中央轻轻地旋转着。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我在欧洲留学过一段时间,那时候学校里常有联谊会,或多或少学了一点皮毛。” “欧洲?”识卿起了兴趣,“你去过法国吗?” 顾逾明看了一眼她发亮的眼睛,道:“我在巴黎大学念了两年经济。” 乐曲渐渐演奏到了,他举起手,让她随着音乐转了一圈。 她的裙摆洒开成一朵花儿的模样,她的眼睛却盯着顾逾明,待他们相互走近时,她又道:“那你会说法语吗?” 识卿曾在学校里的画报上见过法国的风景画,美丽浪漫的薰衣草田,神秘高贵的古堡,巍峨壮观的艾菲尔铁塔这些与中国风光大相径庭的西洋物景给少女的心里埋下了浪漫的幻想和希冀。 顾逾明见她对法国的事情这么感兴趣,便耐心回答道:“我会一些法语,只是够日常交流用了。” “那薰衣草用法语怎么说?” “vande” “古堡呢?” “chateau” 舞会的气氛是迷醉而又热烈的。 舞池中的两人,他们在交谈些什么,那女子似乎被那男人的话逗笑了,她红着脸,笑得轻轻伏在他的臂上。两个人像是相互依偎着,慢慢地旋转c摇曳。 一支舞终于结束,顾逾明带着她走到了僻静处的一座包厢。 “让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翻译,展识卿小姐。”顾逾明又向识卿道,“这位是从美国来的库鲁斯先生。” “这位小姐非常美丽,和顾将军站在一起,用你们中国话来说”库鲁斯先生用不太标准的中国语称赞道,他犹豫了一阵,又道,“叫豺狼女貌吧?” 识卿歪着头笑看了顾逾明一眼,便转过头对库鲁斯先生善意地解释道:“顾先生是龙韬豹略的将才,可不是凶狠阴险的豺狼啊。” 库鲁斯先生侧耳,听过身后翻译的解释后他大笑道:“中国文化太深奥了,我的中国话不好,我是在‘班门弄斧’了。” 识卿也毫不扭捏地笑道:“能用这么多成语,库鲁斯先生已经很厉害了!” 库鲁斯此时不得不再次细细打量面前这位年轻的小姐,顾逾明将军身边的人果然不同,她的衣着c谈吐与见识,都可以看出她受过很好的教育。 他十分真诚地用英文对识卿说:“展小姐的性格非常优秀,我的女儿一定非常喜欢你。她在中国没有什么朋友,下次一定请展小姐与她好好见一见。” 识卿也用流利的英文回答道:“谢谢。这是我的荣幸。” 寒暄一番后,大家都坐了下来开始谈正事。 识卿坐在顾逾明的身后,她刚开始做翻译的工作,难免有一点紧张和不熟练。她拿着笔在笔记本上刷刷地记录着,还要同时在脑子里想出翻译过后的句子。 有时候见她记录的速度跟不上了,顾逾明便有意地放慢速度等一等她。好在识卿够聪明,模仿的能力很强,她学着库鲁斯先生的翻译那样,几次对话之后,她的翻译也渐渐流畅起来。 顾逾明见她驾轻就熟起来,嘴角不觉露出一丝笑意。 “如今国际形势逐渐紧张,一旦局势崩塌,美国政府虽然有意保持中立,但很难独善其身”他说的话,客观而又冷静。 “现在的中国在各国眼中无异于一块沃土,尤其日本虎视眈眈,弹丸之国渡海掠地,希图东亚” “库鲁斯先生认为,日本的野心就只在亚洲而已吗?若是日本日后以东亚为据,物资供应充足,后备兵役强劲,不知隔海相望的美利坚是否还能安享太平呢?” 不得不说,认真做事的男人是最有魅力的。 识卿在翻译的间隙里,看着顾逾明刚毅的侧脸,他的神色坚定而严肃,可眉眼之间却有一丝淡淡的隐忧。 识卿有些忍不住想伸手,将他眉间的愁绪抹去。 好像感觉到她在看着他,顾逾明说完一段话,略微转过头去看了一眼愣神的识卿。 对上他的目光,识卿忽地红了脸,她立马低头开始翻译刚刚那段话。 听了顾逾明的一番话,库鲁斯先生用手撑着下颌思考良久,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顾将军对形势分析得很透彻,那顾将军有什么地方需要美国的帮助呢?” “需要帮助的不是我而是中国,同样还有美国。”他微顿了一下,等待翻译给库鲁斯听之后,又道,“中国佛学里有一句名偈——渡人如渡己,渡己亦渡人。” “中国现在尚在寒冬,美国若能提供一些物资c医药c军火等方面的帮助,那么日本c德国等必定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这对美国政府的和平立场难道不是一种帮助吗?” 两人交谈结束后,库鲁斯先生的表情已经完全不同于刚来时的轻松,他站起来与顾逾明握手道:“顾将军的提议我会回复政府与议会,最后的结果我不能保证。不过,对于我来说,我非常高兴与荣幸能够认识顾将军这样优秀的人。无论美国与中国是否会合作,你仍然是我的好朋友!” 送走库鲁斯先生后,顾逾明和识卿又回到了舞厅。 阿明迎过来,问道:“少帅,拍卖可以开始了吗?” 顾逾明道:“你去安排吧。” 阿明转身即走,顾逾明又叫住他:“阿来呢?” “警察署打电话来,前日在外白渡桥犯事的几个兵放出来了,他过去领人了。” 顾逾明点点头,便带着识卿来到了早就准备好的堂厢里,等待着拍卖会开始。 婉婷早等在那里,见他们进来,便贴着识卿兴奋地讲起了刚刚在舞厅里跟谁跳了舞,吃了什么东西,又看见哪个小姐将餐台上的黑胡椒汁当成饮料喝了。 “女士们先生们,拍卖会即将开始,请大家找位置坐下来。”一位主持人站在了台上,下面的人也停了手上的动作,三三两两地坐在桌子旁。 有些地位身份的人自然不坐在大厅里,周围的堂厢都坐了人。 识卿在的堂厢正对着舞台,旁边是叶家两兄妹,姐姐与赵先生也坐在隔着不远处的堂厢里。 唯有最边上的一座堂厢里,虽然里面亮着灯,外面却用一盏屏风挡着,叫人看不清里面坐的人。 拍卖正式开始了,前几件拍品是主办舞会的几位老板董事还有顾逾明捐出的古董花瓶字画,抢拍的人一声叫过一声,尤其是顾逾明捐出来的白玉漓龙环,价格也翻过原有价值的好几倍。 在这样的场合,竞拍的人都不是抱着买东西的心情去的,这些古董倒在其次,只是这露脸的机会难得。大家都明白这样的道理。 毕竟是慈善的名义,借这个机会,多识得一些各界的名流,做生意的赚些人气,官场上的积些人脉,到底不是亏本的买卖。若是遇缘,得了顾逾明的青眼,今后在上海滩岂不是横着走? 相反的是,堂厢的人却兴趣寥寥,竞拍的人也没有几个。 顾逾明问识卿道:“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告诉我。” 识卿笑着摇摇头。婉婷却不依了:“大哥都不问一问我!” 顾逾明好笑地看她一眼:“家里的花瓶玉器还不够你砸的吗?” 一句话让婉婷泄了气。 终于到了最后一件拍品,是一对金镶珠翠耳坠,是清朝时宫里的式样,古色古香的漂亮,吸引了在场女士的目光。 有专人捧着拍品绕场一周。 识卿的眼睛一亮。 “真好看!”婉婷不禁赞道。 “这件拍品的起拍价格是10万大洋,每次加价1万以上,竞拍开始。”主持人敲了一下桌上铜锣。 这件拍品的价格是前几件的几倍之多,场上的人不免有些犹豫。 顾逾明放下手中的茶盏,举起一直没有用过的号码牌。 “二十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获得即失去 顾逾明的喊价一出口,在场的人纷纷回头看向他们的堂厢。 “喔哟哟,顾少帅出手真的不一样的呀,话一出口那价钱就翻了一个个儿!” “侬脑子瓦特了?他是谁呀?顾家拿个二十万现大洋,那还不是丢着玩的呀?” “二十五万。”叶孟亭也举了牌,众人又是一惊。 婉婷看过去,正瞧见叶星来一脸得意地看着她。 “这个叶星来真是,就盼着在大哥面前出风头!”婉婷埋怨道。 “三十万。”顾逾明神色不改,平静地举牌,也不管跟他竞拍的人是谁。 “三十五万!”叶孟亭又举了牌,他一脸好笑地盯着顾逾明,从小跟他一起长大,他还没见过他对一个女人东西这么感兴趣。 “四十万。”顾逾明再次举牌。 识卿看着台上的耳坠,镶嵌的祖母绿在灯光下散发着幽幽的绿光,她的眼神温柔而又欣喜。 她是希望顾逾明拍下来呢,还是不希望他拍下来? “看来顾少帅真是对这件东西感兴趣。”婉秋看着场上竞价的两家,像是对赵先生说,又像是自言自语道,“不过也是,这耳环确实漂亮的很,识卿的妈妈从前就有过这样一对耳坠。我们俩老是偷偷在房里戴着玩儿。” 赵禹平没有说话,他深深地看着斜对面的堂厢,展识卿那盯着台上微微发亮的眼神,顾逾明志在必得的平静神色 “五十万。”赵禹平举起了手中的牌子。 这下场上算是炸开了锅,现在是叶孟亭和赵禹平两家围攻顾逾明的情况,一双耳坠今夜竟被拍出天价,所有的人都不禁热血沸腾,毕竟少有人能够亲眼看到一掷千金的场面。 “哥,”婉婷看着拍价越来越高,不禁好奇道,“你不是一向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吗?拍下来做什么?” “六十万。”顾逾明举牌。 他看了识卿一眼,淡淡道:“拍下来做谢礼。” 这下轮到识卿吃惊了。婉婷笑摇摇她的手,道:“你看我哥,刚邀你做舞伴就忙着还谢礼了。” 她没有想到,自己无意中流露出的喜爱,顾逾明都看在眼里。 识卿小巧白皙的耳朵有一抹微红,她摆摆手道:“顾先生实在不必破费。我是真心帮着顾先生一个小忙而已,算不得什么的。” 她害羞又故作淡定的样子很可爱。 顾逾明笑道:“库鲁斯先生在中国待的时间不短,以后需要展小姐帮忙的地方也不少。” 他看向台上熠熠生辉的珠宝,声音低了下来:“难得你喜欢。” 外面的喊价已经接近一百万了,场内甚至有人激动地站起来。 “我,确实是很喜欢那对耳坠。”识卿轻轻说道,“但我不想要去拥有它。” 母亲生前也最爱那对祖母绿的耳坠,她戴着它的样子优雅而高贵,就像是一副美丽雍容的仕女画。 而眼前的珠宝却那样真实,反射的珠光让识卿心里的画模糊起来。当她有了太过真实的回忆,那她也失去了在梦里追寻的乐趣。 获得即失去,学校里的修女常常说这样的话。她现在不想拥有,是她实在不愿失去。 “两百万!”赵禹平将拍价陡然提高。 顾逾明看见她眼里的光渐渐黯淡下来,她的话简简单单,却好像背负着重若千钧的愁怀。 他看着她,慢慢地放下手里的号码牌。 “两百万一次!”主持开始了最后的问价。 全场的人都看向顾逾明。 “两百万两次!” 叶孟亭摇晃着手中的号码牌,饶有兴致地看着无动于衷的顾逾明。 “两百万三次!成交!恭喜茂业公司的赵老板拍得我们最后的拍品!” 角落厢堂的屏风后有一双阴冷的目光,观察着场内的一切。 一晚上的轻歌曼舞终于结束了。 在门口,叶孟亭招呼顾逾明道:“哎——你别急着走啊!你小子有佳人在侧,一晚上连声招呼都不打。亏我妹妹对你一片痴心。”他嬉笑着打量他身边的识卿。 顾逾明向前走两步,挡住他的目光:“跟我抬价的时候,叶副局长也没给我打招呼吧?” “本来想抬高价钱让你吃个亏,没想到这亏最后让别人吃了。为了你们江北军的粮饷,憋一晚上坏水儿了吧?”叶孟亭挤眉弄眼道。 “我还有事先走了。”顾逾明知道他从小放浪形骸,没个正型,他转身欲走,又回身道,“对了,以后少带婉婷去百乐门那些地方。” 看着顾逾明匆匆离开的背影,叶孟亭气急,上次婉婷拿了他的警官证进了百乐门拍照,他竟还怪在他头上。 “哥!你问出来他要买那耳坠干嘛了吗?”叶星来从门后赶上来。 “你还不知道吗?闷葫芦一个,能问的出什么!”叶孟亭没好气道。 他看着自己满怀期待的妹妹,心里不禁暗叹了一口气。 送识卿回家的车上,顾逾明递给她厚厚一沓卷宗。 “这是什么?”识卿好奇道。 “今日见库鲁斯先生,只是一个简单的开始,并没有太多深入的谈话。”他顿了顿,“这些卷宗里头,都是关于中西方政治c经济c军事方面的资料与文献。” 识卿认真翻阅起眼前的资料,认真道:“这么多,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看完。” 她有些发愁,不知道顾逾明为什么那么相信她,要是她办砸了岂不是丢他的面子? “不急。这几日库鲁斯先生会带着他女儿在上海休息几日,暂时还用不上太专业的知识。” “那我也需要一直陪同吗?” 顾逾明想了想,道:“他们有自己带的翻译。不过需要的时候,我会派人来接你的。” 舞会结束后的几天里,上海滩大大小小的饭店茶铺里的人们,都在议论着舞会上茂业商场赵老板压过了顾少帅和警察署叶局长,用两百万重金拍下一对耳坠的新闻。 展家的上上下下也有所耳闻,大家都在恭喜大小姐找了个好姑爷。 “听说婉秋的未婚夫赵先生,这几日在上海滩的名气很盛啊。”瑶姨的哥哥王鹤松坐在椅子上问道。 瑶姨面露得意之色:“我第一次见到赵禹平那孩子,就知道他一定不错。有能力有家世。父母虽然不在了,但我们婉秋嫁过去,也免了伺候翁姑的辛苦。” 她在展家憋屈了大半辈子,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那个女人的女儿认识青帮的白爷又如何?有少帅的靠山又如何?场面上的功夫做得再好,男人们玩一玩也就罢了,哪个愿意娶回家去? 王鹤松端起桌上的茶,吹开浮沫细品了一口,半晌方道:“当初我就说,那个小丫头,成不了什么气候,不如将心思多放些在婉秋身上。今日看来,我的话如何?” 瑶姨讪笑道:“当时人走了,家里乱得一团糟,家里的房契地契一应财产,竟没有往日里见到的一半多,我也是急昏了眼,想着把她嫁出去或许还有些着落。” 朋友之中适龄的少爷公子有不少,可她偏偏要选年迈又好色的王老爷。他们本来是同宗的亲戚,王老爷的辈分倒还低她一辈,她既愿意给,他便没有不要的。 可偏偏,后来又搅了一个白靖进来瑶姨想起当时白靖的神色,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现在还是没找到吗?”王鹤松皱着眉头,“你当家这么久,怎么一点消息也摸寻不到?” 瑶姨也犯了愁,家里c铺子里,上上下下该找的地方她都找了。她试探过展识卿,甚至派人跟踪过她,她好像是一点也不知道她父亲临死之前隐藏起了一部分财产。 “你也别急,既然藏起来,就一定有蛛丝马迹可寻。我派人去查一查,你且放宽心准备婉秋的婚事。”王鹤松道。 “大哥操心了。”瑶姨谢道。她心里暗忖,关键时候还是只有亲人才会相互提携。 百乐门里,白靖揽着瑞珍的腰,在卡座中穿行而过。瑞珍的腰如水蛇一般不堪一握,她凹凸有致的身材靠在白靖身上,引得众人频频回首。 “白爷,今儿晚上艳福不浅啊!” “是啊白爷!手里抱着美人儿是不是也要想着兄弟们呀?” 场子里不乏认识白靖的人,见了他来,都端着酒杯诨笑道。 白靖勾起薄唇,一双丹凤眼是说不尽的风流。 他仍揽着瑞珍,左手理了理领夹道:“大家尽兴,今晚上的酒我都包了。” 说罢,也不管身后的哄笑声道谢声,只带了瑞珍进了里面的厢房。 一进门,白靖一推手便将瑞珍抵在墙上热烈地亲吻起来,他的动作太大甚至碰到衣帽架发出了声响。 门口侍酒的服务生听见里面激烈的响动和若有若无的喘息声,便知道里面是什么情景。两人相视一笑,却不敢打扰了白爷的雅兴,也就推了送酒车离开了包厢。 确定门外的人走了后,白靖停了手上的动作。 他站得离她远了些,努力地克制自己平静如常。 瑞珍靠在墙上,她的脸偷着绯红,气息还有些乱。 “今天怎么不说就直接来了我这里?还要演这场闲戏给他们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沪上淑媛 不出片刻,白靖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你的身份除了耀,青帮上下都不知道。不演一场戏,怕别有用心的人找你的麻烦。”他正色道。 瑞珍直起身子,脸上带着不同于往常的笑意。 “说吧,什么事情?” “最近有人在查我。”白靖思虑良久,吐出了这几个字。 “查你?”瑞珍点烟的手停在半空,她半带惊讶地看向他,“什么人敢查你?” 白靖的眉头紧锁,眼神阴郁。 “你怀疑是”瑞珍看着他的表情若有所思地说,突然,她又斩钉截铁道,“不可能!你找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消息,如今竟自己找上门来了?” “我也不太确定。只是我隐隐有种感觉”白靖的话说到一半又停了下来。 他觉得有些蹊跷,背后查他的人既不像是仇家,也不像是对手,打探消息的人训练有素,若不是青帮的势力网大得惊人,他们留下的那一点蛛丝马迹他也不一定能发现得了。 “你别多想,不如派人先去查一查当年插手白家的人,有没有跑脱了的。我也让底下的姐妹们留意着点,只要查你的人在上海,就一定有迹可循。”瑞珍冷静分析道。 白靖点点头:“这件事我已经让耀去办了。” 啪嗒一声,瑞珍点了烟。一提到白家的事,她的心就像是被什么锥了一下,她低着头,羽睫像一片阴云遮在眸上。 白靖劈手夺过她手里的烟,用手掐了便丢到地板上。 他叹了口气,语气软道:“你还是要倔在这里吗?我早在你父母的乡间买了一处院子,你带着耀回去,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行吗?” 她翻了一个漂亮的白眼,有些高冷地笑道:“我们姐弟俩又不是没手没脚,做什么要你的房子?” 白靖拿她无法,只好道:“你知道,上海从来就不是个太平的地方。” 瑞珍用手撑着头靠在沙发上,诱人的红唇微微勾起。 “外面就算闹翻了天,百乐门也是不会变的。夜夜笙歌,花天酒地,我在这里呀,安全得很。”她的语气慵懒迷离。 白靖无奈,只道:“要是有什么事,赶紧派人来青帮找我。” “哎,”她突然提高了声调,好奇道,“听说那天你在我这里教训了王家的少爷,为了一个女人?” 白靖脸上的神色缓了缓,瑞珍看在眼里,却装作没看见。 “你的消息真是灵通。”白靖笑道。 瑞珍有些无语,他打马虎眼打得这样白痴。 “算了,你还是快走吧。少在我面前绕这些筋。”她闭了眼。 白靖将胸口扣子随意地解了两颗,他回头道:“下回让耀过来见你。” 她扬扬手,表示知道了。 白靖推门出去,外面跟着的人见他衣着不整,便涎皮赖脸地哄笑道:“白爷,这么快就出来了,是不是瑞珍小姐的红唇太勾人了”说着便窃笑起来。 “少他娘的跟我扯,快备车,回家去。”白靖一边骂,一边将扣子扣起来。 手下人立马正色道:“是,白爷。” 瑞珍还坐在屋里,她手上夹着烟,屋里青烟缭绕的让她胸口有些闷。 她想起刚刚白靖劝她的神色,不知不觉地微微笑了起来。 她知道,上海从来就不是个太平的地方。 一个陌生的房间里,一个鹰眼高鼻的老人坐在书桌后面,他的眼神阴鸷深沉,细细听着桌前女子的汇报。 听完她的话,老人喉咙里发出晦涩难听的咿呀声音。 莉安凝神听了半刻,恭敬地回话道:“是,白靖先生一直派人在暗中保护她,应该是怕上次老板派去的人报复。” 那咿呀声再次响起。 莉安道:“那位展小姐背景本不复杂,只是最近江北军的顾逾明与她走的很近。” 老人闭眼思考了许久,才从桌子里拿出一小袋东西丢给她,便挥手示意她告退。 莉安瞬间变得不像刚才那么冷静,她如获至宝一般地趴到地上去捡起袋子。一面急慌慌地跑出门,一边迫不及待地打开它,深深地嗅了一口。 好像得到了巨大的满足一般,她的头慢慢向后仰去 学校里放了冬假,但婉秋的婚期也就越来越近了,展家上上下下都忙着准备婉秋的婚礼,识卿也陪着婉秋一家店一家店地挑首饰买新衣。 这日清早,婉秋便已经在展家的门口急急地掀了门铃,她手里拿着一卷东西。 展家她已经来过好几次,等管家来开了门,她便轻车熟路的跑去识卿的房间。 “识卿姐姐,你快看这是什么!”她也不敲门,推门便开心地喊道。 刚刚换好衣服的识卿被她这举动下了一跳,她轻轻拍了拍胸口,无可奈何地笑道:“要是哪一天你不这么冒冒失失的了,我真怀疑黄浦江里的水是不是倒着流了!” 婉婷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又连忙拉着她坐下来。 “看!”婉婷递给她一本《联华画报》,“上一次和平大会的照片,被报社用作封面啦!” 识卿这才仔细地看着眼前的杂志封面,照片上的她样子有些青涩,在话筒边温文尔雅地站着。她的长发掖在耳后,好像刚刚说完一段话,她的嘴角露出自信却又娇羞的微笑,眼角眉梢都是少女特有的清纯与妩媚。 封面的页底印着“沪上淑媛”四个字。 识卿不由得不好意思起来:“这照片怎么刊在了杂志上面?我是不怎么上像的。” “哪有!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婉婷认真地说道。城中有名的淑女小姐她大抵都见过,聚会在一起时,大家总是相互赞来赞去,可称赞别人的私心总是想听见赞美自己好话。 这些人里当然也有长得好看的,叶星来就是个尖儿。可在婉婷看来,识卿的美与叶星来的美是不同的,一个是润物细无声的温婉,一个是日出江花红胜火的热烈。 识卿的好看让人觉得舒服,那一点舒服就钻进了人的心里。 楼下有汽车停下的声音,识卿与婉婷闻声下楼,原来是赵先生来了。 赵禹平站在堂上,看到识卿和婉婷从楼上下来,便笑道:“既然三妹与顾小姐都在,那就陪婉秋一同去吧。” 等一行人开车到了店里,原来是来给婉秋试西式的结婚礼服。 瑶姨原本早就给婉秋定下了城中做龙凤喜服手艺最好的师傅与绣娘,可赵先生却说,现在时兴的是中西结合的婚礼,便带着婉秋去了一家意大利裁缝的店里。 一进店里,就有说着生硬中国话的外国人引他们去挑选礼服。 几个女孩子都被店面上挂满着各式各样的白色礼服吸引了目光。 婉婷拉着识卿的手悄悄道:“外国人的风俗跟我们就是不一样,这纯白色衣服在我们中国人看来是不吉利的颜色,他们却偏偏放在结婚的时候穿!” 识卿一面逛,一面轻声说:“我倒觉得这颜色很好看,听说这婚礼服是英国的伊莉萨白女王兴起的。我想,白色象征着新娘的高贵与纯洁,也象征爱情的忠贞。” 婉秋听她如此说,不由得喜欢起这华丽的素服了。 “识卿,你们快过来帮我选一选。”婉秋在不远处朝她们招手道。 礼服的样式主要是在面料c裁剪上的不同,架上有不少设计暴露的礼服,看得几位小姐有些脸红。 挑了好一阵,才帮婉秋挑了几件不同的礼服,店里的女服务生便带着她进了试衣间。 当婉秋换好第一套礼服走出来时,识卿与婉秋不禁眼前一亮。 “婉秋姐姐,你好美!”婉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嘴上喃喃赞叹道。 “真的吗?”婉秋有些害羞,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微微露出的锁骨,“会不会有一点太开放了?” “姐姐穿这礼服真的很漂亮。”识卿笑着回答她,她走过去蹲下,仔细地帮她整理拖地的裙尾。 婉婷笑道:“我的话自然不假,不信你问一问赵先生。” 婉秋期待地看向赵先生。 赵禹平的目光从地上抬起,他温柔地笑道:“这件礼服很适合你。要是你觉得不妥,可以再试一试其他几件。” 婉秋便满心欢喜地再去试穿另外几件礼服。 有了婉秋的真人示范,婉婷的兴趣更浓了,她拉着识卿在店里一件一件地看。 赵禹平走了过来,笑道:“顾小姐和三妹要是喜欢,也可以挑几件伴娘礼服试一试。早晚都要试的,不如趁今天一起买了。” 听了这话,婉婷哪有不肯的,见识卿还在犹豫,她便抱着她的手摇道:“识卿姐姐,我们试一试嘛,就试一下!” 识卿被晃得头晕,忙笑道:“好了好了,我陪你试就是了。” 她们便各自挑了一件伴娘礼服进更衣室。 识卿刚刚换上礼服,还没来得及整理头发和衣物,就听见门外有慌乱的脚步声。 她心里有些疑惑,便扬声叫了在门口等她更衣的服务生——竟也没有人回答。 “着火了!着火了”有模模糊糊的叫喊声传进来,识卿心头一惊,猛然推开门。 外面已经是一片火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我来了 她听见一声尖利的叫声:“识卿姐姐!” 婉婷跌倒在旁边的门口,半个身子还在更衣室里面。识卿忙跑到她身边用力将她扶起来。 “识卿姐姐,咳咳怎么办?我们怎么办!”婉婷张皇失措地看着越烧越大的烈火,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扑面的热浪与黑烟几乎让识卿窒息,她努力地让自己冷静,再冷静。 火是从外面向里面烧进来的。这礼服馆里衣料众多,到处都是成片燃起的衣架。 火势凶猛,再加上更衣室离门口有一段距离,不停地有货架倒塌的噼啪声传来——她们是不可能安然无恙地穿过这熊熊烈火的。 “咳咳现在我们只有想办法,想办法保持清醒等外面的人来。“识卿的脸被火光印得通红,但语气却非常的沉着。 婉婷不挺地咳嗽着,这里的烟越来越大了,浓密的黑烟让人难以呼吸。 识卿扶她蹲下,下面的黑烟似乎要少一些。 她突然瞥见更衣室外桌子上的插花,火越烧越近,那桌子上的桌布角已经燃起来了。 “你别动,在这里等我。” 她靠近桌子,每走一步,就能感受到难耐的温度便炙热几分。 “小心!”身后的婉婷大叫一声,头顶上已经烧变形的木制楼梯就要塌下来。 识卿急忙侧身躲开,塌下的木材却堪堪砸在了她的小腿上。她锥心一痛,洁白的小腿立时血流如注,鲜红的血便隔着白色的礼服渗了出来。 她顾不得疼,拖着小腿费力地从已经燃起来的桌上拿过花瓶来。 等识卿踉踉跄跄地回到婉婷身边,那块桌子已经完全吞没在火海中了。 识卿用力将裙摆的上的布料撕成两块布条,她把瓶子里的花丢掉,倒出花瓶里的清水来将布条浸湿。 “你拿着,蒙住口鼻。”她将一块湿布递给婉婷,自己也将口鼻捂住。 她们两个退到更衣室里,互相靠着靠着墙蜷在角落里,看着门外的火光渐渐逼近。 识卿慢慢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烫,她的眼前好像有一道白光,劈开了红得妖异的火焰。恍惚间她似乎看见了陌上开花的南京小道,有来往的农夫,有挑混沌挑子的小贩,还有追逐嬉笑的孩童。 她觉得自己身子好轻,轻得都感受不到它的存在。她看到了母亲,站在那颗琼花树下向她笑。 “妈妈”识卿呢喃着,火光中她的神色安宁而又平静。 噬人的火焰将母亲的微笑烧去了一半,她又有了半点清醒。 “识卿!”她似乎听见有人在喊她,可她已经没有力气回应了。 神思迷离间,她好像看见有一个人,披着火光而来,他的身形挺拔而又沉稳,他的声音像是来自天外的梵音。 “识卿,我来了。” 江北司令部的会议室里,顾逾明坐在首座上,大大小小的军官列坐在会议桌两边,一位军官正站着向少帅作报告。 “报告!”阿来在门口喊道。 “进来。”顾逾明举起手,示意讲话的军官停下来。 阿来也不耽搁,小跑到顾逾明身边耳语了几句。顾逾明的眼神骤然凌厉,脸色忽然变得阴沉。 顾逾明站起来合上面前的文件:“各位,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他片刻不停地朝门口走去,留下一屋子的军官们面面相觑。 顾逾明走进医院时,早已赶到医院的阿明便跟了过来。 “现在是什么情况?”顾逾明一面由他指引着向病房走,一面问道。 “婉婷没有大碍,只受了一点轻伤,多亏了展小姐在火场里护着她。她现在已经醒了,在卧床休息。” “那她怎么样?”顾逾明的口气不似平日的沉稳。 阿明不禁看了他一眼,却不敢迟回话:“展小姐在火场里受了惊,小腿又被倒塌的中午砸伤了,现在还在昏迷当中。” 已经到了识卿的病房外,顾逾明停了脚步。他隔着窗看着病床上那个身体单薄的人,她头上缠着绷带,紧闭着眼睛,面色苍白。 昏迷,受伤,他简直无法想象,她一个弱女子是怎么在火场挣扎求生的。 “少帅,”阿明犹豫地打断顾逾明的视线,“救了婉婷和展小姐的,是青帮的白靖。” 顾逾明回头看他:“你去查两件事。” 阿明神色一凛,认真听他接下来的话。 “第一,火是怎么烧起来的。”他觉得事情太过蹊跷,她们进去试一件礼服的时间里,怎么会突然起了大火。 “第二,找到那家店里的老板与服务生,全部带到司令部,等我回去审。” 阿明点点头,问道:“少帅,用不用我再去查一下白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火场里?” “不用了。”上回和平大会之后,顾逾明就知道白靖的人一直跟着识卿,他恰巧出现救了人,实在不足为奇。 顾逾明轻轻推开病房的门,病房里安静得很。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静静看着床上的女子。 他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脆弱的样子,站在电车上的样子,讲演台上的样子,与婉婷说笑的样子,在他身后认真记录的样子她的一颦一笑好像刻在他的脑子里还在不断回放,却又都凝结成现在苍白柔弱的脸。 顾逾明第一次有了怜惜一个人的情感。 不同于对母亲对妹妹的爱护,那种情感是带着野心的。 野心里又带着欲望与愧疚,欲望是想要珍之于怀的欲望,愧疚却是对莫名的霸道欲望而产生的愧疚。 这野心,他怕她知道,又怕她不知道。 这时顾逾明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会产生这样瑟缩复杂的情感。 他轻轻握住识卿放在床铺外面的手,捧在自己的面前。她的手小小的,却柔如无骨,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醒过来之后,让我来照顾你。” 他如刀刻般深俊的脸上,露出坚定的神色。 这双手,他不想放开了。 门外,白靖神色不定地看着屋内的两人。 在火场里救她出去的时候,一段垮下来的房梁砸下来,为了护着她,他生生地让尖角在背上划了长长的一段伤口。 他刚缝好了针便过来看她,也不管护士告诫伤口会再次崩裂的危险。可此刻他背上的伤口却连着心口微微地疼了起来。 一边跟着他的人见他神色有异,便道:“白爷还是回去休息吧,医生说您的伤口太深,现在还不能走动。等展小姐醒了,我再来告诉您。” “不必了。”白靖收回目光,他的眼神冷漠,“让她好好休息吧。叫耀备车,回白府。” 婉秋的病房外。 “啊哟哟,这可怎么办!”瑶姨捏着手帕,看着病房里的婉秋,急得眼泪直往下掉。 陪在她旁边王鹤松到底要镇定一些,他劝道:“你先别急,医生不是说了吗,现在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可她的脸被烧伤了啊!女孩子的脸就跟命一样,她毁了容,你叫她怎么过!”瑶姨越说越激动,还没说完,便拿手帕捂着嘴哭起来。 王鹤松叹了口气,只好劝道:“她与赵禹平已经订了婚,想来那赵家小子,应该不是那等背信弃义之人。咱们婉秋样样都好,不过是容貌有损,还是配得起他的。” “只是去试个礼服,怎么就闹成这个样子!”瑶姨哭哭啼啼地说,“这个赵禹平!是怎么看顾的婉秋?” “行了!”王鹤松喝道,但看着忧心忡忡的妹妹,再看看床上躺着的外甥女,他的语气又软了下来。 “赵禹平不是也被烟呛了现在还在昏迷嘛!他要是不进去救婉秋他会昏迷吗?”王鹤松耐心劝道,“所以你放宽一点心,等孩子们醒了再说吧。” 识卿觉得自己的头闷痛得很,她努力想睁开眼,却被外面的强光刺得睁不开。 “你醒了?”一个温和厚重的声音响起,“想要什么?” “水,我要喝水。”识卿的干裂的嘴唇张合着,顾逾明忙倒了一杯温水,扶她起来一点一点地喂她喝下去。 一杯水喝下去,识卿的意识恢复了不少。她细细地回想发生了什么。 她想起婉婷与她正在试衣服的时候外面忽然燃起来了,她们在那里等人来救,然后她好像神智不清了,她看到了妈妈和小时候南京的那条小路,再然后她好像看见有人从火里冲出来 “怎么样,还想得起来之前的事吗?”顾逾明柔声问道。 识卿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却发现头一晃就疼得紧。见她神色痛苦,顾逾明忙扶了她躺下。 刚一躺下,识卿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她抓住顾逾明的袖口,紧张地问道:“姐姐和婉婷呢?她们现在在哪里?” “婉婷已经醒了,我让人送她回家去休息了。你在里面一直护着她,她只受了些皮肉伤。”顾逾明顿了顿。 识卿松了一口气:“幸好她没事,不然我真不知怎么同你交待。” “你自己受这么重的伤,又拿什么与我交待?”顾逾明的声音有一丝责备。 她却顾不上体会他话中的意思,只急忙问:“我姐姐呢?是不是也已经醒了?” “你姐姐”顾逾明犹豫着,不知怎么告诉她。 “啊——” 突然,一声女人的尖叫声穿过走廊传遍整个医院的楼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医院 婉秋坐在床上,她举着手里的镜子,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揭开纱布后血肉模糊的左脸。听到尖叫声赶进来的瑶姨和王鹤松见到她的样子,也立时慢下脚步不敢惊动她。 “妈,你说,我的脸,是不是过几天就能好了?”她扬起脸笑着问站在门口的瑶姨,肩膀却极压抑地颤动着。她的伤口血肉粘连,从左眼下一直蔓延到耳后。 瑶姨看着那一张笑容可怖的脸,心里又痛又怕。这么残酷的事实,她不知该怎样回答婉秋。 “妈!”等不到答案的婉秋有些着急了,她的声音越喊越大,“你说!我是不是很快就能好了,你快告诉我啊!” 顾逾明扶着识卿来到了病房外,识卿看到姐姐脸上触目惊心的伤口,骤然抓紧了顾逾明的手。 瑶姨终于忍不住,她背过身来捂住嘴,不敢哭出声音。王鹤松在一旁柔声劝道:“婉秋,你先躺下歇一歇,赵禹平明日就能过来看你了。” 母亲的反应让她知道了她本就知道的答案,这时听见赵禹平的名字,婉秋的情绪突然不受控制起来。 “不!我不要他来看我!你们都出去!快出去!”婉秋的声音陡然尖利,识卿微颤了一下,她从未见过温柔善良的姐姐有这样暴烈的一面。顾逾明抱在她肩膀上的手紧了一紧,侧首对跟着的人道:“快去叫医生。” “婉秋,你别急,我们”瑶姨一边拭泪一边向前走了两步,她看着婉秋的情绪逐渐崩溃,却束手无策。 “我说了别过来!”婉秋的眼睛发红,头发也因身体的剧烈起伏而散了下来。她攥着镜子的手骨节发白。 见瑶姨还要向前走,她突然发力,狠狠地将手中的镜子掷了出去。 “小心!”识卿惊呼出声,那镜子却不偏不倚朝她面上飞来。电光火石间,识卿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待顾逾明揽她站定后,那镜子已经砸在了他们身后的墙上,碎成一地的玻璃渣片。 “谢谢你。”识卿微靠在顾逾明的怀里,胸口的喘息还没有平复。“让一让,让一让。”未等顾逾明答话,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已经推着药车跑了过来。 注射过镇定剂的婉秋终于瘫软下来,沉沉地睡过去了。 “瑶姨,姐姐好些了吗?”见他们关门出来,识卿上前问道。 瑶姨心里正难受,识卿却直愣愣地碰了上来,她也不顾旁边有人,柳眉一竖便厉声道:“好些了?我倒想问问你,你是同她一道去的,起了火你竟不知救救她!她到底是你的亲姐姐,你怎么狠得下心?” “瑶姨!我也被困在更衣室里,姐姐的更衣室在另一头里,当时火势太大”识卿急急解释道。 “少跟我说这些没用的!你现在倒好端端地站在这儿,你进去看看婉秋的样子,看看她的脸!”瑶姨越说越气,“我知道你安的是什么好心,跟你那个狐媚子迷道的娘一样!台基花烟间的货色!” 瑶姨的话越说越难听,她几乎要将女儿遭遇的不幸都发泄在识卿的身上。 顾逾明本想这是她家事他不便插手,可面前这个女人的话让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当她说到她母亲时,他感觉到怀中的人儿轻轻一抖。 “够了。”顾逾明目光阴沉。 瑶姨这才注意到旁边的男子,她见眼前这人不是上次那位白爷,但看他通体的气势,却不比那白爷弱到哪去。不过她倒不信,这个小丫头能有这么好的运气,总是能找到来头不小的大人物替她撑腰? 她开口便冷笑道:“这是哪里来的护花使者?我们家的事”话还没说完,却突然被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王鹤松狠拉了一把。 瑶姨惊讶地回头,却见王鹤松朝她递了个眼色,她忙闭上了嘴。 “听医生说识卿受的伤也不轻,站了这么久应该也累了,快些回病房去休息吧!等你姐姐醒了,我让人过来告诉你。”王鹤松慈和地对识卿说,他是在竭力替瑶姨兜回刚才的话。 识卿点点头,站了这么久,受伤的小腿早就撑不住了。她还是礼貌地告辞:“瑶姨,鹤松舅舅,我先走了。”她低着头,顾逾明看得出她心里的委屈,却开不了口安抚她一句。 看见两人终于走远,瑶姨忙问道:“刚刚你为什么拦我?要不是那个小东西见死不救,婉秋会变成那个样子吗?赵禹平要是找这个由头拒了这门亲,她可怎么办!” 王鹤松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将她拉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里。 “你以为刚刚那个男人是谁?”他压低了声音问她。 “哼,还能是谁?左不过是她在外面招惹的姘头,天生的妖精相贱骨头!” “你没看见刚过来时他身后跟的人?还有这层楼里里外外有多少兵在这里把守着。你当医院是什么地方,这兵肯定不是派来保护你我的吧?”王鹤松意味深长地看着瑶姨。 瑶姨这才看到,拐角的地方,楼梯口,还有展识卿的病房门口,都有当兵的把守。 “你说这些人是”瑶姨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名,她瞪大了眼睛看向王鹤松。 王鹤松点点头,道:“除了江北军的顾少帅,上海还有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排场?” 瑶姨又想起上一会婉秋和她一起参加的舞会,恍惚间听说,当时参会的就有这个顾少帅。她想起自己刚刚在他面前说的话,不由得冷汗涔涔。 “上回是青帮的头子,这回又是江北的军阀,这个展识卿,可真是不简单啊。”王鹤松幽幽道。 瑶姨也在暗忖,难道这个展识卿就这么有能耐吗?有这两座活佛作靠山,莫说是展家,就是她想要整个上海,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要是以后她晓得了展家的事情瑶姨心内暗自盘算时,忽然想到了一个人,她冷笑道:“你且看着吧,一物降一物,我就不信,这世上竟没人能动得了她!” 夜色朦胧中,瑞珍穿一身黑裙黑靴,外罩着黑色的大衣。她戴着的黑色网纱帽将脸遮了一半,独自一人穿行在僻静的小道与弄堂间,左拐右拐便从一条小路拐到了白府的后门。瑞珍扣了门,警惕地看了看身后,不一会儿边有人来开了门,她便闪身躲了进去。 瑞珍走到客厅,手下人从楼上下来:“瑞珍小姐来了,白爷刚刚上去。” “他的伤势怎么样?”瑞珍摘下帽子,除去手上的长手套。手下的舞女从客人那里听来了消息,她心里便吊了一整夜,刚下台她就打发了跟着的人,一个人急匆匆地往白府赶。 “其他的都还好,只是背上的伤口太长太深,白爷从医院回家又动了伤口。”那人回道。 瑞珍有些不解,他为什么急着回家?“医院的展小姐那里怎么样?” “这个我不知道。白爷回来的时候已经撤了咱们的人,现在医院里都是江北军的人了。” 顾逾明?联系起前几日百乐门里收集到的消息,瑞珍心里好像有一点明白了。 “我知道了。你替我备好医药箱。” 瑞珍推开白靖的门时,他正侧躺在床上休息,听见响动他警觉地睁开眼。 “是我。”瑞珍柔声道。 白靖放松下来:“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瑞珍端着医药箱做到了他旁边,因为父母的缘故,她极少来白府。 “路上有没有人跟着你?” “放心吧,一路上我都警惕地很。” “最近事事都不太平。”白靖的嘴唇有些苍白。 瑞珍掀开被子,他背上的伤口已经隔着纱布和衣服浸出血来了。她叹了口气,道:“可能有些痛,你忍一下。”白靖勾起嘴唇笑了笑。 她剪开他后背的衣服,动作轻柔地撕下已经混着血与伤口粘连在一起的纱布,又耐心地一点一点地涂上药水。 白靖闭着眼,表情平静。 “听说展小姐那里你已经撤了人。”瑞珍一边包扎伤口,一边问,“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前几日跟她的人发现,还有其他人在暗中跟她。”他睁开眼,看着挂在衣帽架上的绿色大衣。从上次她走后,那件大衣就一直挂在那里。 “是顾逾明的人吗?” “不是。”白靖知道顾逾明也派人查过他,“是上次查我的那些人。” “好了。”瑞珍动作极快地包好了最后一块纱布,替他将被子盖上。她听见他的话,觉得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今天起火的事,是不是跟也他们有关?” “不知道,我已经让人去查了,很快就有消息了。” 瑞珍从楼上下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迎了上来。“姐!”他开心地喊她。 瑞珍抬眼一看,笑靥如花。她走到他面前,理着他的衬衫上的褶皱笑道:“几日不见好像又长高了些,比我足足高出一个头来,这衣服竟显得有些短了。” “哪里有几日!明明就有几个月没见了!”耀在姐姐面前撒娇道。 瑞珍的眼睛笑得更弯了:“多大的人了,还在姐姐面前撒娇呢!白爷平日里交代你的事,都做好了么?” 耀立时正色道:“姐姐你放心,我都做好了!” 瑞珍看着弟弟的脸,漂亮的眼睛失了神。她忽地想起几年前也是在这个地方,也是这样的夜晚,她抱着弟弟躲在阁楼的夹层里,亲眼看着父亲c母亲,还有白府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倒在血泊里 她喃喃道:“你好好儿的跟着白爷。你跟他,都不能再有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等我回来 “这都三天了,姐姐还是不肯见人吗?”病房外,识卿着急地问赵禹平。 赵禹平摇摇头,他面无表情,目光阴沉,识卿也看不出来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识卿坐在轮椅上,身后是从家里赶来的叶妈在推着她。她看向病床上虚弱的姐姐,想起那一日,姐姐见了赵先生回来,满面绯红地对她说:“识卿,我是真的好喜欢他。”可现在的姐姐,脸上的伤疤就像是抽走了她在赵先生面前本就卑微至尘埃里的自尊,她不敢见他,也不敢接受自己。 识卿想起汉武帝后宫中的李夫人,李夫人病笃,上自临候之,夫人蒙被谢曰:“妾久寝病,形貌毁坏,不可以见帝。”因她色衰,故惧爱驰,临终都不得见心上人一面。李夫人糊涂,姐姐也糊涂! 她心疼姐姐的卑微,也恼怒赵先生的不作为。识卿看向他,冷声道:“赵先生这样聪明的人,不会不知道姐姐的心病是什么吧?” 听见她的话,赵禹平好像才从沉思中醒转过来,他看着她的眼睛,道:“你希望我怎么做?” 识卿毫不留情:“姐姐平日对赵先生如何,旁人洞若观火,姐姐遭此横祸,容颜有损,若赵先生心怀芥蒂,背信弃义,也配不上我姐姐的人品性情,该当一别两宽,赵先生也不用在此惺惺作态了!” 她又转头道:“叶妈,咱们回去吧。”说罢,她便由人推着回了病房。 赵禹平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值得玩味的笑意,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识卿的背影自言自语起来。 “那张脸毁与不毁又如何?”他的笑越发阴森可怖,“关上灯,不都还是另一个人吗。” 白府里,耀向白靖回报着手下人查到的事情。 “起火的时间短,火势大,可以断定是有人纵火。店后面的街角里发现了几只烧焦的汽油桶,礼服店里的老板和服务生在大火过后全都不见了。有一个在后街打扫的人说,大火之前,看见一个矮个头的男子从后门出去了。” “看见那人长什么样子了吗?” “没有,那人戴着帽子遮了脸。起火时只有赵禹平一人在外面,按说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应该最清楚,但他对外说的是自己当时出门抽烟了,回来时火就已经起来了。” 这个赵禹平,的确是有些可疑。“他醒来之后见过什么人没有?”白靖问道。 “其他人倒是没见过,不过他醒来后就立即去了医院附近的咖啡馆里打过一通电话,是拨给他公司的孙秘书,具体说的什么派去跟他的人没有听清。” “对了!”耀又补充道,“顾逾明的人也在查这件事,估计现在也跟我们知道的差不多。” 赵禹平醒来之后,不关心未婚妻的生死反倒去给公司的人拨电话?白靖想到前几日查他的人,跟踪识卿的人,纵火的人,白靖觉得蹊跷。这些人是什么人?赵禹平与他们到底有没有关系? 白靖忽然瞥见了桌边上放着的今日的申报,有一则标题映入他的眼帘——“上海茂业百货鼎力支持中日围棋交流比赛”。 “这个茂业百货是不是就是赵禹平的那一间百货公司?”白靖将报纸递给耀。 耀立马认出了图片上的人:“对!这个人,就是常常跟在赵禹平身边的那个孙秘书。” 白靖看着报纸上的孙秘书与日本军官的合照,眼底陡然升起一团疑云。 顾逾明一身戎装走进病房时,识卿正坐在窗前看书入了神。 “在看什么书?”他放下手中的东西,沉声问道。 识卿这才发现有人进来了,见来人是他,她扬了扬手中书的封面,顾逾明细看,原来是泰戈尔的《飞鸟集》。 “咦,你拿来的是什么东西?”她好奇问道。他放下的东西里夹着一个色彩鲜艳的香包。 顾逾明将那东西递给她,道:“婉婷不知在哪里听了传言,特地跑去城隍庙,为你求了一道平安福。” 识卿看香包上歪歪扭扭的针脚,不禁笑出声来:“让她放下照相机,拿起针线做女红,真是难为她了。” 见她终于笑了起来,顾逾明的神色也缓和下来。 但她的眉眼间仍有一丝散不去的忧色。 “顾先生今天有事,就不用特地来看我了呀。”她注意到他穿着军装,想他许是军务缠身。 “想不想出去转一转?”他问道。 识卿惊讶地抬头看他,眼神微亮了一亮,又瞬间黯淡下来。“还是算了吧,在轮椅上实在不便。” 顾逾明听她闷闷地说,知她是想出去的。他对识卿道:“展小姐不要怪我冒犯。” 识卿还未听明白他话的意思,却见他已经俯身下来,一双有力的手将她横抱起来,她已经悬在半空。 “拿上展小姐的外套。”身后的阿来在他身后应了一声,便偷笑着拿了衣服跟着他走出病房。 识卿揽着他的脖颈,她觉得他抱着她的手好烫,那热度隔着衣服真真切切地传给她,惹得她的脸也跟着一起烫起来。她从未这样靠近过他,她看着他的侧脸,有着军人的坚毅深俊,平静自然毫不掩饰。 顾逾明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他就这样坦坦荡荡地抱着她穿过人来人往的走廊。她的鼻息抚到他的脖颈,像一根羽毛,轻轻撩动他的心。 提着饭盒从家里赶来的瑶姨在楼道口正好看见两人从面前经过,她朝两人的远去方向轻啐了一口,没想到阿来却回头狠盯了她一眼,吓得她拉着翠儿忙躲进楼梯间。 顾逾明的车越开越远,识卿一路上好奇地看向窗外,好些日子没有出门,她觉得好像什么事情都是新鲜的。 车子终于停在了江边,顾逾明仍旧将她抱下车,动作轻柔地将她放到轮椅上。识卿红着脸道谢,顾逾明却道:“是我失礼了。” 他推着她向江边走,还未开春的上海依旧寒冷,江边的风吹上来,识卿不禁拢了拢大衣。 江上的船只往来,入港的船,出航的舰,汽笛阵阵,天边的落日斜晖映照在江波之上。不远处的码头上人来来往往,站岗的驻军,送人的亲朋,卸货的脚夫这最真实的生活场面与嘈杂声,让识卿的心一点一点地沉淀下来。 “小时候,我遇上不开心的时候,父亲就常带我来这里。”顾逾明的声音响起。那时候的父亲还是父帅,常常对他严厉苛责,父帅说他将来是江北军的将领,务必要用最严苛的要求管束自己。 识卿好奇道:“原来你也有不开心的时候。”说完她又觉得自己问的问题实在幼稚,人皆有七情六欲,他顾逾明也不例外。只是在她眼里他一直是那样不怒自威,不苟言笑的样子。 顾逾明道:“在军中时间长了,难免言辞严肃。” 识卿赞同地点点头:“你跟婉婷,还真是两个性子。”她脑海中浮现起婉婷天真烂漫的笑脸,跟眼前这个人比起来真是一个春天,一个冬天。 “婉婷本不是我亲妹。”顾逾明的话一出口,识卿不由得惊讶地看向他。 他接着说道:“婉婷的父亲跟父帅曾是一起并肩战斗的兄弟,他在战场上被炮弹击中,临走前,将家里的妻女托付给了父帅。父帅回去乡间寻到了尚在襁褓中的婉婷,她妈妈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识卿听得入神,她没有想到,那样天真可爱的小婉婷竟然有这么悲惨的身世,她想说两句话缓解这沉重的气氛,却又觉得此刻不管说什么都显得徒劳。 “一直到现在,父亲每年都派人去打听婉婷母亲的下落,却始终没有任何音讯。婉婷虽不知内中详情,可懵懵懂懂也知道了一些。” 识卿不知道顾逾明为什么会突然告诉他婉婷的事情,她想到了自己的身世,如今的她哪里比婉婷好过一些呢? “伯父伯母视她如掌上明珠,还有你这样一个能护她周全的好哥哥,婉婷她很幸运。”识卿的情绪有些低落,她想起父亲也曾抱着她在琼花树下转圈,大笑着说:“我的掌上明珠一日比一日重了。”父亲笑,她也笑,那笑声在她梦里回荡过无数次,午夜梦回的时候却总是一脸清泪。 顾逾明见她的神情黯淡,心中涌起了一股异样的情感:“若是今后我想护你周全呢?”他的声音不大,一字一句却铿锵有力。识卿一惊,她抬眼正对上他的目光。 看他的样子认真又镇定,识卿慌乱地避开他的目光:“顾先生在说什么?” 顾逾明半蹲在她面前,一字一句地认真道:“可能这样告诉你太着急,也太仓促了。” 他的声音沉稳淡定,识卿看向他的眼睛。 “从认识你开始,我总以为你与婉婷一样。可那日见你躺在病床上,我才知道不一样。” “我不能像待婉婷那样待你。你太聪慧,也太倔强,须知情深不寿,慧极必损。” “你昏迷的时候,我给自己下了决心。世道艰难,乱世之中能遇见你,我觉得今后的路也不是那么难走了。” “前线的战事吃紧,半个小时后,我就要上飞机了。” “识卿,等我回来。” 长日尽处,我站在你的面前。 你将看到我的疤痕,知道我曾经受伤,也曾经痊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他不会来了 转眼大半月过去,自那日在病房里大闹了一场醒来之后,婉秋就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旁人进去看她她也不闹,识卿陪着她说话她也不答,只整日整日呆呆地坐在窗前。病房的窗外正对着医院进门的大花坛,识卿心里暗知,姐姐是在等赵先生。 可赵先生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从那日识卿与他说过那一通话之后,她便再没在医院里看见过他。 就连一向看重赵禹平的瑶姨也在王鹤松面前骂道,这个赵禹平忒不是东西,还赶不上路边耍混的小瘪三。瑶姨气起来,便想打电话到赵禹平的公司里去问一问他,良心是不是让狗吃了! 最后还是被王鹤松拦下来了,他说:“既然他弃了这桩婚事,又何必闹得众人皆知让婉秋难堪呢?指不定最后还要连累着王家和展家一起丢脸!”展家倒还好,王家可是上海的世家了,在上海又有着许多的生意,实在丢不起这个人。他这一句话让瑶姨偃了旗息了鼓。 瑶姨又特特地去问了上海最好的医生,知婉秋脸上的疤是再无恢复的可能了。养了二十年的心血,就这样毁了。瑶姨整日板着脸心怀怨气,刚开始还避着婉秋不敢使脸色,后来索性也不避忌了。 她本想着,婉秋凭着这桩婚结了赵家这个财主作亲家,就算展家藏起来的财产找不到,她后半生有了依靠,也好扬眉吐气一把。可现在呢,婉秋突然成了弃妇,今后别说是找个好婆家,她那半张脸,谁还敢要她? 识卿看姐姐可怜,也劝过瑶姨一次,她只冷笑着说:“若是婉秋能左一个帮主右一个将军的,我也不操这闲心了!”话说得难听,识卿也不敢再劝。 好在不管旁人说什么,婉秋都好赛没听见,如一块枯木般坐在窗前,一坐就是一天。 婉秋出院的前一天晚上,王鹤松的儿子带了新女朋友回家,瑶姨同王鹤松一道回了娘家吃饭。病房里没其他人,识卿便来医院照顾婉秋。到了该休息的时候,识卿走到窗前,道:“姐姐,夜深了,早些歇息吧,明早回家且劳神呢!” 婉秋直直地盯着窗外,不理她,也不动身。 过了半晌,识卿又轻轻喊了一句:“姐姐?” 婉秋的眼睛突然晦暗下来,她垂了眼,纤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出细影。她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他不会来了。”她的声音漂浮空灵,没有着落。 识卿以为自己听错。这么多天,这是姐姐第一次说话。 “姐姐还在等他?”识卿小心翼翼地问。 婉秋脸上浮出一丝凄苦的冷笑:“不等他,我还有什么指望呢?”识卿第一次见姐姐脸上出现这种神色,忽觉眼前的人可怜又陌生。 她想再与婉秋多说几句话,可她已经走到床边背对着她侧躺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家里派来的轿车便到了医院,同司机一起来的还有翠儿。识卿一边在病房里头同翠儿收拾东西,一边问她:“太太怎地今日不来接姐姐出院?” 翠儿瞥了躺在床上的婉秋一眼,低声同识卿道:“太太昨日回娘家,见了王少爷带回来的女朋友,欢喜得不得了,立时认了做干女儿。后来因着高兴多喝了几杯酒,回家又晚,被冷风扑了热身子。太太回家之后就觉得迷糊,睡到今早也起不来。”因为从前父亲在时,识卿对待家里的下人大多宽厚善良,所以就算是瑶姨的贴身丫头也愿意同她说这些。 而识卿听到这些,犹如被闪电劈中一般呆在那里。她再没想到,前几日还在病房里抹眼泪的瑶姨,转身就新认了个女儿。她想起前几日瑶姨在病房里着急心疼的神态,只觉得遍体身寒。 “瑶姨怎么忽然想起认个干女儿呢?”识卿愣愣地问。 “嗨,我也不知道。”翠儿一边打包衣服一边道,“不过那位小姐真真是个贵小姐,她爸爸可是中央银行上海分行的行长呢!” 识卿隐隐听见身后有声音,她猛地转过头,婉秋已经坐了起来,一双大大的眼睛正看着她们,那眼神里透出的绝望,压得识卿喘不过气来。 “什么!”靠在椅上的瑶姨瞪眼看向翠儿,厉声道,“你在小姐面前胡乱嚼什么舌根子!” 翠儿身形一抖,忙跪在地上求道:“太太您别生气!是三小姐,三小姐问我您怎么不去接小姐” 瑶姨冷哼一声,“我就知道是她!留她在婉秋身边就是个祸害!”她瞥了趴着地上的翠儿一眼,又道:“你去把小姐叫来我房里。” 翠儿有些踟蹰:“小姐她刚出院,怕是” “怕什么!”瑶姨又是一怒,“她的手脚又没受伤,难道就一辈子把自己锁在屋里了?” “是,是,我这就去请小姐过来。” “站住!”瑶姨叫住她,狠道,“这次我且饶了你。若有下次——仔细你的皮!” 婉秋站在瑶姨面前时,她的头发没有打理,散散地垂前来,遮住了烧伤的左脸,露出的右脸也毫无血色。 “昨晚的事你都知道了?”瑶姨闭着眼,揉着太阳穴问道。 她这话像是在问其实也没问,婉秋只垂了头不说话。 “你还小,经不得事。你要知道,我做这些事还不都是为了你!”瑶姨皱眉看着她,“我们两个,孤儿寡母的!难道就靠着展家这点儿家底过一辈子?” 瑶姨指了指门外:“那房里的范雪媚,有个傻儿子还成天想着把我推下去接手展家呢!不能光指望着你舅舅家,你若是有了姑爷还好,可现如今”媚姨看了她一眼,便叹了口道:“唉,你也知些事吧!” 说了这么一番话,婉秋仍垂着头,木木地站在那里。媚姨皱皱眉,便不耐烦地挥挥手道:“你先回去吧。” 书房里的暗室里,赵禹平正在与人通电话。 “好的。还有就是,前日我提的计划,天元考虑地怎么样了?”赵禹平的声音有些急切。 “是。” “是。” 赵禹平脸上喜色一点一点地消去,取而代之的是骇人的阴郁。 “是,我知道了。”赵禹平慢慢放下电话。 “少爷,少爷!”门外管家的声音传了进来。 赵禹平闪身出了暗室,将书桌下第二层抽屉里的机关扭动,暗室门便连着书橱一起关上了。 赵禹平打开书房门,管家正站在门口。 “什么事?” 管家忙答道:“府上来了一位姓展的小姐,说是找您有急事。” 姓展的小姐?他脑海里浮现出那张如梨花般清秀的脸。“她人在哪里?” “现在正在堂上等着您呐!” 他走到堂前时,识卿正端坐在下首的椅子上。她瘦瘦小小的,坐在宽大的太师椅里愈发觉得弱不禁风了。 “怎么不给展小姐上茶?”他温润有礼地吩咐身边的下人。 “不用了。赵先生,今日我是为姐姐来的。”她一来就直奔主题,赵禹平面上的笑凝滞了片刻。 他坐下来,轻轻地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他垂着眼,轻轻笑道:“那一日,展小姐不是同我说得很清楚了吗?我与婉秋,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识卿后悔当时自己那样莽撞,按后来的情形看,姐姐若是离了赵先生,这一辈子怕是都不会有欢喜了。 “赵先生,那日的话若是冲撞了你,我为我的话向你道歉。”她站起身,深深地向他鞠躬致歉。 赵禹平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做完这些动作。 “赵先生应当知道,这世上恐怕再没有任何女子,会比姐姐更爱你,敬重你了。”识卿情真意切地说道,“火灾的事姐姐确实容貌有损。但赵先生当初难道就单单只看中了姐姐的容貌吗?” 赵禹平的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怒意。刚才电话里的人已经转达了天元的意思,展家这门亲他赵禹平还是要结,而且要娶的人,只能是展婉秋! 他本应该顺着展识卿的话说下去,然后顺理成章的回转心意,重回展家,迎娶婉秋。可他现在不想,这劝他娶展婉秋的话,偏偏是由她嘴里说出来的! 忽然,他冷笑道:“展小姐这样年轻,应该是不懂男人的。你去问一问,这世间有几个男人,是不看重女人的容貌的?”他又慢条斯理地跟了一句:“谁也不想在床上看见自己的女人,顶着那样一张脸吧!” 识卿被他的话噎在那里,她的脸又羞又红,却想不出如何还击。她忽地站起身,冷声道:“看来是我求错了人!打扰了,告辞!”她也不再称呼他,提了包转身就走。 他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脸上的笑凝固下来。 识卿出了赵府的门,只觉得心烦意乱。她向回家的方向走去,路边有黄包车跟了上来问小姐去哪,她只摇摇手,想一路走走散散心。 不知不觉,此时已是夕阳西下,天边落霞阵阵,她忽地想起那日也是这样的落日下面,顾逾明对她说的话。 第一次有人向她表白,那人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她甚至还来不及细想。如今看到姐姐一片痴心错付,识卿心里实在感慨万千。 她只觉得,情爱二字,沉重如磐石,缥缈似浮絮。那若轻若重之间,便夹着泱泱众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求婚 识卿回到展家时,发现家里的气氛有些不同。下人们来来往往的,在布置着堂前与饭厅,像是要宴客的样子。 她好奇地拉住一个端着冷盘走过的丫头,问道:“今日府上有客么?” 那丫头还没答,媚姨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唷!你还不知道呐?” 识卿松开丫头的衣袖,循着声音抬头一看,媚姨正靠在二楼的栏杆上,手里仍捧着一把瓜子仁儿。 隔得远远的,识卿还闻得到那股子蟹黄的香味。“知道什么?”她仰头问道。 “咱们二小姐的姑爷打电话来了,说是刚从公司忙完,今晚就过来吃饭呢!”媚姨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 识卿被她的话惊住了,赵禹平要过来看姐姐?她觉得难以置信,那刚刚在赵府里与她说那些混账话的人是谁?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就回心转意了?赵禹平演的这是哪一出?识卿脑子里乱乱的,一连串的问题浮现在脑子里。 “亏你还是亲妹妹呢,对你姐姐的事儿倒是一点也没上心。”见她半天不答,媚姨的声音阴阳怪气的。 识卿也不理她,便往婉秋的房间走去。媚姨白了她一眼,也扭着身子回来房间。 进了门,婉秋正坐在梳妆台前打粉。她手里拿着粉扑,急急地朝脸上抹着,脸上不知道已经抹了多少,已是白得吓人,却仍旧遮不住那块丑陋的伤疤。婉秋急得快要哭出来了,见识卿进来,便急忙道:“识卿,你来帮我抹好不好?我怎样抹也抹不好!” 识卿看着姐姐的样子,心下微叹,也唯有赵禹平,才能让心如死灰的姐姐焕发生机。不管赵禹平的盘算如何,这对姐姐来说未尝不是个好消息。 她坐到姐姐旁边,拿出干净手帕,一点一点地擦掉她脸上多余的脂粉。 “姐姐你别怕。”她的动作轻柔,安抚着慌乱的婉秋,“若是因为你脸上的疤嫌弃你,这样的男子不值得你托付终生。” 婉秋怔怔地看着她,怯懦地问她道:“那他来看我,会不会嫌弃我?” 识卿犹豫了一瞬。“赵先生若是爱姐姐,他会包容姐姐的一切的。”她的语气飘忽,她还是拿不准这个赵禹平的心思。 她的话好像并不能带给婉秋太多的安慰,婉秋的眉间轻蹙着,泪眼盈盈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了!”识卿忽然想到一个办法,“姐姐你等我一会儿!” 不一会儿,她便从自己的房间拿了一个带蕾丝面网的礼帽过来。“姐姐试一试。”她轻轻地将帽子别在婉秋头上,垂下来的面网正好斜斜地遮住了姐姐的伤疤,还平添了几丝韵味。识卿隔远了一看,点点头道:“这下姐姐便不用担心了,没想到婉婷小丫头送我的小装饰竟还派得上用场!” 饭桌上,大家的心思各异,气氛有些异常地尴尬。可赵禹平却淡定自若地吃饭,时不时还与婉婷夹上一筷菜。婉婷欣喜非常,看向他的眼神似乎都发着光。 终于,瑶姨忍不住,她幽幽问道:“前几日婉秋还未出院时,不知赵先生去哪里了?” 赵禹平夹菜的手停了下来,好像就在等这句话一般,他放下手中的筷子。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想听一听他是怎么解释的。 没想到他也不说话,只悠然地站起身,拉开身后的椅子,朝身边的婉秋单膝跪下来。婉秋不敢相信地捂住了嘴,她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赵禹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天鹅绒的盒子,道:“我消失了好几日,也想了好几日。婉秋,我想我还是放不下你。若是前几日我叫你伤心了,那我现在可不可以用这枚戒指,请求你的原谅?嫁给我吧,婉秋。” 他的目光温柔而深情,看得婉秋揉碎的心肠又拼凑了起来。 在场的人都被他的话震住了,前几日还消失不见的姑爷现在却正跪在婉秋面前求婚,这样大的冲击力让展家的人一时半会儿都反应不过来。识卿看着跪在地上的赵禹平,她却在心内打鼓,是赵禹平的演技太好了吗?可眼前这个人,他的眼神是那样真挚诚恳,声音又是那样温柔亲昵。她实在想不通。 “你不会嫌弃我的脸吗?”婉秋的声音颤抖,她是鼓足了勇气,才会问出对她来说这样残酷的问题。她漂亮的眼睛忍不住滴下泪来。 赵禹平温柔一笑,他的笑如和煦的春风,吹进婉秋的潮湿的心。他轻轻拭去婉秋脸上的泪,抬起她的手,将那枚戒指戴进白净纤细的手指,因为前几日茶饭不思她瘦了好些,那戒指戴在手上竟有些空落落的。他心疼地笑道:“傻丫头。” 赵禹平站起来。他揭起婉秋的面网,婉秋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他捧过她的头,她不自觉地闭上了眼。他温柔地吻上她的光洁的额头,她的左眼,再到她的疤痕 “今后在我面前,你不必再遮掩。” 赵禹平坦然地在众人面前做完这一套亲昵的动作,丝毫不显得狎昵 吃过饭,赵禹平独自出来花廊抽烟。识卿悄悄跟了出来。 “你对姐姐说的话,是真心的么?”她走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问他。 赵禹平也不看她,他看向花园中隐隐约约的假山轮廓,烟头明灭。“三小姐觉得如何呢?” 他这问题问得奇怪。 略微有辛辣呛鼻的烟雾随风飘到识卿的脸上,她皱眉道:“下午在赵府,你可不是这样同我说的。” 赵禹平侧首看向她。他的脸隐在夜色里叫人看不清神色。 “三小姐对我,好像总是这样咄咄逼人” “你求婚的人,是我的亲姐姐。”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看你姐姐的样子,难道你不该谢谢我吗?” 识卿无语,今日赵禹平的求婚,对姐姐的效力无异于起死回生。 她只好转身欲离开,忽又转过头来道:“请你一定好好待她。” 赵禹平背着她,唇角略勾起,眼角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 夜色里,他掏出一条手绢,一点一点,擦拭着刚刚吻过婉秋的,凉薄的唇。 晚间的席宴散尽,赵禹平也告辞回了府。瑶姨推开婉秋的房门,她正抚摸着手上戴着戒指镶嵌的红宝石,如获至宝般地笑着。 瑶姨皱了眉头,道:“快些收起来吧,眼皮子哪里这样浅。让那些下人看见你这样子,只当你上赶子地要嫁给他呢!” 婉秋的笑意瞬间消失,她取下手上的戒指,也不收进盒子,只紧紧地攥着手里。 “赵禹平那人惯在生意场上混的,嘴里说的话没个真假。”瑶姨端坐在椅子上,一本正经道。 婉秋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他今日说两句软话就将你收复了,你自己也得端庄些。”瑶姨的语气里有怒其不争的埋怨。 “妈,我知道。你出去吧,我累了。”婉秋神色冷漠,语气也极度冷淡。瑶姨自觉阅人无数,本想多与她说几句,又怕她大病初愈受了刺激,起身丢下一句“你自个儿好好想想!”便出了门。 母亲的话让婉秋的心有如刀锥。赵禹平不来见她的时候,瑶姨在病房说的话她都刻在心里。就在她以为全世界都要抛弃她时,赵禹平又回来了。就像落水的人遇上了一根稻草,她不愿意去追究他消失的那段时间到底做了什么,也不想去听周围的人对她说的任何话。 此刻她只想抓住他,如一只卑微的蝼蚁。 瑶姨心情烦闷地从婉秋房里出来,媚姨也急冲冲地刚从厨房出来,她看见瑶姨,劈头便问:“每日给康儿做药引子的人参怎地没有了?” 瑶姨神色倦怠,眼底却闪过一丝暗喜,她揉揉太阳穴道:“盛记药材铺的盛太太前几日就说,如今前线正打着仗,运货的车过不来,人参紧俏的很!没个十天半月的,恐怕也供不上货。” 媚姨着急道:“上回送的人参还剩下不少,用到下月也是用不完的,怎么今天就没了!” 瑶姨不耐烦地向自己的卧室走去,道:“你只管来烦我做什么!我又用不上那劳什子。保不定家里的人多用了,你且找他们去!” 瑶姨回房关了门,好一会儿一个厨房粗使的丫头偷偷摸了进来。 “说了吗?”瑶姨坐在镜前慢悠悠地褪下身上的首饰。 那丫头赶忙回答:“说了!就按太太教我那样儿,我告诉姨太太说,三小姐上次受伤要补身子,让我天天替她煲人参汤。” 瑶姨淡淡道:“她什么反应?” “跟太太想得一样,姨太太闹着要去找三小姐。我就劝她忍一忍,告诉她外头上常说的‘南白北顾’,都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三小姐如今有那两位撑腰,就连太太也不敢多说两句,怕姨太太过去,冲撞了活佛。” 瑶姨一笑,这个丫头倒伶俐得很。 那丫头见她神色和缓,又接着回道:“姨太太听了我的话,没有立时去找三小姐,只是在厨房里骂骂咧咧了许久,说什么登高易跌重,她迟早要叫三小姐摔个大跟头。” 瑶姨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她随手拿起面前首饰盒里的一条料子递给她,道:“事情办得不错,不过” 那丫头马上领会了她的意思,忙回道:“太太放心,桃儿的嘴紧得很。” 瑶姨点点头:“桃儿是吧?从明儿起,你到小姐房里去伺候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你喝醉了 顾逾明走后一个月,前线的信便送到了展家。 识卿拿了信,坐在书桌前,细细地拆开封头,里面飘飘然掉出一页纸。她打开,信纸上头只写了一句话。 ——晓看天色暮看云。 识卿蓦地红了脸。那字迹刚毅遒劲,却又在转笔提锋之处暗藏情意,短短几个字,看得识卿的心都乱了。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识卿坐在桌前怔怔地出神,该回他什么呢?她念了那么多的书,第一次觉得无从下笔。她扒开笔帽在洁白的信纸上写下两个字,又胡乱团了扔进纸篓里。 纠结了一阵之后她泄气地靠在椅上,窗外的风正紧,她一眼望出去,心底里忽然有了主意。 北地,顾逾明站在窗前,阿明将信递给他。 “少帅,这信封里摸着不像是有东西,会不会是在路上遗失了?”阿明问道。 顾逾明接过信,果然轻飘飘的,他看见那信封上娟秀流畅的小字,锋利的眼神便瞬时缓和了下来。 他打开信封,却果真没有纸,向里一看,抖落出一片金黄的银杏叶子来。他和阿明俱是一怔。片刻,顾逾明便又轻笑起来,她在与他打哑谜呢! 不管他怎样猜,这谜底都凭着她的心。 “少帅,展小姐这是什么意思?”阿明好奇道,他还没有见过有人用银杏叶子传信呢。 顾逾明收起脸上的笑意,看了阿明一眼。他这一眼好似漫不经心,却又透着一股子威严,让阿明立时收了目光立正站好。他将银杏叶装回信封,又将信封妥帖放好,才道:“我写一封回信,你派人寄回去吧。” 顾逾明的信还没到展家,婉婷却上了门。 “展姐姐!”婉婷从门外探出一个小脑袋。 识卿见是她,忙笑道:“快进来吧,今日怎么想着来看我了?” 婉婷像脱兔一般窜到识卿身边,她嘟着嘴大声埋怨道:“哪有!我日日都想着来看你!只是大哥临走之前再三跟我说,你的腿没有完全康复,不许我来搅你的清净,就连电话也不许我打!还有”她突然停住。 婉婷看了看门外,确定没有人之后,凑到识卿耳边悄悄说:“展姐姐,大哥还告诉我说,婉秋姐姐心里不好过,我若是来了,会勾起她的伤心事的。” 婉婷的话让识卿心里一暖,她不曾想顾逾明为她想得这样妥帖仔细,甚至连姐姐的心情也考虑得很周到。 识卿看着婉婷小心翼翼的神色,认真道:“在医院时婉秋姐姐确实心里难过,不过后来就好了。现在她与赵先生马上就要结婚了,你放心,她见到你不会不开心的。前几日倒还商议着,到时候结婚典礼上要请你来做伴娘呢!” 婉婷喜道:“真的吗?婉秋姐姐真好!我得去好好亲一亲她!” “为什么要亲她?”识卿瞪大了眼睛。 婉秋皱着眉头,煞有其事地解释道:“我听说那些外国人,见面的时候总要相互亲来亲去的。我和婉秋姐姐这么久不见了,可不得好好亲一回吗!” 识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婉秋,你真可爱!”她笑得直不起腰,婉婷却不依了,红着脸摇她的手道:“快说,你笑什么呢?是不是我说错了?” 过了好一会儿,识卿才勉强忍住,她道:“外国人那叫贴面礼,跟咱们见面握手鞠躬一样,是见面的礼仪,哪里像你说那样亲来亲去的!”说着她又笑起来,接着说道:“你若是拉着婉秋姐姐亲个不停,难道不怕赵先生吃起醋来,将你丢到院子里的池塘里去吗?” 婉婷害起羞来,她双手捧着发烫的脸道:“展姐姐你坏!总是拿我取笑!我去找婉秋姐姐说话了。”说罢,她便向门口走去。 “哎,等等!”识卿叫住婉婷,她捂着微微笑疼的肚子,忍了笑意正色道,“今天你来得不巧,姐姐同赵先生一起出去吃晚餐了。” 婉婷只好回来坐下。“那你一个人在家里干什么呢?”她问道。 识卿想了一想,道:“看书,写字,或是听一听唱片吧。”她房间里有一台精巧漂亮的留声机,是父亲送给她的十五岁生日礼物。 婉婷道:“展姐姐,你喜欢做的,怎么净是这些无聊的事情!我不管,今天你可得陪我出去玩!” 识卿看了看挂钟,笑道:“这都快六点了,不知道咱们的婉婷大小姐,想去什么有意思的地方玩儿呢?” 婉婷眨了眨眼睛,便趴到识卿肩上,朝她耳语了一个名字。 识卿瞪大了眼睛,道:“百乐门?”婉婷欣喜地点点头。 “上次顾先生在还与叶星来的哥哥叶先生讲,让他以后少带你去那里,我怎么能陪你去呢?” 一个小时后,识卿与婉婷已经坐在了百乐门的卡座里。识卿穿着一身精致漂亮的洋裙,那裙子微微地贴合着腰身,勾勒出她美丽的曲线,引得过路的男人频频侧首。甚至有旁边的人过来邀她们喝酒,都被识卿一一地挡了回去。 识卿理了理胸前微微敞开的领子,低声向婉婷埋怨道:“都怪你,非要让我穿这样的衣服。” 婉婷挽了她的手撒娇道:“嗳呀,识卿姐姐,我们两个女的来这里,你要是穿得正正经经地,人家谁会让我们进来呀!再说了,你都不知道你穿着衣服有多漂亮!我要是个男人,我一准爱上你了!” 识卿无奈地戳戳她的额头道:“你呀!真是拿你没办法!说好了,拍完照片咱们就走!” 婉婷掏出相机晃了晃,笑着敬了个礼道:“遵命!” 说着,丽皇就登了台,顿时人声鼎沸,欢呼不断。识卿觉得大厅里嘈杂得很,便同婉婷道:“我去一下洗手间。”婉婷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点点头。 到了外间的走廊,喧闹的声音才小了好些。识卿深呼了一口气,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那个小丫头忽悠来的。 百乐门的洗手间设在走廊的两端,那走廊上一路挂着外国的,中国的影星照片,一路看过去,都是风华绝代的女子。看完了最后一张照片,就已经到了厕所门口,识卿刚踏进去一步,却听见一声酥麻入骨的轻嗲。 识卿生生止了脚步,她抬眼,洗手间里正是一副春光旖旎。 眼前正对着一个肤白胜雪的女人,想来刚刚那声酥软的声音就是她发出来的。她穿的舞衣半穿半垮着,露出一弯细软的臂膊,看得识卿心惊肉跳。她像一枝柔软的菟丝一般,缠着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微扬着下巴,识卿不敢细看,只觉得有道目光深深地盯在她脸上。男人的衣衫凌乱,白色的衬衫已经散了两颗扣子,那领上歪歪地夹着一只领夹,泛出幽幽的蓝光。 “对不起!打扰了!”识卿的脸被那蓝光映得更烫了,她窘迫地转身,“我什么也没看见!”她出了门,急匆匆地走向走廊另一端的厕所。 她听见有人跟出来的声音,脚下便越走越快。怎么会遇上他呢!还是在这种地方!识卿的表情懊恼,她想起刚刚那一幕,不禁脸红心跳地厉害。 终于快要走到那一头的洗手间了,识卿松了一口气,一脚踏了进去。 一个人却忽然从背后将她的肩头扳过身来,一把将她抵到墙上!砰的一声,洗手间的门也被他反手关上了。一股强烈的酒味袭来! 识卿看着面前紧挨着她的脸,身子不禁有些发软。“白先生” “叫我白靖。”白靖的声音低沉,却是带有磁性的性感。 “白靖”白靖的眼睛深不可测地盯着她,识卿侧过脸去,“刚刚刚刚我什么都没看到,你,你们继续”识卿已经乱了套,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 识卿的耳畔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轻笑。他呼出的热气吹到她莹白的脖颈上,她只觉得脖子连着耳朵一起烫了一起来。 “可我若是想与你继续呢?”识卿觉得腰身一紧,一只大手便揽上她了的腰,另一只手将她的小手扣在墙上。 她惊讶地瞪向白靖,她轻轻地挣扎,却挣不脱他愈发变紧的手。 白靖的手轻轻扶上她光洁的背,那温润如玉的触感让他恨不得将她抱紧在怀里。她穿的舞裙是他从未见过的,微微露出的锁骨,肤如凝脂的手臂,弯曲有致的腰身白靖的心里忽地燃起一股火来。 “你今天穿得,很美。”他低喃道,呼出的热气越来越重。就连他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识卿更慌了。“你喝醉了!” 白靖慢慢俯下身体,他的眼里烧着火!他的唇离她愈来愈近 “白靖——”他快要吻上她时,忽然听见她叫他。像是一声低低的求饶一般,那声音里几乎带着颤抖的哭腔。 白靖的动作停住,他的唇停在离她极近的地方,他的手不自觉地微微松了。像是得了特赦一般,识卿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他。 她靠在墙上,身体微微颤抖着,还在为刚刚的事情后怕。 “识卿”白靖忽然清醒了一些,他刚刚在做什么?他向她走近。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声,白靖微偏了头,生生停在了那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回眸一笑百媚生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瑞珍在台上娇媚动人,一举手一投足都能引得台下的人心痒难耐。眼波流转间,她看见了角落卡座里一个小小的身影。 “这软风儿,向着好花儿吹,柔情c蜜意,满人间。”一曲歌毕,满堂喝彩。 “丽皇!我的心肝大小姐!陪我喝两杯嘛”一个梳着偏分油头,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端着酒杯醉醺醺地截住回后台的瑞珍。一张油腻腻的脸只往她俏脸上蹭。 瑞珍心下不快,却又发作不得,她轻笑着用手指点住他,不让他再向前几分,娇嗔道:“孙老板好不容易来咱们这儿一次,不知是不是咱们的姐妹没有好生伺候着呢?”她暗暗朝他身后的几个舞女使了眼神。 孙老板摇摇晃晃地正欲答话,软玉温香却早已贴上身来。“孙老板!人家手里的酒你倒是吃不吃嘛!”云儿缠着他的手,端着酒杯只往他嘴里灌。 孙老板心里受用:“喝!我”剩下几个女孩子也一起缠了上来。 “来来来,还有我的呢!” “孙老板,你可不许偏心的啊” 那男人被她们拥回了座位上,瑞珍冷笑一声,回了后台。 婉婷拍完照,心下正开心,却迟迟不见识卿回来,她张眼四处望去,也没有见到她的身影。 忽然一缕异香飘来,婉婷正要找着这香气的来源,只听见一声低低地笑:“小丫头,这回怎么不做男生了?” “是你!”婉婷看见来人,不禁激动起来,她看看台上,又看看瑞珍,“你不是刚下台么?” “在台上就看见你举着照相机了。”瑞珍已经换了一套不引人注意的衣裳,她低低地戴着面纱,“怎么?又来拍照了?” 婉婷点点头,听见拍照,她忙从包里掏出几张照片。 “给!上次答应你的,照片冲洗出来一定要拿来给你看的!”婉婷郑重其事地说道。 瑞珍被她的认真逗乐了,她接过照片,确实很漂亮。她也拍过照片,但从没看见过自己在台上的样子。婉婷凑过去,一张一张地指给她看,见瑞珍听得仔细,她便说得更认真了。 “你看这一张!是你转身的时候我拍的,那个叫什么”婉婷捏着下巴仔细地回想她本就记不得几句的古诗。 “回眸一笑百媚生!对!就是回眸一笑!”婉婷终于想了起来,大声地叫道。就连旁边的服务生都转过头看了看她们的座位。婉婷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今天又是一个人来的?”瑞珍漫不经心地问道。 “啊!对了!”婉婷突然反应过来,“展姐姐怎么还没有回来!” “展姐姐?”瑞珍心里想起一个人。 “对!今天是展姐姐带我来的,刚刚你上台之前她就去了洗手间,到现在她还没回来!” 洗手间里,白靖站在她面前,他的脸微微红了起来。这一巴掌让他彻底清醒了过来。洗手间里点着檀香,那一丝丝清甜钻进了人的鼻子里,叫人忍不住多嗅两口。 也许是因为白靖刚刚的行为让她充满了紧张和恐惧,识卿的手微微抖着,她自己也不相信刚刚竟打了他一耳光。 “咔嗒”一声,白靖听见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声音,他全身一紧——那是枪栓下扣的声响!白靖自小耳聪目明胜过常人,再加上这里本就安静,虽然隔着门,多年用枪的习惯还是让他分辨得出那声音的出处。 识卿见他无话,知道在这里徒增尴尬,若是此时有人进了来,不知还会掀起多大的波澜。她转手欲走,却被白靖一手抓住。 “你”她话未出口,白靖的手便捂住了她的嘴。她瞪大了眼睛,白靖慢慢松开她,他的神色严肃,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她不要说话。瞬间变得警惕锋利的眼神,看白靖的样子好像不是在与她开玩笑,她随他的眼神看向关上的门。 怎么了——她用唇语问道,她的脸色有些发白。白靖摇摇头,引她走到门背后旁的墙角,递给她一把小手枪。他用唇语告诉她——如果有人冲进来,杀了他。 这里跟着他来的人早被他屏退了,门外拿枪的,一定不是自己人。他不知道门外的人有多少,若是以寡敌众他们冲进来,他很难护得了她平安。 识卿难以置信地摇头,她做不到!她想起上次咖啡馆里的人,那滩血是她一直挥之不去的梦魇。 白靖的表情严肃,他将枪塞进她手里,握住她的手,举起来。 就这样,别动——他告诉她。 他又掏出一把白色的勃朗宁,举着枪一步一步走到门口,他的步伐沉着缓慢,不发出半点声音。识卿看着他向门口走近,手里的枪抖得更凶了。 白靖的一只手慢慢放上铜把手上,他在蓄势等待,一旦门开,火并一触即发。 他正要着力,千钧一发之际,只听见门外传来一声娇软的声音:“哟,在这儿干嘛呢,这里头有什么大金主么!”是瑞珍的声音!白靖身形一松,收起了手中的枪。他看了识卿一眼,她软靠在墙上,额前已经冒出了密密的细汗了。 莉安拿着包朝脸上慢慢扇着风,叉腰冷嘲道:“你丽皇在百乐门里管天管地,本姑娘就在这儿站着,难道还要给你批准?” 瑞珍抱了手,上下打量她道:“几日不见,咱们莉安大小姐可是轻狂得很。你乐意在这儿站着就站着吧,只怕你” 哐当一声,门陡然开了。白靖慢悠悠地走了出来,他斜瞥了一眼莉安,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慌,不自觉地向后收了收手里的包。 “看,我说得不错吧,这里边倒真是有个大金主!白爷,人家说得对不对?”瑞珍笑眼看向她。 “白爷!”莉安又像菟丝一般缠了上去,她的声音酥麻入骨,“人家在这儿等了你好久呐!” 白靖的神色复杂,他挑了挑眉毛,笑道:“噢,是吗?那你看见什么人来过了吗。” 莉安脸上一滞,瞬间又恢复如常:“您且放心吧,什么人也没有来过。”她的手在他白衬衣上抚来弄去,无意间忽将他领上的领夹碰掉到了地板上。 白靖的脸色一变,沉声道:“滚。” 莉安忙道:“白爷,我” “我不想说第二遍。”白靖的脸上带着浓重的杀气,看的莉安心底一跳。她扭身便离了走廊。 瑞珍仍抱手笑看着他。“今日白爷好桃花。” 白靖盯了她一眼,简洁道:“这个莉安有问题。” 瑞珍不慌不忙地走到他面前,捡起那块领夹仔细替他戴好。“我早已经让云儿盯着她了,今天她来缠你,目的一定不简单。” 白靖点点头,不再多说。领夹戴好之后,他忽地抽身回了洗手间。 瑞珍跟了进去,白靖却已经半蹲在地上,他的怀里搂着一个女子,他脸上的温柔神色是她从未看见过的。 他对她说:“别怕,已经没事了。” 一行人回了瑞珍的休息室,婉婷忽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几乎是要冲到识卿面前,却忽然被一只手截了去路。婉婷转头一看,却是一个眉清目秀与她差不多大的大男生。 “你是谁?你凭什么拦我!”她气嚷道。从小到大除了大哥,她爱做的事,爱去的地方,还没人敢拦着她。 耀还是那副神色,直道:“白爷面前有规矩,不得横冲直撞。” 规矩?他竟然敢跟她讲规矩!这人这般没有眼力见,婉婷心中的怒气更盛了。她终于能够体会平日里她让叶星来吃瘪的时候,叶星来心里是什么感受了。 识卿看向身边的白靖:“这是跟我一起来的妹妹。” 白靖轻唤了一声:“耀。”耀立刻将拦她的手放下。 婉婷白了他一眼,便急急地冲到识卿面前:“展姐姐,你怎么了?”她有意无意地从白靖手里扶过识卿,白靖看着自己被挤开的悬在半空手,有些哭笑不得。 “你别担心,我没有事,刚刚在走廊上突然有些头晕。幸好遇见白先生了。”识卿看向白靖,他一眼便知她的意思。 “对,没错。一会儿我派人送你和你姐姐早些回去休息。最好明天请个医生来看一看。”白靖不禁暗笑,这样的配合上次在展家他们就施展过一次了,这次不过是哄一个小姑娘,对他来说有什么难度? 婉婷看着识卿苍白的脸,心里愧疚道:“识卿姐姐,都怪我不好,早知道你不舒服,我就不拉你带我来这里了!” “白爷,外面的车已经备好了。”耀向白靖禀报道。 白靖点头,道:“你送展小姐她们回去吧。” “不要!我们自己回去。”婉婷机警地看了一眼耀,“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坏人呢!” 白靖再一次被这个小丫头弄得哭笑不得。 在一边抽着烟的瑞珍突然说话了:“小丫头,这么晚了,我看你们还是坐白爷的车回去吧。” 婉婷好像很听得进去她的话一样,她有些犹豫地朝识卿道:“展姐姐你觉得怎么样?” 识卿知道现在已经不早,此地不宜久留。再加上刚刚的事情还不算了结,现在唯一能保护她与婉婷安全的,也只有青帮的白靖了。 她看向白靖,道:“既如此,多谢白爷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父亲的棋子 回家的车上,识卿和婉婷坐在后座,司机与耀坐在前面。 “展公馆离百乐门近,我送展小姐,先回府。”耀转过头来对识卿说道。 “不用了,”识卿淡淡回答道,“还是先送我妹妹去松江路上的顾府吧,我也好放心。” “顾府?”耀有些疑惑,“是江北军顾逾明的那个顾府吗?” 婉婷本来就对他没有好感,听他一说便哼了一声,道:“你们白爷的规矩那样多,没有教你们怎样喊人吗?我大哥的名字,也是你随便乱喊的吗?”她反应极快,又牙尖嘴利得厉害,耀被她一刺,竟被噎得哑口无言,半晌才低低地吐了个“你”字出来。 除了在姐姐和白靖面前,在外人面前他向来是不擅言辞,言语极简的。 婉婷见他几句话就被说得没了话,耷拉着脑袋坐在前面,本来心里有气也忽然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但嘴上仍是要强地低声咕噜道:“你们白爷跟前的人,难道都是这样呆头呆脑的吗!” 她也不知道他听见没有,他的耳朵好像慢慢地有些发红,只是在车里昏昏暗暗地看不清楚。识卿在车里听着她两个的话,一个伶牙俐齿,一个笨嘴拙舌的,心里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只是此刻她仍心有余悸。生平里第一次摸枪,那枪柄上冷硬的质感,就像是一股冰凉的寒气,将她的手连着她的心冻得直发抖。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刚刚在门外差点就与他们殊死一搏的,到底是什么人?她好像每一次偶然碰见白靖,都会发生一场惊心动魄的事故。 这是巧合吗?那他差点就成功的那个吻呢?她看向车窗外,不愿意再去想。 窗外夜色如水,街灯下的银杏片片,有如抖落凡间的星辰。 “刚刚在走廊上除了莉安,你还见过有什么人?”白靖沉声问道。 瑞珍掐了手上的烟,道:“我过去的时候,就只看见她一个人在门外,我还只道是她缠你都追上洗手间来了。”瑞珍见他神色有异,又问道:“怎么了?展小姐怎么会与你一起在里面?看她的样子,可是吓得不轻啊。”她的嘴角噙着一丝笑,有意无意地试探着问他。 白靖的眼眸微垂了一瞬,这细微的动作却都被瑞珍的捕捉在眼底。 “我在里头,听见门外有枪上膛的声音。” “是莉安?”瑞珍听见这话也被吓了一跳,“她随身拿着一个包,按理说在场子里,随时要陪客人喝酒跳舞的,带包不是显得太累赘了吗?” “我看过了,她手上没有用枪的茧。”他神色平静,“即使拿枪的人是她,也用不好。” “要不然把莉安的包拿来翻一翻?干脆把她抓过来好好查一查?留她在这儿,随时都会是一颗不定时的。”瑞珍有些着急,她实在不放心白靖,现在就好像有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在暗处随时随地在对准他。 白靖摇摇头:“要是打草惊蛇,不过是一枚弃子。你以为他们会让一个小角色坏了事吗?” 瑞珍皱眉,若有所思道:“你想放她做长线?” “她只不过是个饵。躲在暗处里的大鱼,不用结实的渔网,是很容易逃走的。”白靖紧锁眉头,如今自己在明,对手在暗,这条鱼着实不太好捞。“这几日好好盯着她,一旦有异动,立时派人来告诉我。” “天元先生。”莉安跪坐在矮桌前,低头称呼眼前的老人。 老人手里正拿着一瓶绘有樱花枝的瓷瓶,往面前的白玉杯里倒着清冽的酒水。他听见旁边女子的声音,不禁皱眉,挥挥手让站在一旁的人带她下去。 莉安惊慌失措地看着来人,她被一个高大有力的男子拖向门口,她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喊道:“天元先生,为什么要杀我?天元先生!” 那个男子见她狠命挣扎,只得停下来冷声道:“你这次的事情,做得很不合天元先生的心意。天元先生最开始就说过,不允许出现伤害白靖的事情。”说罢,他便不由分说就要将她带出去。 莉安眼里噙着泪,因为恐惧她的声音几乎是颤抖的,她朝坐着的天元喊道:“天元先生!我只是照您的吩咐,杀了白靖旁边的那个女人,我没有想杀他!他到现在还是安然无恙!我是忠心于您的,天元先生,请你相信我!” 终于,老人将手中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他看向门口的她,拖着她的男子也停下了动作。 他的喉头微动,发出一阵艰涩难懂的声音。 莉安激动地落下泪来,她一路趴跪着爬到天元面前,感激涕零地答道:“谢谢天元先生!我一定做到!” 老人看了门口的男子一眼,那男子便上前道:“莉安小姐,你可以退下了。” 莉安的神色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不是,不是该” 那男子朝她笑了笑,却让莉安觉得阴冷,他道:“做错了事情,还想要奖励吗?” 送走了莉安,那男子回到了房间里。 “是!赵先生的婚礼在半个月之后。” “顾逾明正在前线督战,留在上海的人不多。” “是!先生,我这就去准备!” “三小姐!不好了三小姐!”桃儿慌慌忙忙地跑进识卿的房间。 “怎么了?别着急,有什么事慢慢说!”识卿放下手里的书,问桃儿道。 “康少爷发烧了!姨太太跟着大太太一起,去了戏园子里听戏,现在家里都没人呢!”桃儿回道。 识卿听情况严重,也丢开手里的事情,同桃儿一起去媚姨的房间。她一边走一边问:“照顾少爷的丫头和老妈子呢?” “都不知道去哪儿了!我是帮厨房送今日的人参汤进去,才发现康少爷的脸烧地通红,屋里一个人都没有!”说着,就到了康弟床边。 识卿摸摸他的额头,确实滚烫得厉害。“不行,这得马上去医院!” 她扯来一件披风,将康弟裹起来抱在怀里,转头对桃儿道:“家里的车呢?快让司机备车!” 桃儿面露难色:“太太和姨太太开出去了一部,二小姐出门用了一部。现在家里头没有车可用了!” 识卿来不及细想,对桃儿吩咐道:“我带康弟去医院,你拨电话给姨太太,让她赶紧来医院。再去找找照顾少爷的人去哪儿了。”说着便抱着康弟出了门。 “三小姐!要不要桃儿陪着您一块儿去?” 康弟在她怀里确实有些发沉,她紧了紧手,道:“不必了,你快去找人。”她上了门口的黄包车,吩咐车夫道:“快去新诚医院!” 看着匆匆离开的识卿,桃儿站在门口,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她转身回了房,拨了一个电话,道:“太太,事情已经办妥了。” 识卿抱着康弟坐在黄包车上,她紧张地看着前面路,对车夫道:“师傅,麻烦您稍快一些,我弟弟发着烧,实在耽搁不得。” 那车夫头也不回,便闷声脚下发起力来。突然的加速让识卿猛地向后一坐。 转过前面那道弯就是新诚医院了。那车夫越跑越快,识卿一手护着康弟,一手抓住车边的把手。到转弯处时,车夫猛地一转,那车把便不由控制的脱了手。一声女子的尖叫声后,那车子失控地侧倒在地上,承着巨大的力像路边扫去。 路旁边的人见这车脱了把儿,个个尖叫着闪避开来。一声巨大的碰撞声后,那车子撞上了路边咖啡厅的橱窗,停了下来。 周围的人围上去时,玻璃的碎渣已经碎了一地,黄包车下面压着一个女子,额上正流着鲜血。好心的路人一起推起那黄包车才发现,那女子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披风裹起来的孩子。 识卿的意识有些不清楚,她看着一群人聚集了过来,眼前的画面时而清楚时而模糊。她能感受到额头上有一股温热的液体正流过她的脸,她心底里开始害怕了。 “救命,救命” 咔咔咔,咔咔咔——识卿坐在病房外,她听见有高跟鞋的声音。她抬头,原来是媚姨来了医院。 她站起来,头有些晕眩得让她趔趄了一下,旁边的护士忙扶住了她。 待媚姨走近,识卿对她说道:“媚姨,康弟他” 她话还未完,忽听得一声清脆的耳光响,走廊上瞬间安静下来,来往的病人c医生都将目光投了过来。 识卿愣愣地站在原地,她的脸上火辣辣地疼,额角刚包扎好的伤口又开始渗出血来。 “哎——你这位夫人怎么能在这里打人呢?”旁边的护士忙道。 媚姨恨恨地盯着识卿,张口便骂:“我就知道!你一个人带他来医院就没安好心!你想着把我儿子害死了,你就好霸占了展家的家业?哼!什么贱骨头!别以为你在外头有什么野男人替你撑腰,我倒不怕!老爷布下的棋子,她王瑶找不到,就凭你?你也配!” 她的声音尖利高亢,骂的又极其难听,整个走廊上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识卿站在那里,难以置信地看向媚姨。什么棋子?父亲布下了什么?这家里还有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风刀霜剑严相逼 媚姨那一巴掌打得极重,识卿的脸上已经坟起了红肿的掌印。 病房的门突然开了,一个医生走了出来。媚姨和识卿都迎上去。 “怎么样了医生?我儿子没事吧?”媚姨急切地问道。 医生表情严肃,他拿了笔快速地写着手上的病历。“急性肺炎,小孩子太危险了,你们做父母的也太粗心了些。幸好送来得及时,不然就是求神拜佛也没得救了。” 媚姨听了医生的话,心下不免后怕,一个劲地朝医生道谢。她推门要进病房,却看见身后的识卿,面露厌恶道:“你还跟进来做什么?还想害死你弟弟么!” 识卿迈出的脚步又生生地收了回来。她站在病房门口,冷冷地看向病房里的女人。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儿了,她用力地咬住嘴唇,不肯让它落下来。 走廊的尽头,白靖站在那里。 他看见她眼里摇摇欲坠的眼泪,心里莫名地难受起来。 他刚接到手下的电话就赶了过来,刚过来就看见了扇耳光的那一幕。扇在她脸上,那声脆响比扇在他脸上要疼上万倍。 他几乎要冲上去一枪崩了那个疯女人! 却又生生地止住自己的手。她那样要强的人,应当是不愿意让他看见这一幕的吧。 识卿站了一会儿,便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向前走。白靖招来身后的耀,对他吩咐了几句,便远远地跟着识卿一路走。 她心里难过得紧。从小到大她几乎是被父亲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家里的姨娘虽然暗地里不喜欢她和母亲,可她终究是没受过一丝委屈。今天这一耳光,打得她抬不起头来辩解。 媚姨恨她,她若是想打自己,千万种理由都能拿得出来,她辩解又有什么用呢? 现在细想想,才觉得今日的事来得蹊跷。媚姨那样紧张康弟,怎么会平白将他一个人丢在屋里呢?还是与一向不睦的瑶姨一起出去的?照顾康弟的老妈子和丫头平日都是寸步不离的,今日却一个都不在!那车夫呢,从上车到翻车她都没见过车夫的样子,常常在街上跑的人,怎么就突然失了手呢? 一步一步,识卿回想起来就像一个接一个的圈套,引着她跳进去。如果这些事情都是有人在背后操控,那这里面的用心之险恶,让她背心发寒——就算再有下次,用她一直放不下的骨肉亲情做诱饵,她不是一样乖乖地往圈套里钻吗? 她终于知道父亲在临走之前为什么要教她变坚强了。父亲一定早就知道,他走之后唯有坚强,她才能在这个家里撑下去。 她想起大观园里潇湘馆外的那一丛斑竹,点点斑斑,孤女黛玉的处境,与她现在在家中的生活又有什么不同呢?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白靖c顾逾明c赵禹平,咖啡厅里的枪击c礼服馆中的火灾c百乐门里这接踵而至的人和事就像是一块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打破了识卿原来平静的生活。 白靖静默地跟在她身后。她的心事那样重,重得好像要把那一弯黛眉拧碎。她直愣愣地向前走,也不顾身边有没有危险。 她过马路,耀早带了手下在街口拦停了来往的车。 前面的楼口有一群小孩在追逐嬉戏,几个穿黑衣服的怪叔叔拿着糖葫芦将一群小孩子引到了街边。 路边有个靠着电线杆子的瘪三,色眯眯地盯着远处走来的衣着光鲜漂亮年轻的小姐,正色眯眯地吹着口哨,转眼就被人捂着嘴拖到巷子里揍了一顿。 伤心的时候总感觉这世上只剩下自己一人,那种与世隔绝的脆弱感让人觉得孤独。 终于走到了展公馆,白靖在街口便止住了步。他看着她走到门口,却迟迟不肯进去。 她忽然转过头来看向他,白靖来不及闪躲,被她一眼就看到了。 他莫名地有些慌张,脑子里不停地想编个什么理由。 “谢谢你。”她莞尔道。 她的微笑温暖和煦,像是这极北寒地中突然绽放的冰山雪莲,清冽动人,看得白靖慌乱的心也化了。 他笑着上前,勾起嘴角明知故问道:“谢什么?”一双桃花眼里是说不尽的绵绵情意。 识卿低头道:“我虽然马虎,但这一路上恍如无人的清净,是惯常没有的。” 展公馆的门外停着一辆车,识卿认得出,那是赵禹平的车。 白靖看着她颈后微微露出的细腻肌肤,心跳漏了半拍。“你数一数,‘谢谢’这两个字对我说过多少次了?”他笑问道。 识卿也是一怔。从认识他起,好像每一次都会遇上惊险的事,可每一次都是他帮着她化险为夷。现下看来,谢谢两字的分量实在是太轻了。 白靖见她发怔的可爱模样,又赶着加上一句:“这么多声谢谢,你该拿什么谢我?”那声音轻而飘忽,像是在诱她说出他想听的那句答案一样。 识卿也听出了话中的意味。自古那一起才子佳人的佳话里,英雄救美的戏码之后,佳人小姐自当娉娉婷婷地道一句“以身相许” 识卿的脸倏地红起来,白靖心里暗叹,她脸皮子怎么这样薄,经不得他开一点的玩笑。 她正色道:“人家都说青帮白靖的一个袖扣,抵得上普通人家十年的家用了。除了道谢,我真想不出有什么谢礼能让白先生看得上眼。” 白靖盯着她,嘴角的笑意更加深了。“谁说我看不上眼?不如今日就还礼来谢我吧” 展公馆的前堂上,赵禹平正坐在婉秋身边,商讨结婚典礼的事宜。 预先选好的伴娘人选,自然有识卿和顾家的婉婷了。瑶姨却道:“上一回药材铺盛家嫁女儿时也是办的西式婚礼,我记得当时盛家请了五对伴郎与伴娘来。我没记错吧?”她转头问站在身后的翠儿。 翠儿忙答道:“太太没记错。当时在席上太太还说这场面实在好看,等今后咱们小姐结婚的时候也的好好热闹一下。”婉秋的眼神微滞,低了头不想说话。 瑶姨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道:“按说你们年轻人的这些玩意我也搞不明白,只是我想婚礼上总得人多些热闹些,到时候一字排开来拍照也一定漂亮得咧!”她将征询的目光投向赵禹平。 赵禹平笑道:“既然母亲有这样的心愿,做后辈的自然应该满足。就按母亲说的办吧!只是”他看向一旁的婉秋,拉过她的手轻拍了拍道:“婉秋闺中熟识的小姐不多,她又怕人多了局促得紧,咱们就请三对伴郎和伴娘吧。” 婉秋感激地看向赵禹平,瑶姨也颇为得意地笑道:“行,既然这样,还是你们自己拿主意吧!” 门外走进一个人绕到赵禹平的身后,低声说了一番话,赵禹平本来笑着的脸色僵了一僵。 婉秋有些担忧地问他道:“怎么了?公司里出事了吗?” 赵禹平朝她笑道:“没事,咱们继续说。” 门外的识卿听见白靖的话已是脸颊绯红,她心里不知为何紧张得砰砰直跳,几乎要抛下他钻进门去了。 “不如今日就还礼来谢我吧,”他话锋一转,抓住她的手腕转身就走,“陪我去吃生煎,权当你谢我了。”他背着她的脸上勾唇笑了起来。 “啊?”识卿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他懵懵懂懂地拉着向街口走过去。 熟悉的生煎铺里,识卿看着满桌的美味却难以下筷。 白靖见她为难的神色,道:“怎么了?要不要叫人坐下来陪你吃。”说着,他就要招手叫人。 识卿忙连连摆手道:“不不不,还是不要了。”想到上次那样的场景,她更加难以下咽了吧。 “我能问问,你在外面吃饭都是这样子的吗?”识卿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围这一圈表情严肃的黑衣人。 白靖理了理领口,不在意地答道:“平日里都是在餐厅里面,他们都站在门外。”他口气里的理所当然让正在喝水的识卿几乎要呛住。 “可在这里吃饭,你不觉得闷吗?”识卿试探地问他道。 他皱眉看向识卿,她嘴角扬起一抹狡黠的笑:“要不然,这回听我的试一试?” 白靖手下的人遣散之后没一会儿,生煎铺的摊子上就慢慢坐满了人。 提着菜篮的大婶逗着怀里牙牙学语的儿子,个做完工的工人吆喝着来打牙祭,还有手拿公文包刚下班的丈夫给家里的妻儿打包着生煎 小小的铺面热闹起来,白靖也好久没有这样真真切切地这般坐在街上,就像平凡的普通人一样,融进这生活的喧嚣中。 他看着识卿开心的样子,挑眉道:“上回在百乐门,你怕极了吵闹,现在倒不怕了?” 他突然提到百乐门,识卿心头一跳,笑道:“百乐门里的吵,是那些在鬓衣香影里兜转的人特地去寻的糊涂。而这里的吵”她看向热气腾腾的炉灶和周围来往的客人。 她的声音低低的:“这里的吵,是人难得找到的闹中一点静的清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叫我白靖吧 看来带她出来吃饭竟是来对了。他在展家门口见着了赵禹平的车,知她心中有郁结迟迟不愿进门。现在见她欢喜,白靖自己也跟着欢喜起来。 吃过饭一路将她送回家,话未多叙,正巧瑶姨与婉秋正欢欢喜喜地送了赵禹平出来。 见识卿与白靖一道回来,面上多有欣愉之色,瑶姨面露不快,道:“你康弟怎么样了?听桃儿说病得不轻,怎地你却与白爷一起回来了?” 她的话里好像没有什么不妥,让人挑不出刺来,可语气里却是埋怨她薄情寡义的。 白靖皱眉,看来她家中的这几位太太,都不是好相与的货色。他刚要出声帮她回话,只听见身边一把清冷的声音响起。 “康弟尚在医院,瑶姨不也照样张罗着姐姐的婚事么?”识卿冷冷地看向瑶姨,她一向在家中温良恭俭,难道她们就都以为自己还是那没有爪牙的小奶猫吗? 白靖惊讶地看向她,他却没见过她这样刚强的样子。 她白净扬起的侧脸满是傲色,他眼里渐渐浮起一丝笑意,若她继续软弱下去,他只怕会伤透了脑筋。 瑶姨没想到平日里低眉顺眼的识卿,会这样顶撞她!而且她的话说得不假,那房里两母子的事情,她哪里会上心?瑶姨肚子里憋着一口气,在这么多人面前只好生生咽下去。 婉秋忙拉着赵禹平上前道:“康弟住院了,我们是该去探望一下的,是我们想得不周到。” 赵禹平收回流转于面前两人身上的目光,顺着婉秋的话接着说:“是。起先我也打算晚一些就带着婉秋去医院的。” 识卿不在意地笑了笑,她忽地想起一事,转身对白靖道:“白爷这一路走累了,不如进去略坐坐?” 白靖倒叫她的话吃了一惊,上回来展家,她那样的不情愿,看她眼中带着恳求的神色,白靖心领神会:“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在一行人面前,识卿便坦坦荡荡地引着他进了门。桃儿见他们进去了,低低地说了声:“孤男寡女的,这成个什么样子?” 婉秋听这话觉得刺耳,本来刚刚识卿与母亲的针锋相对就让她心中不快,再加上未婚夫尚在身边没得丢了面子,便皱了眉骂道:“三小姐的事情你也要嚼两句舌根子?三妹她自小在洋学堂里念书的,行事自然比别人大方些,偏你比他人有些主见,这样没上没下的!” 桃儿少见婉秋发火的,她悄悄瞥了一眼瑶姨,见她面上淡淡的,没有要为她说话的意思,立马福了身子道:“桃儿眼皮子浅不懂事,多谢小姐耐心教我!” 婉秋也无话,只挽了赵禹平的手去了医院。 这边识卿带了白靖进门,到了前堂却不坐下,径直带他上了楼。 白靖饶有兴趣地跟在她身后,不一会儿就进了一间雅致的房间,一进门便闻见一股浓浓的书卷气。 识卿犹豫再三,还是将房门大大地打开了。为的是光明正大坦坦荡荡,也为的是怕人偷听。 “若不是有张床在这里,我还只当这是你们家哪位少爷的书房。”白靖靠在书橱旁,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架上的书目。 不等识卿答话,他又道:“我这是第一次进女孩子的闺房,果然比我的房间清爽得多。”说罢他便抱了手盯着识卿笑。 果不其然,识卿的脸微微红了起来。她想起上一次在他家醒来,他房间里的华丽奢侈,想想都让人咋舌。 她顾不上发烫的面颊,搬过两个个紫木藤的椅子来放在小几旁边,对他说:“请坐。”白靖便听话地坐了下来。她又下楼去吩咐叶妈张罗茶点。 白靖在房里好奇地打量着,房间里有一股稀疏的清香,就像是她身上的味道。 他忽然瞥见了书桌角上有一本厚厚的《红楼梦》,书下半压着一只信封,露出“江北”c“特送”的字样。白靖眼角一冷,识卿已经托着小托盘进来了。 她端来一壶热茶碟豆腐皮包子并一碟桂花糖糕。 那点心不是山珍海味的油腻,却是细细巧巧的清新,那一点乖便像极了她的样子,直钻进了人的心里去。 “粗茶陋食,白先生不要嫌弃。”她斟上一杯茶放在他面前,来来回回的动作优雅贤淑。 白靖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也不喝茶,盯着她道:“叫我白靖吧。” 识卿放下手中的紫砂茶壶,笑道:“还是叫白先生客气一些。” “你不是有事要求我帮忙?这是第一个条件。”白靖笑得妖冶,俨然一副奸商的模样。他混了这么多年,这点买卖还是知道怎么做的。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更何况,你在我面前,不用客气。” 她的脸更红了,白靖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每次逗着她越来越脸红真是个屡试不爽的小游戏。 识卿思虑再三,终于开了口:“白靖” 白靖笑得更开心了,果然听着舒坦!为了这声白靖,就算她要天上的月亮,他也替她摘下来。 “白靖,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识卿看了看门外,对他说道。 见她认真的样子,白靖也敛了嬉笑的神色,正色道:“说。” “能不能帮我查一查,父亲临走前,有没有留下什么不清楚的东西?”识卿有些犹豫,家事本不该轻易让外人插手的。 白靖有些不明白,问:“什么叫不清楚的东西?” “其实我也不明白。家中应该有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也许是父亲故意安排的事情。瑶姨和媚姨瞒着不愿意让我插手,可我一定要知道!”今日在医院里,媚姨的那一番话倒是提醒了她。 她想起父亲走后瑶姨曾经有意无意的试探,下学回来之后被人动过的房间,还有瑶姨留她在家中安安稳稳这么久,没有哪一处不是疑点的 父亲临终前对她说他早有安排。原先她只当是父亲宽慰她的话,如今看来这个安排到底是什么呢? 她一定要知道,父亲费心隐藏在这其中的玄机。可如今能帮她的人,只有白靖。 白靖想起从前耀查到的她的家世,再想一想展家这两位显山不露水姨太,他心里渐渐也有些明白了。 他迎向她恳切的目光,道:“我知道了,你且放心。”他说得沉稳,让她漂浮的心绪像是抓住了根。 识卿真诚地对他道:“谢谢你。” “不要再对我说谢字。”白靖又变成那副奸商的模样,“这是第二个条件。” 识卿瞪大了眼睛:“你还有多少个条件等着我答应呢!” 白靖失声笑道:“你只知道托人办事容易,却不知我是专放高利贷的,做的是利滚利的生意。怎么,这么快就后悔了?” 识卿知道说不过他,便将点心推到他的面前,道:“你快尝一尝吧,叶妈费了半天的心思,可别浪费了叫她伤心。” 婉秋回来时已是入夜了。 识卿正梳洗预备着上床休息,婉秋抱着一床棉被便敲了门进来。 见她的样子识卿一笑,将自己的被子挪到一边,拍拍空出来的地方:“来吧,今晚上咱们又得做夜猫子了。” 婉秋欣喜地抱了被子挤过来。识卿见她没带枕头,便道:“我这里没有多的了,我去让桃儿拿一个过来。” 婉秋忙拉住她道:“算了,我刚打发了她下楼。如今她是妈派来监视我的眼线,我做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听过这话识卿心内不免暗叹,姐姐与瑶姨之间的嫌隙竟然这样深了。她拉过自己的枕头笑道:“也好,咱们用一个枕头,说悄悄话也亲密些。” 说着便关了灯,两人盖上被子,头挨在一起,静静地躺在床上。 “我以为你不会答应和我睡了。”黑暗里,婉秋的声音轻轻响起来。 “怎么会?你还记得小时候有谁不开心的时候,我们也是这样一起睡的吗?”识卿的语气轻快,好像带着婉秋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时候。 “记得。”她的声音有些雀跃。 “还记得那时候我常常跟你说的话吗?”识卿的手从被子底下钻过去握住婉秋的手,冰凉入骨,“你永远都是我爱的姐姐。” 今日她在众人面前发了威,说的话却不是针对婉秋。不管瑶姨如何对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永远都是她不能割舍的家人啊。 被子里有一只暖和的小手摸摸索索地摸了过来,婉秋的心里一暖。 她侧身轻轻地抱住识卿:“识卿,你真好。”她的头靠在识卿的肩窝里,好像一只受伤的小猫。 母亲那样子对识卿,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可是她却不能说什么,在母亲的眼里,识卿与她妈妈一样,都是不可饶恕的仇敌。 可在善良的识卿面前,她一直以来假装不知的沉默却显得那样自私。 识卿怕她着凉,便微微拢住姐姐的被子,道:“温柔美好的人,总是值得被温柔美好地对待的。你就是那样子的人啊。赵先生对姐姐关怀备至,瑶姨事事都为姐姐打理妥帖。姐姐很幸福呢。” 她的话像是一阵烟,散在了黑夜中便没有了着落,久久也听不见回应。 良久,识卿以为姐姐已经睡着了,一阵低低的呜咽声传来,身边的人轻轻地颤抖着。 “不是这样的识卿,不是这样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叶潇湘 清晨温绵的阳光懒懒地照进房间时,识卿才悠悠地睁开了眼。 她下意识地拢了拢旁边的被子——没人?识卿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些,姐姐已经离开了。 她记得昨天夜里,姐姐埋着头,在她的耳边低低地呜咽。识卿问她怎么了,她只是摇摇头,口中喃喃地说:“不是这样的,识卿。” 婉秋的样子,像极了突然松下戒备的刺猬,露出她怕受伤的柔软的心。 识卿心疼姐姐,虽然她不知婉秋的心事从何而来,但从姐姐幽怨的哽咽声中,她大抵知道了她平日里多有伤心之处。 突然一阵细细的敲门声响起,识卿略收拾了一下头面,脆声应道:“进来罢。” 门外站着一个小丫头,穿着一身灰色的土布衣裳,正怯生生地看着她:“小姐。” 这小丫头面生,识卿从未见过,她温柔地问她道:“你是哪里来的?找我有什么事吗?” 那小丫头脸有些红了,两只手不停地绞着衣摆,踌躇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道:“我是叶婆婆的侄女儿,叶婆婆带我来这里求了太太的恩典,太太派我来伺候小姐。” 几句话说得清楚,识卿心里便明白了,她嘴里说的叶婆婆,应该就是叶妈了。前几天叶妈说过,在上海遇见了失散已久的妹妹和侄女儿,可惜侄女儿的妈妈已经生了重病,活不了几天了。 现在叶妈带了侄女儿来展家,那她的妈妈恐怕已经识卿心中一酸,这个小丫头也是个可怜人。 “叶妈呢?她怎么没有带你来见我呢?” “叶婆婆说,今日厨房的买办告了假回家去了,太太吩咐她去采买。叶婆婆让我自己来见小姐,她说小姐人很好,叫我不要怕。”小丫头糯糯地答道。 识卿被她的可爱逗笑了,小丫头虽然有些怯生,几句话却说得条理清楚,看来是个聪明孩子。 再仔细看她,一张脆生生的小脸也水灵得紧,只是脑后的粗辫子和身上的粗布衣裳有些土气罢了,好好打扮打扮也是个标志的小姑娘了。 她招手让她过来,“你叫什么名字?”识卿问道。 那小丫头似乎比刚刚放开了些,声音也大了起来:“我妈从前叫我丫蛋儿。” 识卿噗地一声笑出声来。小丫头歪着头看着她,好像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识卿轻轻笑道:“丫蛋儿可不能算一个真正的名字呀。” 小丫头听了她的话,不好意思地咬咬唇,低着头轻声道:“小姐给我取一个吧。” 识卿见她有些自卑的神色,忙拉过她的手道:“那我给你想一个好听的名字好不好?” 小丫头看着她用力地点点头,眼睛里满是欣喜的亮光。 识卿想了一想,家里瑶姨身边的丫头叫翠儿,姐姐的丫头叫桃儿,媚姨房里的丫头叫小燕她实在不喜欢这绿红莺燕的字眼。 “有了!你就叫潇湘吧!”识卿笑道,这个名字很合她心意,“《红楼梦》里,黛玉住的地方就叫潇湘馆,她在海棠社的笔名,也叫潇湘妃子的!你喜欢吗?” 小丫头听识卿说了一大堆,她虽不知小姐说的是什么梦,只听到玉啊海棠花儿啊,这些词她从前只在村子里的戏台上听过。 她觉得眼前的小姐就像戏台上的读书认字的美人一样,说话声音软软的,笑起来就像是春天的花儿一样美。想来小姐一定看过了许多书上的话,才替她取出这个名字的吧。 她开心地点头道:“喜欢!我喜欢这个名字!” 潇湘,潇湘,她就叫叶潇湘了。 用过早饭,识卿接到了一通电话,是库鲁斯先生的随从打来的,邀她去参加库鲁斯女儿的生日宴会。 识卿想起初见时库鲁斯先生曾说过要介绍女儿给她认识的话,便对着听筒那边的人致谢答应了。 她告诉潇湘:“我今日有事得出门去,你好好待在家里不要出去。要是叶妈没回来,有什么事情,就去找一个叫小燕的姐姐吧。她心地好,会好好待你的。” 潇湘向识卿用力地点点头。 她收拾妥当了正要出门,媚姨便拿着康弟的换洗衣服,匆匆地从外面赶回了家。在楼梯上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识卿思虑再三,停步想要问一问康弟的病情。 没想到媚姨正眼也不瞧她,像是带了一股怨气一般,自顾自地便上了楼。 识卿心内叹息一声,只得转身出门。 房门后,媚姨的眼神幽怨,透过门缝看着识卿一步一步地下了楼。 媚姨在房里一件件地收拾着康弟的衣服,这次住院时间必是短不了,她得多拿些衣物去备着点。虽然刚入了春,可康儿身子弱,在增减衣服上是马虎不得的。 “太太,”她房里的小燕在门外敲道,“禅先庵里的净嬷嬷来家里了。” 媚姨忙道:“快带她上来坐。” 不一会儿,一个面皮精细,形容不过三十来岁,尼姑打扮的嬷嬷推门进来。 “展太太这是在做什么?摆这么一床的衣服。”那嬷嬷与媚姨相识,进门来也不客气,便走至床前拿起康弟的衣服摆弄,“这料子倒好,太太若是有多的,拿一些给我回去做香案罩子吧。” “唉!这料子你看得上眼?一会儿我让丫头送两匹到庵里去——过来坐。”媚姨放下手中的活计,邀嬷嬷坐到桌边,“康儿病了,如今在医院里,我还不是赶着回来收拾他的衣裳。对了!你来得正巧。一会儿走的时候等我拿些东西与你,回去替康儿在菩萨面前点一盏平安灯。” 净嬷嬷端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问道:“小少爷又病了?上回你点的灯前几日才灭呢。” “可不是!这从小到大的,药竟没停过。”媚姨愁眉苦脸道,“我如今倒不承望他能像其他孩子一样聪明,只求他能健健康康的,少些病痛便好了。” “所以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太太心里挂着善,小少爷以后一定吉人天相。”净嬷嬷点头笑道。 听她的话媚姨的眉头舒展开了些:“承你的吉言吧,康儿病好了,我一定去你们庵里添香火。” 微顿了会儿,媚姨叹了口气道:“你倒不趋炎附势的,如今倒肯叫我一声展太太。” 净嬷嬷忙笑道:“我们出家人,只凭着心说话罢了。再说依我的主意,府上的老爷仙去之后,凭子嗣,凭能力,凭老爷生前对太太的眷顾,这家里头的事也该在太太您手上掌着。”她压低了声音继续:“若不是那一位娘家的势,再轮不到她来当家的。” 媚姨听了这话心里得意,面上却淡淡的,探了身子过去低声道:“你知道家里头二小姐的事吗?” “听说了。说是脸上烧了一块大印子,年纪轻轻的女孩子,这就是那位的福气太薄。还比不上无父无母的三小姐。”净嬷嬷叹道。 听她说到了识卿,媚姨只冷笑了一声,道:“你当那个三小姐是个好货色?只怕比我们更狠哩!” 她拿手帕掩着嘴道:“老爷刚走没多少日子,那位就着急要嫁她出去,你道为什么?还不是怕她在家里作浪么!” “真的?”净嬷嬷好奇道,“嫁的是那户人家?到如今怎么却没听说她结亲了?” 媚姨轻笑了一声,道:“我说的还有假?那位也是狠心,找了她表亲的王家。你也认识的,那家的少奶奶也常上你们庵里去。” 净嬷嬷皱眉道:“王家的少爷不是都有了家事么?难道要她嫁过去做小?” 媚姨吃吃地笑起来,半晌才幽幽地道:“做小倒是真的,不过不是嫁给王家少爷,是给那位王老太爷做八姨太!” “王老太爷可都近八十岁的人了!” 媚姨笑道:“可不是吗!我说那位心狠呢,生生地将她嫁给那糟老头子,谁知道还有几年活头呢?若不是后来青帮的白爷跟着她上了一次门” 门外忽然听见有盘子跌碎的声音,媚姨脸色一变,扬声道:“是谁!” 小燕急急忙忙地上楼来,进门对媚姨道:“姨太太别生气,我让新来的小丫头送点心进来,没想到她做不得事,跌了盘子。” 媚姨越过小燕看向门外,一个粗衣大辫的女孩子跪在地上忙着收拾碎片。 看了好一会儿,她才收回目光,听她喊那一声姨太太只觉得刺耳,骂道:“你如今是越来越托大了,手懒脚懒的,什么事情都使唤人去做,竟是一个二层的主子了!” 小燕慌得跪下道:“我在厨房里看着少爷的汤,一时走开不得。小燕知错了,下回小燕不再偷懒了。” 一时将人打发出去,媚姨松了一口气,也不知刚刚的话被人听见了没有。 她打开锁着的衣橱柜子里,手伸进去摸寻到了一个樟木盒子。坐在一边净嬷嬷瞥眼看着,媚姨小心地侧头看了看,净嬷嬷忙收了目光。 媚姨背身挡住她的视线,从怀里摸出一把铜钥匙,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盒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萝拉 不一会儿,媚姨拿出一条“小黄鱼”,犹豫再三,她下决心一般关上了盒子和衣柜,过来递到净嬷嬷面前。 净嬷嬷吃了一惊:“你给我这么些钱做什么!” 媚姨忙道:“你别急,这不都是给你的。” 她压低了声音,道:“我想着,康儿慢慢的也大了,今后花钱的地方只会越来越多。你也知道的,这家里如今还有我们母子半分的沾带没有?” 净嬷嬷点点头,道:“我知道,你也是个可怜人。” 媚姨朝衣柜努努嘴,接着话道:“靠着这些年攒下来的,能吃几年的?我想着,你虽是出家人,但到底比我一个深闺妇人有门路些,拿出去帮我放些利,咱们三七开地分成,怎么着也替康儿的将来打算起来了。” 净嬷嬷的眼神扫过面前的金光,敛了色道:“我一个方外人,怎么好做这些事情的,还要收你三成的利息。你倒信我,不怕我把你的体己卷走了?” 媚姨忙笑道:“我有什么不信你的。庵里的师太们哪个不是见过大世面的?怎地看上我这一点零头。嬷嬷就当是做好事,帮一帮我吧。” 媚姨心中暗忖,这年头放贷的利息高,自己又肯与她三七分账,她还有什么不答应的?那净嬷嬷常在各府上走的,再说还有个庵堂在那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才放心肯把东西交到她手上。 净嬷嬷好像拗不过她的样子,将那条小黄鱼收在袍袖里,叹了口气道:“唉,我们这些人本该六根清净不问世事的,谁叫我又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呢!我又最是怜贫惜弱,打抱不平的了,如今你既求我,我也不好拂了你的意。那三成的利息我且替你收着,只当是你供给的香火钱吧!” 媚姨见她应承了,不禁笑起来,道:“师太绣口佛心,这才是有大造化的呢!” 生日宴会上,识卿第一次见到了库鲁斯先生的女儿萝拉。萝拉与识卿差不多大的年纪,却比她高出半个头来。她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蓝盈盈的眼睛像天使一般善良纯真。 库鲁斯先生向女儿介绍道:“这位展小姐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顾逾明将军的翻译。” 萝拉的脸上露出夸张的笑意,她俏皮地眨着眼睛,亲热地同识卿握手道:“父亲跟我说过很多次了,你果然很漂亮,也很优雅,就像中国街上的海报明星。” 识卿见她率真直接,知道外国的风俗是从不吝于称赞他人的,便也笑着用英文答道:“认识你很高兴,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外国女孩子!” 几句话下来,萝拉与识卿俨然成了一对好朋友。女孩子的友谊总是这样一拍即合的。 宴会是标准的美式派对,来的客人熙熙攘攘,有美国使馆的人员,也有库鲁斯先生的同事,不断有人过来向萝拉表达生日的祝贺,萝拉一直拉着识卿一起不肯松开。 “你知道吗?”萝拉在识卿耳边悄悄道,“宴会上的客人其实都是父亲的朋友。” 她来中国没有多久,父亲又常常忙于工作,自然没有机会多认识几个朋友。她晃了晃识卿的手,笑道:“你是我唯一的中国朋友。” 萝拉蓝色的大眼睛里满是真诚,识卿道:“下一次我带你一起去我的学校吧!我们学校里的同学都会讲英文,你一定会交到许多好朋友的!” 宴会还未结束,萝拉便拖着识卿偷跑了出来。 “你可是今日的主角,我们这样偷偷出来没关系吗?”识卿担忧道。 萝拉毫不在意地耸耸肩,道:“宴会上的人才不是为了我而来,他们只是借机与父亲交谈而已,用中国话说就是——‘套近乎’。” 识卿忍不住笑出声,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英文说一半总爱夹着两句中国俚语。 萝拉见她笑起来,脸上露出羞赧的神色,道:“中国话真的太复杂了,我要是说错了你不要笑我。” 识卿忙摇摇头道,称赞道:“不,你说得很棒!” 萝拉这才开心地笑起来,道:“识卿,你快带我去好吃的中国餐厅吧!宴会上的芝士让我吃得快吐了!”说完,她捂住胸口,做了一个呕吐的动作,引得街上的行人纷纷侧首。 识卿简直越来越喜欢这个活泼可爱的外国朋友了。 她带着萝拉来到了上海滩最负盛名的老字号酒楼——杏花坊。 刚下黄包车的萝拉还在对这辆人力小车好奇不已,识卿笑拉拉她:“萝拉小姐,咱们到了。” 萝拉转过身来,才看见杏花坊那古色古香的大门与招牌,不禁啧啧赞叹道:“真是不可思议!中国的建筑太美了!” 她好奇地摸着门前的柱子与糊着烟云纱的窗户道:“这些都是木头做的吗?这块布好漂亮!” 识卿一一地解答她的问题,萝拉像个新奇的小孩子一样,什么都要问一遍。 楼上靠窗的雅座里,一个男人饶有兴致地看着楼下的两人。 那个外国女人正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什么,而她旁边的女子,细眉樱口,眉眼盈盈地站在那里。她噙着笑,耐心地对她说着什么。 男人锋利的眼眸像是染了一汪春水,他放下手中的瓷杯,领口闪过一丝蓝光。 他招来身后的手下吩咐了几句。 “展小姐,白爷请您和这位小姐上楼去坐。”一位黑衣的手下来到识卿的身边恭敬道。 识卿吃了一惊,顺势向楼上看去,白靖正坐在床边,一双丹凤眼里含着笑,正挑了眉看她。 怎么在哪里都能遇见他! 她脸上忽地一热,不知怎的就想拉过萝拉换一家去。谁知旁边的黑衣人又躬身道:“白爷还说,问一问展小姐,还记不记得自己欠的债?” 识卿看上去,白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这个白靖! 萝拉凑过来好奇道:“识卿,怎么了?遇见朋友了吗?” 识卿尴尬地笑了笑,道:“是吧遇见了一个小气的朋友。” “小气?”萝拉顺着她的目光看上去,“那就是你的朋友吗!” 白靖的神色桀骜,随意地端起酒杯浅酌了一口,他知道,她一定会上来的。 “对啊。”萝拉激动的语气让识卿有些疑惑,“怎么啦?” “识卿,你带我去认识他好不好?他就像电影男主角一样迷人!我喜欢他!”萝拉的脸有些兴奋的酡红,看着白靖的眼睛仿佛能冒出光来, 识卿被惊呆了。外国女子都是这样奔放的吗?萝拉就看了白靖一眼,就这样大大方方地说自己喜欢他!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萝拉就拉着她跟着黑衣人的引导,进了杏花坊的门了。 在桌子上坐定之后,白靖笑盯着识卿,萝拉却一脸痴迷地盯着白靖。 “小识卿,看见了债主还想跑,这可不是好习惯。”他一脸打趣道。 识卿有些无奈道:“叫我展小姐!” 白靖慢悠悠地伸出三根手指,道:“第三个条件。” 识卿几乎要气急。 一旁的萝拉听他们两个说来说去,却听不懂几句,着急地问识卿道:“识卿,你们在说什么?” 识卿才想起萝拉听不懂中国话的,忙向她道:“这位是我的朋友,白靖先生。” 萝拉羞涩地朝白靖说:“你好,白靖先生,我叫萝拉。” 白靖见她俩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又好像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这个外国女人哪里来的?你跟她在说什么?” 识卿答他:“她在跟你做自我介绍呢!她叫萝拉,是我的朋友。” 白靖这才注意到这个蓝眼睛黄头发的女人,她热情的目光却让他有些受不了。 白靖皱眉道:“告诉她,叫她别这样盯着我。” 识卿瞪了他一眼,向萝拉道:“白靖先生说认识你很高兴,你很漂亮。” 萝拉的眼睛更亮了,她激动地问识卿道:“真的吗,他真的这样说吗?” 白靖见她的反应兴奋,觉得有些不对,便拧眉朝识卿问道:“你是不是这样跟她说的?” 识卿忙道:“你温柔一点好不好,不要把萝拉吓坏了。她说她很喜欢你呢!” 喜欢?白靖脸色更加阴沉了,对他投怀送抱的女人倒是不少,上来就表露心迹的外国女人这还是头一个。 “你认识的朋友是什么人?也不怕把你带坏了。”他的语气里有一丝担忧。 识卿嗔道:“人家是在外国长大的女孩子,行为举止是要大方些,你怎么这样凶!” 这下白靖倒哭笑不得了,他是债主还是她是债主? 萝拉小心翼翼地看着白靖的脸色,偷偷问识卿道:“白靖是不是不喜欢我呀?他的表情好像很难看呢。” 识卿回瞪了一眼白靖,安慰萝拉道:“你别多想,他向来就是这样严肃的表情的。” 萝拉松了一口气,便用更加热情的目光看着白靖了。 “别跑!别跑!站住——”楼下跑过几个拿枪的人追进对面的巷子里。看衣服像是特工部里的人。 砰砰几声枪响,吓得酒楼里的人,大街上的人都四处逃散。 识卿忙抓住萝拉的手,强自镇定着,她看向旁边的白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信仰 婉婷拿着相机,在小巷子里慌慌忙忙地跑着,她穿着与平日不同的粗布衣服,右手紧紧地捂住左肩上的伤口,指缝间已经渗出血来。 她的脸因为失血过多已经变得煞白,本来身子控制不住地发冷,额上却因为疼痛冒出豆大的汗珠。 身后追击者的脚步越来越近,婉婷的步子却更加踉跄,她眼前的路渐渐晃了起来。 “快,就在前面!”特工部特务的声音越来越近。 她快要没有力气了。 吱呀一声,婉婷旁边的一扇木门忽然打开,一只有力的手将她一把拉了进去。 婉婷身子一软,就要倒下,那人动作极快地撑住她,不发出一点声响。 她睁开眼,眼前的模样熟悉。“救我”她的声音微弱,单薄的身子正微微地颤抖着。 耀神色微动,他抱着眼前虚弱的婉婷,饶是跟着白爷出生入死过的,但她肩上染红的一大片血迹却看得他心惊。 耀想起那日见她,那样娇俏活泼的模样,现在却被76号里的狗汉奸打了一枪,气息奄奄地靠在他怀里。 她一个名门世家的小姐,怎么会被特务盯上? “怎么回事?人呢!”门外的声音响起。 “队长,这里有血迹,会不会藏进去了?” 耀来不及细想,他警惕地举起枪,留意着门外的一举一动。 门外的特务小心翼翼地靠近那道门,忽然,巷口窜过去一个身影。 “人在那儿!快!快追!” 为首的特务队长率着手下向巷口追去。 耀松了一口气,知道是青帮的弟兄替他们解了围。若是让那些人冲进来,光天化日打死了人,青帮也不好向外界交代。 婉婷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了,耀的心里忽然有些慌。他打横抱起她,绕到后院的另一扇门,带她逃离了这片巷子。 杏花坊内,白靖微眯着眼,观察着对面巷子里的动静。不一会儿,上来一个人向他耳语了几句。 他站起身,看向识卿身边的萝拉:“我派人送她回去。” 识卿看了看一脸茫然的萝拉,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白靖盯着她,神色沉重道:“你跟我回去一趟。顾婉婷出事了。” 到白府时,门外已经是重重的手下在站岗护卫。她跟着白靖着急地跑进去,却见到客房里的人进进出出。 身上沾着血迹的耀站在客厅上,着急地看着房间里面的情形。 有丫头送进去一盆热水,不一会儿就端着一盆血红的水出来了。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看得识卿心惊肉跳,她看向白靖,问道:“她到底怎么了?” 沉默半晌,白靖才沉沉出声:“刚刚在杏花坊外面,76号特工部追击的人,就是她。” “怎么可能?”识卿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事实,“婉婷就是个爱玩爱闹的小姑娘!她能做什么事情,惹得上76号的人?” 她的面色有些发白,顾逾明不在上海,婉婷若是有事,她该怎么向他交代。 白靖的眼底流转过一丝疑虑,他盯着婉婷的那间房间,道:“她如果不是靠那副天真烂漫的小孩子样子,怎么骗得了你我,甚至她的哥哥顾逾明?” 白靖的话说得肯定,识卿却因这突然的冲击久久不能平静。她软坐在沙发上,犹不敢置信地问:“那她骗我们,为的是什么?” “为了有价值的消息。”白靖思考片刻,毫不犹豫地说出口,“76号要抓的人,不是军统,就是中共。” “那婉婷是哪一边的人?” “暂时还不知道。但我能肯定,她身上一定有日本人不想让任何一方知道的的消息。”否则,今天不肯能在上海繁华的街道上肆意追捕。 识卿心中的震惊一点一点地消散,她只是还不敢相信婉秋,一个半大的小姑娘,居然瞒着所有人,暗暗做着这些事情。 她心底里忽然浮现出一个人的俊毅模样,他知道自己的妹妹平日在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吗? 一旁的白靖看着她心绪不宁的模样,一双大手便覆上了她郁白的小手。 识卿被他突然的举动一惊。 “你别担心,她的伤口不在要害,没有生命危险。”白靖的话向来有信诺,识卿知他不会骗她,心里便踏实了一点,只是他的手 “白爷,受伤的小姐醒了。”一个医生模样的人走出房间道。 识卿忙不露痕迹地将手抽出来。 白靖手中一空,眼神微黯,瞬间又是一片清明。“她的伤怎么样?” 这句话他是替识卿问的,识卿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医生忙道:“白爷放心,这位小姐的伤在肩上,没有伤及心肺,只是失血过多需要好好养伤。” 识卿松了一口气,刚想开口,一边的耀忙上前问医生:“她有没有说什么?” 识卿和白靖有些惊讶地看着神色着急的耀。 “她说她想单独见展小姐。” 耀低低地“哦”了一声,便默默退到一边去了。 识卿走进房间,床上的婉婷面色惨白,肩头上层层包裹的纱布看得她心也跟着紧起来。 “识卿姐姐。”婉婷努力扯出一丝微笑,声音却微弱得很。 “你别乱动”,识卿忙坐道床边,替她改好被子,“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婉婷微微笑着:“刚刚我醒过来的时候,恍惚间好像听见你的声音了。” 识卿笑一笑,这个小丫头就算是受伤了也是这样机灵。 识卿叹了口气,低声道:“你在做什么事情?怎么特工部的人会来追杀你?” “识卿姐姐,我怀里,怀里的口袋里有一卷胶卷,你替我拿出来。”婉婷一说话,伤口就跟着疼起来。 识卿按着她说的,从她染血的外套里,掏出一卷用牛皮纸包好的胶卷。 “这个东西,拜托你一定要亲手交到我哥手上。”婉婷目光坚定地盯着她。 识卿有些不解:“这里面是什么?” 婉婷犹豫了半刻,答道:“这里面,是日军在江北的作战计划。” 识卿恍然大悟。原来就是为了这份计划,婉婷不惜被特工追杀,也要将胶卷带出来。 她不得不重新审视面前这个她一直视为小姑娘的婉婷了。 “识卿姐姐,现在我能相信的只有你。”婉婷费力地开口,“你一定要想办法,将它交给我哥,其他任何人都不能相信。我哥身边,有日本人的卧底!”这么一长串话说完,婉婷已经费神劳力,气喘吁吁了。 识卿点点头,她第一次见顾逾明的时候就知道,他身边的人里面有暗钩。“你放心,婉婷。” 听见了她肯定的答复,婉婷像是松下了一口气,紧绷的身形也软了下来。 识卿看着她虚弱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满足的微笑。她本来想问一问她到底是军统还是共产党,此刻看来,却没有这个必要了。 识卿身边的同学里也有信奉马克思主义和共产主义的人,他们一起讨论实事,发表演说的集会她也参加过几次。 从前,她心里虽赞赏这些主义理论里有不少值得学习的地方,却从来不能理解那些追随者的狂热。 而婉婷的微笑,也就是在那一抹经历过惊险追杀死里逃生后的微笑里,识卿好像明白了那些同学曾经常常说起的一个词——信仰。 她想起自己曾在和平大会上的讲演,那些救国救民的口号道理此刻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识卿知道这块胶卷所代表的意义,也知道要把它交到顾逾明手上可能会遇到无数危险。 但是眼前婉婷的坚定的微笑,却让她下定了决心,帮她一把。 识卿走出房间的时候,沙发上白靖投来疑虑的目光。 她却好似没有看到,自顾自坐到他对面。白靖瞟了一眼她大衣口袋里微微鼓起的地方,不动神色地喝了一口茶。 “婉婷的伤势太重了,医生说实在不宜多动,可能要留在你府上一阵了。顾家我已经打过电话去了,就说我姐姐结婚,要将婉婷接过来帮一阵忙。”她道。 好在顾伯母早就听婉婷说过她,再加上婉婷平日里也爱到处玩闹,识卿的理由暂时也能瞒住日了。 白靖抱着手,眼里渐渐浮起笑意:“住在我府上可以,可你知道的,我可不是会让自己吃亏的人。” 正倒着茶的识卿手一顿,她弯弯的细眉微拧道:“不是说青帮的白爷——啊不对,是白靖,义薄云天,收容她这样一个小姑娘你也要趁火打劫吗?” 白靖向前探身,凑近了识卿的小脸,墨黑的眼瞳里是幽幽的调侃:“义薄云天也得有劳有获呀!老做亏本的买卖我不成傻大头了?你说是吧!” 识卿瞪圆了眼睛,她真不知道市井里的百姓,为什么对青帮的白爷印象那么好。有的说他侠肝义胆,怜恤贫弱;有的说他嫉恶如仇,敢和日本人作对 在她面前,他俨然就是一副奸商的模样! “白靖,你又想要什么?”她无奈道c 白靖看着她从气鼓鼓的样子变成无可奈何的样子,觉得实在有趣,他向后轻松一靠,唇角勾起一丝邪魅的笑。 “欠在这里吧,等我想起来的时候,你再来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天河入户低 没过多久,识卿便告辞离了白府。 白靖叫来耀吩咐道:“你挑几个信得过的人,在暗中保护展小姐。” 刚刚还心不在焉的耀顿时神色一凛:“展小姐有危险?” 白靖脸上淡淡道:“顾婉婷把东西交给她,应该是要她传递情报。” 耀点头应道:“是,我明白了。” 白靖瞥了他一眼,道:“快去吧,事情办好了去杏花坊买一份白玉酥,女孩子都喜欢吃。” 耀惊讶地看向白靖,随即白净的面皮微微泛起红来。 识卿一路警惕地回到展家。 在路上,她心里不断盘算着该怎么将这份计划交给顾逾明。 这几日的报纸上广播上,都在宣扬着江北大捷,江北军的名号更是成了抗日劲旅。可是战事暂时告停,顾逾明却不能松懈下来,打下来的城市还得守。 婉婷告诉她,这计划须得在一个月之内交给顾逾明。 一是为着她的安全着想,那块胶卷就像一块烫手的山芋,留在身边只会夜长梦多。二是日军已经知道了计划的泄露,一个月之后,等到日军的兵力部署做了调整,这份计划也就再没有价值了。 可现在的形势是,她去不了前线,顾逾明也回不来,这跨越半个中国的距离,聪明如她,也一时理不出头绪。 她本想回家好好想一想办法,可偏偏赵禹平,姐姐,媚姨,瑶姨都在家里。她一回家,堂上一众人的目光便齐齐投了过来。 识卿心里有事,她没想到家中如此热闹,倒是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瑶姨,媚姨,姐姐,我回来了。”她礼貌地问候着,又微笑着朝赵禹平道,“赵先生也来了。” 赵禹平看着款款站在堂上的女子,她初进门时眼中闪过一瞬慌乱,却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得体地微笑点头道:“是,今日来问候一下家中的长辈。” 一旁的媚姨开口道:“怎么还叫赵先生,该改口叫姐夫了!”赵禹平今日上门不仅给瑶姨带了厚礼,也给媚姨和康弟备了名贵的首饰和补品,媚姨心里受用,此刻只想在赵禹平面前多说两句好话。 识卿看着赵禹平深不可测的双眼,却踟蹰着开不了口。 瑶姨眉眼淡然,端坐道:“婚事还未办成,不着急改口。今日有一封你的信,已经让人放在你屋子里了,上去看看吧。” 有信?识卿心中陡然明白,一定是顾逾明的信! 平日她与同学之间也常有通信,瑶姨从未关心过半分。她既然特地关心这封信,必定是来信人的来头不小,家中的下人报给了瑶姨知道。说不定,信中的内容她都已经看过了。 此刻她当着众人说出来,不过是想支她上楼罢了。 想到这里,识卿的眼神冷了下来,她得体地告辞上楼。 赵禹平盯着她的背影,一言不发。 识卿回到房里,将东西藏在一个没人能找到的地方,才稍稍放心了些。 她拆开顾逾明的来信,还是那样刚劲的笔记,里面是首绝句,当做是回她那片枫叶的谜底。 “独游千里外,高卧七盘西。晓月临窗近,天河入户低。”她低声念道,脸上漾起温柔的笑意。他倒是想得很巧,天河入户低那日她寄给他枫叶的时候,不就是这样的场景吗? 她手里捏着那一页薄薄的信纸,那纸上是顾逾明一笔一划写下来的词句,她捏的地方也是顾逾明捏的地方 她忽然红了脸。 “小姐,你回来了。”识卿闻声望去,只见潇湘站在门口,战战兢兢,强忍着泪眼的样子。 识卿惊讶,忙让她进来。关上门她拉过潇湘,问道:“怎么啦?我不在这一日是谁欺负你了?” 潇湘用力地摇摇头,她看着识卿温柔耐心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小姐,有人要害你!” 潇湘细细碎碎地说完在媚姨房间外听到的话,才觉得心头上压着的一块阴云终于消散开了。 她看向一边的识卿,却发现小姐的脸色煞白,手也紧紧握着,尖利的指甲掐进肉里了她也不知。 “小姐”潇湘看到识卿的样子,觉得有些害怕,“小姐你没事吧?” 识卿努力平复着自己情绪,潇湘的话犹如一个晴天霹雳,直直地劈到了她的头上。 她前日还在想,瑶姨分明那么恨她,为什么还留她在展家安然以对? 她曾天真地以为,瑶姨或许看她是孤女心软些,毕竟她也是父亲的女儿,所以不好赶她走的。 甚至到媚姨在医院里提起父亲的安排,她也只是简单地想瑶姨会通过她找寻一些线索。 没想到她一直不知,瑶姨在背后竟挖了这么大的一个坑!她想起王家老太爷老态龙钟的样子,不禁胸口发闷——这就是她为自己选定的佳婿吗?识卿心里只想冷笑。 如今瑶姨就是她的母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木已成舟她还有什么拒绝的余地?按照瑶姨的脾性,到时候就算是绑着她上花轿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你是说,后来是白爷来,这件事才作罢?”识卿尽力用平静的语气问道。 潇湘仔细想了一想,答道:“姨太太好像是这样说的,她说要不是青帮的白爷来了,当时我不小心跌了盘子,后面的话就再没听到了。” 识卿略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那一日白靖第一次送她回展家,他说有话要问一问瑶姨,想必那话一定就是关于这门亲事的吧。 她紧握的手微微松动。 “潇湘,你先出去吧。”她的声音越发清冷,“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也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听到了这些话。”这家中人心难测,潇湘只是个小孩子,她不想她变成别人对付她的靶子。 潇湘郑重地点点头:“嗯,我知道的小姐,我连叶妈都没有告诉。” 房间里又剩下一个人。她打开收音机,舒缓的音调顿时飘荡在房间里。她歪靠在床上,微阖了眼。 几日过去,因为婉秋的婚事将近,便日日留着识卿在身边。识卿心里虽急,却苦于找不到办法。 她想找人帮忙,却又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她想再去白府找婉婷商量对策,可又怕被人发现了可疑之处。 思虑再三之后,她只好回了顾逾明一封信,信中不敢明写事情原委,只得遮掩几分。她不知道这信送到前线要多长时间,也不知道顾逾明能不能看明白她的意思。 她只想着在能想到更好的办法前,至少还有这封信做保证。 可那信刚投出去就被人截了回来。 赵禹平看着那页信纸,目光犹疑不定。上面只有短短几个字,全都是药材的名字。 “前几日76号的人在街上抓一个盗取情报的探子,抓住了吗?”他开口问道。 “没有,说是在弄堂里跟丢了,情报也没找回来。就在杏花坊外。”手下人答道。 “那人是什么人?” “没看清楚,听说是个年纪不大的女的,在档案室里被碰巧回去拿钥匙的管理员发现了。” 赵禹平沉吟片刻,脑中影影绰绰有了影子。 手下人问道:“要不要把这信销毁了?” 赵禹平将信原样封进信封递给他,嘴角浮起阴诡的笑:“原样寄出去。”信上的消息,只有让顾逾明看懂了,才算是截住这封信的意义。 都说新嫁娘越到婚期临近的时候就越紧张,婉秋尤其是这样。 她整日拉着识卿,一会儿担心婚礼上自己出了差错,一会儿又害怕请来的宾客们会暗地嘲笑她脸上的疤痕。 因着上次火灾的阴影,他们的婚礼上取消了西式的礼服。可没有了头纱,婉秋脸上的伤疤就这样裸地展露在宾客面前了。 识卿懂得婉秋的担心,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地安慰她,又陪着她走遍了上海滩的百货公司并裁缝店,才买到了一顶漂亮的珠帘垂面的龙凤冠。 戴上那顶漂亮华丽的龙凤冠时,婉秋才稍稍放松了一些。她透过影影绰绰的珠帘看向镜中的自己,却像极了带着面具的木偶。 原先说好的三对伴郎和伴娘,却因为婉婷的生病,只好仍旧改成两对。 听见婉婷不能来做伴娘时,婉秋还问识卿:“顾小姐怎么忽然就病了?” 识卿道:“前些日子婉婷就常常闹着胃不舒服,大家只道她是吃坏肚子了。没想到去医院一查,竟是个大症候,医生说须得好好静养,不许她四处跑闹了。” 识卿不擅于撒谎,这个理由虽然在脑海中说过无数次,真正说出来的时候却悄悄红了耳垂。 婉秋听了只道可惜。赵禹平却看着识卿意味不明地笑道:“顾小姐莫不是受伤了?” 识卿心头一跳,心中惊疑不定,却仍强自镇定道:“身体里的病患罢了,哪里就受伤了。” 赵禹平一笑,也不再提。 他找来了两家家上海有名望的世家公子做伴郎,剩下的一个伴娘却是瑶姨寻来的一个陌生的朱小姐。 细细问过之后才知道,那位小姐原来是瑶姨干女儿的一房亲戚。 朱小姐生得清俊,颇有些小家碧玉的婉约。婉秋第一眼见她时,眼里便黯了下来。 识卿心里也不解,瑶姨为何费心让这样一个小姐来做伴娘?婉秋脸上的伤疤本就让她对这个盛大的婚礼惴惴不安了,如今又让一个长相可人的陌生小姐来做她的伴娘。 识卿趁众人不注意,便握了婉秋的手,暗地里轻抚了两下。 婉秋心里凄然,她扯起嘴角微微笑了一笑,这个妹妹倒是真心对她,但是生她养她的母亲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呆子 那日识卿走后,婉婷便在白靖的府上安心养起伤来,一应事务白靖也不过问,只交给耀去打理。 耀平日里看着虽然沉默木讷,办起事情来却是细致妥帖的。 婉婷渴了,白天里端来的是温热绵甜的绿菊茶,夜里便是一杯热牛奶助眠,她喝下之后,一夜睡得绵软香甜。 婉婷饿了,厨房里随时都备着各式各样的点心,家里头做的鲜笋烩三珍,虾丸鸡皮汤,外头酒楼里买来的松瓤鹅油卷,脆皮八宝鸭,还特地请来一个西餐厅的厨师专为她做栗子芝士蛋糕的。 婉婷每日该吃吃,该睡睡,无聊的时候与伺候她的丫头逗个趣儿,或是开着耀送来的收音机,躲在被窝里听说书人讲一期聊斋。 每日医生来换药,耀便跟着站在门口。因为婉婷伤在肩部,他不好进去的。 这一日他仍是等在屋外,许是换药的纱布扯疼了伤口,房间里传来一声痛吟声。耀不禁抬眼向里看,恍恍惚惚间只看到了一弯雪白的臂膊露在了翠绿的锦被外。 他跟着白爷去过不少风月场所,妩媚多姿的舞女,风情万种的大阪,纤巧婀娜的闺秀,比这尺度大的香艳场面有而多之,他向来都是脸红地垂着眼,不肯再抬头多看几分。 可屋子里那一抹模糊的雪白,却让他留住了神,竟舍不得挪开眼来。 他怔怔地看着,顺着细软的脖子,小巧的下巴,微微抿着的粉嫩的唇 再向上,竟是一双碧盈盈的大眼睛,正恼怒地盯着他看。 耀立马躁红了脸,像是做错了什么事被人当场拿住一样。 医生换完了药,提着药箱朝他一点头便出了门。他还愣愣地垂头站在原地。 “你,进来。”婉婷的声音里似乎隐隐压着生气。 耀红着脸,愣头愣脑地走到床前。婉婷已经将衣服穿好,正半靠在床上瞪着他。 “你刚刚在做什么?”她佯装生气道。 耀像是一只被抓住耳朵的兔子,惊慌地连连摆手道:“不不不,你误会了,我什么也没看到。” 婉婷柳眉倒竖,虽然受了伤,那股子伶牙俐齿的倔劲儿却是一点也没少。可见到耀惊慌失措地红着脸的样子,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屋子里旁边的丫环也忍不住偷偷地笑出了声。 耀被她一嗔一喜的样子弄得摸不着头脑。 “我什么都还没说呢。你急什么?”婉婷歪着头笑道。 她也穿过洋装礼服,现下新潮风气的衣服,哪件不是露胳膊露腿的,就连最传统式样的气派,也要收短了袖子,拉高了开叉。 她跟着大哥在一群军人里混,那些人见她也是目不斜视的,太没意思。她偷偷跑了去百乐门,那里面的男人倒是对女人极感兴趣的,只是眼冒色光,直让人作呕。 耀反应了过来,脸上又是一阵红。 半晌,他才闷闷问道:“你饿吗?” 婉婷摇头。 “你渴吗?” 婉婷又摇头。 “你想不想要什么?” 婉婷眼珠子转了一转,捂着肩头皱眉道:“我伤口疼,疼得我睡不着。” 耀见她神色痛苦,忙道:“是不是医生上药的时候没上好,我去叫他回来。”说着转身就要出去。 “哎,等等!”婉婷忙喊住他。 她的声音洪亮,引得耀狐疑地回过头,她又立马面色痛苦地歪倒在床上。 “你等等,”婉婷的声音恢复了虚弱,“我就是心里难受得紧,不关医生的事。” 耀皱眉想了一想,他平时学着打理帮务,处理事情,没有人不赞他一句做事干脆利落的。白靖吩咐他做的事情,他都可以做得好,可这心里难受,白靖没犯过这种毛病,他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法子。 “那怎么办?要不然,我给你请个中医?”耀小心翼翼地问道。 婉婷强忍着笑,闭眼痛苦道:“我从小就有这样的毛病,每回心里难受,只要我哥哥跟我学一学狗狗叫,我就能睡着了。” “真的?”耀睁大了眼睛,学狗叫?他不能想象威震江北的顾少帅,会在家里对着妹妹学狗叫! “真的,你别看我哥在军中是千军的统帅,可在家里,他可听我的话啦!”婉婷在心里暗自吐了吐舌头,也只有背着顾逾明才能过过嘴瘾了,若是让他听见了 “那明日我给你买只小狗来吧?”耀犹豫地开口。 “唉,那今晚上我只好就不睡了吧。”婉婷叹气道。 耀有些着急,又道:“那让小丫头学狗叫哄你睡觉?” 婉婷从眼睛微眯着的缝隙里看到耀犹豫的神色,又翻了个身,痛苦地道:“还是算了吧,我一向听我哥叫惯了,她一个女孩子学来也不像的。” 耀没有了办法,盯着一边捂着嘴偷笑的丫环沉着脸吩咐道:“你先出去。” 房间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婉婷钻进被窝里乖乖躺好,道:“我准备好了,你叫吧。” 耀小心地看看门外,又看着床上的婉婷,犹豫地开了口:“——汪!” 婉婷的肚子憋得生疼,但还是强忍着笑意,闭眼道:“你跟我大哥学得好像!再多叫几声我就睡着了。” 耀只好跟着叫了几声。 她的身子缩进被子里,将头埋进去偷笑。她笑得浑身发抖,连着伤口一块疼起来。 “啊——”她疼得叫出声来。 “怎么了?”耀忙要去揭开她的被子。 婉婷却死死扣住被子,不让他看见自己笑的发红的脸。 “我快要睡着了,你先出去吧,谢谢你。”被窝里她闷闷的声音传了出来。 耀哦了一声,便乖乖地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婉婷悄悄拉开被子,透过缝隙看着他走出去。眼里的笑意渐渐淡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嗔怪,看着他的背影她低低地叹息出声—— “呆子!” 顾府,一辆军用的汽车停在门口。 一个漂亮的小姐从车上下来。那小姐打扮得精致华丽,连烫卷的头发也是最新潮的款式,她手里提着一盒东西,便上前掀了铃。 开门的管家见了来人,忙道:“是叶小姐来了!您快往里面请,夫人正在家呢。” 叶星来自矜地点了点头,便轻车熟路地去向了内堂。 顾夫人正领着丫鬟们除扫厅堂,见叶星来来了开心得很,忙携她去了自己的卧室。 叶星来将手上的东西递给顾夫人身后的大丫头,笑容甜美道:“舅舅家前几日送来了几根野参,父亲和母亲想着,上回听见顾伯伯在调养身体,就叫星来送过来,顺便给伯伯伯母请一回安。” 送野参倒是借口,本来着一个下人送来就可以了,只是叶星来想着,到顾家来虽看不见顾逾明,但常常与顾家走动,博取一些好感总是没错的。 顾夫人看了一眼丫头手上的盒子,知道叶夫人娘家是东北的豪门,送来的人参必定是极品。 可顾家也从来不缺这些,顾夫人眼里见过的珍稀宝贝也不计其数,叶星来的那一点小心思她更是洞若观火。 只是她本就喜欢这个世交的女儿,长得漂亮,有学问,又对顾逾明很是上心,可以说一个理想的儿媳人选。上海有女儿的人家虽多,可论家世,论长相,还要能在顾逾明身后辅助他的人,细算下来却也不多了。所以,她才不愿意去拆穿她。 顾夫人笑道:“我平日里就说,你们这一辈的孩子里面啊,就属你最知事理的了。你这样一个年轻的女孩子,难为你还记挂着你伯伯和伯母。” 叶星来害羞笑道:“伯母说的哪里话,星来没有常常过来请安,才该说是星来失礼了。” 顾夫人拉过她的手,亲热道:“我可是好一阵子没见你来了,是不是上次来家里婉婷那丫头惹你不开心了?你告诉我,等她回来我替你说说她。” 她知道叶星来与婉婷向来不睦,可她心里还是偏着女儿婉婷一方的。 她语气虽严厉,却只是道要“说说”婉婷,在叶星来面前提起,是为了做一做长辈的姿态,免叫人说顾家骄纵子女。也是为了让叶星来在她面前表明态度,不再与婉婷相争了。 顾夫人跟着顾将军大半辈子了,见过多少大风大浪,自然人情练达。可初涉世事的叶星来却看不透其中的奥妙。 “伯母,星来是姐姐,莫说婉婷妹妹没有惹我不开心了,就算她闹谢小脾气,星来也是应该包容妹妹的。”叶星来故作贤淑,心里却恨恨地想着那个老是在顾逾明面前与她争锋相对的小丫头。 “很好,很好。”顾夫人满意地笑道,“你这孩子果然不错,不像婉婷,整日家在外面胡闹,这都好几日没有回家了。” 叶星来不禁好奇道:“婉婷去哪里了?怎地几日都不回家?” 顾夫人道:“说是展家的二小姐要出嫁了,早就约好她做伴娘的,这几日便去了展家帮着筹备婚礼了。” 她突然看向叶星来笑道:“展家的三小姐你也应该认得的吧?逾明在家也曾经跟我提起过,说她还是崇德女校的学生,该是你们的同学吧?逾明不常在意女孩子的,所以他上回提了一次,我倒记得真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接亲 一大早,展公馆里张灯结彩,到处都贴着大红的囍字,下人们来来往往,为着婉秋的出嫁准备着。 识卿和朱小姐也早早地到婉秋的房间里帮着她打理着。 在费了好一番周折之后,婉秋终于穿上了那一袭华丽的嫁衣。 红色的衣袂如同霞光般璀璨,深青为质,织金云霞鸳鸯练鹊纹,裙角袖边饰以珍珠玉坠。玉花采结绶系在盈盈一握的细腰上。红线罗系带穿上白玉云样玎璫,莲步轻移,便摇曳生姿,光彩非常。 识卿最后替姐姐理好裙角的褶皱,站在一旁的朱小姐不禁拍手赞道:“这身衣服真是漂亮!原先我还只道西式的婚纱才新潮,没想到古式的凤冠霞帔也是这般华丽!婉秋穿起来风华绝代,脸上的伤疤竟不太显了” 识卿突然狠盯了她一眼,朱小姐忙掩住了口,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只好怏怏地低了头,不好再说什么挽回的。房间里的空气突然安静,婉秋的眼神低垂,黯淡无光。 识卿站起身,装作不甚在意的样子,替姐姐拨下凤冠上的珠帘,笑道:“姐姐生就了古色古香的美,单单看这样婉约的身段,那有古居士曾有词道‘嬛嬛一袅楚宫腰’,那样子说得好像就是姐姐了。” 她也称赞起婉秋来,却不谈她的脸,只赞她身姿曼妙,避过了婉秋的伤心处。婉秋感激地拉住她的手,竟不知道说什么,识卿朝她俏皮一笑,一切仿佛就在不言之中。 门口窝着一群家中的小丫头,好奇地趴在门框上向里面探望着新嫁娘华丽的衣裳和首饰。 “小姐,替新娘子绞面的管阿婆来了。”潇湘领着一位黑衣黑裤却衣着整洁的老婆婆,穿过那一群好奇的丫环们,站在门口道。 识卿忙笑迎着阿婆进来坐下,道:“阿婆快进来。” 先前女子出嫁之时,会邀请家庭和美的妇女来为新娘绞面,把新娘额前c鬓角的汗毛拔掉,意为让新娘别开生面,祝愿她婚姻幸福美满。古法绞面这门手艺自古有之,是闺房手艺,于是展家便按着古礼,请来了一位上海旧人家里有名的阿婆来为婉秋“绞面”。 只是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可这位管阿婆却一身黑裳,众人看得奇怪,只道她是特立独行。 识卿是知道这位阿婆的,曾经听母亲说过,管家的阿婆不仅有一手绞面梳髻的好手艺,而且看人面相便能断人好歹。看着面前神色肃穆的老妇,识卿心中不免增加了几分敬意。 管阿婆极利落地打开随身提着的箱子,将一应物品备好。外面早有小丫头捧了盥手的盆来,阿婆净了手,对坐着的婉秋道:“不要怕,一会子就好了。” 婉秋点点头,有些紧张地捏住了识卿的手。 阿婆在婉秋的脸上抹上一层香粉,接着拿出一条麻线,挽成8字形的活套。阿婆的右手拇指和食指撑着8字一端,左手扯着线的一头,口中咬着线的另一端,右手拇指一开一合,在她的脸上轻轻地拉来拉去。 动作看起来虽简单,管阿婆做起来却仿佛是一种的仪式一般,让人不敢亵渎。 婉秋闭着眼睛,只觉得脸上一凉,便酥酥麻麻的起来。那线每绞过一寸肌肤,便有一寸光洁的面显现出来,看得旁边的人直发愣。 绞到那块伤疤时,管阿婆手微顿,叹了口气道:“这疤伤得不是地方。” 婉秋的睫毛轻颤,却仍稳坐在那里。 不过多时,管阿婆便收了线,结束了绞面。 识卿道:“多谢阿婆了。”便亲自将送她出去。 行至前后无人的花廊时,识卿低声问道:“小女冒昧,不知阿婆刚刚的话,内中有什么深意?” 那句话说得突然,众人都以为是阿婆看见婉秋脸上的疤不免叹息罢了。可识卿却从话里,听出了不一样的意味。 管阿婆仍是神色平静的样子,她顿下脚步,目光在识卿的面上流转,半刻却幽幽叹道:“你是她的女儿。”她的神色有片刻的恍惚。 识卿讶异,看向阿婆问道:“阿婆认识小女的母亲?” 官阿婆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常,她的声音淡然:“罢了,往事已矣。” 她盯着识卿的目光冷清:“小心屋里坐着的那个人。乱戊己干,无比则凶。” 说完,阿婆便疾步向外走去。识卿忙回身吩咐下人雇一辆车送阿婆。 她才细细回想起阿婆的话,乱戊己干,无比则凶。她让她小心屋里坐着的人,屋里坐着的——不就是姐姐吗! 识卿一惊,回头看向门厅,管阿婆早已离开。 她心内惊疑地回了姐姐的卧房,她们不知说了什么笑得正欢。婉秋笑着转过头来对门口的识卿道:“识卿,你愿不愿意?” 识卿收起心中的疑虑,也笑着走进屋,道:“你们又在背后编排我什么笑话呢?说来与我听听?” 朱小姐笑道:“我同婉秋说,你们姐妹俩感情这样好,怎么舍得分开的呀?” 识卿坐到姐姐身边,听到这话心中不免感伤,便握着婉秋的手道:“我自然是舍不得姐姐了。” 朱小姐与婉秋相视一笑,道:“婉秋也是这样说的,所以我说呀,你们姐妹俩该是一起嫁了,仍是做姐妹,可不好?”说着便掩面笑起来。 婉秋也转头向她笑道:“如果是识卿,我倒不介意的。” 识卿知道她们在开玩笑,可脸上仍是仍不住红起来,她佯装生气道:“姐姐又来打趣我!这大喜的日子你可要尝尝我的厉害!”说着手就作势要伸到婉秋的腰上。 婉秋怕痒,识卿的手还没伸过去,她便笑软了,连连求饶道:“好妹妹,饶了我吧,别让我笑散了头发。” “在做什么呢?”瑶姨进了卧房,看见几个女孩子笑作一团,心里不免气恼。 她皱眉道:“赵府来接亲的车马上就要到门口了,还不快些准备!婉秋的头发乱成那样,怎么上婚车?” 几个人立时收敛了笑,门口聚在一起的小丫头们也蹑手蹑脚地散开了。 识卿替婉秋簪好发髻,门外的喜妇便进了府里,要迎新娘子出门了。 一行人及至前堂,才看见赵禹平与身后的几个傧相已经在堂上等候了。 赵禹平一身喜庆的唐装,深蓝作底,金线勾边,朗朗而立,与婉秋的大红嫁衣正是一对。 识卿扶着婉秋,袅袅娜娜地走到赵禹平面前。他的眼神深沉恍惚,面前的女子如水莲般不胜清风,她眼角的羞怯,嘴畔的笑意,一步一步,走到他眼前。 他想伸出手,牵过她那一双纤纤素手。 “姐夫,”眼前的女子突然唤他,“该向岳母行礼了。” 她唤他姐夫!赵禹平犹如在梦中被惊醒,他的眼前分明站着婉秋! 识卿感受到了他的不正常,赵禹平一直盯着她!在这么多人面前,他的目光深邃而又复杂,识卿垂头,却仍避不开他炽热的眼神。 她干脆转过头,清冷地,坚决地看了回去。那目光像是一汪冷泉,将赵禹平眼里的火焰一点一点地浇灭了。 他的反应太过异常,一直害羞垂着头的婉秋也不禁抬了头,想要从珠帘的缝隙中看看赵禹平的表情。众人有些好奇,不知道新郎为什么久久没有动作。坐在上首的瑶姨盯着三人,神色阴沉。 赵禹平的神色恢复如常。他将看向婉秋,目光依旧温柔似水。他轻轻牵起她的手,带着她走到瑶姨面前跪下。 因为赵家的父母已经不在,族中也没有什么长辈族老,所以婚礼中的跪拜高堂便定在了展家。 站在旁边的喜妇用高亢的声音道:“一叩首,如花似锦,金玉满堂。” 瑶姨坐在上头,眼见着一双人在她面前跪下,赵禹平携着婉秋的手,盈盈地向她叩首。瑶姨心肠再硬,可此情此景却不免触动情肠。 “二叩首,咸亨庆会,华阁兰堂。” 婉秋的心也莫名酸了起来。她本以为自己离开展家离开母亲时会是开心的,解脱的。可这一声一叩首,竟像是一把刀,一下一下地切断了她的根,从此便如浮萍,聚散皆不定了。 她与母亲的嫌隙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婉秋的眼眶湿润起来,分不清楚是喜悦还是悲楚——从今以后,她便嫁作他人为妇了。 “三叩首,安康福寿,永远吉昌。” 识卿看着姐姐幸福的样子,心中有些感动,她还记得姐姐第一次告诉她赵禹平的样子,那样的娇羞婉转。而如今他们就跪拜在堂前,马上就结为夫妻了。 “礼成!今日吉辰,展氏女与赵氏男结亲,伏愿成纳之后,千秋万岁,保守吉昌!” 家里的下人看准了时候,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大挂鞭炮举到门口,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 那迎喜的鞭炮足足有六十六响,引得四周的邻居街坊都聚了过来道贺。 那鞭炮响至过半,烟尘四起,街口处远远地开过来一辆军用的大卡车,停在了巷口。 众人细看时,车上下来的却是几十个带枪的巡捕,不由分说就将展公馆包围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抓捕 “给我包围起来,一个也不许走漏!”外面的吵嚷声传了进来。 突然将展公馆包围的巡捕们,让屋里的人变了脸色。女眷们惊慌地挤成一团,躲在瑶姨的椅子背后。 “怎么回事?禹平,你去看看。”瑶姨为一家之主,此时不得不强自镇定着。可外面的人来势汹汹,让她心中也打起鼓来,只得将希望寄托在家中唯一的男丁身上。 赵禹平微皱了眉头,他轻轻地安抚了一下身边惊慌的婉秋。 门口却走进来一个身着警察制服的人,身后跟着一列巡捕。 识卿站在婉秋身后,心中隐隐担忧。 赵禹平将婉秋护在身后,向前两步道:“原来是警察局的蔡队长,今日是在下结婚的日子,蔡队长来得巧,不如进来喝一杯喜酒?”说着,他便伸手向内邀他。 他的辞令虽和善客套,可语气里冷冰冰的阴鸷寒意却让人不寒而栗。上海滩都知道,恒丰公司的赵老板,背后撑腰的可是日本人,饶是警察局的陈局长来了,都要卖他几分薄面,何况他一个小小的特别行动队队长? 他既然说明了今日是他大喜的日子,话中之意也就是他绝对不会容忍任何人在展家胡闹的。 那蔡副局长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制服,从腰间拔出配枪,幽幽地把玩着。 “酒,我倒是不吃了。多谢赵老板的美意,今日蔡某来是有要务在身。” “噢?”赵禹平心中有些不安,他冷声道,“这里是内子的娘家,不过是一门女眷,竟然劳烦了蔡队长亲自前来,难道——是来抓赵某人的?”他一人冷然站在最前面,将外来的人挡在前面。 蔡队长背了手笑道:“赵老板是什么人物,我们这些小喽啰怎么敢放肆。只不过奉上峰的命令,来抓一个窝藏通共间谍的嫌疑人罢了。” 他的眼神有意无意地扫到了站在后面的识卿。识卿目光一颤,忙垂了头不敢与他直视。坐在一旁的媚姨默默地看着她的反应。 赵禹平背在身后的左手瞬间握紧,面上仍淡淡道:“通共?哼,这个罪名倒不小,若是没有证据你说话可要小心些!” 他的语气已经接近恼怒,话里话外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了。院子里赵禹平随身的保镖也握紧了怀中的手枪,只等他一声令下。 站在赵禹平身后的婉秋走上前来紧挨着赵禹平,柔声道:“蔡队长是不是弄错了?展家上下,无不是遵纪守法的良民,哪里有蔡队长说的窝藏通共的嫌疑人?” 她现在已经是赵禹平的妻子了,该当与他共进同退的。赵禹平看向她,她亦笑得温柔。 从门外小跑进来一个手下,一路跑到蔡队长的耳后耳语了几句。蔡队长的神色一沉,不能再耽搁了。 “赵老板要证据,抓回去审一审就有了。得罪了!”蔡队长手一挥,大声道:“将展家的人都给我抓起来!” 身后的巡捕得了令便拔了枪向前冲,将展家的人一一押起来。 “你敢!”赵禹平喝道。 四周的赵家的保镖也都拔出枪来指着那群巡捕,一时场面僵持不下。 按理说蔡队长是不敢在他面前强动手的,而如今态度如此强硬,说明要他抓人的,不是简单的上峰而已。 他心中恍惚有一点明白了,却又升起一丝无奈。那个人他也许是保不住的。 蔡队长阴沉着脸,道:“赵老板这是要与新政府做对了?” 赵禹平微抬下巴,神色不改,道:“证据未明,就敢私闯民宅,这就是新政府的做派吗?” 蔡队长被他噎得说不出话了,半晌才气道:“既然你们交不出人,我只有将所有人都带回去逐一审问了!在下奉命办事,不得违抗。带走!”他料定了像赵禹平这样的聪明人是不敢开枪的。 手下的巡捕便开始要动手押人出去了。展家府上都是女眷,大都是在深宅大院里娇惯了的,如今突然碰见这样的场面,莫不是惊慌失措哭哭啼啼的。 识卿被一个粗鲁的巡捕制住了手,大声吆喝着便要推她出去。此时她心中已然明了,他们要抓的人就是她! 耳边都是展家人的求饶声。瑶姨慌忙地朝赵禹平道:“禹平!禹平你想想办法啊!”赵禹平的眼神却是无奈与不安。 识卿心中不忍,怎能叫展家上下陪她受这罪过呢? 年幼痴傻的康弟眼见这许多陌生人,也跟着哭闹起来,那哭闹声洪亮烦心,搅得蔡队长心烦意乱的。 “闭嘴!”他吼道。康弟睁着懵懂如赤子的双眼看了一眼他,又哭得更大声了。 “他娘的给老子闭嘴!”蔡队长抽出手枪指着康弟的头。 “住手!”识卿大喊出声。 “官老爷!”同时,媚姨挣脱了身后的巡捕,扑到蔡队长跟前大声喊道。 场面突然就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扑倒在地上的媚姨身上。 “我们,我们可都是良民啊!我知道,我知道谁是人犯!我有证据!”她尖利的声音划过展公馆的每一个角落。 识卿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她的嘴嗫嚅着,刚刚想说的话只得止于唇齿。 蔡队长缓缓将枪口调转,对准了媚姨:“实话说出来。” “是她!”媚姨用手恶狠狠地指着识卿,“她就是那个通共的人犯!我知道她藏着东西!她跟青帮的白靖也有奸情,肯定帮着他做了不少事!” “你闭嘴!”赵禹平怒道。他像一只愤怒的狮子,让身后的婉秋也吓了一跳。 赵禹平的反应让蔡队长知道,媚姨指认的这个年轻小姐,就是他们要抓的人。 “早些如此,也没有这么多误会了。”蔡队长的眼里浮起笑意,将枪收回匣中,挥了挥手,“其他人都放了。” 巡部们都松了手,瑶姨一下子软坐在椅子上,扶着胸口压惊。 “把她给我押回去!” “是!” 一行人便押着识卿向外走去。展家的人怔怔地看着她被押走,没有人敢出声。 婉秋着急地摇着赵禹平的手:“禹平,你想办法救救识卿吧!” “婉秋!”瑶姨怒气冲冲地打断她的话,“如果她是清白的,自然不会有事!如果她真是人犯,可别叫她连累了我们展家上下!” 赵禹平面朝着大门的方向,面色依旧沉沉。可没有人看到的是,他藏在的袖中的手上暴起了青筋,阴鸷眼里闪过一丝让人心悸的杀机。 识卿被一行人押着上了车。待她取下眼前的布条时,已经到了特别行动队的大狱。 她心中细想,却不知道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也不知道抓她的人到底知道多少事情。她只想着,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供出婉婷,也唯有希望白靖能保护好婉婷的安全。 进了监狱,几个骂骂咧咧的狱卒推搡着识卿往审讯室里走。一路上阴风阵阵,路过许多牢室。 不像识卿想象中犯人们都会趴到窗边苦苦求饶的样子,那一间间牢房里的人,大多形容枯槁,遍体鳞伤,没有力气再出来喊冤的了。 甚至有个衣不蔽体的犯人,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经被鞭子抽得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了,脸上眼睛上被铁钳烧烙得面目全非。他仰面躺在地上,身上的烂肉甚至已经开始化脓生蛆,引来成群的苍蝇在他身上盘旋。 识卿看得胸口恶心不适,只得别过头去不忍心再看。 同时,她的心里也逐渐升起一丝恐惧。那些人受的刑罚,她是不是也会一样样地试一遍? 押着她的那个人也不老实,先是借着押送她纤巧郁白的小手,后来却愈加放肆,顺着细腰便要向上摸。 识卿嘴里被赛着腌臜的布团,说不出话来,便愤恨地回头狠盯那人一眼。 那狱卒却骤然收紧了手中的手铐——“老实点!进了行动处的大牢,还装什么!”那尖硬的镣铐生生卡进她细嫩的手腕里。 她吃痛地忍不住出了声,引得后面几个男人猥亵的哄笑声。 有人道:“吴麻子,这回进来的可是个好货色,你可是有的玩了。” 押她的人得意道:“老子在这里好几年,可从来没见过这么标致的。平时玩惯了那些下作舞女,今日道换个新鲜的!” 他的话又引来一阵哄笑。 另外一个声音响起:“我可听说这个女人不简单,跟青帮的白靖好像有一腿。” 一阵寂静之后,吴麻子愤愤道:“进了这里还想着好好出去?既然落到了老子手上,不管他青帮红帮,都得叫她脱一层皮!” 身后的人又活络了起来。 “吴麻子,脱什么皮?不如脱了她衣服来得爽快!” “就是!什么时候也叫兄弟们来见识见识?” 白靖带着人到展家时,识卿已经被押走了。 他黑沉着脸,带着青帮的手下,一脚踹开了展家的大门。 公馆里头惊魂未定的人们被这动静又是一惊。回过头来,已是几十个青帮的兄弟涌了进来。 白靖站在中间,眼神幽幽地将堂上的人环视了一圈。 “人呢!”他沉声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熟地当归 展公馆外,远远地停了一辆高级轿车,车里的人紧紧盯着展家的门口。 车上,叶星来道:“伯母,展家结婚的小姐已经走了,展识卿也被抓走了,婉婷她现在肯定不在展家!” 她的语气里不见担忧,甚至有几丝的幸灾乐祸,看着她一直不喜欢的展识卿被那么狼狈地抓走,要是让顾逾明知道了她是个犯人叶星来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顾夫人听出了她话里的开心,心中不悦,可此时却更担心女儿婉婷的下落,她很快镇定下来问道:“你是怎么知道婉婷不在这里的?” 叶星来道:“伯母,刚刚同与新娘子一同出来的小姐就是我的同学。她早就告诉过我她会来展家的婚礼做伴娘,而且只有她和新娘的妹妹是伴娘。” 当时朱小姐还在她面前描述了好一番赵府上婚宴的排场,可如今展家这么一闹,赵府上的婚宴怕已经被搅和了吧。 顾夫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不知道这个展家的小姐是个什么人,家中的儿子女儿都对她赞赏有加,可她却看到了这样的场面!她被警察局的巡捕抓走,又来了个不明不白的青帮老大,这个女孩子果真是有手段吗? “伯母,要不要拨电话找逾明哥哥回来?”叶星来小心翼翼地问顾夫人,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让顾逾明看到展识卿的落魄样了。 顾夫人皱眉道:“现在司令也不在家,我拿不了主意,不过前线战事要紧,还是先不要让逾明分心了。刚刚抓人的是警察局的人?” 她嫁给将军这么多年,知道在战场上的男人最怕的就是家中不稳。 叶星来见她如此问,便乖巧道:“是,我哥哥就在警察局,不如让他去问一问,先找到婉婷妹妹再说。” 顾夫人点点头,示意司机将车开走。 展家的厅堂上,走了个蔡队长,又来了一个白靖! 可赵禹平已经带着展婉秋回了赵府,瑶姨只得站出来。 “刚刚来了警察局的人,他们把识卿带走了。”瑶姨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捉摸不定的脸色道。 白靖的眼神似刀锋向瑶姨掷去:“你们就这样,让她被带走了。” 他一接到消息,就带着人立马赶了过来,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警察局里的人动作如此迅速,应该是事先得了消息,只怕耽搁了时间让他来劫走了人。白靖心下后悔,那日就不该让她回来! 一边抱着康弟的媚姨仍处在刚刚的惊魂之中,她扬声朝外道:“她犯了事,难道还要连带着我们一家老小替她坐穿牢底吗?要不是我看见她在房里藏东西,还不知道这个贱人偷偷摸摸的做了这些事情” 她情绪激动地叙叙说着,她的脑子全是刚刚枪口指着康弟的样子,似乎全然没有顾忌得罪眼前这位人物的后果。 白靖听她说着,胸口逐渐升起一团火,硬生生地压住自己的手,却始终压制不住。 他一步一步地缓缓靠近媚姨,媚姨紧紧抱住怀中的康弟,满脸戒备道:“你要干什么!” 白靖一把将康弟抱出来,交给旁边的丫环:“带他进去。” 小燕有些怔忡,一时不知他是何意。 他邪邪的目光扫了过来:“怎么,听不懂?” “噢,噢!”小燕连忙答应着,抱起康弟便往内间走去。 大家都不知道白靖唱的是哪出戏,却都不敢出声。 正在疑惑时,忽然听见“砰”地一声枪响,一个女人的尖叫声冲透天际。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见媚姨倒在地上,捂着右边的手臂,鲜血已经顺着手指缝淌到了印花的地毯上。 瑶姨不敢置信地长大嘴,害怕地向后踉跄了几步,身后的也是一脸惧色的翠儿立马扶住她。 “希望这是最后一次,我从你的嘴里听见关于她的脏词。”白靖皱了眉,目光阴沉狠毒,神色厌恶地对地上的人道,“别以为老子不打女人,这次只是废你一只手,若有下回,你连你儿子的面都见不到了。” 他收了手中的枪,环视了堂上所有的人:“你们都是一样。有不怕死的,尽管来!” 这一句话说得语气平平,却像是有泰山之威,压得在场的人都喘不过气来。白靖一诺,重若千金。她们都知道,眼前这个人说的话,不是简单的威胁,而是实实在在的警告。不然,那地上的鲜血和痛得痉挛的媚姨便是最好的证明。 说完这句话,白靖挥手便带人离开了展家。 这个地方他一刻也多待不了,想到她被抓进了传说中用严苛酷刑审问的特别行动队里,他心里更是不敢多想那个场面。与其在这里跟展家的人多费口舌,不如回去想办法赶紧把她给救出来。 依他平日的性格,展家的那两个姨太太,一枪毙了都算是他发了善心。今日却只给了那个口出不逊的媚姨一个教训,若不是他想到识卿 “白爷!”耀开了车门,白靖正要上车,却听见身后有人在唤他。 一个打扮得粗粗笨笨的姑娘从展家跑出来,待要跑到跟前时却被耀伸手拦住了。 白靖挥挥手,示意让耀放她过来。潇湘几步走到他面前,突然跪下来哭道:“白爷,求你救救我们家小姐!” 细看时才发现她不过是个年轻的小丫头,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让一向冷心冷意的白靖也有些不忍。 白靖阴沉的脸动容了几分,他看了一眼耀,道:“你先起来。” 耀便要伸手去扶她,可潇湘却挣脱了他的手不肯起来,仍哭道:“白爷,只有你能救小姐了!家里头的太太c姨太太都盼着小姐出事呢!” 白靖叹了口气,没想到展家还有对她这样有情义的人。 “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她的。”他的语气低沉。 其实白靖心中也不确信,他到底有几分把握能救得出识卿。若是在特别行动队来抓人的时候他赶到了倒还好说,行动队的人没有证据,单单凭着几条线报,怎么可能在他面前将人绑走!大不了跟那帮子人拼了,他青帮又不是没干过这种事情。 可现在人却已经进了行动队的大牢。大牢这种地方可以说是铜墙铁壁,又有重兵把守,若是硬生生去劫狱,能否成功都是后话,只是这冒天下之大不韦的罪过,他白靖一人可以担得,青帮的名声却担不得。 所以除非识卿真的无罪。可在严刑逼供之下,她又能保全几分太平呢?白靖心中泠然,他第一次感受到对一件事的力不从心。可为何偏偏是她? 潇湘见白靖答应救她的小姐,欣喜地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她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看四周无人,便悄悄递给了白靖。 “这是什么?”白靖接过那东西,厚厚的牛皮纸包着一管小小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他突然明白过来,一定是婉婷要她帮忙交转的东西!他好好地将那其收在怀内。 “这是我们小姐藏在屋子里的东西。”潇湘低声对他道,“刚才姨太太说她也见过小姐藏东西,还告诉了来抓人的军官。我怕他们找到了会对小姐不好,刚刚趁人不注意偷偷拿了出来。” 白靖有些佩服这个小丫头了,许是跟着识卿也是这样聪明伶俐的吧。他点点头道:“你做得很好。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他担心她留在展家会被人当做第二个识卿,为了保命将她推给来搜查的行动队。 潇湘想了一想,摇摇头道:“我还是在家里等小姐回来吧。叶婆婆病了,我得照顾她。” 白靖不知道她说的是谁,既然她不愿意跟着他走,他便道:“那你在这里小心些,有什么事情立刻来找我。” 耀递给她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个电话号码。耀轻声道:“有事,打这个。” 潇湘看了一眼他,耀却垂着眼没有反应。 白靖见她没有话了,便道:“回去吧,我们走了。” 手下的人关上了车门,几辆车绝尘而去。 北地,顾逾明紧紧握着手中的信纸,上面的几个字让他心中升起了疑团。 朱砂,桂子,熟地,当归。 他吩咐阿明道:“去随军的军医里找一个懂中医的请过来。” 不一会儿,阿明便领着一个老军医走了进来。 “少帅,这是孙大夫,随军之前是北平同仁堂的大夫。” 顾逾明点头,道:“劳烦孙大夫看一看这张单子。” 那孙大夫一派学究气,忙拱手道:“不敢不敢。” 他接过单子一看,眉头却已经皱了起来,兀自喃喃道:“不妥,不妥。” 顾逾明问道:“依孙大夫所见,这张单子上的药,是用来医治何种症候的?” 孙大夫又仔细看了一遍,苦苦思索了一番,才道:“熟地味甘c性平而入血分,滋阴补血c补精益髓。而当归味甘而重,故专能补血,其气轻而辛,故又能行血,为血中之要药。二者合用,取其既能补益,又能清热之功用。” 顾逾明道:“能否说得详细些?” 孙大夫道:“这两味药用于治疗阴血亏虚c兼有热象的病症。加上桂子倒还有限,鄙人最不能理解的便是这朱砂了。朱砂性险,虽有镇惊,清热解毒,安神之功效,可其性毒,用之需慎啊!” 顾逾明的眉头拧紧了,这么说,这单子上写的药材,也没有治病的功效了。 孙大夫的声音突然又响起。 “少帅这张单子,虽有药名,却未指明用量,又无所对之症,可见不是作药方之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麒麟送子来 孙大夫的话提醒了顾逾明,她知他不懂药材的,既然这不是药方,那她在私信中写的这些药材也许并不是想让他拿给别人做解释的。 他拿起那张单子,凝神再看。忽然,他抬起头,吩咐阿明道:“快,拨电话去展公馆。” “是!”阿明领命出去了。 回来时阿明的脸色有些变了。 “少帅,展公馆的人说,展小姐不在家里。” “问没问她什么时候回去?” 阿明道:“我问过了,接电话的人胡乱说了几句,也没说清楚就挂了电话。再拨过去就接不进去了” 展婉秋随着赵禹平回到了赵府。赵府很大,又很漂亮,标准的西洋花园洋房的式样。可婉秋却从没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进赵家的门。 赵府里请来的客人早已离开,宴客厅上备着的酒席也正陆陆续续的撤下来。婉秋跟着赵禹平的身后,他的神色阴晴不定,叫她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自己的婚礼被搅得一塌糊涂,可婉秋心里还是记挂着突然被抓走的妹妹识卿。刚刚离开展家时赵禹平没有向任何人道别,此刻的她只低头默默踩着他的背影不敢说话。 两人走到内厅,便有管家迎了上来。 “你带少奶奶到府里转一转,书房里我还有事要处理。”赵禹平淡淡地吩咐管家道。 婉秋有些惊讶,赵禹平转身要走,她忙上前两步,小声唤他道:“禹平” 赵禹平转过头来,只见自己的新婚妻子正楚楚可怜地拉着他的袖口,他缓和了口气,道:“乖,你跟着管家熟悉熟悉我们的家。我去打听一下,看看有没有办法把三妹救出来。” 他的手轻轻将她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动作温柔似水。 婉秋怔怔地看着他,心中几乎充满了甜蜜的暖意。他刚刚说的是“我们的家”,婉秋咬唇微微笑起来,忽又想起旁边还有人,忙红着脸低垂了头,道:“识卿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赵禹平收回腾在空中的手,还是恢复了淡淡的语气道:“夫妻之间不用这样客气。” 婉秋还未答话,他便已经匆匆离开,转身走进了一条长长的走廊。 跟着婉秋一起过府的桃儿在她耳后低声抱怨道:“小姐今天过门第一天,姑爷这样丢下小姐一个人不好吧?” 婉秋嫁到赵府,除了那几大箱厚重的嫁妆,也是该带一两个家生的贴身丫头来,那才是世族大家的礼数。她嫌桃儿聒噪,本想在家中挑两个性子和静的丫头,可母亲偏偏要她带着桃儿过来。婉秋实在拗不过,只好带着她进了赵府。 此时婉秋正看着赵禹平的背影走神,却突然听见桃儿的声音,心中不免觉得烦闷,转过头低声斥道:“禹平是为了三小姐的事情忙着去上下打点,你一个小丫头知道些什么!” 桃儿闭了嘴,不敢再说什么了。 “少奶奶,请跟我来吧。”管家在旁边躬身,迎接赵家今后的女主人。 婉秋便随着管家参观起这偌大的府邸。 前堂c饭厅c客室c厨间c花园,一路上不管是遇到洒扫的仆妇,还是开车的司机,见到管家带着一个年轻的女子并丫环过来,就知道一定是今日进门的新少奶奶了,无不是礼貌地躬身问好。 也有好奇大胆的丫环们仔细打量着婉秋,婉秋虽然面上淡淡的,可心里却直发颤,那些人的目光像是锋利的刀刃,刺痛了她脸上那块狞红色的伤疤。 一行人走过去,那些丫环却窃窃私语起来,那声如细蚊的窃语声如同细软的滑蛇,爬上了婉秋的后脊。她如今虽是赵府的当家少奶奶,可训斥下人这些事她向例是做不来的。更何况是因为她的脸 “你们几个!”桃儿尖利的声音突然响起,她一手叉了腰,一手指着身后那几个丫环,“凑在一起笑什么呢!在少奶奶面前也敢这样轻狂!” 婉秋一愣,却没有拦住她。 那几个丫头被新来的桃儿这样一喝,也有些发愣。其中一个胆子略大些的,站出来还嘴道:“不过是说几句闲篇儿罢了。再说,要教训我们也该少爷发话,你与我们同样是丫头,哪里就比我们高贵些了?” 她们都是赵府里家生家养的丫头,心里自然是不服气,嘴巴也比寻常的下人刁钻些。 可桃儿却冷笑一声,她是瑶姨一手出来的丫头,哪里会怕这些人。 “我自然是丫头,只不过一来便看不上眼,原想着赵府大门大户的,该当是知礼明仪的,没想到”她的口气微顿了顿,看向管家道,“管家,原来这就是府上的规矩?” 瑶姨既然派了她来跟着婉秋,就自然有她的打算。做母亲的知道婉秋是个锯了嘴儿的葫芦,有什么事情只会往肚子咽。她初为人妇,脸上又有那样一个疤,少不了会受人非议,她身边若是能跟着一个聪明厉害的丫头,能让她少吃些苦头的。 桃儿就是瑶姨为婉秋选定的那个丫头。 她三言两语将话头引到了赵府的礼仪规矩上,世故圆滑的管家自然知道她话里的分量,这个新少奶奶虽然容貌有损,可刚刚在少爷面前的情景竟不像是不得少爷喜欢的。 管家忙呵斥那几个尚未反应过来的丫环道:“你们几个没规矩的还不跪下!看少奶奶怎么发落你们!” 那几个丫环听管家如是说,才意识到这个新来丫头的厉害之处。她们忙跪了下来,慌忙朝婉秋求饶道:“少奶奶,是我们错了礼数,求少奶奶开恩,饶了我们吧!” 管家这才毕恭毕敬地对婉秋道:“少奶奶,您看怎么处置她们?” 管家也是聪明,他看准了婉秋第一日入门,既要在下人面前立威,却也要端出贤良的名收服人心的。可他却不知,婉秋是天性里就带着几分淡泊,不愿意计较这些心机的。 她仍是淡淡道:“罢了,我第一日进门,不好弄得全府上下鸡飞狗跳的。让她们以后小心些,莫在禹平面前失了规矩。” 那管家俯身连连答应,那几个丫环也忙着磕头谢谢少奶奶开恩。 桃儿有些气急,她想着怎么也该治一治这几个人,杀鸡给猴看,以后府里的人再不敢怠慢她们的了。 “小姐——”桃儿刚喊出声,却被婉秋冷冷打断了:“我们继续往那边走。”说罢便转身不再继续纠缠于这件事。 饶了一大圈,最后又回到开始的地方。管家躬身道:“少奶奶还想不想再逛一逛?若是逛乏了,婚房里一应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少奶奶随时可以回房去休息的。” 逛了小半日,婉秋的腿着实有些发酸,她却看着开始赵禹平离开的那条狭长走廊,问道:“这条走廊是通往哪里的?我们怎么不去看看?” 管家面色为难地答道:“这条走廊过去通着的是少爷的书房,少爷向来的规矩是任何人没有允许是不得进去的。” 婉秋有些好奇,道:“任何人都不能进去?你也不能进去?” 管家神色一肃,道:“是,少爷吩咐就算洒扫的下人也不能进去的。少奶奶若是想进去,改日还是让少爷亲自带着您去吧。” 管家既如此说,婉秋也不好再作要求,便带着桃儿回了房。 进了房间,桃儿反身将门关上,只听见身后冷冷的声音响起:“你过来。” 婉秋坐在金丝楠木凳上,正直直地盯着她,她的样子冷静又严肃,依稀竟有几分瑶姨的样子。 桃儿心里不安,便低了头默默走过去。 气氛却寂静了良久,桃儿正疑惑要抬头看时,婉秋才叹了一口气,道:“今后在府上不比在家里,少惹些事吧,我也落些清净。”她的样子又像是往日里那个清清静静的婉秋了。 她本想教训一番桃儿的,毕竟第一日进府在这么多双眼睛底下她太招摇了些。可是她实在是做不出那教训人的模样。 桃儿见她半晌才说出这几句话,知她向是个面慈心善的菩萨,便点点头也不再多话了。 婉秋有些困乏地挥挥手:“你出去吧,我略歇一歇。” “是。”桃儿低眉顺眼地退下了。 屋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婉秋才开始仔细打量她的新房。 红丝绒的地毯,大红的喜被,堆成小山一样的红枣还有两只像婴儿手臂般粗细的红烛,在闪烁着温暖的烛光。 她的嫁妆装在几个大大的雕花的樟木箱子里放在屋子里面,她只瞥了几眼,心里便充盈着厚重的满足感。那种感觉像是冬日里棉被温热的触感,让人舍不得丢开手的。 这温馨喜庆的场景让婉秋的心也跟着烛火荡漾起来。她欣喜地,轻快地抚摸着屋内每一样物件,只有她一个人在婚房里,她才能这样细细地去感受每一样东西的质感。 这鲜活的红,跳跃的黄,都是真真切切地属于她的呀! 烛火的光影映在她洁净的侧脸,她愉快地坐到那张雕花的大床上,却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她摸出身下的东西,原来是喜娘早就放好的一对麒麟,她瞬间红了脸,麒麟的意思她是知道的—— 贤至玉书吐,麒麟送子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死穴 “你说什么!”婉婷忽地从床上坐起来,却用力过猛又扯到了伤口。 她疼得龇牙咧嘴地捂住伤口,身子向后慢慢软下去。 站在白靖身后的耀几步走至床前扶住她。 婉婷的背后出了一层冷汗,头皮也疼的发麻。只是此刻她已经顾不上这些,刚刚从白靖口中告诉她的事情,已经让她一阵晕眩了。 她稳了稳心神,问道:“你刚刚说,识卿姐姐被抓走了?”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是。”白靖阴沉着脸,极其简单地再一次向她陈述了这个事实。 “怎么可能呢”婉婷惊慌地自言自语道。 那日来追她的人没有人看见过她的脸,也没有人知道她逃到了白靖的府上。交给识卿姐姐的东西是在这个房间里面单独给她的,就连白靖都没有看见那东西是什么。又有谁会这么快知道了识卿姐姐在帮她传递情报呢? 婉婷的心里充满深深的自责和担忧。 识卿将情报藏在了哪里呢?这么短短几天,她又联系不上江北军的大哥,肯定是不能将消息送到的。婉婷只希望那份计划不要落进行动队的手里,或许还能为识卿争取到一线生机。 她想到那个阴森可怖特别行动处大牢,想到坊间传说的行动队审问的三十六种大刑,她不知道柔弱的识卿姐姐能不能逃过这一劫,一向乐天活泼的她,此时也再想不出什么理由来安慰自己了。 她忽然抬起头看向白靖:“现在有什么法子能救她吗?”眼里闪着一丝亮光。南白北顾,他是与大哥齐名的人物,或许他会有救出识卿姐姐的办法呢。 屋子里突然陷入一片寂静。白靖静默地盯着床边耀每日派人送来的鲜花。那花是一小朵一小朵的,像极了那日她那身素旗袍上的花样,那一点乖就像一股细细的温泉,一丁点儿一丁点儿地沁入他冷如硬石的心扉。 有一抹淡淡的清香弥漫在屋里,此刻却显得清冷与孤寂。白靖的眼神复杂,神色捉摸不定。似乎在和空气僵持着,他凉薄的唇紧闭,皱起的眉头像是在与什么做挣扎一般。 良久,白靖终于坚持不住了。婉婷还仰着头,满怀期望地看着他。 “没有。”他的嗓音疲惫,像是苍老了几岁一般。一双风流的丹凤桃花眼此刻却是说不出的歉疚与沧桑。 白靖紧紧握着的拳头此刻也突然松了下来,他深深地感到了一种无力感。这种感觉他很熟悉,像是被钉在记忆深处的血腥与残忍,在此时此刻又被唤醒。 那一年中秋夜里,那一群人突然杀进来时,义父将他一把推进了玄关里的暗道。他发了疯一样向外面跑,枪声c尖叫声,还有逐渐浓重的血腥气,像是一只罪恶的掌向他身后袭来。当时他也是紧握着拳头,不肯防松半分。 义父在教他练枪时,曾经问他:“靖儿,你认为何为勇?” 年少轻狂如他,侧身c瞄准c端枪c射击,一系列的动作行云流水,远处的玻璃瓶已经残渣遍地。他扬起头,道:“勇者,无所畏惧便无所不能。” 听了他的话,义父没有赞他砥砺血性,也没有斥他狂妄自大。年逾半百的义父只是淡淡一笑,什么也没说。 白靖以为自己就是那个勇者。可那夜在夜色里仓皇逃窜时,他才知道,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懦夫!他想起义父那个淡淡的笑容,突然明白过来,丛林间夜深露重,他却停下了脚步。他大笑起来,惊起无数夜栖的飞鸦,眼泪却像断了线,斩断了他所有的牵挂。 无所畏惧却有所牵念,无所不能却有所倚赖。当一个人有了软肋,便一击即溃。 这个道理义父早就懂了,可他却做不到,所以中秋夜里血溅当堂。 这个道理白靖也懂了,他以为自己只要冷心冷性,就不会让那晚的事情重蹈覆辙。 可当他在展家看不见她的身影时他就该知道了,他再做不到无牵无挂。就像当年的义父一样,他有了致命的死穴。 展识卿,就是他的死穴。 他可以在上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如今她身陷囹圄,他却无能为力! 婉婷的目光黯然下来。她知道的,进了那座大牢,就算是位高权重的大哥,也是没有权利去过问的。通共c卧底这样大的罪名他们怎么会轻易让识卿姐姐脱罪。 “都是我不好!都怪我”她的肩膀开始抽动,不可遏止开始掩面哭泣。 耀看向白靖,他以为白靖会说两句话安定她的情绪,可他却一声不响地转身离开了。他的身形恍惚而又落寞,耀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青帮白爷吗? “耀,”他低沉的声音传来,“派人叫瑞珍过来吧。” 赵禹平坐在书房里,神情阴郁不定。他回想起刚刚在暗室里与天元先生的副手通话的内容。 他激动地询问他:“为什么行动队的人会突然到展家抓人?” 他知道,展识卿也许是在暗地里帮着中共或军统传递一些信息,但她绝对不会是真正参与其中的特务。76号隶属于警察局,但情报来源从来都不是通过警察局这一方的。唯一的可能,就是日本人收到了什么线索,才下达了抓捕展识卿的命令。 电话那头的语气傲慢而又生涩:“赵先生,请你搞清楚,天元先生的安排不需要你来过问。展家的二小姐你已经娶回家了,你的任务暂时已经完成了。其他的,请你不要多事。” 他握着听筒的手骤然握紧:“那她会不会有性命危险。” 听筒里传来一声冷笑:“赵先生,看来你是真的把自己当成是展家的亲人了。” 赵禹平心惊,忙收敛了情绪冷静道:“是我僭越了。” 冷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天元先生常说,中国人胆小懦弱,卑琐狡猾。唯有一点最值得他欣赏——那就是安分守己。你要知道安分守己的意思,不要做这些无谓的举动。” 说完,那人便“啪”地一声挂上了电话。赵禹平仍旧僵立在那里,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声音 “少爷,少爷?”门外有一把娇滴滴的女声响了起来,“我是桃儿。” 赵禹平从回想中反应过来,家中没有叫做桃儿的丫环,想来应该是展婉秋的丫环。他应声道:“什么事?” 门外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后,那声音又响起来:“用晚膳的时间已经过了,少爷没有出书房,少奶奶也没有用膳,桃儿怕” 赵禹平忽然打开了门,门口端的站着一个娇艳的丫头,通体是一水儿的鲜艳亮色。桃儿被他吓了一跳,却拿势做样地捂着胸口,眉眼盈盈地看着他。 桃儿有几分姿色,有几分机灵,却也有十分的野心。还在展家的时候她就看得出来,这位姑爷每次见着展识卿,从来都挪不开眼来。现下到了赵府,她便学着展识卿的款款亭亭样子,或许能得了他几分青眼。 可她却不知识卿举手投足之间的那一股子气韵,是她从小在父亲的书房里熏陶出来的。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识卿便是最好的写照了。 可桃儿本就生的身量高挑,体格丰腴,不像识卿的身子那般瘦弱,又从未读过书,连字也不认识几个。她那身后粗粗的大辫子搭在身前,一身的大红大绿再加上扭扭捏捏的动作,只显得东施效颦c不伦不类。 赵禹平一眼便看穿了这个丫环的心机,他当下正为识卿的事情不自在,看了桃儿的样子不免觉得厌烦,皱眉道:“府里的丫环有一色的衣服,你穿的什么花红柳绿的东西?” 桃儿没想到自己突然碰了这一鼻子灰,又羞又躁,忙放下装腔作势的兰花指,低了头道:“少奶奶今日一天都还没有用过膳呢” “我知道了,”赵禹平不耐烦地打断了她,“你先下去吧。” “是。”桃儿红着脸,缩手缩脚地离开了走廊。 赵禹平站在书房门口思虑了片刻,便锁上了书房门,来到了婚房里。 “在做什么呢?”他推开门时,婉秋正在往汤婆子里灌着热水。 她不防赵禹平突然进来了,手一抖,滚烫地水便洒了出来。“啊——” 赵禹平忙上前接过她手上的东西放到一边,道:“这些杂事让下人去做吧。” 婉秋拿手帕捂着发红的手,笑道:“反正我没事做,将这汤婆子灌上,你晚上睡觉也松软些。” 说完,她的脸不知不觉地红了起来。她此时已经换了一身白色睡裙,宽松的裙摆袖袍略略勾勒出若隐若现的腰身。 赵禹平好像没有在意她的害羞,道:“听说你没吃东西?” 婉秋摇摇头,道:“你在忙,我也吃不下识卿的事情,有着落了吗?”她小心翼翼地问他。 赵禹平的目光闪过一瞬阴鸷,他的口气变得阴冷:“这事我会想办法,你不必担心了。” 婉秋以为他是在怪她不信任他,连忙摆手道:“不是的,我相信你” “早些休息吧,”赵禹平站起身,“今日你也累了,我去书房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我不知道 特别行动队,刚从76号开完会的蔡队长一边走进办公室,一边随手将脱下的外套丢给跟在身后的手下。 “头儿,您回来啦?”那手下嬉皮笑脸地跟在他身后,“这次咱们抓住了的女谍匪,上头肯定没少褒奖您吧!” 蔡队长紧绷着脸,坐在办公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叠卷宗。 “褒奖?这才哪儿跟哪儿?抓了人到现在还没审出她掌握的情报,要是三天之内结不了案——”他顿下来,指了指自己和对方,“咱们都得玩儿完!” 那手下变了脸色,知道这事非同小可,他忙从斜靠着的桌子边站直,正色道:“是,头儿,我都听你的,你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蔡队长头也不抬,细细地查阅手上的资料:“等会儿我亲自去审。”听说他要亲自去审,那手下想起在狱中见到那女人柔弱似水的样子,不由得心中一凛,背脊生寒。 “她家里搜出什么东西没有?” “东东西?”那手下摸着后脑勺,有些不知所措,“您头先也没说要我们去搜啊” 蔡队长听见他支支吾吾的,才知道手下的人还没有去展家搜东西,他操起手上的文件夹“啪”地一声打在那人头上。 “小赤佬!没一个长脑子的!抓了人就没想着搜查证据?一群饭桶!”蔡队长怒道。 手下摸着头上被打的地方,唯唯诺诺道:“头儿您别生气,咱们手下的人都是光卖力气不长脑子的,您说” “还不快去!”蔡队长又骂起来,手里的文件怒摔在地上。 “好好好,我马上带人去!”那手下见他发起火来,知道一刻不敢耽误,便一路小跑着出了门。 蔡队长恨恨地看着门口,松了松领结,才慢慢压下胸口的怒气。 “队长”有听见声音的副手走了进来,他看着满地狼藉的文件,“这里要不要找人来收拾一下?” 蔡队长从位置上站起,向外面边走边道:“一会儿再让人收拾。昨天那个女人呢,审得怎么样了?” “照例还是让吴麻子在审,不过审了一天了什么也没问出来。上了几种刑但不敢用大招,那女人看着身子骨弱,怕她受不住,只留着等您亲自来审。”那副手跟在他身后回道。 蔡队长“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不一会儿,便走到了审问室,那房间里阴森潮湿,屋里陈设着一排排不知为何用的器具,只让人毛骨悚然。 “队长,我去把您的外套拿过来。” “不用了。”蔡队长扬手止住他。 他解下笔挺的领带随手丢到一旁,再慢慢解开衬衫的袖口——他不觉得冷,他只觉得有一股异样的兴奋在胸中升腾。五官分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奇异的微笑,他开口,语气有着异于刚才的欣快。 “把那个女人押过来。” 副手的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仍是硬着头皮应道:“是。” 蔡队长解开领口的扣子,翘着二郎腿靠在桌子上,虚弱的识卿被拷在他正对面的椅子上。 他幽幽地盯着她。 青丝及腰,长眉入鬓,不施粉黛,却自有一股超凡脱俗的气质。她已经换上了宽大粗糙的囚服,却也掩不住纤巧较弱的身姿。脖间露出的肌肤娇嫩似雪,隐约中能看见一块块青紫色的痕迹。她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身上的伤淤有些疼痛了。 她似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天山雪莲,在这晦暗不洁的囚室里暗暗吐露清幽。 “展小姐很漂亮。”隔了半晌,他终于开口道。 识卿静默地看着他,被折磨了一天,她的目光却依旧清明如水。 蔡队长迎着她的目光,只觉得那眼神里悠然c沉静。是一个很有定力的人啊!他手里把玩着一条粗大的鞭子,眼中的笑意也越来越浓。 “如果不是在这里看到展小姐,我想像你这样漂亮有学问的小姐,现在应该是在上海有名的学校里念英文诗,或者是撑着阳伞和女伴一同去看电影” 他的眼神充满期待,向往的语气仿佛他真的看到了识卿在那一幅幅场景中的样子。 高墙上唯一的一个小小的窗户投进几束冷冷的光线。那光正照在识卿的脸上,透出近乎白皙透明的皮肤。识卿顺着光看过去,她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怎么?”蔡队长发现了她眼神的转变,略带兴奋地问道,“是不是想见一见外面的阳光了?你这样漂亮的脸蛋,应该在阳光下接受别人钦慕的目光的。而不是在这里变成像外面那堆一样——腐臭的烂肉!” 他的手激动地指向外面的牢室。识卿想起进来时看见的那个生出蛆的人的身体,忍不住皱了皱眉。 “我不知道。”她低着头喃喃道。干裂的嘴唇轻轻相碰,发出细微的声音。 “你说什么?”蔡队长着急地靠近她,双手撑在她椅子的把手上,他的脸几乎要靠上去了。 识卿有些不适地偏过头,她的声音大了些,带着隐隐的委屈:“我说我不知道的。” 没有听见想要的答案,蔡队长露出失望的表情。瞬间他又笑出声来,那笑声尖锐刺耳,听得识卿心里难受。 “也是!你这样的女人,自然有不少男人鞍前马后地替你安排照应吧?百货公司的赵禹平,青帮的白靖,都在想尽办法要保你出去呢!甚至警察局的叶大少爷也在上下打点想要见你一面。” 识卿的眼睛微合,看来顾家已经发现婉婷不见了,要不然没有顾家这层关系,叶孟亭是不会想办法见她的。 蔡队长见她没有反应,心中腾地升起一股无名火来。他忽然捏住她小巧的下巴,硬生生地逼她看向自己。 “你以为他们可以救你出去吗?”他凑近她的脸,表情奇异而又扭曲,“我告诉你,不可能!只要进了行动队的大牢,不管是有钱有势还是有权,没有人能够侥幸逃过!你清楚吗?是没——有——人!” 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咬牙切齿了,他捏着她下巴的手劲越来愈大,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识卿挣不脱他的手,疼得她掉出眼泪来了。 “疼放手”识卿看着眼前扭曲的面孔,心中越来越害怕,她轻轻地痛吟出声。 她的眼泪一直掉,他却仍死死地捏住她不放手。那疼痛随着骨头蔓延到整个头骨,识卿的身子微颤。 蔡队长猛然放开了手,将她的头甩到了椅背上。识卿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响,后脑便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她几乎要晕了过去!站在一边的副手和吴麻子,兜面向她泼来两瓢冷水。 识卿瞬间清醒过来。 睁开眼睛,蔡队长还是带着那诡异的笑站在她面前。她开始怕了。 “告诉我,中共的探子给了你什么东西?”他一字一句地问她,极富耐心的神色。 识卿垂着头,下巴和脑后的疼痛还未消散,头上的冷水顺着散落的发丝滴落下来。还有几缕头发贴在她湿冷的面上,她从未如此狼狈过。 “没有,我不认识什么探子。”她的声音细弱,却又清清楚楚地钻进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蔡队长怔愣了片刻,走到她的凳子前半蹲下来。 “你看看,这漂亮的脸弄成什么样子了?”他伸出手将她脸上的头发温柔地拂去,再一点一点地捋顺她被冷水凝结在一起的头发。识卿想避开他的手,却就连侧头都没有力气了。 他的神色平和又耐心,如果不是在阴暗的审问室里,或许会以为他是在为心爱的妻子整理妆容。 “乖告诉我,”带着半哄的语气,他的声音轻柔,像是在呵护着最宝贵的珍宝一样,“那个人交给你的东西是什么?” “我”识卿的嘴唇嗫嚅着。 她的神智有些恍惚,她好像看见了父亲正轻轻地抚着她的脸,在唤她:“小卿——” “嗯?说出来。”蔡队长的眼神充满了期待,他盯着识卿,等着她说出来。 “那个人”识卿怔忡着,她微微抬起了头,那一束光照进了她的眼睛。 “外面的人都知我叫顾逾明,可鲜有人知我还有表字” “是父亲给我取的国难当头,我难以坐视不理。” “悠悠苍天兮,莫我振理。” 那个人的低沉有力的声音一句一句地撞进她的心底,她忽然笑起来。 “我不知道。” 蔡队长突然变了脸色,他的瞳孔骤然放大,露出极愤怒的样子。他捏紧了拳头站起来,对着身后的桌子猛地就是一拳,那桌子应声而倒。 他突然捡起地上的鞭子来,对着识卿狠狠抽过去。 识卿的囚衣上瞬间绽开了红色的血莲,她的冷汗湿透了后背,她不由自主地疼得发颤。 “队长!”副手和吴麻子有些紧张地叫道。 蔡队长一手蒙住脸,一手举起来止住他们的话。 半晌,他才平复下激动地情绪,他的脸上再次露出那温柔惊悚的笑容。 他幽幽地看着已经奄奄一息的识卿道—— “看来你不乖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警察局 更深露重,一辆由北地开来的专列全速向上海驶去。 车上的包厢里,顾逾明一身戎装,手里捏着那一页信纸正在低头沉思。 “少帅。”门外阿明的声音响起。 “进来。” 阿明应声而入。 “搞清楚上海那边是什么情况没有?”顾逾明眉头微皱,仿佛已经预感到了情况不好。 阿明站得笔挺,一脸肃色道:“展小姐在赵禹平和展家二小姐的婚礼上的婚礼上,被特别行动队的人抓走了。现在青帮和赵禹平的人都在想办法救展小姐出来。” 他的眼神出锋:“什么罪名?” “据说是怀疑展小姐是窝藏中共卧底的人犯。前几日日本军方丢失了一份绝密文件,盗取情报的人逃走了。应该是日方向76号施压,特别行动队的人才会搅进来。”阿明一五一十地向他回报。 通共?她绝不是做卧底的材料! 顾逾明脑中浮现起那张似梨花般洁净的脸。她爱穿各式各样的素色旗袍,看过许许多多充满诗意的浪漫故事,喜欢打理出漂亮简单的妆容,每次随他去见库鲁斯先生时都会带上一小束鲜花 这样一个生活诗性精致,性格单纯善良的她,是不会和一向清贫简朴的扯上关系的。 他看向纸上娟秀的字迹,这是她一周之前写下的了。76号的线报,并非空穴来风,她写下这封信也许就是想让他早点回上海。 他的心中竟然有些许庆幸,庆幸自己接到这封信他便立刻决定回沪。 想到干净爱洁的她现在却被丢进了那阴冷污秽的大牢里,他心里忽地一抽。长夜漫漫,她会不会怕? “家中如何?婉婷呢?”顾逾明问道。展婉秋结婚的日子婉婷怎么会忍住不去凑热闹,既然去了看见识卿被抓走,依她的性子,怎么会不想办法派人来通知他。 “婉婷她”阿明踟蹰着,前面的消息都还不算什么,婉婷现在的下落才是最让他惊讶的。 顾逾明见他神色有异,剑眉微皱,沉声道:“说。” 阿明犹豫着开口回道:“婉婷她,现在在白府。司令与叶将军去了杭州,只剩下夫人在家,现在夫人还不知道婉婷的下落,叶副局长正在想办法帮忙找人。” 本来阿明派去的人也不知道婉婷的下落,只是凑巧守在白府外面的人在婉婷被悄悄抬进去的时候偶然瞥见了一眼。那人又恰是在婉婷往年的生日会上执勤时见过她的,所以一眼就认了出来。 顾逾明的脸色越来越沉,刀刻的侧脸棱角分明,他道:“是在白靖的府上?”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令人心惊的答案。 阿明慎重地点头,道:“是,婉婷好像还受了伤。”回报的人在电话说,在白府丢出来的垃圾里发现了染血的女人衣服和绷带,他听得心惊肉跳,更不知道自小疼爱婉婷的顾逾明心里作何感受。 顾逾明的眉头越皱越深。 婉婷在白靖府上,已经过了这么多天,性命一定没有妨碍。那识卿呢?青帮的势力和赵禹平的财力都不能将她救出来,特别行动队已经是打定了主意要拿她开刀,好给日本人一个交代了。 上海滩人人皆知的,76号审问犯人的手段他的手不知不觉已经握紧了。 “还有多久到上海?” 上海警察局,一个身穿精致洋裙的女人,拎着包摇曳生姿地走进了警察局的办公楼。 一路上来来回回的人虽然忙碌匆促,却都不忘抬头向她问好。 “叶小姐好!” “叶小姐又来看叶副局长啊?” 叶星来一边高傲地点头示意,一边径直走进了叶孟亭的办公室。 “是是是,我知道,这件事的确不好办。”叶孟亭正忙着打电话,“可若是你都办不了,我还能找谁?” 见她进来,叶孟亭只摆摆手,让她坐在一边的沙发上等着他。叶星来不耐烦地撇撇嘴,便施施然坐下了。 “我没有说要将人赎出来,我只要进去见她一面,问句话就行!”叶孟亭有些着急道。 叶星来也不在意他在说什么,只从桌子上拣了个干净杯子,拿起他的紫砂茶壶倒茶喝着玩儿。 “是,他们现在什么也问不出来,不过我这事情不同,她肯定会喂?喂——” 叶孟亭“啪”地一声挂上了电话,气急败坏道:“妈的,一个个平时人五人六的,到了关键时候没一个顶用!”他用力地靠在椅背上,手撑着额头平复情绪。 “哥——”叶星来拿起玻璃杯子,眼睛凑近了仔细看着,认真道:“你这茶叶是去年的普洱吧?一喝就是陈茶!” 叶孟亭看向她,无奈道:“你来这儿做什么?没看到我现在有多忙吗?” 叶星来重重地放下杯子,发出清脆地一声响,她娇声道:“我怎么不能来了?爸爸去杭州前怎么跟你说的?” 这个妹妹从小被家人娇惯坏了,他也实在无法:“父亲让我好好儿照顾你。但这几天我自己都衣不解带的,你也体谅体谅我行不行?再说了,这还不是你帮着顾伯母给我找的差使。” 那天叶星来突然用顾家的电话拨到他办公室,先是说顾婉婷不见了,又说展识卿被抓走了,接着顾伯母又接过电话来好一顿叮嘱,搅得他是昏头脑胀的。 叶星来拨弄着自己卷翘的发梢,风轻云淡道:“当时当着顾伯母的面,这些事不可能不做的嘛。你听到了能帮就帮一些,既然事情不好做就别费力气了呗。” 顾婉婷和展识卿,叶星来最不喜欢的两个人,一个身处监狱,一个下落不明。她心里巴不得她们就这样彻底消失,哪里还承望哥哥叶孟亭真的把这两个人都找出来。 叶孟亭总算听明白了叶星来的来意,他抱着手道:“那个展识卿是你一个学校的同学吧?你不想救她出来?” 叶星来又端起杯子浅浅地尝了一口,不以为意道:“她是什么人我都不知道,惯常跟那些不明不白的人搅在一起的,她进不进监狱关我什么事!” 每次只要一想起那日在舞会上,她挽着顾逾明的手站在众人之上的样子,她的心里就像是有千百个小人跳了出来,挠得她心痒难耐。 叶孟亭眯着眼睛,幽幽道:“那婉婷呢?婉婷可是顾逾明的妹妹,顾逾明要是知道她出事了,你应该清楚他的脾气吧?” 顾逾明自小最护这个妹妹,这是他们都知道的。 叶星来满不在乎道:“顾婉婷算他哪门子的妹妹?还不是外面捡来的” “闭嘴!”叶孟亭突然打断了她的话,他的语气带怒。 他实在不知道,自己的妹妹何时变成这样刻薄寡恩的一个人。 “哥!”叶星来不敢置信地看着生气的哥哥,她有些害怕却又不甘心地撒娇唤他。 “现在就回家去!这件事你不许再插手!”叶孟亭严肃道,她觉得星来的样子陌生而又可怕,他不想再这样继续将她纵容下去。 叶星来被他厉声震住了。她不明白一直对她宽容的叶孟亭,为什么偏偏在顾婉婷的事情上对她大发雷霆。她想回两句嘴,却被他严厉的神色吓得不敢说话。 半晌,叶星来终于站起身。“哼!”她委屈地跺脚,一扭身便出了办公室。 叶孟亭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口气。 叶星来怒气冲冲地冲出办公室,她觉得难以理解,一向宠她的哥哥怎么忽然就对她这样凶!难道是是因为婉婷那个贱丫头?她简直越想越气。 “叶小姐!”警察局门口,迎面走来一个面容熟悉的人。 叶星来冷冷瞥了一眼,正欲离开,却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止住脚步,走到那人面前:“阿强?” “对对对!就是我!叶小姐还记得我!”那人拿着一包东西,点头哈腰地回道。 叶星来认识这人,阿强原来是叶孟亭的司机,也常常接送她出门的,后来好像调到了行动队蔡队长的手下。 她收敛了脸上的怒容,笑起来道:“最近挺忙吧?这是去哪儿呀?” 阿强见她一笑,更是低眉顺眼地很,忙答道:“可不是!这几日抓了个女,忙着审讯呢!这不,从她家搜到了证据,正要送进去。”说着,他扬了扬手中的牛皮纸袋。 叶星来盯着他手上的东西,眉眼间的笑意更深了,她伸出手向他招了招:“你跟我过来。” 阿强不明就里,却还是跟着她来到了一处角落里。 叶星来从包里掏出一卷钱,塞进阿强的手里:“一点辛苦钱。” 阿强惊道:“使不得使不得,叶小姐你快收起来!” 叶星来将他的手就着钱推了回去,低声皱眉道:“你快收下,一会儿该让人看到了!” 阿强见她说得郑重,只好半推半就将钱收下,他看看左右无人,问道:“叶小姐这是做什么?若是让副局长知道了” “你放心,你我不说,他是不会知道的。”叶星来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妩媚的笑容,“再说了,我是有事要拜托你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你来带我回家吗 顾逾明的专列缓缓驶入上海站,月台两侧的士兵齐刷刷地立枪敬礼。 甫一下车,阿来就已经带着人等在了月台上。 顾逾明着一身军装匆匆走了出来,北地里御寒的斗篷还未取下来,沾染着仆仆风尘。 “少帅!”阿来迎上去,“已经派下面的兄弟去白府接婉婷了。只是警察局那边” 顾逾明顿住脚步,剑目生威,道:“还是没有办法?” 阿来垂头骂道:“没有76号那帮子汉奸!为日本人做事跑得比狗还快!” 站在顾逾明身后阿明瞪他一眼,阿来知道自己多说了话,忙闭了嘴。 “少帅,要不然先回府上去给南京那边去一个电话?江北军御敌有功,那边的委员长不会不卖您一个面子的。”阿明正色道。 阿明说的办法是现在最可行的办法了,只有顾逾明用江北军的筹码向南京方面施压,那边一定会考虑放人的。只是一来一去的电话,上令下达的效率 顾逾明沉思片刻,他抬步便向外走,背影似有泰山之威。他的声音沉稳而又坚定。 “去警察局。” 阿强拿着从展家搜查来的证据,咬着叶小姐顺手送他的薄荷糖进了行动处的大牢。 “哟,强哥来了。”负责看守的手下向他招呼道。 阿强点点头,笑道:“怎么救你一个人?今天头儿不在?” 那人压低了声音,道:“刚走!昨儿夜里审了一宿呢!” 阿强顺势坐到桌子上,好奇道:“审出来什么了吗?” “没有!那娘们儿看起来文文弱弱的,看不出是个狠角色。昨晚上蔡魔头把他珍藏的宝贝都用在她身上了,晕过去四五回都还没招!”他神神秘秘答道。 这些人私底下都叫他蔡魔头,正是因为他性格乖戾,审讯手段极其残忍,手下的人跟着审讯过一次的,只觉得头皮发麻,令人发指。 他办公室里还有有一个木箱子,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他从各地寻来的古时酷狱里的古怪刑具。只不过这个箱子平常很少打开过,一般人进了审讯室,牢里的刑还没上个遍就已经忍不住招得一干二净了。 这个女人竟然受了这么多刑还没招,在蔡魔头手底下可是头一回。 “还有气儿吗?”阿强朝牢房努努嘴,问道。 “还吊着半口气呢。问出来东西之前,死了可怎么交差。”那人漫不经意答道,忽然他又朝空中使劲耸了耸鼻子,“嗬!强哥吃的什么糖?这味道好奇怪!” 阿强听了他的回话,心里不禁暗喜,看来这个女人没有几天活头了,不过受人之托还得忠人之事。 “这是薄荷糖,知道吗?百货公司柜台上的时兴货!”阿强得意道,刻意吐了一口气喷到他脸上。 那人来了兴趣,嬉笑道:“这些洋玩意儿我可没有见过,强哥赏我几颗吃吃呗!” 阿强笑了一笑,将手伸进鼓囊囊的衣服内包里。那人满面期待,他却径直掏出几张大钞票出来。 他随意地拍在桌上,豪迈地挥挥手道:“自己拿去买。” 买几颗糖哪里用得了这么多钱,这几张钞票能抵得了那人几个月的工资了。那人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钞票,又惊又喜道:“强哥,这这是给我的?” 阿强将那钱从桌子上拿起来,再一齐折半塞进他的手里。 “这里就我们两个,不是给你的还是给鬼的啊?快收起来,一会儿让耗子叼跑了。” “哎,哎,好!”那人一边应着,一边将那钱塞进衣服口袋里,他的脸简直笑成了一朵花,“强哥最近发什么大财了?有什么门路说给兄弟我听一听!” “钱的事情你就别管了,只是有一件事,要你帮个忙。”阿强道。 那人急忙拍着胸脯道:“强哥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做小弟的一定替你上刀山下油锅!” 阿强笑着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来放到桌子上,压低了声音道:“下什么油锅!就这个东西,把它涂在那个女脸上的伤口上。” 那人仔细看时,原来是一个小小的精致的瓷瓶。他打开一看,那里面是白色的膏状物体,还散发着药材的味道。 他面露难色道:“这强哥,这可是上头指明了要重审的犯人,要是出了什么差错” 阿强一挥手打断他的话道:“你放心,这东西毒不死人,只是外头有人想让她吃些苦头罢了。再说,那女的也就这一两天的事儿,伤得那样重,死了也查不到你的头上去。事成之后,还有着甜头呢!” 阿强的话像是打消了他的顾虑,他考虑再三,口袋里的钱却像是长了根一样。终于,他点头道:“好!强哥,我听你的!” 阿强也笑起来,怕拍他的肩膀道:“这就对了!我不会让你吃亏的!我先走了,魔头回来叫我一声儿。” 不出半个时辰,蔡队长又回来了。一夜的审讯无果,上头给的期限就剩下这一天了,看得出他的心情非常糟糕。 蔡队长毛躁地在审讯室里走来走去,他不明白,他审过中统特殊培训的情报特务,也审过埋伏在76号里面多年的卧底,就连号称有着坚固信仰的中共地下党接头人的嘴他都撬开了,这一次怎么就败给了一个女人? “审!接着审!”他愤怒地将外套脱下来丢到一边。 “队长,这犯人身上的伤太重了,再审下去可能就保不住性命了。”那人看着地上的女子,那浑身上下的血迹实在是太多了。 蔡队长脸色阴鸷,难道就拿她没办法了? 忽然,他慢慢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渗人的微笑。 “前几天不是从特高课送来了一把电椅吗,去搬过来。” 他在特高课的大牢里看到过用电椅审讯的场景。 通常犯人有伤在身不能多用刑时,就会用电椅继续进行审问。电椅通电之后不会给犯人造成新的伤口,合适的电压下也不会让人突然死亡,一次又一次的电击却会给人带来难以承受的痛苦。 他亲眼看见一个成年男人,在被电击过几次之后就开始大小便失禁,那时候什么不能说的也都说出口了。 不一会儿,电椅就已经搬到了审讯室里,来了两个人搭手将昏迷的识卿架到了椅子上。 “把她弄醒。”蔡队长不耐烦地指指她,身后的手下忙舀了冷水泼过去。 识卿忽然被刺骨的冷水激醒。痛!她只觉得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痛的。冷水混着染透血水的衣服将凝结的伤口又生生化开。脸上的伤口又痒又痛,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挠一样。 窗外又有了光亮,她想抬头看,却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展小姐,我们又开始了哦。”蔡队长抓着她的头发,强迫她仰起头来,“啧啧啧,多好看的一张脸,怎么就毁成这样了?” 识卿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她只觉得眼前讲话的人是个不折不扣的魔鬼。 “你猜猜看,要是让白靖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他还会想方设法地救你出去吗?哈哈哈”他大声笑起来,声音尖利又阴森。 “你以为你什么都不说就可以一死了之吗?”他的手顺着她细弱的脖颈慢慢向下,滑进衣服里,轻轻抚弄着她漂亮的肩颈,“在行动队一百多号人面前,把你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扒下来,你说怎么样?” 识卿的闭着眼,纤长的睫毛微微一颤。 “或者把你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地割下来,哪里最漂亮呢?眉毛吧,就把这两块儿送给赵禹平,你觉得怎么样?”他的手指温柔地抚弄着她远山如黛的细眉。 识卿睁开眼瞪他,费力吐出两个字:“禽兽。” 蔡队长阴狠一笑,突然将她的头狠狠掼向一边的木椅背,神色瞬间变得狰狞扭曲:“现在说,还来得及。” “砰砰——”大牢外面隐约传来两声枪响,审讯室里的人都侧耳细听,之后却再没有动静了。 被打搅了兴致的蔡队长很是不悦,他皱眉朝身后的吴麻子道:“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吴麻子点头,便拔了枪向门外走去。 蔡队长正要继续问话,却见吴麻子举着手从门口的地方一步步地退了回来。 阿明举枪指着他的脑袋,一步步地向里面逼了进来。 身后的顾逾明一身风尘,快步走进来,他似是踏云而来的英雄,通体的怒火不露而威。 他匆匆走进去,原来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却正坐在屋子里那个椅子上! 她的脸好痩!她那样瘦小的身子,被绑在那个宽大的椅子里,越发显得可怜可惜。他的拳头越捏越紧,他还是来晚了! 还有她脸上的一道道的伤,衣服上斑斑点点的血迹,手指上血肉模糊的指甲,都看得他是触目惊心。 识卿恍惚间睁开了眼睛,她好像看见了一束光在眼前,是青色的戎装,熟悉的棱角分明的面孔,含情含怒的剑眉星目 她微微地笑起来,好似在梦中,如清晨的百合般清新,让他坚硬的心一下子抽痛起来。 “振理,你来带我回家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我带你回家 顾逾明心头一抽,几步走到她面前。 蔡队长终于回过神来,有人劫狱来了! “站住!你们怎么进来的!”他举起枪指着这个为首的人,“这里是行动队的大牢,再动一下信不信毙了你!” 顾逾明却好像不为所动,他的眼神深黯,投射出一片沉重的阴影。他径直走到椅子前面半蹲下来,眉眼里尽是温柔疼惜的神色。 “对不起识卿,我来晚了。”他轻轻地解开拷在她手上的铁条,动作已经轻柔至极了,却还是让她疼得皱起了眉头。 蔡队长见他解开了犯人的镣铐,急忙举枪向上放了一枪,希望震慑住顾逾明,也希望引来外面的自己人,那响声震耳欲聋:“别动!再动我就” 顾逾明身后的阿来一个健步冲上来:“你他妈拿枪指着谁?”他恶狠狠地用枪抵着蔡队长的脑袋。 一声枪响之后,蔡队长身后的几个呆住的手下终于反应了过来,又看见自己的头儿被人用枪指着,瞬间几只黑洞洞的枪口便抬起来,分别对准了顾逾明和阿来。 站在门外的几个副官听见屋里的响动,也拿着枪快步走了进来,屋里的形势瞬间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到了几点。 所有人都紧绷着脑子里的弦,激烈的火并一触即发。 而屋里却有一个人好似在刀光剑影中信步而过,他脱下身上的大麾裹在她单薄的身子上,全然不顾周围这紧张的形势。 他盯着她,柔声道:“忍一忍,我带你回家。” 识卿看着面前深俊如刀刻的面孔,盈盈似水的眼睛在瘦弱的小脸上显得愈发的大,眼神里的慌乱也渐渐平息。有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她轻轻地点头。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顾逾明的一举一动上。他一把将识卿横抱起来,动到了身上的伤口她疼得轻吟出声。 顾逾明皱眉,他们到底给她用来多少刑! 蔡队长恢复了冷静,他仔细观察着来人的身份。 屋里这几个人都穿着军装,那臂徽上的军旗图案他倒不认得,只是隐约看得到“江北”二字。他的脑子里如电光火石一般——是江北军的顾逾明! 全国上下这么年轻的少将有几个?能在特别行动队的大牢里如入无人之境的人又有几个? 蔡队长只知道外面有不少人想要救她出去,却万万没想到她背后竟然有顾逾明这个靠山。而那顾逾明竟也不顾新政府的颜面,就这样硬生生的闯了进来! 他心里犯难,如果这个重要的人犯在他手里丢了,他怎么向上级交代。 “等一等!”蔡队长出声,他的语气缓和了一些,“顾少帅知不知道她是什么人?” 顾逾明停住脚步,锐利似锋刃的目光扫过去,他的语气掷地有声。 “她是我顾逾明,未过门的妻子。”他怀里的识卿轻轻一颤。 在场的人皆抽了一口冷气。 如果她真的是顾逾明的夫人,那前几日在她身上用的刑,那些遍布全身的伤 蔡队长也是一惊,他稳了稳心神,急忙道:“可76号收到的线报里,她可是暗通中共c传递情报的犯人!” 听到这几个字的时候,识卿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好像在本能地逃避着这几个词。 顾逾明抱着她,高大的身影坚毅如山。 他冷笑道:“敢动我顾逾明的女人,76号里的人是都找不到活头了?莫说是通共,只要她愿意,就算我把这天下都打下来堆在她脚下,也只凭她一句话!” 他的话字字铿锵,传到屋里每个人的耳朵里,房间里一阵寂静。普天之下有胆识有魄力说出这样话的人,怕是只有顾逾明了。 蔡队长终于知道这个女人对于顾逾明的重要性了,他要带走她已经是势在必行。 他仍是不甘:“顾少帅要带走她,怎么也要给南京方面去一个电话,我们有了批文才好放人的” “批文?”顾逾明的声音沉得吓人,“你在她身上用了这么多刑,你以为你能逃得了干系吗?” 蔡队长呆在那里,顾逾明的话像是已经给他判了死刑,他竟然一直没有想到,他抓的是顾逾明的女人,他会落得好下场吗? 识卿的意识越来越不清楚,她的眼睛已经慢慢闭上了,顾逾明片刻不愿耽搁,便抱着她在枪口之下快步离开了这阴暗潮湿的牢狱。 蔡队长阴鸷的嘴角不可抑制地抽动着,他手上的枪仍指着刚刚顾逾明站的方向,此时已经空落落的没有人了。惊讶之后,他那阴诡的笑又浮上嘴角。 他举枪就要同他们拼死一搏,阿明见他动作有异,眼疾手快,刹那间便将手中的枪打落在地,反手将他擒住。 “砰”地一声,一颗子弹擦过阿来的左耳。在枪脱手之前,他放出了最后一枪。 也就在这一瞬间,行动队的人都被动作迅速的军官制住。 “有没有事?”阿明着急地问阿来道。 阿来随手擦掉耳朵上的血,道:“没事,只是皮外伤。” 阿明松了一口气,又吩咐其他人道:“所有人都押回去,这屋里的东西,一并带回去!” 警察局的大门内外,都真枪实弹地站着江北军的兵。 而埋伏在警察局外围的青帮手下,也都正在静静等待着白靖的一声令下。他此时正在站在一座房院的二楼,隔着半掩的木窗,观察着警察局里的动静。 顾家来接顾婉婷的人虽然都身着便装,但行为举止之间都透着一股军人的气质。他就知道,是顾逾明回来了。 不一会儿,顾逾明便抱着一个女子从大牢里走出来,上了门口停着的黑色汽车。那女子身上裹着厚厚的大麾,可远远地都能看见她脸上醒目的血痕。 白靖的目光骤然阴沉,他一拳猛地砸向窗台上,发出一声闷响。 警察局里忽然传来一声枪声,身后的耀道:“这是第二声了,要不要进去帮忙善后?” 白靖摇头,道:“再等一等。”他相信顾逾明的手下不至于处理不好后面的事情。这件事最难的不是救她,而是救她之后难解政府之压,难堵悠悠之口。 果然不出半刻,顾逾明的人便押着行动队的人和东西出来了。他们上了后面的车,门内外的兵也在几分钟之内撤得干干净净。 警察局瞬间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白爷,咱们也撤了吧。”耀问道。 白靖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他看着绝尘而去的黑色汽车,拳头上的暗黑的血滴顺着窗台滴落下去。 车子一路疾驰,最后却没有回到顾府,而是停在了顾逾明在郊外的一座小楼门口。 车刚一停稳,顾逾明便抱着识卿快步走进去。 “哥!”屋里坐立不安的婉婷听到动静便迎了出来,她看到伤痕累累昏迷过去的识卿时,声音颤抖得都变了声,“识卿姐姐!天啊她身上有这么多伤!” 识卿身上的伤触目惊心,她难以接受地捂住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 顾逾明一面抱着她向里走,一面喊道:“医生呢?护士呢?快!” 里面早已候着最好的医生和护士,忙将他带进准备好的房间里。 放下她之后,护士小姐要剪开她的衣服来检查身上的伤口,顾逾明便退了出来。 他与婉婷双双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沉默良久。 终于,婉婷忍不住开口:“哥,对不起,我” “什么时候开始的?”顾逾明冷漠的声音响起。 婉婷一愣,只得照实答道:“有一回在百乐门认识了一个服务生,其实她就是中共地下党的联络员” 难怪!顾逾明之前的疑虑终于有了解释,一向对交际不感兴趣的婉婷为什么再三要求要跟着他一起参加和平大会c慈善舞会,为什么千方百计地想要去百乐门那样的地方。 原来婉婷早就已经被共产主义那一套理论给说服了,她年纪小又涉世未深,全然凭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倔强行事。 他以前太大意,总觉得她还没长大,只想着等下次回来料理这些事。没想到这一疏忽,就差点酿成大祸! “偷情报的事做了几回?”他问道。 婉婷忙答道:“就这一回!真的,我发誓!而且哥你相信我,我绝对没有偷过你的情报!”她竖起三根手指,生怕他不相信他。 见顾逾明神色严肃,她心里更加害怕,忙又道:“哥,我去偷情报还不是为了你在战场上杀鬼子!所以才把胶卷交给了识卿姐姐对了!那胶卷呢?” 她忽然想起识卿被救回来了,胶卷却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76号的人搜走了。婉婷有些丧气地垂了头,如果真是这样,那她之前中的枪,识卿姐姐受的这么多苦,统统都白费心血了! 顾逾明心里明白,76号应该还没有拿到最重要的证据。如果胶卷在他们手上了,他们是不会留识卿活到现在的。 他看着婉婷,正要说些什么。那房间的门忽然开开了,一个护士慌慌忙忙地跑了出来。 顾逾明和婉婷忙站起来。 顾逾明拦住她:“怎么回事?” 护士举着沾满血迹的双手,道:“展小姐的伤口流血不止,怎么止血都止不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山药乌鸡汤 顾逾明逼近几步,沉声道:“怎么可能!她身上的伤刚才还没有大出血的情况!” 护士只觉得他的声音冷傲威严,却如泰山压顶一般让她喘不过气来。她慌慌张张地说:“展小姐身上的伤口,好像是被人做了手脚。虽然没有伤及血管要害,但是伤口很难凝血愈合,不管上什么药,血反而流得更多了!” 顾逾明面色凝重,向身后问道:“阿来呢,76号的人押回来没有?让他过来见我。”手下的人应声而去。 一边的婉婷着急道:“你们不是医生吗!她身上的伤也治不好吗?” 护士为难道:“我们实在不知顾小姐的伤口是不是被人用了药,现在只能用西药的针剂迫使她的身体止血,否则再这样下去病人失血过多就再难以维持性命了。不过这也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医生说顾先生最好还是找一找中医,或可还有根治办法。” 顾逾明点头,道:“要多少针剂?让阿明带你去最近的医院取。” 护士摇摇头,无可奈何道:“正是这一点才难办,这种针剂在战时非常稀缺,莫说是上海,只要不是在前线,无论哪一家医院里面都没有存货了!” 顾婉婷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哥!军中一定还有这些针剂吧,快让他们拿来救展姐姐呀!” 顾逾明回沪是突然之举,仓促间是轻车简从,只带了平日的扈从。大军仍驻在北地,就算有这样的东西,等他们送回来怕也是无济于事。 顾逾明在脑中思索着对策,他望向半掩的房间,忽然有一丝害怕浮上心头。他救了她出来,难道就这样失去她吗? 忽然,他想到了一个人,他那里一定会有针剂!他走至电话机前,拨了一串号码。 “我是顾逾明,请接库鲁斯先生。” 他用流利的英文简单地介绍了现在的情况,库鲁斯先生非常热心道:“非常抱歉听见展小姐受伤的消息。大使馆里确实还存有一些医疗用品,我会尽快派人送过来,我女儿萝拉也很挂心展小姐的伤势,祝愿她早日康复。” 顾逾明心头上的石头稍稍放了下来。 “回上海的医生里有没有上次那个孙大夫?”他此刻仍是思路清晰,转身向阿明问道。他还记得那个孙大夫好似对中医很有造诣。 阿明回道:“没有,这次跟着回来的是另外一个医生。” 顾逾明沉吟不语,上海滩的中医确实不少,可是短短时间内要找到能治好她伤势的大夫谈何容易! 阿明想了片刻,道:“少帅,我倒知道一个大夫,应该能治展小姐的伤,被他治过的人莫不是妙手回春,什么疑难杂症也都难不倒他。” 顾逾明看向他,问:“是谁?” 阿明答道:“那人叫什么我不知道,只知道外面的人都叫他瞎子荣三,因为他双目失明,总是戴着一双黑色的墨镜。” “是个瞎子?”婉婷忍不住问道,“中医讲究望c闻c问c切,他连第一步都做不到还怎么治病?” “可他偏偏不用眼睛,据说因为看不见东西,他其他的感觉非常灵敏,反而助益于诊断病情。他曾经在上海滩很有名,每天求他看病的人络绎不绝。可他每天只看三个病人,所以都叫他瞎子荣三。”阿明一五一十地回答道。 顾逾明也听出这个瞎子荣三的不寻常之处了,问道:“他人在何处?” 阿明却有些支吾起来。婉婷着急道:“快说呀!再晚就救不了展姐姐了!” “后来他的仇家上门索命,却被青帮的手下救了下来。之后就再没有这人的消息了。”阿明道。 婉婷听了半天,忍不住埋怨道:“原来已经找不到这个人了!亏我还悬了这么久的心!” 阿明看向顾逾明,他知道,少帅一定听得懂他话里的意思。既然瞎子荣三是被青帮的人救了性命,那青帮的白靖一定知道他现在人在哪里。只是顾逾明一身傲骨,让他低头向人求情的事是绝不可能的,更何况那人是白靖。 “少帅!”阿来从门外走进来。 “押回来的人都搜过身了吗?”顾逾明问道。 “搜过了。可疑的东西就只有这个。”阿来递过来一个精巧的白瓷瓶。 顾逾明接过瓷瓶,打开闻了闻,果然有一股药材的味道。他递给手下,道:“拿进去给里面的医生护士,看看能不能认出来。” 不一会儿那人出来回道:“少帅,医生说这东西味道复杂,他们不能准确辨别其中的药材,若有不慎,只怕会更加延误病情。”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到顾逾明的身上。只见他沉思片刻,双眸抬起便是一片清亮。 他道:“备车,去白府。” 阿明立正靠脚道:“是!” 书房里,赵禹平放下电话,紧绷的脸放松下来,神色莫测。 顾逾明果然还是回来了。 他看过那封信之后就知道,顾逾明不会弃她不顾。可他没想到的是,顾逾明竟然愿意下这么大的赌注去救她。 亲自劫囚,掌管偌大一个青帮的白靖也不敢贸然出手的动作。堂堂江北军的少帅却在战时擅离前线,之后的处置稍有不慎,江北军上下人人都得而诛之。 他阴恻恻地笑了起来,上海这一潭水是越搅越浑了。 笃笃笃——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禹平——”是婉秋的声音,“我来给你送汤。” 赵禹平收敛了笑容,他将门打开,婉秋正盈盈地端着一盅汤站在门口。 见她出来,婉秋有些害羞地笑道:“管家说你还没有吃饭,我去厨房给你熬了山药乌鸡汤,你喝一点好不好?” 赵禹平的神色缓和下来,他转身锁上书房的门,接过她手里的托盘,道:“我们去前厅吧。” “好不好喝?”婉秋紧张地看着赵禹平一口一口地喝着汤,紧张地问道。 赵禹平一言不发将手中的空碗放到桌子上,婉秋忙道:“对不起,不知道你不喜欢,下次” “再替我盛一碗吧。”赵禹平淡淡地打断她的话。 “啊?”婉秋一时间有些愣神。 赵禹平盯着她的眼睛,道:“很好喝,再替我盛一碗吧。” 婉秋紧提着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眼角眉梢是说不完的开心,她连忙接过碗,笑道:“你喜欢就好,你喜欢就好。” 赵禹平沉默地喝着汤,突然他道:“识卿已经出来了。” 婉秋一愣,忙问道:“真的?什么时候?你不是说这件事很难办吗?” “对于我来说,是很难办。”赵禹平眯着眼睛看着她,“救她出来的人,是顾逾明。” “原来是他”婉秋喃喃道。她忽然反应过来赵禹平的话,急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赵禹平止住她的话,他并不介意她是不是有责怪他的意思。 婉秋观察着他的神色,确认他确实没有在意,又道:“识卿出来了就好。可现在我已经不在展家了,好些事情我也是不能够的。我只想今后家里头的人都能平平安安的,每日能为你煲一盅汤就好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她其实很想让赵禹平知道,她的心思从今以后就只在他身上了。 “上次在花园里顶撞你的几个小丫头,”赵禹平突然说起这件事,“我已经让人送她们回乡下去了。” “什么?”婉秋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几乎快要忘记这件事情了,没想到他都知道。 “以后家里的下人有不满意的,你尽管处置,不要委屈了自己。” 听见这一句话,婉秋心头一酸。就为了这句话,她只觉得这几日赵禹平对她的冷落都不算什么。女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的傻,他叫她不要委屈了自己,可她情愿为了这句话的暖受尽委屈也无所谓的。 赵禹平喝完了汤,正待要走,便对她道:“公司有事要处理,晚饭不用等我了。” “唉,等一等——”婉秋忙站起来叫住他,她的话还没说出口脸却悠悠地红了起来,“你你晚上” 从她进门那日起,赵禹平就日日宿在书房里,家中的下人都在暗地里笑,丑媳妇娶进了门——是不中看又不中用的。这些话婉秋自然是不知,只是出嫁前瑶姨曾专给她讲了一些夫妻之礼。她虽听着脸红,却也知道这是夫妻间避免不了的事情。 赵禹平回头看时,才发现今天婉秋确实与往日不同。 她穿着一身簇新的织锦缎夹袍,蓝色的袍底是她最爱的颜色,上面缀着一朵朵清新自然的玉兰花儿,那股子淡雅的风韵很是称她。 婉秋的头发也是梳了一个精巧的髻,有别于往日养在深闺时的少女,如今的装束也显得愈发成熟起来。 自从那次大火之后,她好久没有这样花心思打扮过自己了。她含羞地头,站在那儿温柔地笑着,如果没有脸上那个刺目的疤痕,她确实是一个美丽的妻子。 赵禹平看着她旗袍上那一朵朵的玉兰花儿,奇巧生动的样子让他想起了另一个人。她和她有着一样温柔的眼睛,一样漂亮的黛眉 他抬起头,对着害羞的她道:“让下人把我的被子抱回去吧,晚上我会早点回来陪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帮她到这里 卧室里,瑞珍正细心地替白靖包扎手上的伤口。 她低着头,拿棉签一点一点地涂上药水,口中兀自埋怨道:“这又是怎么弄的?你不小心,耀也太粗心了些!若不是我过来看见了,你就让伤口这样破了风?” 白靖扫了一眼手上的伤,淡淡道:“不小心碰到了,小伤而已,不用大惊小怪。” 瑞珍抬起头来,漂亮精致的眼睛看了看他面无表情的脸,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她将棉签丢进一旁的盒子里,慢悠悠地问道:“今天去警察局救人了?” 她跟他相识了十多年,深知他的脾性。若是说有谁能左右他的喜怒的,必是那位展小姐了。 白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她听在耳里,剪纱布的手微顿了顿。 “前几日你派人来找我,我不在百乐门里。”瑞珍转了话题。 白靖看向她:“出了什么事?” 她微微一笑,漂亮的脸蛋生动起来,眼眉动人,无比娇媚:“事情倒没有。不过过几天你得了空过来一趟,有东西给你看。” 她的笑倾国倾城,旁人若是见了骨头也得酥软半边,可白靖却仍是神色平淡,不为所动。他点点头,知道她一定是得了什么消息,也没有心思再问。 瑞珍见他反应平淡,觉得好没意思,不由得泄了气,可就连她闷气的脸上也有一种冷艳的美。 “白爷,”白靖敲门进来,“顾逾明来了!” “顾逾明?”两人皆有些诧异,瑞珍忍不住问道,“是江北军那个顾逾明?”她想起那回在百乐门里,那个来接小丫头的一生戎装剑眉星眸的男子。 耀肯定地点点头。 “还有谁?”白靖问。 “他只带了几个随从,还有婉婷。”耀的说到婉婷的声音明显弱了下来,他低了头,白净的耳垂微微红了起来。 瑞珍不由得好奇地看了弟弟一眼。 白靖忽然上门来了,白靖心中千回百转。他与他素不相识,若说有联系的,也就是顾婉婷在白府上住了一段时间。可顾逾明上午才刚刚把识卿接回家,她一身是伤,也不必急在这个时候上门来向他道谢。 外面的人向来将他们两个相提并论,古往今来这样的人物向来是王不见王的。那还有什么原因能让他轻装简从地前来白府呢?他脑中隐约想到了一个理由,除非 白靖站起来,对瑞珍道:“我出去见他,你就呆在这里。” “等一等!”瑞珍走到他面前,细细地将他领口的领夹理正,“好了!” 白靖盯了她一眼,她笑得温婉。 他带着耀下楼,便看见顾逾明已经朗然立于厅上,他没有说话,却像是有一股无形的气势笼罩在周围。 白靖盯着他,他形色匆忙,还是穿着上午在警察局里的那身军装,上面沾染着点点血迹。他的心一抽,那是识卿的血! “顾将军今日上门不知道为何而来?”白靖终于开口道。 顾逾明之于他,是相提并论的对手,也是惺惺相惜的英雄。顾家的江北军,是出了名的军纪严明c爱国劲旅。顾逾明也不同于江南那些贪贿暴戾的军阀,所以白靖虽然心有郁结,却仍是敬称他一声“顾将军”。 “我们是来找你帮忙的”婉婷早已经着急地等不得了,她在白府里住了许多天,对这里熟门熟路的,也不觉得见外。 白靖此刻却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的话,他盯着顾逾明,神色冷清孤傲:“既然是顾将军有事相求,还是请顾将军详说吧。” 帮一个小丫头的忙还是帮江北顾逾明的忙,这有着本质的区别。白靖做的生意是从来不亏的。 顾逾明的视线落在他层层包裹的拳头上,听了这话他也不气恼,抬眼道:“我想向你借一个人。” 白靖不动声色地将受伤的手背到身后,道:“什么人?” 顾逾明沉声:“瞎子荣三。” 楼上的房间微微打开一条小缝,瑞珍悄悄地探听着楼下的动静。 白靖沉默起来。自从那一年青帮的人救了瞎子荣三起,他就再没为人看过病了。 “你们要借他干什么?以顾将军的手眼,不管在哪个地方搜罗出一个医术精湛的大夫,恐怕不是难事吧?”他冷声道。 顾逾明听他这话,便知道白靖一定清楚瞎子荣三身在何处。他一脸正色,剑眉轻蹙,却有一股隐忧:“事有缓急,识卿她等不起了。” 果然是因为她!白靖的心一紧,语气也急促了几分:“她怎么了?” 白靖话一出口,婉婷忽地听见楼上有极细微地一声响,她循着声音抬眼望去,只见白靖的卧房门开了一指,里面隐隐约约露出漂亮的女人眼睛,和一小块黑色蕾丝的裙摆。 白靖的屋里有女人?瑞珍见婉婷抬头看过来,忙地将身子隐到门后,却还是被她看见了。 此时大厅里的人都没有注意楼上的声响,婉婷环视客厅,却发现那沙发上有一只精致的女人的手包。 这边顾逾明道:“识卿的伤口在狱中被人做了手脚,起先准备的医生毫无办法。现在只靠西药的针剂勉强支撑,如果没有治伤的办法,一旦失血过多就再无回天之力了。” 白靖的眉头一点一点地皱起,她竟然伤得这样重,是什么人要害她? 身后的耀上前两步,他面色沉重,附在白靖的耳后提醒他道:“白爷,瞎子荣三要的筹码太高了。” 顾逾明见白靖神色变化不定,郑重道:“坊间都道青帮白靖豪气干云,如今人命关天,今日若能帮在下一个忙,白先生无论什么条件,顾某人不置二话!” 在场的人都是一震,顾婉婷更是难以置信地看向顾逾明,他给的条件太大了!若是白靖伸手想要江北军呢,他也要拱手相送吗! 白靖幽幽地看向他,一双丹凤眼微勾,沉声道:“无论什么条件?” “无论什么条件!”顾逾明的话字字有力,让人信服。 白靖的眼底浮起一丝莫名的笑意:“好——” “不行!”一个女子尖利的声音突然从楼上传来。 众人一惊,循声抬头,瑞珍已经推开了白靖卧室门,双手抓在二楼的栏杆上向下喊。 耀见状立刻冲上楼。婉婷还没回过神来,喃喃道:“瑞珍姐姐?”她不是该在百乐门吗?怎么会在白靖的卧室里? 白靖皱眉道:“你快回去,这里的事情我来处理。” 瑞珍有些激动,慌乱失神的大眼睛已经没有了平时的妖娆妩媚,她摆着手道:“白靖,你不可以!瞎子荣三他” “瑞珍!”白靖的声音陡然升高,隐隐的怒意打断了她的话。 此时耀已经到了她身边,他扶住她:“姐!我们进去吧。” 瑞珍摇着头,抓住他的手臂道:“你是知道的,你是知道的呀!” 耀抱有些心疼地抱住姐姐,轻拍她的背安慰道:“我知道,白爷的事情就让白爷自己决定吧。” 一边说,他的手指一边按住她脖子后面的两个穴位。不一会儿,在他怀里激动的人儿慢慢平静下来。 耀看向楼下的白靖,白靖点点头,他便抱起姐姐进了卧房。 婉婷目瞪口呆地看着楼上发生的事情。 白靖将目光投转回来,他看向顾逾明,神色依然冷淡:“你的人能让她撑到明日吗?” 顾逾明侧头看向阿明,阿明回道:“送来的针剂可以支撑到明日天黑之前。” 白靖点点头,道:“好。明日我会带人过来。” 顾逾明微微松了一口气,道:“多谢。能人异士一般都难以请动,白先生如果有任何需要,请随时找我的副官阿明。”阿明朝他点头致意。 白靖轻轻一笑,薄唇边是说不尽的风流,他歪着头漫不经心地打量着阿明:“瞎子荣三要的东西,他怕是给不起。” 他的语气轻蔑,惹得阿明起火,他上前两步却被顾逾明的手止住。 “既然白先生有办法,我就静候佳音了。”顾逾明淡淡道,“最后还要多谢白先生,前几日收留小妹。” “不用谢,”白靖瞥了一眼婉婷,道,“收留他也不是为了帮你的忙。” 他语出狂妄,顾逾明也不计较,只道一声“告辞了”便要离开。 “等等。”白靖喊住一行人,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来。 “这个给你,”他递过一个牛皮纸包着的东西给他,声音忽然变得温柔低沉,“这是她拿命换来的。” “啊!这个是胶卷!”婉婷惊喜地叫出声,“原来它在你这里!幸好没有被76号的人搜走!” 顾逾明接过胶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胶卷里的情报可以说是重中之重。不管他是拿到南京方面还是中共面前,甚至是送到日本人手里,他都会得到一笔巨大的好处。精明如白靖,不会不知道这里面的重要性。 而白靖却面色平静,毫不在意,就像是给了一件普普通通的物件儿。 他淡淡道:“这东西交给你最合适。” 无论是哪一方势力,难保这中间会有疏漏,倒不如把情报送到最需要它的前线,省去了中间层层的传达,也免去了走漏消息的风险。 更重要的是,她从一开始费尽心力,甚至到后面遭受这牢狱之灾,都是为了把这东西交到顾逾明的手上。 白靖的眼眸微垂。她想做的事情,他也就帮她到这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你的手指呢 顾逾明一行人离开了白府。 车上,婉婷皱眉想了好半天,却还是想不通在白家看到的场面。 “哥”婉婷犹豫着开口问道,“你说那个瑞珍姐姐为什么会在白靖的卧房里?” 顾逾明目视前方,腰身硬挺:“这是他人私隐,与我们无关。” 婉婷吐了吐舌头,低声道:“可白靖他不是喜欢” 顾逾明的眼神扫了过来,婉婷忙换了句话,大声道:“那瑞珍姐姐她为什么不愿意让瞎子荣三给识卿姐姐治病呢?而且反应还那么大!” 她觉得瑞珍不像是那种会妒火中烧而不顾别人性命的恶毒女人。 顾逾明也觉得这其中似乎隐隐有什么不对,可此时却不想再去深究白靖与那个女人之间的纠葛了。 他淡淡道:“在外面疯了这些日子,竟还想着别人的事情。家里头母亲替你担心了这么多时候,我看你回去怎么交代。” 一听到这个,婉婷瞬间变得垂头丧气,她的脸上又笼起一层愁云。 “哥”她愁眉苦脸地向他求助,“回去之后妈肯定要整日念我,不让我出门的!” 顾逾明冷冷地看着前面:“正好,你这个性子是该好好收一收了。” “哥,我不可能照实话给妈说吧!”她试探性地问道。 他沉着脸不说话。 她又道:“妈年纪大了,要是知道我中了枪,我怕她受了惊。” 顾逾明仍是不说话。 她突然挽住他的胳膊,赖皮道:“哥,我给你学猫猫叫,喵” “停——”顾逾明将她的手抽出去,道,“先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吧!就是十件我也答应。”婉婷期待地看着他。 “中共那边,我不会强迫你断掉联系。”他沉声道,“你可以去参加他们的一些组织活动,可以看一些他们宣扬的主义理论。” 在国外留过学的顾逾明,更加习惯于引导而不是干预妹妹的信仰选择。婉婷还不太成熟,很多事情需要她有了丰富的人生阅历之后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要做的事情,就是要让她有足够的时间,能做出对她自己最好的选择。 “但是不可以,再参加像这样危险的行动。”他的语气很严肃,婉婷也难得认真地听着。 “哥,我答应你!”她道,“上次我是偶然间碰到了执行任务的同志,要不然我是没有机会接触到这么高度机密的行动的。” “回去之后知道该怎么说吗?” “知道,知道!”见他松了口,婉婷高兴地又一把挽住他的胳膊,生怕他反悔一样。 “说来我听听。”她像一只赖皮的小猫一样又缠了过来,顾逾明无法,只得任她挽着。 她兴高采烈地说:“我呀,我就说我偷偷去电影厂里跟着他们拍片子了!” “那为什么不告诉家里?”顾逾明问道。 她笑道:“因为那部影片是封闭式拍摄的,一拍就是半个月,我怕妈不同意,所以先斩后奏了。” “是什么影片?” “影片叫《粉玫瑰》,哥,真的有这部电影!是我一个朋友拍的,过几天就会在电影院里放了!”她得意道。 “为什么跟我一起回的家?” 她的眼珠转了转:“因为你回来上海的时候发现我在电影厂里,所以派手下的人把我接出来好好教训了一顿,才带着我回去的。” 顾逾明不禁侧头看了她一眼,好笑道:“你倒会盘算。”顾夫人要是知道他教训了婉婷,肯定心疼要多过生气,再不肯责怪她的了。 婉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往他的肩膀上直蹭。 “你肩膀上的伤算怎么回事?”顾逾明的眉头皱了皱,他一想到婉婷中枪的样子,心里头就要沉重几分。她的伤还没好,家里是瞒不住的。 婉婷想了片刻,忽然笑道:“啊!就说是电影的道具走了火,不小心误伤了我。” 顾逾明点点头:“就这样说吧。”他想办法遮掩一下,这件事就算圆过去了。 这时婉婷却不怀好意地笑起来:“哥,你这可是在教我撒谎啊!” 顾逾明瞥她一眼,他帮着婉婷撒谎倒不是为了别的,是婉婷刚刚说的有道理。顾司令和顾夫人如今年纪已经大了,经不起子女的折腾,若是让他们知道了婉婷的危险经历,必定会每日牵心挂肚,终日不得安心。 再说父帅向来对国内复杂敏感的政治环境深恶痛绝,他虽曾在叶家面前赞过在警察局当副局长的叶孟亭,可却极不赞成自己的儿女涉猎其中。所以江北军从来不偏向任何一方势力,不参与任何内斗。如果父帅知道了婉婷与中共的关系密切,以他强硬的性格,只怕会爱女心切,干脆将她送出国去留学。 顾逾明知道自己这个妹妹的性格,在上海有家人倚靠,所以像只小老虎一样无法无天,一旦离开了他的庇护,这只小老虎也就变成了畏首畏尾的小老鼠了。 她这样冒失的一个人,留她在自己身边反而更放心些。 他转过头,仍是神色平静,淡淡道:“你要是不怕,实话告诉母亲也可以。” 婉婷知趣地闭了嘴。 白府里,瑞珍闭眼躺在床上,呼吸均匀地睡着。 她听见有脚步声靠近她的床边,有人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瑞珍她能睡多久?”是白靖的声音。 耀的声音响起来:“我只用了七分的力道,应该四五个小时之后,姐姐就该醒了。” 一阵沉默之后,白靖道:“耀,你觉得我该不该去找瞎子荣三?” “刚才顾逾明说出来瞎子荣三名字的时候,白爷心里就已经决定了。”耀道。 白靖好似轻轻笑了一声:“你跟瑞珍想的倒不一样。” 又是一阵沉默,耀才道:“姐姐是关心则乱。” “我知道。”白靖很快答道。 “准备一下,两个小时之后出发去孤儿院吧。”他又道。 “白爷,”耀好像下了决心,“还是让我去吧。青帮上下还要靠白爷” “耀!”他冷冷地打断了耀的话,“这件事是我自己应承下来的,不需要任何人来替代我。” “可是白爷” “不用再说了!”白靖决断道,“荣三他要的不过是一根手指,我给他就是了。” 耀再没声音了。紧接着就是一阵离开的脚步声。 一声关门的响声之后,瑞珍幽幽地睁开了眼睛。 孤儿院门口,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漂亮女人敲开了门。 一个年长的老嬷嬷过来开了门,她上下打量着这个妖娆精致的女人:“这位小姐有什么事情吗?” 瑞珍的帽檐低低地压着,只露出性感撩人的红唇。她低声道:“是白爷让我过来的。” 老嬷嬷神色一肃,便将门打开迎了她进去。 老嬷嬷带着她穿过一群小孩在玩闹的草坪,绕到屋后面的一片几乎快要荒芜的花园。 “那个人在这里?”瑞珍问道,这个地方看起来不像是有人。 老嬷嬷朝她笑了笑,仍是引着她向前走。 左拐右拐终于走到了一座荒废的葡萄架下面,老嬷嬷伸手将枯萎的藤蔓拨开,赫然露出一间小小的房子。老嬷嬷从腰间摸出一把铜钥匙,打开了铁门上锈迹斑斑的铁锁。 “小姐,人就这下面了。” 瑞珍走进去,里面是一段长长的楼梯直通到地下,下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 她小心翼翼地向下走,高跟鞋走在满是灰尘的阶梯上面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不一会儿她就已经走到了底,一股阴寒扑面而来。在适应了地下的阴暗后,她隐约能看见有一条甬道正在面前,甬道的尽头有着淡淡的亮光。 瑞珍横了心要找到他,便摸索着沿着甬道向那边走去,越向那边走,那股阴冷的寒气也就越重。她还闻到一丝若隐若现的腐臭,夹杂在那寒气中,让瑞珍浑身难受起来。 终于,她快要走到甬道的尽头,这里的寒气几乎要冻得她发抖了。她裹紧了身上的风衣,加快几步走出甬道——这里面竟有一个地下室。 地下室的空间不大,却有着齐备的桌凳床椅,书架上放满了书。地下室的墙角有一个难以通过的小铁门,上面开着一个小小的窗口,应该是送饭的地方。 忽然,旁边的一扇门打开了,门的那边是一个小小的冰室。随着一股寒气出来了一个人,那股腐烂的气味更加重了。 那人长发长髯,衣衫破旧,却好像不觉得冷一样。他朝着瑞珍站的方向静立了一阵——他知道屋里有人。接着,他旁若无人地走过去,摸摸索索地从书架上取出一只木盒子,将手中的东西放了进去。 房间里昏暗,瑞珍看不清他拿的什么,她走前几步定睛一看,几乎要呕出来。 那盒子里全是一排排人的手指! 有的手指萎缩得不成样子,上面还撒着生石灰细心保存。 “荣三,我是瑞珍。”瑞珍的脸快要冻青了,她双手抱着臂,声音颤抖地对他道。 瞎子荣三却不紧不慢地将一根根手指仔细排好,然后摸过放在一边的盖子盖好,再将盒子归回原位。 他转过身来朝着瑞珍。半晌,艰涩难听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的手指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小师妹 一辆黑色的轿车离开了白府。 白靖坐在车里,神色平淡,不发一言。 “白爷”耀终于忍不住,转过头来却欲言又止。 白靖的侧脸俊逸清朗,眼角眉梢尽是杀伐决断的冷意。 “你还记不记得,那年瞎子荣三为什么被人追杀。”他的声音很冷。 “记得,”耀看了一眼白靖,“北平城里张大佛爷受了重伤,他的发妻为了救夫,让瞎子荣三取了一根手指。” 后来张大佛爷伤好之后得知了真相,一路从北平杀到上海,差点就要了瞎子荣三的命。 世人都知道瞎子荣三被追杀后隐遁,却鲜有人知这里面的真相是多么骇人听闻。 白靖的表情并不惊讶,瞎子荣三是他亲手救下来的,这些事情他怎么会不知道:“张大佛爷为什么要杀他?” 耀疑惑他为什么会问自己这些事情,却还是恭恭敬敬地答道:“因为张大佛爷的发妻是京城名伶,出了名的爱戏至深,却让瞎子荣三取了一根手指,等于说是毁了她以后唱戏的台子。” 白靖颔首:“你以为,张大佛爷和瞎子荣三到底谁对,谁错?” 这下把耀给问倒了,他嗫嚅着,却久久没有得出答案。 在外人看来,或许瞎子荣三荒诞至极,替人看病本是医者仁心,他却要以手指为代价做如此阴损的交易。 可也是当年青帮的人救下他时才知道,瞎子荣三为什么要收集那么多人的手指。 原来荣三出身微寒,年轻的时候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一个行走江湖的大夫。那大夫看似草莽,却医术了得,自成一派风流。荣三勤奋刻苦,深得大夫的赏识,自此便拜在了他的门下,成了大夫的入室弟子。 荣三拜过师之后才发现,师父的一身本领的确不简单,追踪溯源竟是医圣张仲景的后人。荣三又惊又喜,学医奉体更加殷勤百倍,到后来师父师娘也将唯一的一个女儿嫁给了他。后来师父常道乱世唯艰,不愿与世中浊流同流合污。 既然唯一的女儿也有了归宿,从今后也就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之后师父便带着师娘云隐绿林了。 那小师妹聪明漂亮,温柔袅娜,生来端的是冰肌玉骨,与他也情投意合。两人成亲之后耳厮鬓摩,恩恩爱爱,日子恩爱惬意,好不快活。 只是这小师妹有一样,就是极爱惜自己那一双纤纤玉手,从小师父师娘娇宠惯了的,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荣三却也爱惜将就小师妹,成亲三年,愣是没让她的手做过粗活。 可这蜜里调油的日子久了,蜜糖罐儿里也得翻出一只苍蝇来。 荣三的医术广为传扬,来找他看病的人越来愈多,小师妹常常在家里冷锅冷灶,也盼不到他早些回来。时间久了,便有了争吵,争吵多了,小师妹就有了从眼泪中拾起锅碗瓢盆的觉悟。 荣三见小师妹终于有了一家主妇的模样,也就满意地背着药箱去了药堂。 没想到第一天,小师妹就出了事。 荣三急急忙忙赶回去的时候,家门口挤挤闹闹地围着一群人。他拨开人群进去一看,小师妹正蜷在地上,血流得到处都是。 他还没来得及过去扶她,只定眼看见案板上赫然放着一个血淋淋的纤长白净的手指头!旁边还有一把沾血的菜刀,和几根还没有切完的萝卜。 荣三登时惊骇在原地,动弹不得。四周的邻居见他没有了动作,才七手八脚地将小师妹抬去药堂,止血包扎。 荣三再没脸见她,那晚便守在小师妹的房前枯坐了一夜。 第二日清早时,荣三的样子像是老了十岁。他终于下定决心,起身打开门一看,小师妹正正中中地挂在了房中间的悬梁上,一双绣花鞋荡荡悠悠,像极了窗外摇曳的斑竹。 荣三没有喊,也没有叫,只愣愣地跪倒在小师妹的裙边,没有声音地哭了一天一夜。 周围的人再见到荣三时,他已是深居简出。他不知从哪里找到一尊水晶棺,能保存得尸体鲜活不腐,将小师妹放了进去。 他还是要给人看病,而且在坊间他的名气是越来越大。被他治过的人都说他有起死回生的医术,只是要找他看病,金山银山的酬金也不要,他只要一根人的指头 耀想了这一通,仍是不得其解,他闷闷道:“我只觉得小师妹是痴,荣三也是痴,张夫人是痴,张大佛爷也是痴,天下的痴人好似都归到这一处来了。” 白靖薄唇微勾,一双丹凤眼风流,他轻笑一声:“照你这样说,你还少算了我。” 耀好像被点破一般,他在心里暗叹,白爷何尝不是个痴人呢!还有姐姐,那戏文里常说的痴男怨女,他以前从来没想过将它用在白爷身上。 这时耀才反应过来,白爷刚刚为什么要问他那几句话。他想劝白爷不要亲自去找瞎子荣三,却不能体会白爷心中的决断。现在他突然想明白了,不管是白爷的痴,还是姐姐的痴,不过都是为着圆满自己的一个痴意罢了。 耀缄默,也就不再说话了。 车子一路驰骋,不多一会儿便到了孤儿院。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黑了,耀到门口掀了铃,老嬷嬷来开了门。刚打开门,老嬷嬷看见站在耀后面的白爷,眼中流过一丝惊讶。 “白爷?”她的语气里有些犹疑。 “怎么了?”白靖突然觉得有些紧张,敏锐的直觉让他觉得老嬷嬷脸上的表情有些非同寻常。 老嬷嬷不知所措看看门里面,又看看门外面的白靖,惊疑道:“白爷那刚刚那个小姐,也是白爷派来的吗?” 白靖的脑子里电光火石般,他一把推开门,大步地向里面走:“快,带我过去。” 他带着耀一路跑到地下室里,穿过长长的甬道,一阵入骨的阴寒瞬间袭了过来。 房间里没有人,一边冰室的门却半开着,向外冒出来阵阵寒气。 白靖警惕地看着那扇门,一步一步地向那边走近。 离那扇门越近,里面的情景也隐隐约约地看得清楚些了。 隐隐中听见一个艰涩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你若是能看一看就好了,这一根给你接上该是多漂亮啊,师妹——” 白靖闻言一惊,他几步上去踹开门,瞎子荣三正拿着一根纤细的手指头朝水晶棺中的人比划着。 “姐姐!”耀突然大声吼道,他几步扑到角落里的瑞珍身边。 瑞珍的身体已经冻得发僵,散乱卷曲的长发遮住了半边脸。她的右手无力地摊在地上,有一大滩血迹凝固在墙角的冰块上。 白靖闻声看过去,心头一惊,她的手指少了一根! “妈的!”白靖突然知道了什么,却压不住心中的怒火,他一拳打到荣三的头上,一把将他摔倒水晶棺上。 耀疯狂地脱下自己的外套,一直向瑞珍身上裹。“姐姐,我是耀,我是耀啊!你千万别睡。”他的声音几乎有了哭腔。 “嘿嘿”瞎子荣三半疯半癫地傻笑起来,他仰头举着瑞珍白皙纤细的食指在空中胡乱挥舞着,“走啊,走啊,我要的东西你们给了,我去帮你们救人了。” 白靖无暇顾及这个疯子的举动,他也急忙脱下自己的外套,蹲下来要盖在瑞珍身上,却被耀用力地一把地推开。 白靖差点摔了一个趔趄。耀狠狠地盯了一眼他,眼神中那股子狠劲是白靖从没看见过的。 耀一个打横将瑞珍抱起来,急忙向外走,一手还轻拍着瑞珍的胳膊让她保持清醒:“姐姐,你等等,我马上带你去看医生了。” 白靖转身一把抓住瞎子荣三,瞪大了眼睛狠道:“你他妈为什么不给她止血?” “嘿嘿嘿”一双发白的眼睛隔着枯长的乱发显得格外渗人,他仍是疯疯傻傻地笑着,露出黄黑不齐的牙齿,“她说要救一个人,就给了我一根手指头,嘿嘿要是救了她,还得再切一根手指头给我” 白靖恨得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手上的力度也越加越大。 瞎子荣三突然被他锁住了喉,他的手劲大得几乎要把他的脖子捏断。“啊——啊啊——”荣三的脸越憋越红,他的双手胡乱挣扎着,瑞珍的断指却仍是被他紧紧地抓在手中。 白靖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他想起第一次在白府看见瑞珍时她还是个小女孩。她牵着弟弟躲在屏风后边偷偷看第一次进府的他。 到后来白府被屠,回到乡间的兄妹俩逃过一劫,而白府的管家也就是他们的父亲却难逃一劫。再到到十八岁他重回青帮,想要接回他们到白府住,却被瑞珍拒绝了。 她开始穿起漂亮的旗袍,梳着妩媚的发髻,在百乐门的声色犬马中妖娆而过。 她说:“老白爷从前掌管青帮,米高梅里面有个白牡丹替他打探消息。夜场这样的地方,最肮脏,也最便利,所有的消息都从能这里找到。你如今回了青帮,那我以后就是你的白牡丹了。” 之后便有了艳名远播的丽皇,这么多年她就这样过来了。 就在荣三几乎要憋死过去的时候,白靖的手蓦地一松,他立刻趴在水晶棺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好不容易回转过来了,他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还要救人,救人” 荣三的手松开,那节手指却已被捏得稀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药引子 白靖连夜将瞎子荣三送到了顾逾明的别苑里。 听到下人回报说是白靖将瞎子荣三带过来了,顾逾明和婉婷便急着迎出门来。 没想到白靖身边站着一个衣衫褴褛c蓬头垢面的瞎子。 “这,这位就是?”婉婷吞吞吐吐地问道。 “先带他进去洗个澡。”白靖的声音极冷,他的神色冷若冰霜,不同于下午待人的平静。 就连懵懂的婉婷也看出来了白靖的不对劲,当下不敢接话,只转过头去看了顾逾明一眼。 顾逾明听了他的话,转头向身后的阿明一个示意,阿明便上来对瞎子荣三道:“荣三先生,请跟我来吧。” “嘿嘿”荣三仍是呵呵傻笑着,循着阿明的声音去了屋里。 顾逾明对白靖道:“白先生辛苦了,进去坐一坐吧。” 白靖的神情有一刹那的怔忡,他看向屋子里,眼里浮起一丝柔情。 可瞬间又恢复了他冰冷的神情:“好好照顾她。”他没头没脑地说了这样一句,不知道是朝婉婷说的,还是朝顾逾明说的。 白靖转身便要走,顾逾明朝他的背影朗声叫到:“你我之约何时践现?”他还欠着白靖一个条件。 白靖顿住脚步,他侧过脸来,俊美妖异的轮廓在夜色中更加清冷:“或许有一天,我会来取的。” 他答应顾逾明的时候,本就不是为了这个承诺。 阿明领着干净的荣三进了识卿的房间时,顾逾明和婉婷已经等在了那里。阿明将荣三扶到床边的凳子上,婉婷忙上前去将识卿的手放在了药枕上。 “先生诊脉吧。”阿明道。 荣三这才颤颤巍巍地将手搭在识卿的手腕上,先前疯疯癫癫的样子这时候忽然不见了,此刻的表情却格外的严肃认真。 他伸出手时,一边看的人却吓了一跳,那荣三的手上竟少了一根指头! 他发白的盲眼微微朝上仰着,婉婷平复着心中的惊讶,想要看看他脸上的表情如何,却只看到了那一张沟壑纵横的脸完完全全地从枯长的头发里露了出来。 屋子里的人大气也不敢出,只认真盯着他把脉,不敢发出一丁点的声音来打扰到他。 荣三把完脉,又伸手摸到识卿脸上的伤口去沾了一点血来闻。 “她脸上是不是用了药?”荣三的声音艰涩难听,像一把生锈的锯子锯开木头的声音。 顾逾明递过一个瓷瓶给阿明:“是不是这个?”阿明将那瓷瓶打开,放在荣三的鼻子下面。 “噢,原来是它。”荣三闻了一闻瓷瓶中的药材气息,慢条斯理地自言自语道。 顾逾明见他有了发现,忙问道:“不知荣三先生所言为何物?” 他本来开始还对这个传说中的瞎子荣三抱有一丝怀疑,甚至派人去上海城中寻来了好几个颇有声名的大夫,候在外面随时等着进来诊脉。有备无患,行兵打仗他向来都不打无准备之仗。而现在却是救她,他更是不敢出半分意外。 直到看到荣三诊脉时,顾逾明才隐约觉得,这个人确实与那些寻常大夫大不相同。 荣三转过头来,白色的眼珠动了动,慢慢地吐出三个字:“血葫芦。” “血葫芦?”婉婷皱着眉头,“这名字听起来着实有些恶心可怕,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荣三的嗓子发出沙哑难听的笑声,阴测测地让人直冒冷汗:“赭魁c红花c朱砂c鸡血莲c血母c雄黄c朱砂c血三七,红药子c恶边c避血雷c孩儿血c血娃这些难道还不是好东西?” 婉婷听他说了一大长串的药材名字,几乎越说越离谱,那名字一个比一个邪乎,想想那药里面有的东西,胸口不禁翻江倒海,简直想要吐出来。 顾逾明皱眉,看来用药的人用心实在险恶:“有没有办法解了这毒性?” “解毒?”荣三又开始阴测测地笑起来,“你应该问问她什么时候死。” 这话让顾逾明一惊,婉婷也难以置信地捂住了嘴。 “他们不是说你可以起死回生的吗?”婉婷的眼泪几乎要出来了。 荣三的声音响起:“我来了,自然有办法救她。” 婉婷简直想要上去揍他一拳,埋怨道:“那你为什么要说展姐姐快死了!” “要救她的药,我怕你们给不起。”他的声音阴沉艰涩。 顾逾明的目光微聚:“要什么药?你尽管说。” 荣三想了一想,道:“头一件就是要极寒之地的冰续草,其他的都还有限,若是没有冰续草做凝血之用,你们就只等着她伤口腐烂而死吧。” 顾逾明微微松了一口气,前些日子他驻军在北地时曾无意中得了一颗冰续草,都说它极其珍稀,便连夜派人送回了上海,现在应该是封存在顾家的冰窖里。 婉婷也知道家中有一颗冰续草,大哥派人送回家时,她还捧着那只冻在冰砖里的琉璃瓶看了好久。她连连感叹道:“阿弥陀佛,幸好家中有这个东西。若是没有,还不知道这一时半会儿去哪儿找什么冰续草呢!” 她又对荣三道:“这下该有药来救识卿姐姐了吧!” 荣三也是一愣,冰续草极其珍稀难遇的,就连他也是在师父当年行医之时,拿出自己珍藏多年的冰续草救人他才看见过一次。 “药倒是有了,可还缺一味药引子。”他道。 婉婷睁大了眼睛:“都用了冰续草做药了,还得用什么人间难寻的药引子?” 荣三脸上的松弛的肌肉微微颤抖着,好像是在笑的样子。“那药引子倒是近在眼前,只是怕你们给不起。” 又是只怕你们给不起!婉婷生起气来,这人不好好的治病救人却有好大的口气,吊了这半日的胃口,还是没有说出救展姐姐的办法!她还从来没有见过人这样不阴不阳地同她说过话,只怕他是故意在为难他们吧! 她刚要开口骂人,但顾逾明却抢先了一步。 他直直地看着荣三,目光似剑锋:“什么药引子?” 荣三伸出他那只残缺的手,慢悠悠地指向顾逾明:“你的心头血。” 清晨,婉秋带着桃儿,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在展公馆门口下了车。 翠儿开门看见是婉秋,忙笑道:“是小姐回来了。太太都念了好几天了,就等着小姐回来呢!” 婉秋也朝她笑笑,进了门一路走到堂上。 瑶姨听见了声音已经从楼上下来了,看见婉秋带着桃儿站在堂上,又朝门外面张望了几眼。 “妈,你看什么呢?”婉秋问道。 瑶姨的脸色有些不悦:“姑爷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婉秋害羞着低头道:“禹平他忙,公司里抽不开身,一大早就出门去了。”提到自己的丈夫,她两只手便不好意思地绞到一起了。 她又忙着岔开话题道:“不是说媚姨受了伤?她还没从医院回来吗?” 瑶姨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婉秋几眼,道:“你先别管她!今天是你三朝回门归宁的日子,赵禹平也不陪着你一起回来,别人看着成什么样子!” “妈!”婉秋有些不开心道:“禹平他真的是有事情,又不是刻意不想陪我回来的。” 瑶姨冷哼一声,道:“我倒不信,他就只是今日有事?你嫁过去这几日,他竟是天天陪着你的?” 她的话让婉秋不自觉地低了头,她低声道:“禹平他真是忙。” 瑶姨看了一眼站在婉秋身后的桃儿,道:“桃儿,你说。” 桃儿站出来福了身,应道:“是,太太。”她看了一眼婉秋,道:“咱们小姐嫁过去第一天,姑爷就自己睡在了书房。” “桃儿!”婉秋沉声斥道。 瑶姨道:“你别堵她的话,我倒是没有听说过,新婚夜里边夫妻两个是分房睡的!” 婉秋忙争辩道:“那天在家里头,识卿忽然被警察局给抓了去,赵府上的宴席也散了,别说是禹平,就连我也没有新婚的心情了。” “心情?”瑶姨冷笑道,“那你说说,后两日怎么样了?” 瑶姨的语气咄咄逼人,婉秋没有了话头,只道:“妈,你别问了!” 瑶姨坐直了身子,朝桃儿道:“桃儿,还是你说。” 桃儿小心翼翼道:“后两日,姑爷还是睡在书房里头” “你看看!”瑶姨气道,“嫁过去有什么用!连他的人也留不住,你还想留住男人的心?” 婉秋几乎带着些悲求了:“妈,识卿被抓进了大牢里面,禹平知道我不好受,前几日天天都呆在书房里,忙着上下打点c疏通关系要将她救出来,那种时候我们怎么能像没事人一样呢!” “什么?”瑶姨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赵禹平忙着救那个小丫头出来?他跟展识卿不过就是有着婉秋这一层关系罢了,如今看来他对婉秋尚且不上心,更别说为了婉秋着急要劳神劳财地把这个妹妹从牢里面捞出来。 从前种种千丝万缕的联系浮上瑶姨的心头,她心里隐隐有些明白了什么。 “妈?妈!”婉秋见她愣了半天神,不禁好奇将她喊回过神来。 瑶姨恢复刚刚的神态,道:“你先别管那个贱人的女儿是怎么回事。来,你老实告诉我,你跟他,圆房没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 卿卿 婉秋带着桃儿走出展公馆时,外边已经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了。 春寒料峭,上海的春雨是阴阴冷冷的,带着些新叶的香气,将路边刚冒出来的花骨朵儿,打落在了地上。 婉秋站在门口,愣愣地看着那雨,瑶姨的话仿佛还游荡在耳边。 “既然这张脸得不了他的意,你也该想些法子留住他。男人嘛,古往今来不都喜欢外边那一套?你害什么羞?别总端着那个架子下不来,这样哭丧着脸你以为他能忍得了几日?学乖巧些吧,到时候你连哭都来不及!” 桃儿撑出一把褚红色的油纸伞,轻声唤她道:“小姐,我们回去了。” 婉秋正双眼盈盈地出着神,忽然醒过神来,雨下得阴沉,她的心也沉甸甸的。 “桃儿,”她怔怔道,“你觉得妈刚刚说的有道理吗?” 桃儿愣了一愣,看了一眼双目微滞的婉秋,道:“小姐,桃儿不知道该不该讲” “你实话实说。”她道。 桃儿稍稍贴近了婉秋的耳朵,道:“桃儿私底里觉得,小姐是应该想想办法了。小姐和姑爷都成亲这么多天了,姑爷可是一天晚上都没留在新房里睡!别说太太了,就连赵府里的下人们都冷眼瞧着呢!本来昨儿晚上姑爷倒是回来得早,书房里的被子都给撤了,可后来不知为什么” 桃儿瞥见婉秋的脸色,自觉地慢慢放低了声音。 见她渐渐收了声音,婉秋凄然一笑,白皙温婉的侧脸很是清丽:“你不用避忌,这些我都知道的。” 她又何尝不知道呢?每日晨起时,伺候她盥洗的丫头眼底嬉弄的笑意,她进厨房时戛然而止的讨论声,一个个下人躲闪她的眼神她不是瞎子,只是一个会装作毫不在意地微笑的妻子。 母亲想让她用那种青楼里的下作手段留住赵禹平,她觉得想笑又想哭。 她爱他,敬他,愿意将自己完完整整地交给他。她的一生都托付到他的手上了,这难道不是她下的最大的赌注吗? 让她像个妓女一样在床上婉转求欢,她心里那道坎,过不去。 雨声愈发地紧了,桃儿举着伞,劝道:“小姐,这雨是越来越大了,我们快些上车吧,小心风扑了身子。” 婉秋木然地点头,不知道怎么上了赵府来接她的轿车。 究竟怎么了呢?她在想。 昨日夜里,他讲好了要回来陪她的。门上的喜字还没拆,被褥下的麒麟都还在,婚房里仍是红彤彤的一片喜庆。只是那对喜洋洋的大红烛,早在新婚夜里摇曳着烧到天光了。 自从早上得了他的话,婉秋便忙着在家里沐浴,更衣,早上精心打理的妆容又重新画了一道。她换上了宽松的白色府绸蕾丝的睡衣,长长的头发松松地挽了一个髻散在胸前。 她本来不惯穿那西洋样式的睡裙,只是忽然想起禹平曾在她面前赞过识卿的洋装漂亮,他是最喜欢西洋的新潮东西的。她坐在床上满心欢喜地想着。 不知等了多久,赵禹平终于回来了。他一脚踢开了房门,让她和桃儿都吃了一惊。 他不知在哪里将外套脱了下来,随手搭在了肩上。 “禹平?”婉秋坐在床上,低低地唤了他一声。他的双颊通红,眼神直直地看着床上的婉秋,让她有些不敢靠近他。 赵禹平踉踉跄跄地走进来,桃儿识相地从一边偷偷溜了出去,还带上了房门。 赵禹平歪歪斜斜地朝她靠近,一股浓重的酒气袭来。婉秋紧张地站起来,想要扶住有些站不稳的他:“禹平,你喝醉了?” 赵禹平喝醉了酒,恍恍惚惚间回到了新房里。他靠在门口,觑着眼睛朝屋里面看。 那床上坐着一个女子,一川黛眉,眉眼盈盈,穿着一身漂亮的白色睡裙,像极了幽幽吐芳的百合。 赵禹平心头一跳,刚被冷风扑过的脸上又烫烫地热了起来。他歪歪扭扭地朝她走过去。 “禹平”他听见她在唤他的名字。 婉秋的手刚伸到赵禹平的手边,却被他猛地一下压倒在床上。被褥下面那只她舍不得拿走的金麒麟抵得她的腰生疼。 赵禹平重重地压在她身上,婉秋的眼泪快要出来了。她惊慌地想要推开身上的人:“禹平,你喝醉了,你醒醒啊”可怎么也推不开他。那张喷着酒气的脸在她的脸上,唇和脖颈上胡乱亲着,他脸上的胡须扎得她又疼又痒。 婉秋不停推他的手搅扰得他心烦,赵禹平一把将她小小的手腕捉住,狠狠地压在头顶上。另外一只手却野蛮地从她肩上扒下那条漂亮的白裙子。 婉秋只觉得肩上一凉,不由得惊呼出声,却立刻被充满酒气的嘴给堵住了。赵禹平的手在她的身上胡乱游走,那手上粗粝的触感让她又惊又麻。 难道就是这样吗?混乱中婉秋的脑子里恍惚地想着,赵禹平手上的动作让她有些吃痛,她闭上了眼睛,有一点泪花从眼角渗出来。 赵禹平不停地亲吻着她,他胸中有一团火,烧得他想要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他日思夜想了这么久,终于可以这样抱她c吻她c将她彻彻底底地变成自己的身体下面的人儿越来越软,她的脸越来越红,赵禹平拥着她,呢喃着喘息,抑制不住地唤她—— “卿卿” 那一声喊得极暧昧模糊的,他喷出来的热气吹到婉秋的面上,却像是一盆冰水猛地浇醒了他。 婉秋一惊,他唤的是什么?忽然之间,她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挣开了他的手。伏在她身上的赵禹平也发现了她陡然僵硬的身体,他抬起头来,情欲迷蒙的双眼对上了婉秋清冷惊疑的眼睛。 就是那双眼睛,像是一滴一滴的冰水,浇熄了赵禹平满腔的火。他看着她,眼前的人的样子一点一点地清晰起来。 那块红色的伤疤,在那一刻就像是一块触目惊心的标志,在讽刺着刚刚还那样疯狂的他。 婉秋眼见着他的目光逐渐清明,也渐渐恢复了平日的冷意。她突然有些后悔了,那一声叫得模糊,也听不出是什么,她却这样大的反应,搅了他的兴致。 婉秋稍稍坐起来,伸出手想要抱一抱他。 赵禹平猛地站起身,她的手在空中停滞了片刻。“禹平”婉秋有些慌道。 他将身上散乱的衬衫一颗颗纽扣扣好,捡起掉在地上的外套。 他的神色又恢复了像平常那样的冷郁:“今日我喝醉了,早些休息吧。”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坐在车上的婉秋难受地闭上了眼睛,她不愿意再去想昨晚的情形。 禹平怕是恼她了吧?婉秋在心里埋怨自己。 她越想越觉得赵禹平其实一直对自己都很好,陪她去逛街,带她看最新的电影,舞会上她说了一句漂亮他便拍下了那对两百万的耳环,大火时为了救她他昏迷在火场当中,赶走对她不敬的丫头 他是自己的丈夫,她应当相信他的。 雨滴点点斑斑地落在车窗上,那不停变幻的光影投射在婉秋的脸上,掩住了疤痕的模样。 顾逾明的别苑里,阿明将一碗刚刚熬好的药端到瞎子荣三面前。那热气袅袅地升起来,他道:“对了,送她服下吧。” 婉婷接过阿明手里的碗,一勺一勺地喂起识卿来。可识卿尚在昏迷之中,一勺药喂下去,十之八九都从嘴角流了出来。 “慢着。”顾逾明面色苍白,照她这样子的喂法,这一碗药识卿统共也喝不到一勺,“你们出去,我来喂吧。” “少帅——”阿明忍不住喊道。 “哥!你刚取了血,还是不要太操劳了!”婉婷皱眉担心道,“我小心些喂吧。” “出去。”顾逾明坐到了识卿床边,他的语气平静,却惯常是让人不敢拒绝的。 婉婷欲言又止,见顾逾明已经坦然接过药碗,只得跟着众人一起出了房间去。 刚出门,阿明就忍不住向荣三道:“荣三先生,下次取血,你看我怎么样?” 阿明当着顾逾明的面,实在不敢反驳。可是这荣三的药方稀奇古怪的很,给顾逾明取血时,用了针袋里最粗的一根钢针,直直地插进了他心口上的位置。他纵使在战场上见惯伤痛的人,看见那场面也觉得瘆的慌。 顾逾明铁骨铮铮,那样粗的钢针扎进去他也没有喊一声。只是阿明看得惊心,这样危险的事情,后面还有两次,他是该挡在少帅前面的。 荣三低声地发出诡异的笑声:“这里只有他的血,才有用。” 阿明缄口不语,一旁的阿来却是不服:“你要取人的心头血做药引,左不过是知道少帅体魄强健,强于常人。你只是看不见,我也是在战场上摸爬混打过来的,做你的药引子绝对不差!” 荣三放佛没有听见他的话一般,仍旧自己自言自语地傻笑道:“嘿嘿,只有他,只有他” 阿来还想再说,却被阿明一把拉住了,他皱眉看着神神叨叨的荣三低声道:“先看看这药有效没有,若他是诓我们的呢?少帅也就不用取了。” 阿来冷哼一声道:“若他是诓咱们的,老子一枪把他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不涉党争 众人都出去之后,只留下顾逾明一个人在房间里面。 他坐到床上,将识卿的头轻轻地扶起来一些,好方便吞咽。安顿好之后,顾逾明便端起了药碗,他看着床上沉睡的女子,柔声道:“识卿,我们喝药了。” 顾逾明此时已经换了一身便服,可从他略显僵硬的手臂中却看得出来,他是不惯照顾别人的。可他仍是仔细凝神地给识卿喂药,一勺喝不下去,那就小半勺小半勺地喂。她的枕边放着一方手巾,他每喂一小口便放下勺子,轻轻地擦去她嘴边的药渍。 想不到这样喝下的药竟比刚刚多些了。 识卿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床上,她苍白的脸上那一条条伤疤猩红刺目。因为用了药的缘故,脸上的伤口久久不能愈合,甚至有的地方已经流出黄水来。就算是替她换衣服的老妈子,也别过头去不忍心细看。可此刻正在喂药的顾逾明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他的动作温柔而小心,他细细地将那手巾折成小块的样子,生怕巾角碰到了她脸上的伤口。这样繁琐的事情平日里自然有下人来帮他做的,就算是在军中,也有专门的勤务兵替他打点好一切。谁会想到铁马冰河中挥斥方遒的顾少帅,也会有这般铁骨柔情的一面。 将这一碗药喂完,竟费了大半个小时的时间,饶是身强体健的顾逾明,僵持的手臂也不禁有几分微酸。他如释重负地放下手中的药碗,看了看那手巾上沾染的药渍,眼角微微流露出一丝笑意。 他又慢慢地将识卿的头放平,替她盖好被子。他的手护在她的头顶,有几缕青丝从指间穿过,顾逾明的心底升起一股暖意,也升起一股更加想要留住她的力量。他的手指扶过识卿光洁的额头,那个瞎子荣三的话是真是假就看这药的效用了。 若是在平常,顾逾明绝对不会这么容易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江湖术士的话,更何况躺在病床上的人是识卿。可偏偏也正是因为她,又遇上了这样难解的症候,外面那几个请来的大夫看过之后没有不摇头的,顾逾明的心也就一点一点地悬了起来。 既然荣三看过之后有了药方,那他便不妨一试。不管是冰续草,还是心头血,在她的性命面前,纵是天下珍稀也都不过是路边草芥罢了。 顾逾明一打开门,在外面急得团团转的婉婷和阿明便立时迎了上去。 “哥,展姐姐怎么样了?药喝了多少?”婉婷着急问道。 顾逾明的额头上有一层薄汗,他一边说一边坐到了外间的沙发上:“大约有三四成的样子。” “真的!”婉婷喜道,果然真比她刚刚喂时喝得多些。瞎子荣三之前就说过,第一道药能喝下一成便有救还的希望,现在展姐姐竟喝下了三四成,婉婷不禁有些高兴起来。 “荣三先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顾逾明看向对面坐着的荣三,他的目光冷静而又锐利。识卿没有醒来之前,这药都不能算是起作用。 瞎子荣三的白眼球动了动,喉头发出嘶哑的声音:“服药第二日,嘿嘿明日她就醒得过来了。”荣三好像只有在替人诊脉的时候才是正常的,其他时候他都是这样半疯半傻,让人摸不清他的脾性。 “少帅!”阿来急急忙忙跑进来,他手里拿着一张纸,“南京发电了。” 顾逾明带着一群人回到顾家时,顾司令和顾夫人都坐在前堂上,在一边相陪的是叶家的夫妇。顾夫人正在低头拭泪,叶星来坐在她旁边低声安慰着。 见顾逾明一行人回来了,堂上的人俱是一愣,转瞬间又都站起来。 顾逾明向上首垂头道:“父亲,母亲,我回来了。” 顾司令盯了他一眼,见顾逾明的脸上仍是淡定自若的神色,刚刚还悬起来的心便放了下去。他也不理睬顾逾明,便又转身坐下来。 “你回来了,婉婷呢?你不会不知道她在哪里吧!”顾夫人上前几步急道。 顾逾明道:“母亲,您别着急。”说着便看向身后的人:“都什么时候了,出来吧。” “爸爸,妈妈”躲在一行人后面的婉婷冒出了头,小心翼翼地唤着。 “你这孩子!这几天去哪里了?”顾夫人见是婉婷,不由得又惊又喜,刚刚想说的一箩筐责备的话此刻却是一句都说不出口了。 她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拉过婉婷来,仔细端详了一阵,语气缓和地心疼道:“这些日子家里派人到处找你,你怎么就不晓得向家里讲一声的呀?你看看,这脸都瘦了一圈了,肯定没住好没吃好吧?” “妈,我去电影厂了。”婉婷可怜兮兮地说。接着,她又将那日在车上她与顾逾明编好的借口又说了一遍。 “哥一回上海就派人把我抓回去了,我可是挨骂挨惨了呢!”她将一番话说得惟妙惟肖,又撒娇儿一般地挽住顾夫人的手,一边说一边还拿眼睛瞪着顾逾明,好像他真的狠狠地教训过她一样。 顾夫人哪里禁得起她撒娇,只得拍拍她的手,笑道:“你个鬼灵精!我看你哥从小疼你的模样啊,可是舍不得骂你的。这几日为着找你,连累得你叶伯伯和叶伯母跟着一起操心,下次可不许了啊!” 顾夫人朝她递了一个眼色,机灵如婉婷,立马松开顾夫人的手到叶将军叶夫人面前端端一福,道:“是婉婷淘气,让叶伯伯和叶伯母担心了,今后婉婷一定在家里头修身养性,再不闯祸的了。” 叶夫人连忙扶起她,和蔼地笑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小孩子哪有不爱玩儿的?只是下回可不能自己跑出去了。” 叶将军也坐在椅子上爽朗一笑:“咱们这样的人家里养出来的孩子,是该比别人家的有胆识些!” 婉婷甜甜一笑,转身又走到叶星来面前,拉住她的手笑道:“星来姐姐和孟亭哥哥一定也担心了吧,婉婷给你们道歉了。” 叶星来被婉婷突如其来的亲热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就想甩开她的手,却又因着旁边这么多人,不得不僵着脸笑道:“没事,你回来了就好。逾明哥哥肯定也操心了不少吧。” 她瞥了一眼顾逾明,他却是目不斜视的站在那边,丝毫没有关注到自己。 “好了,既然婉婷已经回来了,就不必再多说了。”沉默良久的顾司令突然发了话,“逾明,说一说你的事情。” 顾逾明恭敬道:“父帅说的是哪一件?” “哪一件?”顾司令反问道,他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南京方面已经发电了,你难道不需要跟我们解释解释吗?” 顾夫人见丈夫和儿子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僵,不由得上去打圆场道:“好了好了,都是一家人,何必搞得像在军中一样呢。” 她坐到椅子上,朝顾逾明问道:“逾明,你是什么时候回的上海,家里怎么都不知道呢?” 顾逾明道:“两日之前,我收到了消息匆匆回沪。事发突然,没有来得及通知家里。” 顾司令冷哼一声,道:“我看你不是来不及,是根本就不想通知家里人吧?光天化日之下大牢劫囚,带着一个排把上海警察局给围了。顾逾明,你现在是越来越像个只手遮天的少帅了!” 顾司令语带嘲讽,就算再迟钝的人都听得出来他话中的怒气了。 一旁的叶将军忙笑着化解道:“豫坚兄,你先消消气。孩子们都大了,凡事都有自己的主张,不如你先让逾明好好解释,或许这中间有什么误会呢?” 顾司令冷哼一声,看向顾逾明。 顾逾明站在堂中央,神色朗然,众人都等着他的解释。少顷,他道:“劫狱是真,救人也是真,逾明没有解释。” “啪”地一声,顾司令勃然大怒,他拍响了桌子,震得茶杯里的水都洒了出来。 “没有解释?你救的是中共的人!”顾司令气道,他瞪圆了眼睛,“我问你,当初你接手江北军的时候,我跟你说过一句话,是什么?” “江北军只御外辱,不涉党争。”顾逾明沉声回道。 顾司令冷笑一声:“原来你还记得!我只当你顾少帅年少轻狂,早将这糟粕之言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父帅,逾明不敢。”他的声音沉稳恭谨。 “如今你还有什么不敢的?从那大牢里救出来的人,难道是冤枉的吗?”上海人尽皆知,76号里的人都是日本人的走狗,他们抓来的,必是有着重大嫌疑的人。 门外面有端茶的丫环想要进来给桌上打翻的茶杯倒水,却又见这形势不敢进来。叶星来瞧见了,便从旁边悄悄过去接了水壶,再到顾司令和顾夫人的桌边替他们倒水。 顾逾明道:“她确系是冤枉的。虽然她和日本人要查的事情有牵连,可绝对不是中共的人。” “不是中共的人?”顾司令有些发愣,他的语气也缓和了一点,“若不是中共的人,一个寻常人被冤枉了审几日就放出来了,还得劳烦你亲自去劫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 情非得已 叶星来不动声色地站到顾司令的桌子边,替他翻倒的茶杯中续上水。阿强偷偷跑来告诉她顾逾明从江北的前线连夜赶回来救了展识卿时,她几乎要将手边的东西砸了出去。 当初给她瓷瓶的人说,用了这药的人已经是药石无灵,十五日之内就会皮肤溃烂c失血而死。一想起展识卿顶着那张狐媚的脸蛋站在顾逾明的身边,叶星来就恨得牙痒痒,那人的话正中了她的心坎。管他什么人也好,既然能让展识卿死得这样难看,她倒不妨顺水推舟。 只是如今人在顾逾明那里,不知道她端着茶壶,拿眼睛偷偷地觑视着顾逾明,这里离得他很近,却看不出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顾逾明抬眼看看堂前的众人,顾司令的话问得直接,他本不想在叶家夫妇面前将识卿的事情和盘托出,可现在是没有办法了。 顾逾明走至顾司令和顾夫人的面前,忽然就笔直地跪了下来。所有人俱是一愣,婉婷好像有些知道大哥要做什么了,不禁小声惊呼:“大哥,你——” “哎——”顾夫人被他的举动惊住了,她忙站起来要拉他,“你这是要干什么,快站起来!在家里面说话哪里要这样上纲上线的!” 顾逾明仍是腰身笔挺地跪在那里,顾夫人见拉不动他,又侧了身子埋怨旁边的顾司令道:“就是你!发什么火气啊?南京发了电又怎么样!孩子大了总是晓得该做什么的嘛。” 顾司令目光凿凿地看向顾逾明,他也是行兵打仗几十年的雷霆人物,顾逾明这一跪他便知道,此事必有隐情。他举起手,打断了在一边唠叨的顾夫人:“先别说了,你听听他要说什么。” 顾夫人止住了话,疑惑地看向地上的顾逾明。 他神色深郁,目光坚定:“父亲,母亲。逾明此次返沪,行事莽撞且越规逾矩,置江北军上下于风口浪尖,实属不义。令父亲母亲为之担惊受扰,寝食难安,实属不孝。不义不孝实乃大逆,但逾明此举,只为四字。” 顾司令幽幽地看着他,眼神中露出猎豹般精明的微光:“哪四个字?” 顾逾明微顿半晌,如实道:“情非得已。” “哐——”地一声,叶星来将手中的茶盖掉在了桌子上面,她难以置信地看向顾逾明,那个女人已经变成那副模样了,他还要向伯父伯母坦白好把她娶进门吗?安静的屋子里就算是有这一声脆响,众人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顾逾明。 顾司令怔愣了半晌,心思一转随即明白过来,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他这个儿子,像极了他年轻时候的脾气。 顾夫人尚在迷茫之中,一旁的叶将军却忽然爽朗地笑起来:“哈哈哈哈,好一个情非得已!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豫坚兄,我看呐,逾明这性子可真是随了你了!” 顾夫人这才反应过来,顾逾明这样不惜一切代价救下来的人,竟是他的心上人! 她一时也觉得惊讶,她这个儿子从小是身端体正,从无纨绔恶习,及至到了成年之后也是洁身自好不近女色的。这几年她总是担心,逾明年纪已经不小了却整日忙着带兵,总是顾不上自己的事情。她也曾替他找来好几个上海滩里拔尖的小姐名媛一起吃饭,他却每次都一脸正色的婉拒。 如今突然告诉他们,他已经有了喜欢的人,顾夫人不禁觉得又惊又喜。 她一激动,便忘了旁人,忙问道:“她是哪家的小姐呀?怎么就被76号的人给抓了呢?在里面可得遭了不少罪吧?” 顾司令在一旁轻咳了两声,顾夫人才想起,叶星来和叶家夫妇都还在旁边。尤其是叶星来,顾叶两家都知道她一直对顾逾明情有独钟,如今顾逾明这样一说,最难堪的人一定是她了。 叶星来站在旁边,脸上一块青一块白。顾逾明说出那四个字时,她简直后悔今天随着父母来了顾家。平日里她总是想方设法地讨顾夫人的欢心,想着走迂回的路线或许会让顾逾明对她多一点好感。可这个时候顾夫人全然不顾她的急切问话,让她一点面子也没有了。后来顾司令的那两声轻咳,却更是让她觉得难堪。她此刻只想快点离开顾府,在顾逾明面前是一刻也不想呆了。 叶夫人也知道女儿的心思,让顾逾明做叶家的女婿,她也不是没有想过的。可她毕竟是大人,多经了些风雨,就算顾逾明救的人是他喜欢的,可保不齐后面能不能修成正果呢。她本想稳一稳,可看见女儿星来又羞又愤的表情,知道在这里呆久了她只会失仪。便朝自己的丈夫递了一个眼神过去。 叶将军会了意,他一向是不在意这些事情的,而且在小一辈的孩子里他又最欣赏逾明。可此刻夫人和女儿都不想多待,这又是顾家的家事,他也不便掺和,便起身告辞道:“豫坚兄,嫂夫人,既然逾明和婉婷都已经平安无事,那我们也放心了。晚上星来的姑姑还要到我们府上去,我们就不便多留了。” 顾司令和顾夫人也忙着起身,挽留几次不得,便送着叶家人出去了。 回来时,顾逾明仍跪在那里,劫狱的事情确实对江北军有负面的影响。南京方面的通电现在只是质询,要么让顾逾明给出一个合理的答案,要么迟早交出兵权,卸甲下野。江北军是顾老司令一手带到如今这样的,江北军有损,无论理由是什么,他自该是向父帅请罪的。 顾司令问道:“别的我暂且不管,只问你一件事情。南京方面,你可有对策回应了?” 顾逾明点头,道:“父帅放心,此事虽然牵涉两党和日本人,可76号并无确凿证据。我一定保证,江北军不会轻易拱手相让。” 顾司令沉默良久,道:“起来吧。” 医院里。 耀坐在手术室外面的木凳上,双手合十,神色焦虑。已经两个小时了,医生和瑞珍都还没有出来。 他抱着瑞珍从孤儿院跑到医院,一路上他不停地与她讲小时候的事情,刚开始她还会回应他,苍白的嘴唇还会微微勾起,可后来她的眼睛却慢慢闭上了,发冷的身子好像没有了热度一般。他着急地冲进医院,发了疯一样地四处找医生,瑞珍的血蹭到他的衣服上裤子上,看得他害怕。 他真是害怕,害怕从小到大总是摸摸他的头,笑得如星辰般璀璨的姐姐,突然就离他而去了。 走廊上一阵脚步声传来,那声音停在了木凳前面。 “瑞珍怎么样了?”是白靖的声音。 耀一点一点地抬头,看向白靖的眼睛。猛地一下,他忽然起身抓住白靖的领口,将他一把抵到墙上。 “为什么!”他朝白靖恶狠狠地怒吼道,白净的脸上满是伤心和愤慨,可眼角却不知不觉地湿润起来。 耀看着白靖,揪住他衣领的手不停地颤抖着。 耀十岁时候的中秋夜里,姐姐偷偷带着他出去放孔明灯。别人都是在上元佳节时放灯,可姐姐偏说,中秋夜里的月亮是最圆的,有什么愿望写在灯上飞到嫦娥身边去,就最容易实现的了。 姐姐说什么,那就是什么。 他用男孩子的力气给姐姐扎了一个不怎么漂亮的孔明灯,可姐姐还是笑着摸摸他的头,说:“耀的力气又大了一点啊!” 他和姐姐一人一支笔,在孔明灯上写下自己的愿望。他识的字不多,只在那灯上胡乱画了几道。可姐姐却拿着笔想了好久才写下一句话,他凑过去看时,只依稀认得一个白字。 姐姐漂亮的眼睛都笑弯了,他那是第一次看见姐姐那样的甜笑。 等到他们回去时,白府已经人声鼎沸,火光滔天了。周围到处都是巡逻的人,姐姐抱着他在小巷的垃圾堆里躲了一夜。 第二日,白靖在垃圾堆里面找到了他们,从那之后,他们就跟着白靖。直到白靖回到青帮,替白府上下报了仇雪了恨,他跟姐姐也就再没有离开过他。 耀跟在白靖的身边,视他为自己的大哥,而姐姐也变成了上海滩红极一时的大班。青帮里的人都道她是天生放荡,跟不得白爷过安稳日子。只有他和白靖知道,姐姐在百乐门里浮沉多年的理由。 一个是他最敬的人,一个是他最亲的人。可如今瑞珍却为了白靖,活生生剁去了一根手指,至今还躺在里面生死未卜。她是那样爱惜自己漂亮的人啊! “为什么?”耀的喉头好像有一团草,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为什么去找瞎子荣三的是她!你要救的是另外一个女人!为什么最后受苦受伤的还是她?” 耀的话让白靖心如刀锥,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瑞珍会趁他们之前去了孤儿院。在冰室里,他看到的那半截瑞珍的手指,就像是一把把愧疚惊悔的刀子,一下下凌迟着他。 他的声音晦暗,像是一下子苍老的喑哑。 “耀,对不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 家人 白靖的道歉让耀紧攥着的拳头一点一点地松开了来,白靖的初衷也并不想让姐姐牵涉其中,只是他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罢了。 现在的他,无能为力,无计可施,他的痛苦是不能为姐姐分担一点点的痛苦,他的绝望是姐姐付出那孤注一掷的勇气时的绝望。 耀像一只丧气的狮子,只能默默低着头发出懊恼的怒吼。 突然,病房的门打开了,一位医生从里面匆匆走出来。 “病人已经醒了。” “我姐姐她怎么样?”耀急道。 医生道:“病人送来的时候失血过多,而且体温非常低,险些就有生命危险。不过幸好,送来得很及时,再加上病人的求生意志比较强,我们抢救之后总算是没有性命之虞了。” 白靖脑中紧绷的弦忽地一松。 “只是”医生犹豫道。 “只是什么?”耀急忙问道。 医生看了一眼面前一动一静的两人,皆是用紧张的眼神盯着他,忙说道:“只是病人的手指断开太久,而且筋骨都被齐齐切断,恐怕手上是要落下终生的残疾了!” 白靖与耀的眼神皆是一黯。 医生想起病房里那女子血肉模糊的断指,不禁连连感叹,不知道是什么人竟然会对一个这样年轻貌美的小姐下如此狠手。他万万想不到,那手上的断指,却是瑞珍自己狠心剁下来的。 耀沉默片刻,向医生问道:“医生,我能进去看看我姐姐吗?” 医生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两人,有些试探地看向白靖道:“病人想先见白先生。” 白靖走进病房时,躺在病床上的瑞珍听见声音慢慢睁开了眼。病房的顶上孤零零地挂着一盏黄黄旧旧的灯,照得她得脸愈加的苍白。 她还是那样娇媚甜蜜地朝他笑起来:“你来啦?” 白靖坐到她的手边。他看着瑞珍虚弱的面色,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 她看着他深俊的脸,眼里几乎装满了甜意。忽地蓝光一凛,她的目光扫过他发皱的领口,微微一愣,随即又笑道:“怎么又歪了?”她伸出手来,想要帮他把那领夹理正。 白靖只见她的手上裹着厚厚的纱布,却也明显看地出来中间少了一截。他微叹了口气,轻轻抓住她的手腕放进被子里。 “现在受了伤,再不要胡乱动了。”他道。 有一只蛾子不知从哪里飞来,向那发出柔暖灯光的电灯胆扑去,发出细微扑翅的声音。 她漂亮的眼睛忽闪忽闪:“你把瞎子荣三带过去了吗?” 白靖的神色一滞,不由得将目光移开,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了。”瑞珍好像很满意似的笑了起来,“你不用再担心了,那荣三连从前白爷的顽疾都治得了” 瑞珍的话越发让他自责,他的眼神里满是不解和不忍:“为什么” “哎——”瑞珍好像知道了他要问什么一样,话还没出口就打断了他。 她故意撒娇地嘟嘟嘴,纵然是苍白的脸上也显得很是娇俏:“我就知道你又要问那些乱七八糟的了。不许说了,再说我伤口该疼得紧。” 鲜有人能抵抗得住瑞珍的笑靥,就如同这世上所有漂亮而且自知的女孩子一样,撒起娇来的便利是她从小便知的。 “瑞珍——”白靖无奈道,他眉间的沟壑又深了几分,“你不必为了我这样伤害你自己,若是瑞叔泉下有知,我将你和耀照顾成这个样子,怎么向他交待!” 头上的电灯旁,那只蛾子仍在毫不畏惧地扑打着,跌撞着,循着那一丝暖,和哪一丝光。 瑞珍半垂下羽睫,眼底划过一瞬的黯然。转瞬,她又如花般笑得明艳:“谁说我为的是你!你和耀,总有一个是要去的。你说说,青帮里头哪里能少得了你们两个?若是我爸泉下有知,岂不是要骂我不知事理了。” 她语带戏谑,好似根本就不把它当回事情。白靖微微一怔,却仍然释怀不了他心头的郁结。 他的眉眼深重,叹气道:“再不该让你受伤的。” 瑞珍却漫不经心一般,慵懒的神色像是回到了那个百乐门的包房里风情万种的丽皇。 “有没有这根手指,我瑞珍照样是上海滩的头牌,怎么,你还怕我嫁不出去?”她仰头看着灯上旋转飞舞的蛾子,嬉笑着问道。 “我会照顾你一生。”白靖清冷的声音响起。 瑞珍一怔,惊喜地转头看向旁边的人。 “无论什么时候,你和耀,都是我最重要的家人。” 她瞪大的眼睛里慢慢漾起了笑意,却在嘴角闪过一抹浓重的悲凉。 “好啊。”她看着他的眼睛,笑得千娇百媚。 识卿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晨光微熹的清晨了。几束亮光透过半开的窗户投了进来,刺得识卿的眼睛有些微的疼痛。 她轻轻地动了动身子,只觉得全身上下又痛又乏,脸上痒痒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爬。 她的动作惊醒了在一边看护的护士,那小护士见她醒过来,不禁开心地喊道:“你终于醒啦?想不想喝水?” 识卿摇摇头,她的唇齿间虽然有一股药的味道,却并不觉得干渴。她环视周围的摆设,明亮整洁,简洁优雅——她不是在牢房里! “我,这是在哪里?”她轻轻地开口问道。 小护士笑着正要回答她,卧房的门忽然从外面打开了,一个人大步走进来。 他走至她的床边,他的眉眼如剑,熟悉又陌生,一身青色的军装挺廓笔直。 他蹲下来,用手小心翼翼地抚上她的青丝:“识卿,你在我的别苑里。”他的眼神温柔似水,像是在欣赏着最珍爱的珠宝。 护士小姐也是第一次看见少帅这么温柔地对别人说话,她抿嘴一笑,便偷偷地带上门出去了。 识卿忽地想起眼前这人是谁了。昏迷之前的事情一件件涌上她的脑海里,阴暗潮湿的牢房,腐烂生蛆的活体,蔡队长那张狰狞扭曲的脸这些东西一一地浮现在她的面前,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瑟缩了一下。 顾逾明感受到了她的不安,用手轻抚着她的额头,沉声道:“别怕,我在这里,没人能伤得了你了。” 将警察局那群人押回来的时候,阿明问他怎么处理。若是按照他以往在军中的直性子,不过是几十杖或是一枪毙了干净利落。可识卿脸上c身上的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浮现在眼前时,他却不想轻易放过那几个疯子了。 他们用在她身上的刑,那就让他们一道道地试过一遍。鞭刑,踢打,夹手指,往指甲盖里插针,电椅一套套稀奇古怪的刑具让阿明阿来也是看得遍体生寒,他们如实转告给顾逾明时,顾逾明的脸色却难看得紧。 她受了好多的苦啊。 顾逾明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识卿却忍不住伸出手来。 他以为她要拿什么东西,忙道:“你要什么?我帮你拿。” 说话间,她的手却轻轻地触到了他的眉间,温温软软的指腹在他的额上摩挲着。顾逾明瞬时身体一僵,不敢动半分。 “振理,”她软糯的声音响起,“不要皱眉头好不好。” 她的话像是绵软的春风,化开了他眉间的郁结。他的心仿佛被她柔软一击,随着眉头化开了来。 他温柔地笑起来:“好,我不皱眉头。” 他握住她的手轻轻放了下来,她的指骨间还上着化瘀的药,被那夹棍夹伤了骨头,却不知道几时才能好。 识卿忽然想起了什么,紧张地问道:“你拿到胶卷了吗?” 顾逾明认真地点点头,道:“已经派人送到前线去了。能拿到胶卷,幸好你的那个丫头机灵,把你藏的东西交给了白靖。” 幸好潇湘提前把东西拿了出来,等到76号的人再派人去搜查展家时,搜到的东西不过是一卷普通的胶卷罢了。 也正是因为这关键的证据出了差错,顾逾明与南京方面通电时,那边的语气才缓和了下来。 最后还是蒋先生亲自给他通了电话,还是那一番老掉牙的论调:“此实乃我党国危急存亡之际,现在江北的局势顾将军一定清楚。虽然江北军偶有胜势,可敌我力量实在悬殊,中日之困局不在这一时之争。攘外必先安内,顾将军一定懂得顾全大局的” 顾逾明仍是不卑不亢的态度,江北军向来不涉党争,他的论调实在是不敢苟同。不过为了这事他也道自己冲动鲁莽,可上海的警察局错抓他未婚妻在先,无证无据用刑在后,他不过是牵念爱人,行事激进了一些罢了。 蒋先生只赞他道“冲冠一怒为红颜,实乃军人血性。”,这件事便被压下不提了。 顾逾明心中千回百转,而识卿却轻轻松了一口气,她的嘴角微微扬起,道:“好险,要是不能给你,那我就白进去了。” 顾逾明心头一抽,沉声道:“我若是赶不回,你就是拿命换的那份情报。值得吗?” 识卿想了一想,她慢慢地笑起来,那笑里带着些满足和骄傲:“拿我的命,换得到前线之上浴血将士的保全,前线之后万千百姓的平安,好像没什么不划算的吧。”她的话说起来理所当然,却让顾逾明的心一点一点地揪起来。 顾逾明的神情变得严肃,他盯着微笑着的识卿,一字一句道:“不,识卿,不值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 冷暖玉棋子 顾逾明的别苑坐落在上海青浦的朱家角,当初买下着园子时正是暮秋,满园的银杏金黄,顾逾明便随手一提——从此名作杏园了。 此时正值初春,窗外是郁郁葱葱的园林景致。识卿靠在床上,手上捧一本《红楼梦》,一看就是一整日。 潇湘端着热腾腾的汤药推门进来时,识卿还保持着几个小时的动作一动不动地垂头看书。 “小姐,你都看了大半日了,小心熬坏了眼睛。顾先生交代过,不能让你太劳神。”潇湘一边放下手中的托盘,一边朝床上的识卿埋怨道。 因着那日顾逾明提到了潇湘,识卿便请他将她从家里接了过来。虽然她现在已经逃脱了76号的抓捕,可若是有人存心报复,一路找到展家去,那下一个遭殃的就是帮着她藏匿证据的潇湘了。 忽然听得潇湘的声音,识卿从书中抬起头来,她虽然年纪不大,可如今说话做事却有一种叶妈般的老练。识卿不禁笑道:“终日在床上躺着实在是有些发闷,看书消遣一阵罢了。” 潇湘看了一眼她手里的封皮,笑道:“小姐又在看那个《红楼梦》吧!小姐让我拿过来的箱子里面,有大半的书上面都是一样的三个字,我都快认得了!” 识卿笑道:“这些书虽然名字都一样,可每本都不相同。我手上这一本便是脂砚斋评的《红楼梦》,是庚辰版”她忽然想起潇湘是不识字的,微顿了顿,笑道:“等你以后识了字,我再讲给你听。” “识字?”潇湘一愣,“我也能识字吗?” 识卿歪着头轻轻一笑:“怎么不可以呢?只要你想学,我随时都可以教你呀。” 潇湘看着识卿,眼眶里不知不觉盈满了泪花。 在她的乡下,只有地主家的儿子女儿才可以请得起私塾先生的。小时候她和邻家的弟弟曾趴在先生的书斋外边偷听他们上学,却被先生拎着耳朵用藤条抽了出去。潇湘还记得自己摔在私塾门外时,地主家的儿子从窗户里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骂道:“种地的臭乞丐还想认字?呸!” 识卿看着她发怔的样子,笑问道:“怎么啦,不愿意呀?” “愿意!小姐我愿意!”潇湘的头点得如同鸡啄米一般。 识卿便招手让她过来,她指着书上的两个字道:“你看,这就是你的名字,潇湘。” 潇湘好奇地凑过来,看了半天方道:“原来我的名字长得这个样子!” 她好奇地看着书上方方正正的小字忽地瞥到了一边案几上热气袅袅的汤药,一拍脑袋惊道:“啊呀!我竟忘记了正事。顾先生走之前再三交代过了的,一定要按时吃药!” 说罢,她便端过药来要喂识卿。 识卿伸手要接,道:“不碍事的,我自己来吧。” 潇湘忙把碗断开,一本正经道:“不行,顾先生说了,小姐手指骨的伤还没好,一定不能让你拿东西的。” 识卿看着她一脸的正色哭笑不得,她想起早晨她刚要看书时潇湘一直待在身边非要替她一页页地翻页,好说歹说才将她劝走。 她只得安安分分地喝着潇湘喂过来的药了。可这药却越喝越闷,她有些小小埋怨道:“你怎么一口一个顾先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顾家来的丫头呢!” 潇湘机灵的眼珠子转了一转,道:“我自然是展家来的小丫头。可是谁说的话对小姐好,我就听谁的!顾先生就是处处都为小姐着想的,就连护士都说,小姐一日三餐吃的粳米恐怕都是顾先生一粒一粒筛出来的哩!” 识卿的脸一红,自从她醒过来之后顾逾明就对她百般照顾,就算在人前他也从来不曾收敛半分的。那日她刚醒来时,顾逾明曾问她,为了情报到底值不值得。 这个问题识卿在牢中曾想过千百遍的,她有想过自己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想过父亲生前留下的谜团她还未曾知晓,也想过她还没有真正看过梦寐以求的法国古堡可每一遍的最后,她的答案都是值得的。她虽不曾像那些抗日烈士一般英勇顽强,可她也知道家国为先的道理。 每一次她疼得快要撑不下去了,她就用最后一丝理智告诉自己,睡过去吧,睡过去就好了。 直到醒来的时候,识卿都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可顾逾明却告诉她,不值得。顾逾明还没有来得及往下说,就被前线的急电叫走了。她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眼泪忽地流了出来。 被坚硬的盔甲狠狠包裹住自己的识卿,像是被那句话狠狠地戳中了,坚硬的外壳瞬间瓦解——她突然后悔了。 识卿愣着神,药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喝完了。 喝完了药脸上的伤口总是有热热痒痒的感觉,识卿不由自主地伸手想要摸一摸,却被潇湘抓住了手腕。 “小姐,脸上的伤口可碰不得呀!”她急道。 识卿有些沉闷地笑了笑,将手放下来,道:“伤得这么深,还不知道能不能不留下疤呢!” 瞎子荣三来在她醒后来看过一次,女孩子不在乎自己的容貌是不可能的,她还专门问过他。那荣三却只神神叨叨地道:“不可妄下断言。”也就是说,她脸上会不会留下疤痕,现在还是说不准的。 潇湘见识卿闷闷不乐的样子,知道她是为脸上的伤发愁,忙劝慰她道:“小姐,不是有一句诗叫什么‘腹有诗书气自华’么?要知道,你就是那样的人!” 听她完整无误地念出一句诗来,识卿惊讶地抬起头来。潇湘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心里暗喜,这两句话她可是背了一早上了,总算是有些作用。 见识卿注意力被转移了一些,潇湘看了看四周,又问道:“小姐,你看这屋子里又有什么‘手印鸡’‘留神鸭’的,不是说大户人家都喜欢听它们唱戏吗?你要是发闷儿也可以听听呀!”她一边说,一边指向高柜上放着的两台机器。 识卿听了她的话,先是一愣,忽地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这下她是真真正正地被她逗乐了。 见她忽然笑起来,潇湘倒先不好意思起来,她脸一红,道:“小姐,不是这样说吗?” 那两台机器展公馆里也有,她刚从乡下出来,却不知那是什么。私底下她听见家里的翠儿姐姐叫过那机器的名字,便记在心里偷偷学了来,也不知道学得像不像。这时候她只想着让小姐做些别的事情,所以就说了出来。 识卿笑了一阵,见潇湘脸红起来,忙把脸上的笑意收了一收,认真道:“你说得没错。” 潇湘喜道:“真的?” “真的。”识卿答道,“那一台叫收音机,是用来听广播的。那一台叫留声机,是用来听曲子的。”她一个一个耐心地朝潇湘解释,说到名字的时候还专门咬字咬得清晰好叫她听明白。 潇湘一面听,一面认真地在心里记着。见她还是一副好奇的模样,识卿干脆合上了书,笑道:“去把那留声机打开吧!” 听见识卿的话,潇湘的脸又是一红,她连连摆手,窘道:“小姐,小姐我不会的呀!那样大的物件儿要是被我弄坏了怎么办?” 识卿故意板起了脸,道:“没事,你听我的,总归是没错的。去那柜子里头将第一张唱片拿出来吧。” 见识卿执意如此,潇湘只好红着脸过去打开了柜子,她拿出一封牛皮纸包着的东西,问道:“小姐,是这个吗?” 识卿道:“对!把它拆开放到留声机上。” 潇湘便小心翼翼地将牛皮纸剥开,又捧着那一碟黑胶的唱片如履薄冰一般慢慢走至留声机旁边。她的眼睛直盯着手上的东西,生怕一不小小将它给摔到地上去了。 好不容易将那唱片安放在留声机的碟槽里,潇湘才长长送了一口气,她举起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见它没有响动,她奇怪道:“它怎么不唱歌呢?” 识卿终于绷不住了,笑道:“你将那旁边的唱臂放上去试试?” 潇湘照着她的话做了,唱臂的指针刚放上去,那唱片便吱吱呀呀地旋转起来。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电影皇后周旋甜美的声音便充盈了整个房间。 潇湘不禁喜得拍手道:“唉!唱啦唱啦!” 识卿也跟着笑起来,却突然看到潇湘偷偷瞥她的眼神,才瞬间反应过来,这小丫头竟是一直在逗她开心呢!她感念于潇湘对她的好,也发自内心地开心起来。 展公馆里。 “大哥,到底是什么事情,在家里也要这样神神秘秘的!”瑶姨有些不解地问道。 王鹤松站在瑶姨的卧房门口,左右仔细看了一看,才将门关上。 “你不是说,展幸晁临死之前藏了好一部分东西吗?”王鹤松坐下,压低了声音问她道。 “对啊!”瑶姨瞬间坐直了背,身子向前微微倾,“难道大哥打探到了什么消息?” 王鹤松露出一丝深不可测的笑意,神神秘秘道:“你可知道,展家曾有一个,世代相传的宝贝?” “宝贝?”瑶姨皱眉想了一想,“家中确实有过许多好东西,可要说世代相传的,我可是从未见过。” “嗨!”王鹤松满不在意地一挥手,“你说的那算什么宝贝!我打听到的这个东西,可是价值连城的!” 瑶姨的兴致被提了起来,她着急地问道:“大哥,你就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东西?” 王鹤松端起手边的茶,轻轻地吹开浮沫,细细品了一口。半晌,方才放下茶杯。 “你可知,有一个东西,叫做‘冷暖玉棋子’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百无一用是书生 王鹤松神神秘秘地问道:“你可知有一个东西叫做‘冷暖玉棋子’的?” 瑶姨细细回想了想,皱眉道:“我进展家的门也有二十来个年头了,可是从未听过这个名字?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王鹤松见她问,方才缓缓道出:“上月王家谈了一单大生意,这笔生意要是做成了,够王家上下三年的用度了。你猜,那背后出钱的人是谁?” 瑶姨一面听,一面啧啧叹道,忙问:“是谁?” 王鹤松得意一笑,道:“是上海特高课的渡边课长!你说说,日本人的手笔,能不挣钱吗?” 瑶姨先是一喜,王家在上海得了势,她自然也要好过些。接着又有些隐隐担忧道:“如今这时日,跟日本人做生意是不是太冒险了些?我听说,昨儿城南的学生聚在一起打砸烧了好几个卖日货的铺子呢!” 王鹤松满不在意地冷哼一声:“要我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一个个都他娘的是忠臣良将的摸样,那日本兵就在江北,打去呀!最后欺负的还是中国自己人。” 瑶姨仍是不放心,劝道:“你和侄儿还是得小心些,这年头,说不准那一日日本人就败了呢?到时候” 王鹤松不耐烦地打断她:“生意上的事情,我自然晓得的!婉秋的姑爷不还是上海商会的会长吗?家里头好几间百货大楼开着,他私底下和日本人的交情上海滩哪个不知?他这棵大树在前头立着,我做些小本生意倒还怕什么!” 瑶姨见王鹤松误会了她的好意,忙连连道:“好好好,家里的事情自然有你们操持,我一个妇道人家也没什么见识。只是你说那什么劳什子冷暖玉——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鹤松见她终于扯会到了正题,才慢悠悠地道出缘故来。 原来那渡边课长正是知道王鹤松有一个妹妹嫁进了展家,如今已是展家的主母,便派人找到了他,要与他谈一笔生意。 “那东西叫做‘冷暖玉棋子’,是从唐朝时候留下来的宝贝。据说那玉棋子黑白分明,浑然天成,而且冬温夏凉,触手生温,故谓之‘冷暖玉’。”王鹤松将渡边课长说的话又原样复述了一遍。 瑶姨将信将疑地听着,若是展家真有这东西,岂不是价值连城!她急忙问道:“接着呢?你是怎么知道的?” 王鹤松瞥了一眼她,知道她已上钩,心内暗喜,接着说道:“那渡边课长的老师,是日本国数一数二的围棋国手。因那日本的古籍上有载,唐朝时倭国——也就是如今的日本,倭国的王子来朝。王子善围棋,唐明皇勅令顾师言待诏为对手,当日与那倭国王子对弈时用的,便是那唐朝国宝——冷暖玉棋子!” 他说得口干,又停下来喝了几口茶,道:“渡边课长的老师一直对冷暖玉棋子神往已久,这几年来一直派人在中国各个地方四处搜寻,最后终于找到了宝物的下落!” 瑶姨此时已是听得心潮澎湃了,她努力克制着自己激动的情绪,问道:“难道,那东西真的在展家!” 王鹤松张口待说,卧房的门突然开了,媚姨一只手拿着一碟点心,忽然闯了进来。“唉!姨太太”小燕跟在后头,已是拦不住她了。 屋内两个人俱是一惊,瑶姨沉了脸,朝小燕道:“不是说了不许让任何人进来吗!” 小燕慌忙垂了头,道:“太太,我跟姨太太说了太太吩咐过的,可姨太太她” “唉哟”媚姨将那双滴溜溜四处打探的眼睛收了回来,忙着打圆场笑道,“都是一家人,还分这些个?听说舅老爷来了,我特特地下了厨房做了拿手的点心。舅老爷快尝尝,看看合不合口味?” 说着她便将那碟子放到了几案上。王鹤松略带鄙夷的笑着打量了她,只微微一颔首,不伸手去拿点心,也不接她的话。 瑶姨看着她仍然缠着绷带的右手,略带嫌恶道:“你受了伤也不方便,好好回屋子里歇着吧!家里楼梯陡,小心跌碎了骨头!”她越说语气越是严厉。如今这家里她自然是掌事的,大哥又在跟前儿,她便愈加要拿出自己的威风来显一显。 媚姨眼珠子一转,笑道:“那你们继续忙,我先回去了。”她拿出当年在戏班子那股左右逢源的脸皮,腰身一扭一扭地便离了屋子。 媚姨眼见着门被关上,便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呸!台基花烟间的贱人!整日闹的什么幺蛾子,还打量我不知道她心里的成算么!” 她转过头来,王鹤松的目光才从门口收回来,他轻咳了两声,道:“刚刚说到哪里了?” 瑶姨也没有察觉出他的异样,仍接着道:“我说,你说的那个东西真的在展家么?我真的不知?” 王鹤松这才回过神来,他问道:“你再好好想一想,日本人的情报你还用怀疑吗?冷暖玉棋子的下落到展家之后就断了,一定是没错的!你是跟展幸晁日夜相处的,他有什么东西还能背过你去不成?” 瑶姨脸色一滞,怨道:“大哥,我是真的不知!再说那个狐媚子还在的时候,我一月能见上他几次面?他要是藏什么东西,还能让我知道?” 王鹤松沉吟片刻,道:“这点你倒是说对了,他不是最在意的便是那两母女了吗?要是他把东西藏起来,总归还是要留给谁的。” 瑶姨皱眉不解道:“你当我还不知道吗?人死之后一周,那丫头和她妈原先的东西我都给搜了个遍,除了他留下来的几封寻常书信,什么也没找到!” 王鹤松皱皱眉,道:“那么大的宝贝,能这么容易就能让你给找到了?总之我们跟紧了这条线,我就不信还找不出来了。”他狠狠地道,表情阴狠毒辣。 瑶姨有些诧异地看着大哥的表情,这展家的事情,他似乎比她还要上心。 他忽然注意到了瑶姨疑惑的样子,仍是像平日和善大哥一般地笑起来:“我想着若是能找到那东西,日本人不是愿意花重金买吗?你和婉秋留着也没用,倒是有了那样大的一笔钱,今后婉秋在赵家也过得硬气些不是?” 王鹤松这话说得在情在理,再加上他的语气情真意切,倒像是真的为她们母女俩考虑一番。瑶姨听如此说,便打消了心头的顾虑,不禁再次暗自感叹,亲人毕竟是血浓于水啊! 可王鹤松心里头打的算盘,却不是这样简单单纯的。 “听说前几日那丫头被救出来了?”王鹤松转移了话头。 瑶姨一提起这个,便咬牙切齿道:“是啊!婉秋拨电话回来说过了。 “还用婉秋说吗?江北军顾少帅英雄救美,这几天上海的茶馆里头哪个不是聊的这件事?” “她也算是美?”瑶姨气道,“我巴不得她在那牢里大卸八块。” 王鹤松幽幽道:“说到底,你还不是该谢谢人家顾逾明!” “谢谢他?”瑶姨难以置信道,“我谢谢他亲自将我的眼中钉给救了出来?” 王鹤松笑道:“你看看你,我们刚刚还在说什么?展识卿要是死了,你从哪儿去找冷暖玉棋子?” 百乐门里。 一个日本军官模样的人正在包间里颐指气使。 夜场的经理急忙赶了进来,地上已是碎了一片玻璃渣子:“哎哟,是特高课的南田队长呀!是什么事情惹您不开心了,您说出来,我保管给你解决咯!” 南田队长岔开腿坐在少发上,手上摩挲着一只手枪,极其不满地指了指旁边的莉安:“她,滚出去!” “怎么了这是,您次次来不都是莉安小姐服侍的吗?”经理一边说,一边拉过莉安来,才看到莉安今日妆容散乱,神情涣散,极不在状态的样子。她的脸上还坟起了高高的红色掌印,应该是刚刚南田打的。 “你今日是怎么了!”经理低声埋怨道,一把将她推到身后去,几个服务生立时将她架了下去。 经理盯着他手上的枪,忙向南田躬身赔笑道:“瑞珍不懂事,让您动气了。我们这儿还是有好多漂亮姑娘的!”说着,他便向身后的跟班急忙打眼色道。 跟班会了意,急忙将姑娘领了进来。 可是进包房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仍然没有一个中意的。南田渐渐不耐烦起来,他拿着枪玩也似的指向经理,浓眉大眼的脸上露出一丝戏谑的表情。 他用生硬的中国话说道:“我最爱的两样东西,一样是女人,一样是杀人。你来,选一下。” 南田目露凶光,这些支那猪的性命在他眼里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经理的背心已经冒出了涔涔的冷汗,莉安今日出了差错,瑞珍又不在,百乐门里稍有些名头的大班都领进来看过了。这时候,他去哪里找合他胃口的女人? 门口,一抹墨绿的蕾丝裙摆一闪而过,一个水蛇般妖娆多姿的女人便窜了进来。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她已经娇软地偎在了南田的身边。 的红唇轻启:“南田队长,你看人家如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码头 瑞珍的病房里,云儿坐在床边,一五一十地向瑞珍转述了昨日夜里的事情。 瑞珍知道,她今日虽然能神色正常地坐在这里,可昨日一晚她一定在心中斗争了许久。 她笑道:“真好,我不在你也晓得变通。若果不出所料,有了这一回的事情,恐怕经理要升你做挂牌的大班了。” 云儿的表情也看不出开心,她只道:“被瑞珍姐给说准了,昨儿晚上经理就说了,叫我以后不用上台伴舞,还分了瑞珍姐隔壁的化妆间给我!” 瑞珍看了她一眼:“做得真的很好,凭良心讲,若换做是我,也不一定能做到。你实在是受委屈了。” 云儿今日穿着立领的旗袍,却也遮掩不住脖子上那一块青紫色的淤斑。那个南田队长是出了名的难缠,从前他还捧着莉安的时候,莉安陪他一晚,必要休息两日。再回到百乐门当班的时候,身上必定又添上了许多新的伤。 看着云儿的样子,便知道她昨天伺候南田队长,也不是很好过。 云儿微微一动身子,便觉得许多地方都牵着疼。她勉强撑着笑道:“瑞珍姐不必担心我,这也应当是我该做的。只是只是我不知他怪不怪我。” 她微微垂着头,柔软的腰肢轻靠在床边,眼神里却是不若身姿般柔弱的坚强,眼眶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起来。 瑞珍叹了口气,道:“还在想你弟弟吗?” 云儿深深呼出了一口气,努力克制着自己红着的眼眶。 “瑞珍姐,昨儿晚上回去之后我梦见他了。”云儿的声音有些难以抑制的颤抖,“我看见他站在我面前,被冲过来的人拿着刺刀从下面一路挑到头顶他在怪我!怪我为什么不替他报仇!”云儿回忆着那个真实而又残酷的梦境。 “是真的!”她的眼泪忽地从眼中掉下来,她自己却毫不自知地握紧了瑞珍的手,“他还没来得及哭,肠子就已经流了一地他的血溅到我的脸上,还是热的!瑞珍姐,我摸了,还是热的!” 瑞珍忙着安抚她,道:“我知道,你别哭。” “他们为什么要杀他呢!他只是个六岁大的孩子啊!他站在路边上,什么也没碍着,就冲过来一个人杀了他他们还在笑!” 云儿越说越激动,直到最后半个身子都扑在了瑞珍的被子上头,她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埋在被子却不发出半点声音。 瑞珍轻轻抽出伤口有些吃痛的手,却用另一只手轻轻抚着云儿的背。 云儿她真是恨日本人,也恨中国人。 瑞珍叹了口气,她去百乐门的目的,原是为着白靖和青帮收集消息的。收集消息便需要发展自己的关系网,瑞珍为了不出纰漏,参与其中的人绝不能是百乐门原有的小姐大班。 道理很简单,这些人常常混迹于夜场,要收买她们很容易,或许一点好处就够了。可要让她们背叛也同样也很容易,一点好处就够了。云儿却是这其中的意外。 她本来是为了在百乐门中找机会接近下令杀死弟弟作乐的日本军官,然后再借机杀了他报仇。可没想到那军官身边保卫森严,加上她又是最低等的舞女,是绝对没有机会近了他的身。 后来她在无意间得知了瑞珍与白靖的关系,用她的话来说便是,青帮一向是日本人的死对头,若是帮青帮做事,能多杀几个日本鬼子,那也算是报仇了。 正是这样开诚布公的一句话打动了瑞珍,从此她便跟在瑞珍的手下,替青帮做起事来。 而当年的那个日本军官,却正是南田。 云儿昨日看见南田走进百乐门时,她的身子都僵住了。原先他一向都是派人来接莉安,极少亲自过来的。可昨日莉安却正好没了去瘾的“药粉”,云儿在她的水杯里又悄悄放了些安眠药。莉安进了包房之后昏昏沉沉,神志不清的,彻底惹恼了南田。 她换上了自己最漂亮的舞衣,一笔一笔地对着镜子描眉画唇。她的眼睛快要喷出火来了,心底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叫喊着:“去杀了他!杀了他!给弟弟报仇!” 一批又一批的小姐大班进去了又出来,经理的冷汗都已经冒了几层。可像她这样的舞女是没有机会进去参选的。她夹在一群女人中间,偷偷地靠近了门外,看着屋子里那个禽兽不如的恶魔。 南田慢慢地将枪举起来了,正是这个时候!她飘飘然地闯进了屋子,屋子里的侍卫反应过来将枪对准她时,她却已经靠在了南田的怀里。 这就是她日思夜想想要杀死的仇人!她头上的发髻里藏着一根银钗,只要将它插进他的太阳穴里,一切便都结束了。 可是她知道,南田身上有很多,瑞珍姐一直想要打探的情报。奈何莉安与瑞珍是互相不对付的死对头,瑞珍便从未得手过 杀他,还是留他,她的眼眸流转。 电光火石般的一瞬间,她朱唇轻启,笑靥如花。 瑞珍轻抚着饱受痛苦与煎熬的云儿,让她在一个杀死自己弟弟的仇敌面前强颜欢笑,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件极其残忍的事情。 可是,在这样一个兵荒马乱的乱世里,她们还有得选吗? 白府。 白靖坐在书房里,对着桌案上白纸兀自出神。 砰砰砰——门外敲门声响起。 白靖凝神,扬声道:“进来。” 门打开,进来的却是一个不常在他面前走动的人。 白靖心下略有诧异,便问道:“怎么是你?有什么事情?” 来人忙答道:“是小耀爷让小四过来给白爷禀报事情的。” 青帮上下皆知,白靖待耀从来都是视为亲兄弟一般,无人敢不买他的帐。耀在青帮里头也是上上下下打理妥当,因为年纪小,众人便尊称他一句小耀爷。 白靖在心中暗叹了一口气,看来耀一时还是无法接受自己。虽说那日在病房里瑞珍见过他之后,又将耀叫了进去,她对他说了什么白靖不知道。可耀出来之后,对他的态度再不像进去之前的那样狠了,想必是瑞珍对他开导了什么。 可纵是如此,这几日以来,耀借着下去各处巡查的由头,从没有在他眼前出现过。 白靖神色有些微黯,道:“说罢,什么事情?” 小四正色回道:“白爷,这几日有人在故意收购咱们码头上的船,动作极其隐蔽。要不是碰巧小耀爷前去碰上了,恐怕到最后船都被转了手咱们还不知道。” 白靖皱了眉头,这事情倒是蹊跷,问道:“知道是什么人了吗?” “知道!”小四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道,“出面来收船的人,正是那位上海商会会长,百货公司的老板赵禹平的秘书!” “是他!”白靖不由得一惊。 赵禹平没有出海贸易的生意,他用船来做什么? 小四道:“收购船的人出了比市面上一艘新船还要高五倍的价钱,事成之后还给了加倍的封口费和置家费,已经卖了船的人好多都已经逃离上海了。” 白靖冷笑,很好,背叛青帮的人自然没有好下场,那收购的人竟然还知道解决他们的后顾之忧。 赵禹平的人放着新船不买,专挑这些折旧的船高价收购,还都是青帮布在各个码头的运货船。这些船底细清白,表面上都有各自的生意,或是贸易公司的船,或是石油公司的船 可到关键时候,这些都成了幌子,它们最重要的用途便是为青帮运粮食运药品运军火。这些船是青帮好些年才培植起来的,有人要动它,也就是要从根本上切断青帮的路子。 五倍的高价,果然是大手笔,难怪那些青帮培植多年的人会变节。 白靖冷冷问道:“如今我们损失了多少船了?” 小四犹豫了片刻,答道:“除了十六铺码头,朱家角码头外,宝山码头只剩下两条船,其他四个码头一条也不剩了。” “什么!”白靖难以置信地站了起来,他原先以为只是几条船的交易,没想到竟是大半的码头都已经没有了青帮的人了。 “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吗?”白靖压制住怒火,沉声问道。 “据小耀爷打探的消息,应该是半个月之前就开始了。” “半个月半个月的时间里面,码头上的船丢了大半,我们的人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到!”白靖气得一拳砸向桌子上,发出沉闷的声音,“那几个监管码头的人呢?都干什么吃的!” 小四有些为难地看向白靖:“小耀爷说监管码头的人,好像也被买通了,准备在所有的船都转手之后就逃了。小耀爷已将他们捆起来,就等白爷发落了。” 白靖捏紧了拳头,在上海这样的地方,码头是每个帮派必争之地。青帮之所以一家独大,横行上海,正是因为义父在时将码头上的活计经营得风生水起。这么多年的基业,今日就这样毁在他手上吗? “不对!”白靖突然反应到了什么,“区区一个赵禹平,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的钱,买下我们一多半的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天元先生 白靖的怒气渐渐隐遁,取而代之的是异常的冷静与独断:“去查!赵禹平身后到底是什么人在指使他!” 小四见他神色严肃,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便肃色答道:“是,白爷放心,我这就带人去各个码头。” 说罢,小四便要离开。正巧白府上的管家端了热牛奶和各式早点进来。 “白爷,您早上还没有用过早饭呢!”老管家和蔼道。他将梨花木制的小托盘放在了白靖面前,早餐旁边还有一份今日刚出的申报。 白靖的神色沉郁,他的眼神略微扫过半卷起来的报纸。 忽然,白靖喊道:“等等——” 刚要走出书房门口的小四猛地顿住脚步,转过身来回道:“白爷还要吩咐什么事情吗?” 白靖打开放在桌上的新报纸,封面的报纸上赫然一行标题写道——“中日围棋交流赛决赛在即”,标题下面又是配了一副图片,是一个穿着日本武士服的鹰眼高鼻的老人。 白靖看着照片上的人,心里头渐渐升起浓重的不安感。 “这个‘中日围棋交流赛’,是赵禹平的公司举办的?”他沉声问道。 小四凑近书桌仔细看了看他手上的报纸,答道:“是,因为赵禹平的公司极力宣传,最近这场比赛的声势造得很大。昨日又最终决出了决赛的两名棋手,恰巧一位是中国人,一位是日本人,关注这场比赛的人也就更多了。” 如今日本人在北地的侵略进攻日益猖獗,就连在上海的租界里头,日本人都是横行霸道c罔顾法纪的。突然有了这场围棋的决赛,大家好像找到了一个能够打败日本人扬我国威的机会,这话题一下子竟都火热起来,大街小巷的人都在讨论着这场中日围棋的最后对决。 “这图片上的,就是那个日本棋手?”白靖问道。 “是的。”小四不假思索地答道,他或许没有白爷和小耀爷那样的过人胆识,但要说这上海滩里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却是最了解不过的人了。 他接着说道:“照片上的那个日本人据说是日本数一数二的国手,也是在日本非常有地位的将军。听说这次比赛前面的赛程,那人都以稳准狠的棋路获胜,从没有输过一场。中国的棋手是从北平来的古维钧大师,这两位的棋艺旗鼓相当,决赛时想必一定” “他叫什么名字?”白靖自顾自地看着面前的照片,目光越来越沉。 “啊,谁?”小四突然被打断,一时有些摸不清头脑,“噢!白爷说的是那个日本人啊!他的真名好像没有人知道,只是旁人都称他作‘天元先生’。” “天元先生”白靖嗫嚅着这个名字,眼底里升起一团重重的迷雾。 一部豪华的汽车停在了杏园的门口,一个从前座下来的丫头,扶着一位年轻的太太下了车。 那女子一身贵妇少奶奶的打扮,暖橘色的羊毛外套,头层小牛皮做的长靴,手里提着的坤包也是极精致的新潮款式。她的身段算是漂亮,可右脸上却有着一个微红的伤疤。那伤疤长在细腻白皙的面颊上,更加显得突兀可怖,不禁让人可惜了这样一张脸。 婉秋站在杏园的大门前,她略略地朝墙里头打量了一番,隐隐约约也看得见园中的葱郁景致。她不禁在心中暗叹,顾家果真是军阀出身,就连一座别苑也是这样的别致幽静。 “小姐,”桃儿在一旁忍不住问道,“咱们真的要去看三小姐吗?这要是太太知道了,一定是不同意的。” 婉秋叹了口气,道:“母亲也是太过了些,识卿的妈妈已经走了这么久了她却还是放不下。识卿怎样说也是展家的小姐,她出了事又被救出来这是上海滩都知道的新闻。识卿住在顾家都这么久了,展家竟没一个人去看过,让别人知道了,还指不定说什么闲话呢!” 桃儿听见这话忙垂了头,道:“桃儿不敢议论太太,只不过太太凡事都是为小姐考虑的,小姐做什么也该想一想太太。” 婉秋深深盯了桃儿一眼,本来嫁进赵家这些日子,她有意对桃儿恩威并施,想将她变作真正的自己人。如今看这情形,桃儿还是一心一意地在替瑶姨做事,不知道母亲到底在暗中许了她多少好处! 想到这里,婉秋心中不免觉得有些凄楚,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母女。母亲所做的一切,与其说是在为她考虑,倒不如说是在为她自己后半辈子的倚靠做打算。正是那一场大火,让她彻底看清了母亲的伪善与自私的爱意。 婉秋心中微凉,如今除了有赵禹平在自己的身边,或许也就是识卿对她还有几分真心了。所以她才偷偷地从四处打听到了顾家别苑的位置。 她铁了心,对桃儿道:“我现在是越来越不知你是我的丫头,还是母亲的丫头!你若不愿意进去,在这里等着我便是了。” 桃儿忙躬身道:“小姐不要生气,是桃儿多嘴了!” 婉秋皱了皱眉头,将头上的面网稍稍放下来了些,道:“去掀铃吧。” 屋子里,识卿正在教潇湘念千字文。潇湘的悟性很好,几日的工夫,教过的前面的一小半都已经认得写得了。 “仁慈隐恻,造次弗离。节义廉退,颠沛匪亏。”识卿的声音轻柔好听,像是丁零作响的环珮发出的清脆响声。 潇湘捧着一个小本子扑在床上一笔一划地写着,红扑扑的小脸上流露出异常的坚定和认真。 “小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呀?”她仰着头问道,亮晶晶的眼睛像是机灵的小松鼠。 识卿沉吟片刻,努力用最浅显易懂的语言解释给她听:“这句话的意思呢,就是说仁义与慈爱,和我们对人的恻隐之心,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不能抛离。而气节c正义c廉洁c谦让这些品德,即使是在我们最穷困潦倒的时候也不可亏缺。” 潇湘皱了眉头,这样一大串的话可得让她好好消化一下了。 她细细想了半天,又问道:“小姐,给路边快要冻死的小奶猫喂水喝,算不算是仁义与慈爱?” 识卿微愣了愣,笑着点点头道:“算。” “那我帮邻家弟弟抢回地主儿子抢走的竹篮,算不算是正义呢?” “算。” “把好吃的都留给家人吃,算是谦让吗?” “算。” 潇湘却微微歪着头,眼珠转了好几圈也没有继续问下去了。 “小姐,”她迟疑着开了口,“那气节呢?你说的气节是什么?” 识卿也好像被她给问住了。在她眼里,“朝闻道,夕死可矣”,是气节;“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是气节;“英雄生死路,却是壮游时”,这也是气节。可在这些话在潇湘的眼中,仍旧还是一大堆复杂难懂的文字。 识卿正在愣神的时候,别苑里的管家敲门进来了。 “展小姐,门外有客人来拜访您。” 识卿有些讶异,什么人会知道她在这里休养,她问道:“有没有说是什么人呢?” “门外的人说是您的姐姐,展二小姐。” 原来是姐姐!识卿不禁开心起来,忙叫道:“快,快让姐姐进来罢。” 别苑里的丫头领着婉秋二人一路进来。婉秋在后面细细打量着,这里虽不是正经的顾府,可园子里的景致却远比她在门外瞧见的要雅致得多。就连接引她们进来的丫头,都是极谦逊有礼的,那模样儿性情竟比好些人家的小姐都要略强些。 丫头领着婉秋最后走进了一间卧房。婉秋还未看清屋里的人,就听得一声清脆的笑声:“姐姐!” 她定睛一看,原来床上靠着的正是妹妹展识卿。 识卿正努力地想要坐起来,婉秋忙过去摁住她。 “你快好好歇着吧!你又是将我当做外人了,总是这样劳神费力的!”婉秋一边将她的被子拢了拢,一边假装生气地埋怨道。 识卿忙拉了她的手笑道:“姐姐来看我,我高兴地不得了才是了。咦,姐姐今日来穿得好漂亮,正经像个优雅大方的赵家少奶奶了!” 婉秋经不得她这样打趣,脸早已红了几分,她嗔怪道:“一见面就胡说八道,看来你是呀!”婉秋忽地惊呼一声。 她轻轻捧着识卿的手,上面裹着一层一层的纱布。婉秋这才发现,识卿的身上能看得到的地方到处都有大大小小的伤。 “你看我!”婉秋懊恼道,“一来尽顾着跟你嬉笑了,竟没看见你身上的伤!就连这脸上也有!” 识卿将手抽出来,道:“没事的!姐姐不用担心。” 婉秋轻轻抚着她的脸。“疼吗?”她问道。 识卿笑着摇摇头,笑道:“现在已经不疼了。有大夫每天替我上药,不会有事的。” 婉秋放下手来,看着她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识卿打小儿便是这样,小时候她在草地上狠狠摔了一跤,膝盖都摔破了,却还是咬着牙笑笑对她说:“姐姐,我不疼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吻 屋子里两姐妹亲热地拉手聊着天,忽地门一开。 顾逾明提着一袋东西推门进来了。他原本的眼角还含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一眼见到婉秋坐在屋子里,神色却又变成了惯常的冷漠与疏离。 “原来展小姐来了。”顾逾明清冷的声音响起来。 婉秋忙站了起来,得体地笑道:“是,小妹的伤势,多亏了有顾将军的照顾。婉秋得替小妹多谢顾将军了。” 顾逾明微微颔首,他的目光转到床上的识卿,却变得柔和了许多:“你们聊得尽兴,我一会儿再过来看你。” 识卿红着脸,点了点头。 眼见着顾逾明出了门,婉秋仍旧坐下来。她拉着识卿的手激动道:“看来外边说的都是真的了!” “什么真的?”识卿有些懵懂地问道。 婉秋道:“还能有什么!不就是你与顾逾明的事情么!” “我和顾逾明?”识卿本就微微发红的脸更加热了,她有些害羞地偏了偏头,道:“外边是怎么说的?” 婉秋见她不好意思起来,笑道:“如今上海滩里,谁人不知江北军的顾少帅当日‘冲冠一怒为红颜’,带着兵围了上海警察局。这种事情天底下也就只有他敢做!依我看,上一次在医院里,顾将军也是着紧你得很。快老实告诉我,你们之间是不是早就情投意合” “姐”识卿害羞地撒起娇来,“你在说什么,我可听不懂!” 婉秋笑道:“你若是听不懂,却还是看得到吧?你看看这偌大一座别苑,上上下下竟都是专为你养伤备好的下人。你可别告诉我,顾少帅是同情心泛滥,才将你收容在这里,整日精心照顾着。” 婉秋咯咯笑了起来,平日里总是识卿伶牙俐齿地来打趣她,不成想她也有这样害羞的时候。 而识卿听见了这话,却一点一点地垂下了头,她的神色凄然,全然不似刚刚的模样。 婉秋吓了一跳,忙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坐起来太久不舒服了?” 识卿轻轻摇了摇头,半晌,她才慢慢开口道:“姐姐,我住在这里,真的很好吗?” “很好啊。”婉秋有些摸不清她的情绪,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想法,“这别苑又雅致又漂亮,我还从未见过这样清幽的园子,是极适合你养伤的” 婉秋说着说着,脑子里忽然闪过去一个想法,她惊道:“对了!识卿,你看我,简直是脑子糊涂了!我竟没为你想这么多!” 她刚刚才突然想到,识卿毕竟还是一个展家未出阁的小姐,这园子再好,却也是别家男子的宅院。识卿在这里住着,必定是心中不安的。从她出狱之后,展家就没派过人来看望,更别说来接她回家了!这样一个清清白白的小姐住在别人家里头养伤,传出去了不知道别人怎么编排呢! 识卿凄然一笑,抬起头来看着姐姐道:“家里头的人,怕是也不想我回去了。” 展家一直没有人来,她心中虽有准备,可是又怎会好过?就算顾逾明能体恤她家中的情况,识卿自己心里,却也是极其羞愧难当的。 婉秋抱歉地朝识卿笑了笑,她心底里知道,展公馆里最不希望识卿回去的人正是自己的母亲——瑶姨。而不许让人来接识卿回去的命令,多半也是她下的。 婉秋如今已经不在展家了,她还未出嫁时尚且不能劝动母亲几句,更别说如今她们两母女之间的嫌隙越来越深了。 “我知道该怎么办了!”婉秋脑子里灵光一现,突然就想到了一个办法。 “什么?”识卿不知道姐姐想到了什么。 婉秋轻轻握住识卿的手,激动道:“不如你与我回去,让我这个做姐姐的来照顾你,岂不比回家来得便宜?” 识卿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不行的姐姐!我怎么好与你一起去赵府呢?” 婉秋笑着晃了晃她的手臂,道:“这有什么不行的?我的家就是你的家!回姐姐的家不是比在这里更好一些吗?府上的屋子虽不比顾逾明别苑里的多,可住你小小一个人儿还是住得下的!”说着,她便轻轻地捂嘴偷笑着,觑眼瞧着识卿的反应。 识卿知道姐姐这又是在打趣她舍不得离开了。姐姐提的建议确实要比在顾逾明的别苑里养伤更好一些,可她总归觉得有些不妥。 识卿踟蹰着开口:“可是赵先生他” “什么赵先生!”婉秋笑着埋怨道,“怎么叫得这样生分呀!你不该叫一声姐夫吗?” “是,我若是去了,我担心姐夫他会不习惯的。”识卿忧心道,她回忆起之前与赵禹平见面的场景,心里总是觉得不安。 婉秋越想这事情越激动,平日在赵府里,赵禹平几乎是白天都不在家的。她平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若是识卿能前去同住,她身边也有了个知心的人,比什么桃儿要靠谱得多。 再加上自从婉秋嫁过去赵府之后,府上的一应事务都交到了她的手上。可婉秋自小却从未料理过家事,突然遇上了这一重重杂务,不禁觉得心烦意乱,无从下手,府上的事情打理得却是一团糟。识卿这样聪明,若是有了她帮着自己,想必也能从中间理出个头绪来。 想到这里,婉秋只想立时接了识卿回去。她道:“禹平他是最不计较的人了。若是你能去府上住,他也一定很欢迎呢!不如就趁今日天色尚早,你和潇湘跟着我先回了府上去。你的东西先拣些要紧的戴上,我明日再打发人来取其他的。” 话说完,她心里忽然划过一丝什么东西,却转瞬即逝再也抓不到了。 婉秋都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识卿不得不低头思索。 婉秋紧张地看着识卿,生怕她不答应。片刻,识卿抬起头来,道:“既如此,那我便随姐姐回去罢!” 婉秋心上的石头放了下来,欢喜道:“好好好,识卿,我这就让潇湘收拾东西。” 识卿却拉住她,正色道:“不过咱们可说好了!等到崇德女校开了校,我便搬到学校里住去,再不敢打扰姐姐姐夫的。” 婉秋皱了眉头,道:“学校里头的宿舍太局促了些,两人一间的也不方便的,总归是比不上家里头方便。” 识卿笑道:“姐姐对我好,我是知道的。只是你也知道我的脾气,我是最不愿意打扰别人了。姐姐体谅体谅我,好不好?” 婉秋叹了口气,崇德女校每年的夏季才开校,左右还有几个月的时间,是足够她养伤的了。她便道:“真拿你没有办法,既然你坚持,那我也不好说什么。只一样,不许太委屈了自己!” 识卿温顺地点点头,笑得像一只可爱的小猫。 顾逾明提着东西再次走进来的时候,屋子里的东西都已经打包得差不多了,识卿仍靠在床上,看着左边窗户外葱郁的银杏叶。 她听见了脚步声,却仍是望着窗外的银杏。 “晓月临窗近,天河入户低。”她轻轻地说道,像一阵若即若离的风,飘散在这屋子里,“这里窗外的景致,多像你在信中写的那句诗呀!” 她的嘴角微微扬起,莹白的侧脸噙着温婉的笑意。 顾逾明微微一笑,温柔深锁的眉头却依旧没有解开。他坐到床边的凳子上,识卿转过头来,她软糯清甜的声音响起:“逾明,我要走了。” 她没有说“我要回去了”,而是说“我要走了”。 顾逾明点点头,却只是将手边用牛皮纸包好的东西递给她:“这是杏花坊的白玉酥。听婉婷说,你最爱吃那里的点心了。” 她接过点心,手却轻轻搓揉起牛皮纸上的红线。她还没说话,脸却已经微微红了起来。 “逾明,”半晌,她终于开了口,“我还有一年就从女校毕业了。” 说完,识卿的脸更红了。她的眼睛却像是莽撞而大胆的小鹿,闪着微微的亮光,直愣愣地盯着他。 这话里的意思说得直白又隐晦,识卿的内心砰砰直跳,此刻她既怕顾逾明懂得,又怕他不懂,更怕他懂得却又装作不懂。 识卿的脑子乱糟糟的,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她只觉得脸上的热度一点一点地增加起来,这中间好像过了几个世纪一般长 忽然,顾逾明站起了身,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却已经俯身下来。识卿的脑子里嗡地一炸,别的全是一片空白了。她条件反射一般地闭上了眼睛。 一个绵软温柔的吻轻轻地落到了她的唇上。 一切都安静下来了。 像是在沉醉在海浪声中,发烫的耳畔有清冽的风刮过。 也像是银河,落在了心坎上,砸出了惊心动魄,又生出一掠牵肠挂肚的温柔。 不知过了多久,他离开了她的唇,识卿的脸却早已如桃花一般娇艳。 顾逾明捧起她的手,视若珍宝一般深深盯着她。他刚刚有些紊乱的气息也渐渐平静了下来。他的声音如清风霁月,让识卿发烫的脸一点一点恢复平静。 “一年之后,我来接你回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秦可卿 “来来来,识卿快来看看,这里便是为你准备的房间。刚刚在杏园就拨了电话回来让下人替你收拾好了!”婉秋笑着将识卿迎进房间里面。 她的脸上挂着欢欣的笑意。婉秋虽然是姐姐,可从小到大识卿的主意向来比她多,胆识聪明也比她多些,所以好些时候她们闯了祸都是识卿站在头里一个人担下来,让她少被母亲责骂了好多回。 如今她终于也有了自己的家,也能用姐姐的身份给妹妹一些庇护了。婉秋的心里自然高兴得很。 甫一进赵府,她便拉着识卿东逛逛西逛逛,生怕识卿看漏了哪一处的景致将赵家的园子也看低了。好容易进了识卿的房间,她仍是兴奋地念叨个没完。外间堂上的四把梨花木靠椅,床上那一床暖和的鹅绒被,地上铺着的从印度运来的地毯,还有内间上的一挂珠帘婉秋都要一一说上一遍。 识卿身子略略歪在椅子上,细细打量着屋子里的陈设,不禁噗呲一声笑出声来。 婉秋不禁好奇道:“笑什么?难道我这屋子还合不了你的意?” 识卿愈发笑起来了,便道:“你这屋子呀,怕是神仙也住得了!” 婉秋听这话中有蹊跷,便坐了她旁边,笑道:“有什么故事快些说出来,在我面前还装乖!” 识卿笑着指了指梳妆台上的圆镜,问道:“姐姐说那是什么?” “这倒稀奇了。”婉秋笑道,她还不知识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那不是镜子吗?你是从哪里来的怪小姐?问的好问题!” 识卿却故作神秘地摆摆手,道:“案上设着的,却是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 “什么?”婉秋仍未反应过来,糊里糊涂道。 “姐姐看那又是什么?”她的手又遥遥指向堂前桌案的乘着水果的鎏金盘子。 婉秋疑惑地看向她:“那不是盘子么?” “不是”她俏皮地摆摆手,“那摆着难道不是赵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 婉秋这才反应过来,识卿说的竟是《红楼梦》中秦可卿的房间摆设。她虽从小不擅在诗书上下功夫,可《红楼梦》这书却还是被识卿撺掇着看了一遍。那中间的情节好些都已经忘却了,因此识卿刚刚说了好些她都没想的起来。 婉秋这才拍手笑道:“好你个机灵鬼呀,这是在欺负姐姐读书读得少呢!” 识卿笑得歪在椅子上,捂着胸口连连咳了起来。婉秋忙上去顺抚着她的背,道:“你别着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那边不是正悬着同昌公主制的连珠帐,上面设着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宝榻么?” 识卿渐渐平复下来,肚子却已经笑软了。半日又故作正色道:“赶明儿去搜罗一副唐伯虎的《海棠春睡图》挂在壁上,拿两个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盛着,再特特地写上一副对联‘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袭人是酒香。’——这屋子便都齐全了!” 两姐妹你一句我一句地说得热闹,一旁的潇湘却着急地伸长了脖子,怎么也听不懂。终于忍不住了,潇湘悄悄问识卿道:“小姐,你与二小姐说的可是书上的话儿?潇湘一句也听不懂!” 婉秋在旁边听见了,打趣道:“潇湘,你家小姐要将你名字改作袭人呢!” “啊?”潇湘惊呼一声,便可怜兮兮地朝识卿道:“小姐,我挺喜欢潇湘这个名字” 识卿忙安慰道:“别怕,二小姐哄你呢!”潇湘这才松了一口气。 再加上潇湘在一旁逗乐,屋子里聊得更是热火朝天了。识卿卧床休息了好多日,今日这般兴师动众地挪动地方本该早就乏了,可她却歪在椅子上与姐姐说话儿,一点也感觉不到累。 聊着天的时候,她忽然想到了离开杏园之前时,在她的房间里的那个吻。 一想到那个场面,识卿的心头便突突地跳了起来,因为受伤的愈加显得苍白的小脸也蓦地红透了。 婉秋见她忽然眼神婉转娇羞起来,不禁好奇道:“这是怎么了?屋里又没有外人,怎地忽然脸红起来?” 识卿红着脸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却听见门外有丫头来回话。 “少奶奶,三小姐,少爷回来了!” 婉秋一听,忙喜道:“厨房里的晚饭都备好了吗?” 那丫头伶俐道:“早就按少奶奶的吩咐备好了,红烧狮子头,清蒸鳜鱼今日可都准备的是少爷爱吃的菜!” 婉秋笑道:“不错,这差事当得好。桃儿,赏。” 门外的桃儿应声进来,从荷包里拿出一叠钞票,便随手抽出几张递给了她。那钞票的面额,值当她一个月的工钱了! 识卿略微有些吃惊,不禁盯了一眼婉秋,却见她面色如常,并无异样。 那丫头拿了赏,眼睛都笑弯了起来,连连磕头道:“谢谢少奶奶!谢谢少奶奶!” 婉秋扬扬手,示意她退下,便侧头邀识卿道:“该是吃饭的时候了,咱们一起出去吧。” 不知道为什么,识卿此刻却一点也不想出去。或许是因为身子靠在椅子上这么久,确实有些乏了;或许是因为外面的那个人是赵禹平,她并不想见到他。 可这里是赵家!虽不比在顾逾明的杏园里那样生分,终究是寄人篱下,她就算是不想见赵禹平,也需得强撑着出去见一见了。 识卿笑着应道:“好。” 赵禹平刚刚回府,管家便向他回报了府上的事情:“今日少奶奶将展家的二小姐接过来住了。” 赵禹平似乎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顿住脚步,回过头又确认了一遍。 他的心里一阵澎湃,自从婚礼那日之后,他便再没见过她了。她被关在大牢里,他没办法救她出来,可顾逾明却做到了。他还以为,顾逾明再也不会放她离开了,或者说,是自己再也不会见到她了。没想到,她现在就在赵府! 赵禹平的眼里浮现起一丝阴诡的笑意。 他负手站在堂前,听见那女子的欢笑声越来越近,直到那个女人的脸清清楚楚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识卿由潇湘仔细地扶着,弱柳扶风的样子,她脸上的伤疤!赵禹平负在背后的手骤然握紧。她怎么变成了这幅模样!他不禁皱了皱眉头。 “禹平,”婉秋走到他的身边,软语道,“今日我擅自做主,想将三妹接过来休养一段时间。你也知道母亲她,识卿一个女孩子住在外边总是不好的” 赵禹平敛了方才的神色,低头看向婉秋,柔声道:“你做主自然很好。早该让三妹过来住了,你一个人平日在府里太冷清了些。” 婉秋望着赵禹平,有片刻失了神,他好久没有这样和颜悦色地对她了。就算是在床上,他也不曾这样温柔过。 片刻,她终于反应过来,忙对识卿笑道:“你看我说什么?禹平他一定会欢迎你来的!” 识卿微微一笑,刚刚走进前堂时,赵禹平看见她的脸,面上的神色转瞬即逝,却被她看得清清楚楚。那弃如敝履的鄙夷神色,让敏感的识卿一眼看出来了。 只是赵禹平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神色?她脸上有伤,旁人看了或许会暗叹可惜,会不忍同情,却怎样也不至于让人嫌恶!识卿心中一凛,她只希望是自己看错了那个微妙的表情。 顾府里,顾家特地摆了一桌宴,请来了叶家的人。两家人见面,自然又是寒暄了一番。 席间,顾夫人端起酒杯,向叶家夫妇相邀道:“今日请大家来府上一聚,一则呢是为了感谢上一回婉婷淘气不见时,叶将军和叶夫人担心了,就连星来和孟亭都帮着找了好一阵。” 叶夫人笑道:“婉婷自小就像我们自己的女儿一般,还说什么担心不担心的,实在是见外了!” 叶孟亭也忙着站起来举杯道:“伯母千万不要与侄儿客气,这一点小事罢了!” 顾夫人和蔼一笑,继续道:“二则是两家人好一阵没有好好聚过了,正好趁着逾明还在家,正好大家好好聚一聚,别生疏了感情!” 这话里话外,顾夫人都是在向叶家夫妇说着软话。上一回在叶家面前,顾逾明坦然承认了自己已有心爱之人,丝毫没有顾及到叶星来的颜面,也不免让两家人之间心生了嫌隙。 顾叶两家虽说是世交,可家族间的交情,利益深广,盘根错节,永远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单纯。儿女情长是不可控制的事情,就算因此闹了不愉快,叶星来不懂事,叶家难道也不知道其中的关系吗? 所以顾司令在一旁笑而不语,这软话他说不得,顾夫人却刚好说得。 叶夫人笑着将手中的酒送至唇边,道:“这话倒是真的!两家人这么多年的交情了,岂能是一日两日就能断得了的?” 顾夫人点头微笑,这便是化干戈为玉帛了。 顾逾明虽知母亲的用意,却向来不喜这些交涉,只在一旁沉默无语。 叶星来今日虽来了,却因着前几日的事情心存芥蒂,只盯几眼顾逾明,见他寡言,自己便也默默地戳着碗里的饭粒。 平日里最活泼的婉婷,却知道今日的宴席意义不比寻常聚餐,顾夫人之前叮嘱再三,也不敢多嘴再闹出什么乱子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阿来 宴席上的人都各怀心思,酒过三巡之后,宴席的气氛就不免有些无趣了。 言笑晏晏时,顾司令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绍之,不知你听说过没有?这几日的上海,有一个大新闻啊!” 众人闻言,也都停下手中的动作,齐齐看了过来。 叶将军放下手中的筷子,朗声道:“怎么没有听说!那场什么狗屁‘中日围棋交流赛’,一个日本人赢了国手古维钧大师。” 两位将军都是从战场上浴血奋战过来的,又都是爱下两手围棋的,虽然年事已高可男儿血性不减。这场轰动上海的比赛最终以日本人的胜利告终,叶将军一激动,将年轻时常说的乡野粗话也不小心带了出来。 叶夫人皱着眉,轻轻拉了一下叶将军,嗔怪道:“孩子们都在呢!” 顾司令却哈哈笑道:“老弟这一句倒是骂得好!那起子日本人本就没安好心。听说古维钧大师抵沪之后一直身体不适,到比赛场上精神不济,你说说,那鬼子是不是胜之不武!” 叶将军皱了眉头,道:“果真如此?高手过招是在刀尖上比武,古大师身体抱恙还能闯入决赛一战,已经是尽力而为了!” 一旁的叶孟亭插话道:“那个获胜的日本人是不是叫做天元先生?” 叶将军冷哼一声:“先生?他也配叫做先生!不过是偷师忘恩的倭寇罢了!” 叶孟亭不耐烦地看了父亲一眼,叶将军爱国之心昭烈可见,一直觉得日本乃蛮夷之地,言语之中常有痛贬之意。而叶孟亭则觉得,日本虽处弹丸之地,如今的实力已经不容小觑,要不然北地的战火怎么烧了这几年都还没有停下来呢。 顾逾明见这场面,知他父子俩相同的脾性倔强,便难得地接话道:“我也听说了,那人号称日本的国手,似乎就叫‘天元’。只不过这名字应该只是他对外的别称吧。” 顾司令与叶将军都有所赞同地点点头,围棋棋盘上的黑点叫做星,位于边上的星称为边星,位于中央的星称为天元了。一般人是不会用这个围棋的术语做名字的。 叶孟亭见顾逾明开了口,一扫刚刚躁郁的心情,一边盛着蛤蜊汤,一边道:“这个天元似乎是有些来头,他到上海来有一段时间了。既不是日本的军政高官也不是什么富商巨贾,可76号里的人好像对他很是敬畏。” 叶孟亭这个副局长虽然名大于实,可常常在警察局里走动,自然会了解一些旁人不知的微妙信息。顾逾明知道上海这潭水里鱼龙混杂c势力交错,并不对这个天元的真实身份感兴趣。可这微妙信息倒勾起了婉婷的好奇心。 她咬了一半的豆腐皮包子也顾不得吃了,便睁大了眼睛好奇道:“为什么呀?他不是就个下棋的吗?” 叶孟亭本想好好跟顾逾明聊一聊警察局里的一些奇闻异事,可那顾冷面依旧是一副冷面,感兴趣的反而只是婉婷这个小丫头而已。 他没甚趣味地挥挥手,道:“罢了,反正你也听不懂!就不要瞎打听了。” 婉婷的好奇心早就被吊了起来,他这样一说,她便不依了。婉婷朝叶夫人撒娇道:“叶伯母,你看一看孟亭哥哥呀!” 叶夫人点头看向叶孟亭道:“孟亭,你很会欺负你妹妹。” 叶孟亭无法,只得继续道:“那个天元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的,好像就是安分守己的一个围棋大师。但我们局里查到了好几单案子都与他有一些牵扯,最后却都被特高课那边用手段强压下来了。就年前一阵儿,静安路上的洋礼服店起火,便是” 顾逾明猛地抬起头,眼眸中如剑光逼人。 “啪——”地一声,叶司令重重地放下碗筷,气道:“北地的炮还没打到这里来呢!如今这上海都已经是日本人的天下了!那特高课是个什么玩意儿!老子要是在战场上,一炮轰了他娘的!” 他又指着叶孟亭气道:“我看你这个副局长还是不要当了!还不是替日本人办事!丢人现眼的东西!” 叶孟亭见父亲又是一阵大骂,还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面上便有些挂不住了,不忿道:“那些阴损事又不是我干的,父亲怎么又动怒了。” 叶夫人见丈夫生了气,忙使了个眼神让叶孟亭住嘴,又连忙拉住还要发火的叶司令。 顾夫人忙道:“哎呀都是婉婷不好,非要听孟亭讲这些事情。什么天不天元的!从现在起,大家可都不许讲这些事情了!” 顾司令也笑道:“绍之啊,你也是一把年纪了,火气怎么还是这么重!我看孟亭做得也不错,你说如今这世道,还有哪个地方是干净的?” 叶将军胸口的火也一点点平复下来,方才端起酒杯一笑释怀。桌上的话题早已适时地换了一个。而顾逾明却盯着眼前的碗碟,脑中已是千回百转。 “查到了吗?”杏园里,顾逾明问向刚刚回来复命的阿来。 阿来还喘着粗气,道:“查到了。” 顾逾明背对着他站在园子中的凉亭间,周围有银杏栽道,竹林环绕,幽静非常。 “我去警察局中打听过,上次礼服店着火本来没有人报案。只是那天恰好有警察局的巡捕在礼服店后街抓捕疑犯,见到一人行踪可疑,巡捕以为是嫌犯同党,便将他一并抓了回去。” 顾逾明静静看着面前的池塘,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他的眼眸深沉,面色亦是波澜不惊。 阿来接着道:“后来回去一审才知道,那个人竟然就是礼服店纵火的嫌犯。” “什么人指使的?” 阿来一惊,他还没有说那人的身份,顾逾明就已经知道必是背后有人指使。 他定了定神,道:“好像是那个天元先生的手下,因为在夜场上与礼服店的店主起了争执,后来心有不忿便花钱指使了个中国人去纵火。特高课估计天元的面子,才将案子压了下来。” 顾逾明身形不动,却沉默良久。他沉默的时间越久,阿来的心里不禁有些发虚起来。 终于,顾逾明开口,一字一句缓道:“那个嫌犯呢?如今在哪里?” 阿明见他没有异议,心里便有了底气,道:“那嫌犯在审讯室里扛不住刑,已经死了。” 湖面,一只白鹭飞过,惊起阵阵涟漪。 “行了,我知道了。”顾逾明的声音响起来,却又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阿来毕恭毕敬地躬身道:“少帅,没什么事情我先下去了。” 顾逾明颔首,阿来便退下离开了。 待阿来已经走远了,顾逾明转过身来,神色沉郁。 “出来吧。”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后,旁边竹林隐着的枝叶晃了一晃,却闪身出来一个人。 阿明几步走进凉亭,神色悲戚。 顾逾明冷道:“刚刚我们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阿明点头,道:“听见了。”他又上前一步微微躬身,语气大有悲戚之状:“阿来已经走上歧途,对少帅不忠之举,属下听得清清楚楚!” 阿明与阿来从小便是孤儿,在战场旁的村子里被顾老司令捡回去,跟着顾逾明有十数年之久。他们两人虽不是亲兄弟,却早已经有了出生入死的感情。如今阿来选择背叛顾逾明,阿明只觉得痛心,哀其不智,怒其不忠。 顾逾明点头,剑眉之中似乎隐着半点氐愁,道:“他来之前,我在这凉亭里站了许久。我在想,如果真的是他,我该如何处置。” 阿明阿来两人跟在他身边这么久,除去军中上下级的关系,顾逾明也早已视他们作左右手足。如今发现阿来就是那个在他身边暗度陈仓的人,就好比生生斩断了他的一只臂膀。被最信任的人背叛,顾逾明也不能轻松释怀。 阿明沉声道:“您已经给过他机会了。少帅身系北地重责,江北军的更是干系重大。阿来知道得太多,恐怕会对少帅的安全有所威胁,甚至对北地战局不利!” 顾逾明闭眼沉思,片刻,道:“上海的局势现在已经是一盘乱棋了。如果阿来这根线断了,这幕后的人太狡猾,我们就很难抓住了。” 他不禁想起那场火灾,差一点便夺了识卿的性命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睁开眼,道:“赵禹平!这个人你亲自派人去跟,一定要小心!” “是!”阿明犹豫了半晌,问道,“少帅是从什么时候,发现阿来有问题的?” 顾逾明微顿了顿,道:“你还记得那次慈善舞会吗?” 阿明瞬间想起那天晚上,因为少帅极少参加这种场合的,那晚上还带了展小姐做舞伴。 顾逾明继续道:“那一晚阿来不在,你告诉我,他去警察局领在外白渡桥犯事的兵。” 阿明点点头,他记得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情。 “那天晚上我们刚回府,阿来也恰好回来了。”顾逾明的声音低沉,“他回话的时候,我闻到他身上有一股白葡萄酒的味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鹣鹣 顾逾明在国外留学过几年,对各国的酒文化都有所了解,他这样一说,阿明立时反应过来。 他记得那一晚在舞会上,场下有侍者端着一瓶白葡萄酒去往了那间被屏风挡住的堂厢里。红葡萄酒也才是这几年上海刚刚时兴起来的洋酒,白葡萄酒就更是少见了。婉婷自然是没见过,硬是要少帅点一瓶来瞧瞧新鲜。 顾逾明点头应允,阿明招来侍者一问才知道,那白葡萄酒竟不是舞会上准备的酒,而是那边堂厢里的客人自备的酒。所以,那一晚阿来若是真的去了警察局,身上怎么会沾染白葡萄酒的气味! 阿明叹了口气,道:“阿来实在是糊涂!” 顾逾明接着道:“我本无心怀疑他,只是第二日出门时偶然间碰到刘副官,说是头天晚上交接犯事的人太晚了些,所以就宿在了官邸。” 阿明忍不住问道:“头天晚上阿来确实是将犯人提回来了,这中间有什么问题吗?” 顾逾明幽幽道:“那晚我们刚刚回来他便来复命了,你可记得,那是什么时候?” 阿明陡然明白过来,道:“那时候还没到晚上九点,离宵禁还有足足的两个钟头!刘副官的家离官邸不远,况且他老婆又刚刚生了孩子,他若是要回去,怎么也赶得及的!” 顾逾明点点头:“所以就只有一种可能。” “就是阿来是向少帅复完命之后,再去警察局领的人!”阿明接过话道,“这样的话,才会让刘副官错过宵禁时间,没有回家!” 阿明这时候不得不再次感叹少帅的心思缜密了,这些事情他是与少帅一同知道的,可他却没有觉察出中间有什么蹊跷之处。 “只是舞会时那个堂厢的屏风后面,究竟是什么人?”阿明忍不住问道。 那一晚本来也有过怀疑,也派过人去查,回来的人只说是姑苏那边来的巨贾,想来舞会见一见大上海的人物,却不肯抛头露面。这些富商腰缠万贯,行事自然比别人小心谨慎些,所以当时便没有起过疑心。可如今看来,阿来背后的人或许就与那神秘人有关系。那盏屏风背后,并不是这么简单而已。 顾逾明皱眉,道:“我也不知。舞会进场时虽然有层层检查,可若真的有人想要进来,用点手段并不太难。只是” 顾逾明忽然陷入沉思,礼服店的大火,舞会上的屏风,阿来的背叛,还有前几日识卿入狱这些事情看似都不相关,可在冥冥之中却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究竟想要什么呢? “那个纵火的犯人找到了吗?”他突然问道。 “找到了。”阿明回答道,“我派的跟着阿来的人在城南外的乱葬岗里找到了他,还留着一口气,正让医生抢救呢。” 顾逾明赞许地点点头,道:“若是醒了,你亲自去审。” 阿明应声之后转身要走,顾逾明又朗声喊住,道:“展小姐的药送过去了吗?” 阿明笑了起来,道:“少帅放心,吩咐的东西一早便与展小姐送去了。” 识卿一早醒来,潇湘便提着一个精致的木盒进来。 “小姐!”潇湘的声音像黄鹂一样清脆叽叽喳喳地闯进了屋子,“小姐猜猜看,是谁给小姐送东西来了?”说完,她便俏皮地轻轻将手中的木盒提起来,两只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识卿。 识卿一身单衣坐在梳妆台前,脸上的疤痕眼见淡了许多,却仍旧很明显。她细瞧了一瞧那木盒,笑道:“是从杏园送过来的吧?” 潇湘惊讶道:“我还没说呢!小姐怎么知道?” 识卿不禁莞尔,却对潇湘轻声道:“秘密!” 潇湘提了木盒过来,一层层地打开。第一层便是用搪瓷罐子特特封好的药,外面还包裹着一层保温的棉花罩子。这细致的用心让识卿的脸微微一红。 “难怪门口来的那人叫我小心些提,原来是怕不小心把这药罐子打碎了。”潇湘不禁说道。 潇湘将药盛了出来,黑色的药汁用青璃碗装着,却也显得不那么苦涩难喝了。那药尚有余温,袅袅地冒着热气,识卿一闭眼,忍着苦尽数喝了进去。 喝完药之后,识卿微微皱着眉,这药确是有一股难以忍受的苦涩。往常在杏园时,每次喝完药都有下人送来一小碟杏脯。酸酸甜甜,极为爽口的。 潇湘见她表情难受,忙道:“我去给小姐倒杯茶来,好歹也去一去苦味!” 识卿摆手道:“不忙,先看看这木盒子下面是什么东西罢!” 潇湘微愣,见小姐一脸好奇的模样,不禁抿嘴一笑,依言打开了第二层的隔板。隔板打开,第二层的木屉里赫然摆着一小碟金黄的杏脯。旁边还有一个玻璃小瓶,却有三寸大小,上面螺丝银盖,鹅黄笺上写着“玫瑰清露”。 潇湘拍手笑道:“真是盼什么来什么,顾少帅知道小姐喝药口苦,专门为小姐备好了杏脯,真真好体贴!” 识卿的脸上早已飞来两朵红晕,心里好似被那玫瑰清露泡着一般,嘴上却嗔道:“少胡说!许是厨房里的下人知道我喝药的习惯,便一并备齐了也没甚稀奇的。” 潇湘笑盯了一眼小姐,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最后一层木屉。里面却出人意料地空空荡荡,只有一封薄薄的信封躺在木盒底。 那信封上遒劲有力的钢笔字迹,像是一簇簇的火苗,直烧得识卿的脸上绯红。 识卿将信抽出来,那信好像循了例,仍是几句诗。 凉月笼新簟,青山拂晓帘。 百年方共尔,应不愧鹣鹣。 “百年方共尔,应不愧鹣鹣”识卿嘴里喃喃地默念着这两句,镜中的女子面若桃花,眼灿如星,娇羞婉转如含苞的迎春花。 身后的潇湘忍不住问道:“小姐,这最后两字是什么意思呀?”她现在日日学写字,看见不懂的字总是忍不住要问一问的。 没想到这一问识卿的脸却更红了,可她的眼神依旧清明,她微微仰起头来信口念道:“《尔雅》中有言,南方有比翼鸟,不比不飞,其名谓之鹣鹣。” 比翼鸟,鹣鹣?潇湘似乎听懂了什么,小时候在乡下看社戏的时候,不是常有戏子在台上唱么?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那这信的意思潇湘不禁笑起来。 识卿看了她一眼,道:“你笑什么?” 潇湘开心道:“有人对小姐好,潇湘便开心。” 这话说得直白,却也窝心,识卿不禁笑道:“真是个傻丫头!怎地不多替自己想想?” 替自己想想?潇湘愣愣地想起了一个人,干净白皙的少年如逆光而来,却有一股她不能靠近的气质。 这时,门口忽然有个黑影晃了晃,识卿忙喊道:“是谁?” 那黑影一怔,识卿看准了是一个穿着下人衣裳的丫头。那人却好似没有听见,转了身便走。 潇湘明白过来,忙向门口追去,那丫头还没有走远,潇湘忙喊住她:“还不赶紧站住!” 那丫头知道自己是跑不掉的了,便立时停住脚步,转身笑道:“原来是潇湘姐姐,起先我还没听见呢!” “扯谎!”潇湘叉了腰,拿出在村子里与邻村小孩骂架的阵势,柳眉倒竖道:“方才你就在门口,离得那么近,小姐连连喊了几声你都没听见?” 那丫头有些沉不住气,气势也渐渐弱了下来,道:“三小姐叫过我吗?我竟没听见” 这时,识卿已经扶着门出来,她幽幽地盯了那丫头几眼,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她的声音轻轻地,没有一丝责怪的意味,却又让人倍感压力。那丫头不禁抬起头偷偷瞥了她几眼,却发现识卿的脸好静,看不出一点儿情绪来。 她自乱了阵脚,却仍强自淡定道:“我是少奶奶吩咐我来看一看,三小姐起床梳洗没有?” 识卿瞧见那丫头袖子上有一块小小的油污,不动声色地问道:“哦,原来是姐姐派你来的这时候好像也不早了,不知道还有多久用午饭呢?” 她这话漫不经心,那丫头以为三小姐对她防松了警惕,心里不免松了一口气。又忙谄笑着回答识卿道:“这日头离正午还早哩!厨房里刚做了绿豆百合羹和虾丸鸡皮汤,三小姐若是饿了,我去厨房端来给三小姐垫垫肚子。” 识卿嘴角微勾,道:“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刚喝完药,这油腻腻的东西却是吃不得的。快回去吧,姐姐是不是还等着你呢?” 那丫头一听这话,面色微滞,便笑道:“那我先下去了。” 等她慢慢走远,潇湘不禁疑惑道:“小姐,我觉得那个丫头有问题,你怎么不好好问一问就放她走了呀?” 识卿微微一笑,示意她扶自己回房。回到房间坐下之后,识卿才略略缓了一口气,道:“她不过是厨房里头的一个粗使丫头罢了,就算问也问不出什么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电话 转眼便到了中午时分,婉秋房里的丫环过来请识卿前去饭厅用饭。 识卿早就梳妆好了,让潇湘轻轻扶着去了饭厅。那桌上果然摆着绿豆百合羹和虾丸鸡皮汤,识卿微微一笑,却没有说话。 婉秋与赵禹平已经坐在那里,见她进来,婉秋拉着她笑道:“今日身子虽然虚,但气色看着还不错。这身夹袄倒是穿对了!如今虽然已经入了春,你这病身子,可还是不能减衣服!” 识卿也笑着一一应了,姐姐虽在家里,却也带着出门的礼帽和面网,看着有些不习惯的样子。可她看一看坐在旁边的赵禹平,也就什么都明白了。 识卿落了座,赵禹平忽然插话道:“不知识卿平日吃的什么药,带过来了没有?” 婉秋听了这话,也忙问她道:“昨日还提起这件事情的,今日一忙便浑忘了。家里面有大夫,不如叫来多备几副。” 识卿还未答话,身后的潇湘却笑道:“今日的药,杏园那边一大早就已经派人送过来了。” “潇湘!”识卿侧头喊住她。 赵禹平的神色幽幽:“看来顾少帅对三妹还是关怀备至。”他的语气中无喜无怒,却惹得婉秋看了他一眼。 识卿笑着解释道:“顾先生他宅心仁厚,许是这药方难得,不肯轻易外传,所以才经了这一道手。”她悄悄向潇湘看了一眼,潇湘聪敏,便知道小姐有意如此,也就不再多嘴了。 不等婉秋与赵禹平反应,她又闲话聊道:“听丫头说姐夫每日都要去公司的,怎么今日得闲在家中吃饭呢?” 赵禹平深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这几日学生闹事闹得厉害,公司暂时不用去了。” 前几日的那场中日围棋交流赛一结束,立时在上海甚至全国掀起轩然大波。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围棋更是中国国粹,没想到一场比赛竟输在一个日本人手里! 有那起子好事者专门调查了古维钧大师在沪的行程经历,发现其中有诸多疑点之处,怀疑日本人在背后操纵比赛,以此来抹杀中国人的志气。这个消息传出来,上海更是一片哗然。 再加上北地的防线一退再退,国名政府一让再让,各地的爱国学生借由此次时机团结起来,上街游行。而首当其冲的,便是负责主办这次围棋比赛的赵禹平的百货公司了。学生们冲到公司下开的几个百货商场里面,示威c演说,再将货架上摆着的日本商品一齐堆在马路中间烧了个透。 公司里商场里的办公室门口,也有人专门在等着他出现。所以这几天,赵禹平只有选择闭门不出,才不会引起什么正面的冲突。 婉秋听见这话却是一愣,她柔声问道:“公司有什么问题没有?我竟不知你碰到了这样的麻烦,还只道是你今日是专门留下来吃饭的呢。” 她说着说着,不禁有些暗自丧气。今日他起来得比平时晚,她帮着他打理好了出门的东西之后,他才告诉她今日不出门。婉秋还以为是昨儿晚上在枕边与赵禹平说的话奏了效,才让他愿意留下来多陪陪自己她不由得要笑自己真是傻。 这话若不是识卿问出来,她究竟是不知赵禹平心中想的是什么。 赵禹平却微微勾起嘴角,眼神中却有一抹阴鸷闪过。他仍是漫不经心地挑拣着桌上的饭菜,却是对婉秋的情绪毫不在意的样子。 识卿坐在面前,赵禹平又久久不曾答言。婉秋不由得有些局促,她拿在手中的筷子,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半晌,赵禹平的脸上又渗出温柔的笑意,他喝下一勺八珍汤之后,安抚婉秋道:“没事,你不用操心,公司的事自有我来忙。——听桃儿说,这汤是你亲自下厨房去炖的?” 婉秋忙点点头,她的眼睛微微亮着,略带紧张地期待道:“怎么样?合不合你的口味?” 那声音温柔耐心,带着极其宠溺的味道:“你做汤的手艺,我什么时候说过一个不字?” 一句话就让婉秋的神情由阴转晴,识卿看着姐姐满脸幸福的样子,不觉微微抿了嘴角笑起来。 这时候,赵禹平一个眼神向识卿扫过来,戏谑c玩味,嘴角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个眼神好熟悉,看得识卿心头一惊,她想要再次确认时,他却已经转过头去了。 识卿微微一怔,再一细想,刚刚他的样子却已经记不得了。 “我先走了。”赵禹平站起来,语气表情皆是谦逊有礼的,“你们慢慢吃。” 婉秋忙站起来,手上温柔地替他将领口的领带理好,口上却忍不住问道:“不是说今日不用去公司吗?” 赵禹平的声音微冷:“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晚上吃饭不必再等我了。” 婉秋想要送他出去,却被他给拦住了:“饭菜都快凉了,留在这里陪一陪三妹吧。” 一旁的识卿也微微点头向他道再会。 好容易听见了大门外头汽车离开的声音,婉秋才安心坐下来继续吃饭。 饭桌上却只剩下了两姐妹,一大桌子的菜突然显得有些冷清。婉秋轻叹了一口气,又重新端起碗筷来对识卿道:“咱们慢慢吃。我记得你从前在家的时候,最喜欢吃的就是绿豆羹了。” 婉秋与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及至自鸣钟敲了十三下,婉秋才惊觉道:“这都已经过了正午了!” 识卿笑道:“姐姐有什么事么?” 婉秋叹道:“我能有什么事情?不过是在消磨日子罢了。”说罢,她又笑了起来:“不过如今你过来了,我可比以前好过多了!” 说着,忽然有一个丫头走了进来:“少奶奶,有太太的电话正在等您。” 瑶姨斜靠着沙发,手里拿着听筒,正皱着眉耐着性子等那边的回话。 “喂,妈?”电话那头传来婉秋的声音。 “喂,婉秋。”瑶姨忙坐直了身子。 “妈,是我。” 瑶姨有些迫不及待,刚接通电话也不寒暄几句,便直接进入主题:“就是上次你回来我跟你说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妈”婉秋的声音有些无奈,“我还没想呢!” 瑶姨皱了眉头,她拽着一圈一圈的电话线,问道:“那这几日你肚子里头,有消息没有?” 那边好像断了线一般安静,隔了好久,才传过来低低的声音:“还没有。” 瑶姨冷笑道:“听说你把那个小贱人接到赵府里去了?这个我以后再跟你算账。真不知道你还在想什么?现在不抓紧,再过几日,那府里多出几个女人来,你就更难有消息了!” “妈,你别着急,”婉秋闷闷道,“我与禹平在一起还没有多久” “还没有多久?”瑶姨不由得隔着电话白了她一眼,“我嫁给你父亲的时候,不出月余就怀上了你。正是用的那服药!若是像你一样拖拖沓沓,如今我们岂不是任由那后来的范雪媚拿捏?” 婉秋有些着急,道:“禹平禹平他不像父亲,他说过会待我好的。” 这句话好像突然戳中了瑶姨的死穴,瑶姨腾地一下站起来,嚷道:“男人嘴里的话你也信?如今他这样对你说,到了别的女人的床上,什么甜言蜜语也都说的出口了!” 她这话说得实在难听,婉秋不知道母亲为什么发这样大的火:“妈,你别生气” “我别生气?那你就让我省点心!”瑶姨怒气冲冲道,“不要以为我是在害你!今后你若是没有孩子,凭你现在的样貌,你以为能拿捏得住他几年?等到以后无依无靠的时候,可别回来求我!” 说罢,她便猛地挂断了电话,她这个女儿,看起来温温顺顺的,可自从上次从医院回来之后,她的性子竟变得倔强起来,再不像以前那样听她的话了。 瑶姨坐在沙发上,心口的闷气还未散尽。媚姨却从楼上下来了,她手臂上的伤口已经大好,白靖的那一枪,竟没有打伤筋骨。 “哟,太太为婉秋真是操了不少心呐。”她穿着一水儿的杭绸的旗袍,肩上还搭着一条从未见过的貂毛披肩。 瑶姨瞥了她一眼,知道她阴阳怪气的没安好心,便不耐烦道:“有这空闲不如回去看着康儿,偷偷地躲在后面听什么壁角?” 媚姨双手抱在胸前,极妩媚地一笑,道:“你叫的那样大声,还怕人听不见吗?” 瑶姨这才觉得今日范雪媚似乎要特别不同些,她细看了几眼,才发现她脸上还化着妆,看起来竟不像是三十岁的妇人了。 瑶姨忽地想起翠儿告诉她,这段时间范雪媚好像经常花枝招展地出了门,有好几次半夜才回来,却不知道她去干什么了。最近事情多得忙不过来,她也没有过问。 今日一看,却发现这媚姨好像是大不一样了。 瑶姨冷笑道:“你且管好自己的事情吧。老爷走了才多久,热孝还有三年的时候呢!你也不怕报应遭到康儿身上。” 一提到康儿,媚姨立时变了脸:“现在是什么光景了?少拿什么热孝冷孝的胡唚!但凡我愿意做的事情,你王瑶拦得住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大猫与小猫 山上的咖啡厅里,赵禹平坐在白靖的对面,面色阴沉似水。 他从一进来时就发现了咖啡厅的不寻常之处。楼下与楼上的门厅都把守着青帮的人,他随身带来的人,也被拦在了楼下。 白靖细细品了一品手中的清茶,一双丹凤眼风流旖旎,口中赞道:“都说这里的咖啡师不错,可我偏偏喜欢君山银针,赵先生也尝尝。”他煞有兴致地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却完全没有理会坐在对面的赵禹平的感受。 赵禹平冷冷地开口道:“白爷叫我过来,恐怕不是为了聊君山银针吧?” “噢?”白靖将长眉一挑,“不如你说说,我找你来是要做什么?” 刚刚还神色严肃的赵禹平忽地笑了起来:“青帮这几日在闹事学生中间,可没少出力气!白爷想说的是这件事?” 白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你是说那些爱国的学生啊昨日我还去听了听他们在恒安百货门口的演讲!听得我是潸然泪下!赵先生也该去听一听,那个学生怎么说的?” 白靖看了看身后的人,忽又转过头来,却已是变了颜色。他将手上的茶杯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道:“上海虽大,可容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了!” 他的声音微冷,眼神也瞬间凌厉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赵禹平。 赵禹平的神色凝滞,白靖的反应倒是出乎他的预料了。 过了一会儿,赵禹平面色平静地笑了笑,道:“白先生想要替没有书念的学生们出头,找我来干什么?该去找北地越打越近的日本人啊!” “北地的日本鬼子该死,那么你呢?”白靖的声音低沉,一字一句道,“替日本人来收买我青帮的码头的赵老板是不是也是——该死?” 终于说到正题了,赵禹平反而轻松了下来,他端起面前的清茶,浅尝了一口:“白爷的口味确实不错。但是——”他将手中杯子放下,同样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的嘴角微微勾起:“我更喜欢清酒,不管是君山银针还是六安瓜片,这样寡淡无趣的味道,实在是不适合我。” 赵禹平的话让咖啡厅里的气氛瞬间紧张,白靖手下的人都不自觉地悄悄将手靠近腰间。白靖微眯了眼,领口的蓝光微闪。他的身形未动,却像一只蓄势的猛兽,随时都有着要扑出去的危险。可过了半晌,他却渐渐放松了一般轻轻向身后靠去。 而赵禹平却神色轻松,好像对现在的形势已经胸有成竹了。 “背后指使你的人是谁?”白靖问道。 两个人从一开始便打了半天的太极,其实各自都心知肚明,话说至此也就不用再兜兜转转。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白靖派人去查的消息到底有限,他要知道事情的缘故,必须要通过赵禹平。所以他暂且缓了几天,就算学生不闹事,他也绝不会手软,赵禹平还不至于将自家的产业弃之不顾。 赵禹平笑道:“白爷何必装作不知呢?天元先生的名号难道还小了吗?” 天元?真的是他?白靖仔细盯着赵禹平的表情,却看不出他的话是真是假。他也派人专门去查过这个天元先生,可除了他是日本国手的围棋大师的身份,其他的就如同白纸一张。可天元的背景越是干净,这其中的问题就越让人怀疑。 “日本人想要青帮送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白靖幽幽地开了口,“可这个天元,暗中收买了青帮大半的码头,却没有任何动作。如果在我们没有发现之前动手,我如今可能早就横尸荒野了。” 赵禹平笑着追加了一句:“如果不是你们偶然发现了,暗中收买的就是青帮的全部码头了。” 这话让在场的青帮的人俱是一震,白靖却镇静如常。 青帮虽说不是铁板一块,可也是上海的老帮派了,上上下下的人俱是忠心耿耿的。但是这个日本人却又通天的手段,在他毫不知觉的情况下,将青帮最重要的码头,一个一个暗中收买。码头向来是帮务的重中之重,要暗中收买,想一想便知道这工程之艰巨。 白靖盯着赵禹平的脸,神色复杂。可那个天元偏偏做到了。他不但做到了,却还给了白靖喘息的机会,没有直接让青帮俱损,留了足够宽裕的时间和破绽,让白靖来弥补。这感觉让他觉得十分的怪异。 白靖忽然想起小时候白府里养了一只大猫,大猫后来生了小猫。大猫每每将小猫叼来叼去,将本就虚弱的小猫折腾得快要奄奄一息时,却又停下来给它喂奶。义父说,大猫是小猫体弱,若是呆在那里一动不动,天气寒冷不出半日便冻死了 不知为何,白靖只觉得,赵禹平背后的那只手便是大猫,而自己,就是那只一息尚存的小猫。 “不知道赵先生听说过没有。”白靖将领口的领夹轻轻理了理,慢条斯理道:“上一回也是在这间咖啡馆,有一个日本人要与我谈生意。你知不知道他的血最后溅到了哪里?” 赵禹平却毫不在意的笑了笑,高岛大和本就是天元下出的第一枚棋子,他最后留没留在棋盘上已经不重要了。 “你不会杀我的。”赵禹平笃定道。他环绕了四周严阵以待的青帮手下,却毫不担心自己会像高岛大和一样血洒当堂。 白靖却不像他想象中那样的惊讶,反而是极有兴趣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杀了我不划算。”赵禹平回答得很简单。 白靖虽然没有做生意,可他却是一个非常聪明并且狡诈的商人。白靖如果杀了他,那么所有他想知道的事情就此断了线,所有的信息都不再对等。没有人能从天元那里知道些什么的,赵禹平吃准了这一点,他的嘴角扬起一丝得意的笑。 白靖笑眼看着他,赵禹平的盘算他一清二楚。良久,他才道:“你错了。” “啊?”赵禹平端起杯子的手微微一滞,脸上的笑意带上了一些错愕,“你说什么?” “我说你错了。”白靖一字一句地答道,“如果我们是在谈生意,杀了你,确实不划算。人人都知道赔本的买卖做不得。可我白靖,从不与日本人做生意。”他的语气冰冷,让赵禹平的笑意渐渐凝固起来。 他掏出腰间的枪,隔着桌子,直直地对准了赵禹平的额间。 “更何况,是你这样一条日本狗。” 赵禹平这才觉察出来白靖不按常理出牌的脾性。在白靖说出这句话之前,他们谈话的所有内容,都是在他的掌控之中的。来之前他自信十足,捏准了白靖不敢轻易对他动手,竟没有做好防备。如今枪口对准了自己,赵禹平的背心才毛毛地冒出冷汗来。 事情陡然急转,已经完全失去了他的掌控。赵禹平强自镇静着,道:“白爷想要什么,不如直说。” 白靖满意地看着赵禹平的反应,道:“天元让你在展家找的,是什么东西?” 夜色似水,识卿坐在书桌前,提着笔久久不敢落下。薄薄的信笺纸摆在桌面上都已经好一阵了,砚台里的墨都凝了几回,她却仍旧想不出给顾逾明的回信。 早上送来的信就端端正正地摆在书案上,那一笔一划蓄力含锋,看得识卿心头又紧跳了几下。 “小姐。”潇湘清脆的声音传来,她推门进来,手上端着一小盅不知是什么。 识卿将笔搁下,好奇道:“你手里端的什么?” 潇湘将托盘放下,笑道:“我看小姐晚上用了一晚上的神,就去厨房做了小姐爱吃的糖蒸酥酪,依的是叶妈在公馆里教过我的法子,小姐尝尝看?” 识卿将那小盅的盖子掀开,热甜的香气便铺面而来了。“好香!”她笑赞道,又拿着勺子细细尝了几口。 “好吃吗?”潇湘睁大了眼睛期待地问道。 识卿笑着点点头:“跟叶妈从前在家时做得味道一模一样。只是上面浇的是玫瑰卤子么?怎么吃不出糟子来?” 潇湘笑道:“哪里来的什么玫瑰卤子!小姐糊涂了,难道不记得上午送来的盒子里头还放着一瓶玫瑰清露吗?那可比卤子强多了,我只淋上了一点,便香甜得紧。难怪就这样一小瓶少帅也派人巴巴儿地送了来” “潇湘——”识卿叫住了她。 识卿低头略想了想,才开口道:“潇湘,我有一些事要讲与你听,只是说之前要先告诉你,我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 潇湘见她神情严肃,知她不是开玩笑的了,便道:“小姐你说,潇湘听着便是了。” “我们现在在赵府,虽然是姐姐的夫家,可也毕竟不是自己家中,须知有些话是说不得的。”识卿轻言细语地说道。 潇湘红了脸,她立时想起今日在饭厅中,她贸然说出的话,那也许是小姐不愿意告诉人知道的。 识卿又继续说道:“虽然我们两人之间没有嫌隙,可以无话不谈,但也要小心隔墙有耳。今天早上那个丫环,你也看见了” 潇湘用力地点点头,道:“小姐,你的意思潇湘明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雷公藤 正值春日,赵府的花园里的花开得正好,婉秋与识卿坐在花园当中的凉亭里,赏花品茗,也算是不辜负这大好的春光。 “你住下来也有小半月了,我看这面色是越发的好了,脸上的疤痕好像也淡了许多。”婉秋端详着识卿的脸,一边问向身后的人,“桃儿,你看着是不是?” 桃儿垂眼福了福身子,道:“桃儿瞧着,三小姐的伤也是越养越好了。不仅是小姐,就连姑爷也整日挂着心呢!” 识卿不动声色地看了桃儿一眼,她却仍是双眼微垂,不理会旁人的模样。 婉秋反倒是不在意地笑道:“这就好,这样我就放心了!刚把你接回来的时候我真担心照顾不好你的伤势。如今看来,我这姐姐当的也算是及格了吧?” 识卿也笑了起来,春风拂面,明动的眼睛如春水荡漾。她看着婉秋,真心道:“姐姐待识卿的好,我都记在心里。” 婉秋微微一笑,眉眼间尽是温柔的神色:“我倒不承望你记得我多大的情。这辈子也就你这么一个妹妹,不待你好还能待谁好?” 说罢,她又侧头吩咐道:“把昨儿寻来的东西拿过来。” 桃儿应道:“是。” 不一会儿,桃儿便拿来一个锦盒。 婉秋接过来,将锦盒打开。她取出里面的东西,笑着向识卿招手道:“来,坐过来些。” 识卿好奇,便坐得离婉秋近了一点,她只感觉到脸上一凉,好像有什么轻软滑腻的东西抹在了脸上的伤口结痂的地方。 “姐姐,你给我擦的你什么药?”识卿好奇道。 婉秋认真涂抹着她的伤口,还没来得及答话,却被桃儿抢了先:“我们小姐从半个月之前就派人四处去寻替三小姐祛疤的良药,不知道见了多少大夫,花了多少银子,才从北平的名医那里求来一个方子。有专门托人在北平备好了药才送回来!就为了这个,小姐这几天觉也没歇好。” “桃儿!总是这样多嘴多舌的。”婉秋呵斥住她,却对识卿说道,“你别听她乱嚼舌根子,不过是打发几个人罢了,我也花不了多少心思。倒是这药,听说对女子修复疤痕是最有效用的了,还有养颜嫩肤的功效。是从前皇宫里头后妃们用的法子,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桃花玉面膏’。妹妹不如坚持每日用一用,或许对脸上的伤有好处呢。” 擦了那药,识卿便觉得伤口处凉丝丝痒酥酥的,好像确实有些效用。她拉住婉秋的手,感激道:“谢谢姐姐替我操心。” 婉秋收了那药,将它交于潇湘手中,笑道:“我们之间还说什么谢谢!” 识卿想了一想,关切道:“不过既然这药有奇效,姐姐不妨同我一起用,脸上烧伤的疤痕或可变淡一些?” 婉秋微微一愣,脸上的笑意便淡了几分。她垂了眼,长长的羽睫在脸上投射出一片纤长的细影,暗红的伤疤在脸颊上更显突兀。 “我这疤,烧得又深,时间又久,那药已经没有什么作用了。”她的声音清冷,听得识卿心中泛起微微的酸楚。 识卿劝慰道:“姐姐也不用伤心,姐夫他一心待你,在上海的大户人家里头,已是很难得了。就算是姐姐容貌有损,可姐夫也该知姐姐的一片心意,不会轻易辜负的。” 她这番话并非只是劝慰之言,如今但凡有些富余的人家里头,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供养着,就连原先那个垂垂耄耋的王老太爷,也还想将她娶回家去做八姨太呢。可赵禹平这样的富商新贵,如今风头正盛又正值风华正茂之时,赶着要给他投怀送抱的人一定不少。他却从未有过与其他女人的风闻出现。 这样一想,婉秋心内便确实宽慰了许多。 她突然怔怔道:“识卿,你知道吗?在家里头,他向我求婚的时候,我有多开心。” 那天晚上,是赵禹平在大火之后消失数日之后的突然回归,却也是在那天晚上,他便向姐姐求了婚。 识卿看着婉秋又是甜蜜又是泪眼的模样,心中百感交集,她想起姐姐与赵禹平第一次见过面之后,也是神色恍惚地对她说:“识卿,我真的很喜欢她。”那时候的姐姐要是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她还会选择继续下去吗。 识卿朝旁边的人递了个眼色,桃儿与潇湘便福了身子,带着一行下人到了凉亭外面候着了。 “姐姐,我知道。”她开口道。 识卿从前也许不明白,可她如今好像懵懵懂懂地有一点知道了,那一点酸楚的甜蜜,就是最让人不能割舍的情爱。只是她还尚未来得及体会个中的滋味。 “我就知道,识卿,我就知道他不会抛下我的!”婉秋好像仍然沉浸在回忆之中,她的语气急促而又肯定,“在礼服馆里,他都肯冒着大火来救我!若不是他晕倒了,我就不会”她的回忆越来越痛苦,那一片红色的火焰一直以来都是她挥之不去的阴影。 “可是我不怪他”婉秋忽然笑了起来,“他还是娶了我,以后我们还会有孩子” 婉秋一哭一笑的反应,让识卿看得心疼。赵禹平从来都是姐姐心上不可磨灭的一颗朱砂痣,她爱他,胜过爱自己。 识卿轻轻握住婉秋的手,轻声道:“姐姐一片真心,姐夫不会不知道。你们在一起一定会幸福快乐,白头到老的!” 婉秋却突然反握住了识卿的手,她的泪眼婆娑,好像是有什么事情压得她承受不住了。她激动道:“可是,可是不会的!我还没有孩子!我也不会有孩子的!母亲说如果我没有孩子,那个做伴娘朱小姐!她就要将那个朱小姐送到赵府来!” 将姐姐安抚下来之后,识卿带着潇湘回来房间。 刚关上房门,潇湘便忍不住转身过来问道:“小姐,你说二小姐今天是怎么了?在花园里哭得那样大声,下人们可都看到了。” 识卿的眉头微微蹙起,今日姐姐说的话,她也是万万没有想到。瑶姨竟然这样狠心,为了赵禹平在商界提携王家的利益,竟然不惜牺牲婉秋的姻缘。她这不是嫁女儿,竟是卖女儿了! 还有那个朱小姐,婉秋的婚礼之前她就诧异,为什么瑶姨非要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姐做伴娘。没想到她早就打上了算盘,与婉秋嫌隙渐深,便早就物色好了下一个人选,早早儿的送到了赵禹平的眼前。 “姐姐哭的什么,你可听见了?”识卿问道。 潇湘摇了摇头,却又点了点头:“我们隔得那样远,自然是听不见的。可是我却听说了” “听说什么?” 潇湘走到窗边左右看了看,又将撑出去的窗板收了回来。 一切做好之后,她才回到识卿面前:“我听在二小姐和姑爷房里服侍的丫鬟说,姑爷每次和二小姐同房之后,都要让厨房煎一碗药给二小姐喝” 听到这里,识卿的脸已是微红,她还是未出阁的小姐,这些事情本不该听的。 潇湘也红了脸,道:“小姐别怪我,我也是偶然瞧见那个丫鬟端着只剩下药渣的碗,还以为二小姐病了。仔细一问才知道其中的缘故。” 识卿却敛了羞色,她心里有了五六分的猜想,仍镇静问道:“那是什么药?” 潇湘皱了眉,道:“端药的丫鬟说,就连二小姐也不知那是什么药,姑爷也从来没有交代过。可潇湘在那药渣里面,却认得其中的一味药材。” 识卿忙问道:“是什么?” “雷公藤。” “雷公藤?”识卿将信将疑道,“那是什么东西?你确定没有看错?” 潇湘十分肯定地说:“就是雷公藤!我们村里的山上到处都长着雷公藤,从前隔壁大娘家为了不让牛怀上崽耽误干活的时间,就让牛吃这种草药,时间长了牛就不会生小牛了。” “这么说,那碗药里面,都是不让姐姐怀孕的草药”识卿喃喃道,她的心里陡然一惊。她忽然想起赵禹平与姐姐求婚之前,他同她说的话。 如今他竟不想让姐姐怀上自己的孩子,天底下有哪个男子,会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喝这种药?姐姐也许是不知道这药的来历,可听她今天说的话,她也一定是察觉了。女人的直觉向来敏感。 “啊!”潇湘不禁惊呼道,“真的是这样?那可是姑爷给二小姐的药!怎么会呢?” 识卿盯了她一眼,压低了声音,道:“这件事情谁都不能说。” “是,小姐。”潇湘应道,“那二小姐怎么办?” 识卿眉间的愁意更深了,她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赵禹平的用意,她看不透,姐姐也看不透。若说他不是真心待婉秋,可她冷眼瞧这么多天,赵禹平的温柔体贴,让人越想越心惊。他若真的是在人前装出来的真心,那他这一盘棋,不知道算计了多少人。 从他接触婉秋接触展家开始,这中间,又涉及到了多少她不知道的事情, 识卿不敢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险药 清晨时分,识卿正坐在梳妆台前梳洗。她揽镜自照,镜中白皙的面容较往日愈加皎丽,那几道伤疤虽然已经淡然不少,却在光滑的肌肤上显得十分突兀。 见识卿对着镜子抚弄脸上的伤疤,潇湘将收在抽屉里的桃花玉面膏拿出来,递到她的手上,笑道:“二小姐寻的药是真真的有用,用了还不到小半月,小姐脸上的疤都淡得这样不明显了!小姐再用几日,保准就完全消失看不见了。” 识卿取了一把银剪,将窗前的玉兰枝剪下一截来,又用那玉兰花枝挑了钵中乳白色的膏体,轻轻地涂抹在脸上。有一股奇异的清甜香气便充盈了整个房间。 涂完药识卿将东西放下,神情却不像平日一般轻松。她叹了一口气,道:“若是姐姐当日在医院的时候,能找着这药就好了。” 识卿与婉秋经历礼服馆大火时,潇湘还没有过府来,她虽不清楚这事情,却也听叶妈提起过。她只好劝道:“小姐当时不也在医院的病床上吗?已经过去的事情,何必再来责怪自己呢?” 识卿仍是闷闷地瞧着窗外,口中不免叹道:“外面的花儿开的是越发好了可这繁花似锦就如同烈火烹油,总会有红消香断的一天。眼见他楼高起,却不知何时楼塌了。” 潇湘眼睛转了一转,故作惊疑道:“小姐,前日我看书,书上有两个字,潇湘虽认得,却不知道这两字的意思,不如小姐给潇湘讲一讲,好不好?” 识卿转过头来,好奇道:“你说与我听。” 潇湘抿嘴一笑,瞬间又正色道:“那两字便是叫做‘造化’二字的。” 识卿略想了一想,便道:“天地中造化,难晓难参,这二字”这边却瞥见潇湘拿衣袖遮了脸,正偷眼看她的反应如何呢。 识卿恍然大悟,这个鬼灵精的丫头!如今师父竟被徒弟教了! 不过细细想来,潇湘的话却说得即使。人行于世,莫若“造化”二字最难捉摸了。姐姐脸上留下的遗憾,是她的造化。她从狱中死里逃生,却是她的造化。 如此一解,她心中的愧意便轻松了许多。她朝潇湘笑一笑,没想到这个丫头学着读书写字是极有灵性的,这短短的时间里进步飞速,也晓得用这样的典故来宽慰自己了。 “识卿,识卿——”忽然有一个声音响起来,将两人俱是一惊。 潇湘看向门口,门却关得好好儿的。“识卿识卿——”那尖细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潇湘立时觉得毛骨悚然。屋里就她和小姐两个人,这说话的声音是从哪儿来的! “小姐,你听这是谁在喊你!”潇湘吓得挽住了识卿的胳膊,声音颤抖地问道。 识卿却将手指放在嘴唇上,做出一个“嘘”的动作,一边拿起梳妆台上的银剪子,一边在屋内凝神寻找那声音的来源。 “小姐会不会是”潇湘忍不住说出了声音。 “别说话!”识卿打断了她,手中的银剪子却是握得紧紧的。 “识卿识卿——”那声音又响了,这回识卿听得真巧,是在窗户旁边。 她转身向窗外看去,紧绷的身形一松,深深地松了一口气。她将银剪子放下,走到窗边,那向外撑着的窗户上,停着一只鹦哥。 “原来是你这个调皮。”识卿将手伸出去,那鹦哥便自己跳到了她的手臂上,就像是教好的小孩子一样,乖巧得很。识卿见它可爱,不禁笑着逗起它来。 潇湘也捂着胸口过来了,她委屈道:“吓死潇湘了,我还以为青天白日的活见鬼了呢!原来是这只鹦哥呀!” 识卿笑话她道:“胆子怎地这样小?如今好歹也是识文断字的人了,要知道鬼神之说怪力乱神,不可轻信。” 潇湘吐了吐舌头,应道:“是,小姐。”却在识卿背后悄悄双手合十拜了几下,口中喃喃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识卿不小心听见了,却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又是阿弥陀佛,又是拜菩萨的,究竟是要天上的哪一个神来保佑你?” 潇湘的小动作被发现了,小脸不由得微微地红了起来,却仍是念念有词道:“小时候我娘说过,拜神求佛的时候只要心诚就一定会实现的。” 识卿笑道:“好好,伯母说的有道理,心诚则灵。真羡慕你,还记得你娘说的话。我母亲走的时候我还不懂事,所以很多与她有关的事情都已经记不清楚了。”识卿的眉眼间有些黯然。 潇湘见状,忙逗弄她臂上的鹦哥,道:“小姐,你说这鸟会说其他的吗?” 识卿摇摇头。她便抚着鹦哥的羽毛,逗它道:“鹦哥,叫两声别的好不好?” “识卿,识卿——”鹦哥扯着脖子,发出尖利的声音。 “不是让你叫小姐的名字!你还会不会叫别的了?”潇湘有些着急,这只鹦哥怎么看起来呆呆蠢蠢的,一点儿也不机灵。 那鹦哥愣愣的,被潇湘轻轻戳了好几下,才又呆头呆脑地叫道:“识卿,识卿——” “唉!”潇湘失望道,“看来它只会叫小姐的名字。” 识卿笑着将鹦哥放到梳妆台上,那鹦哥几步走得摇摇晃晃,险些翻个跟头从桌上掉下去。它的肚子圆鼓鼓的,眼睛小小圆圆,有些怕生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一只鸟能说人的话,已经很不容易了。”识卿笑道,她觉得这只呆呆傻傻的鹦哥挺有意思的。 “可是”潇湘不禁有些疑惑,“这只鹦哥是谁送来的呢?” 识卿的眼波流转,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的影子,眼神里便突然溢出满满的甜意来。 潇湘见识卿红了脸,心里不免直觉,她笑道:“噢!我知道了,定是少帅怕小姐在府里养病无趣,所以打发了这鹦哥来替他陪小姐。” 说完这话潇湘便等着识卿来驳她的话,可识卿微微一笑,却也不否认了。 她自顾自地逗弄着桌上歪歪倒倒的鹦哥,自言自语道:“咱们叫它什么呢?这样笨头笨脑的,就叫它小笨吧!” “小笨?”潇湘笑了起来,“这名字好,别人一见这呆呆的样子,就知道是它啦!” 这边婉秋却只带着桃儿出了门,连家中的汽车也没用,只乘了门口的黄包车,七拐八绕地来到了一家药铺门口。 桃儿扶着婉秋下了车,婉秋拿娟子捂着嘴,左右谨慎地看了看,才快步进了药铺。 “哟!这位夫人是来抓药还是看病?”铺头上的徒弟见婉秋衣着不俗,就连身后跟的丫头也看起来锦衣玉食的,必是富贵人家的夫人,千万怠慢不得。 婉秋将店中的陈设打量了一番,虽然陈旧却还是古朴整洁,正是百年老字号该有的样子。她略放了放心,道:“烦请将钟大夫请出来,我这里有个方子想请他瞧一瞧。” 那徒弟面露难色,道:“夫人想找我师父?只是我师父已经好久没有坐诊了,恐怕” 桃儿不等他说完,直接道:“还不快些去请!我们出的诊金加倍!” 婉秋拦住她,轻言细语地对那徒弟说:“你尽管去请,就说是展家太太的女儿来请钟大夫出诊。” 不一会儿,那徒弟便从内室出来,恭敬道:“夫人,我师父请您过去。” 进了内室,只见一长须老者坐在椅上,面前设有一案,案上有脉枕药箱,一应俱全。 婉秋在老者的对面坐下,递过去一张薄薄的纸,语气神秘道:“劳烦钟大夫瞧一瞧,这药方是不是出自您老之手?” 钟大夫接过药方,那纸有些陈旧了,凝神看了半天,他才将药方放下,轻叹了一口气,道:“不错,这药方确实是我开的。” 婉秋忙追问道:“那这药是否有确实的效用呢?” 钟大夫笃定道:“有。” 婉秋不禁喜道:“真是如此?看来母亲没有骗我,这药真是助孕的良方。” 钟大夫却微微摇头,他轻抚长须,语气感叹道:“展小姐有所不知,这药方虽有助孕的奇效,却是有伤敌一百自损八千的路数。” 婉秋皱了眉头,忙问道:“此话怎么解?” “药方上所写药材,既有助孕之效,亦有损体之毒。用药之后虽然效果显著,却会对身体产生极大的损耗。一次怀胎之后,就再难有梦兰之喜!况且怀胎时身体虚浮,能不能保住胎儿也是一道险关。所以说这是一副险药啊!” 钟大夫的话让婉秋呆住了,怀胎一次之后就不会有孩子了!瑶姨说她当年就是喝了这服药,才会在短短时间内怀上了她,并借此得到了父亲的垂怜。那母亲在生下她之后就再无子嗣,多年以来身体也一直没有爽利,难道就是因为这副药的缘故吗? 她怔怔道:“当年,我母亲也知道吗?” 钟大夫的话字字入耳:“当日展夫人来求药时,我曾一一与她讲明了其中的利害关系。这用药的风险,她是再清楚不过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再醉酒 至傍晚时分,婉秋才带着桃儿回到了府上。开门的丫头忙着请福问安,婉秋的表情却是不同于往日的温婉,冷冷地走过去,连应也没应一声。 两人就这样步履匆匆回了房间,桃儿才从大包小包的衣料下面提出一串用黄纸包好的药。 “少奶奶,你看这药?”桃儿试探地问了问婉秋。 婉秋坐在黄花木椅上,冷道:“放下。出去。” 桃儿有些犹豫,瑶姨曾经再三向她叮嘱过,一定要小姐用这药,才能赶紧怀上一个孩子,确保展家与赵禹平的之间的关系必须稳固。“小姐,钟大夫说,熬这药要提前三个小时” “我让你出去!我的话你听得懂吗?”婉秋随手抓起手边的茶杯就向门口掷过去,发出清脆的响声。她好像是用了全身的力气一般,扔出茶杯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着,单薄的身子却好像有些恍惚。 桃儿被婉秋的反应惊住了,忙不迭地道:“好好好,我这就下去。” 她转身出了门,将房门关上,却发现已经有不少家里头的下人正在不远处探头探脑地盯着,这些人都是被摔碎茶杯的声音吸引过来的。 桃儿叉了腰,走至那些人面前,厉声道:“看什么看!少奶奶心情不好,都想往枪口上撞吗!还不快去做自己的事情,在这里鬼鬼祟祟的,肚子里面转的什么经?” 因着她是少奶奶身边的头一号人物,大家又都知道她第一天来赵府时便教训了几个出言不逊的丫头,没过几天那几个人便被少爷打发到乡下的庄子里去了。所以赵府的下人们都晓得桃儿的厉害,她这样一吼,大家也都四散着散尽了。 潇湘捧了茶壶从房间里出来续水,路过廊下时,却听见旁边的耳房里有两个丫头窃窃私语道:“有什么好神气的!她不过也是个丫头出身的,就算在少奶奶身边服侍的又哪里比我们得意些了?” 潇湘不自觉地停住了脚步,凝神听起屋中人的对话来。 又听见另一个声音道:“就是!要我说,她平日里在少爷面前五迷三道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对她们家小姐有多忠心!可惜咱们少奶奶是个木头美人儿,外刚内弱的好性儿,竟还不知道她的心思!” 有女子呵呵轻笑的声音,便听见道:“可不是!我瞧着她心机也忒重了些,你知道少奶奶家的那个在咱们府上养病的三小姐么?她还收买了厨房里的小红,常常打听着那屋里的情形儿呢!” “哟,看来她是打算瞒着所有人的眼睛,然后等着有一天飞上枝头便成了主子罢!” “那两个丫头果真是如此说的?”识卿将手中的书放下。 “潇湘就躲在耳房边上,隔着窗户纸听见的,一定没有听错。那个厨房的小红,就是桃儿派来盯着咱们的。” 识卿的心中盘算了一阵,只觉得事情是越来越复杂了。 良久,她道:“原先我还不愿意猜想是她派来的人,没成想竟然真的是她!” 潇湘撇撇嘴,嫌恶道:“那个桃儿在展公馆的时候就是那样有城府的,二小姐待她那样好,没想到她还打着姑爷的主意,真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识卿沉思半刻,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或许她确实有这样的心思,但是派人来监视我们并不会对她的目的有任何助益。反而我倒是觉得,这是瑶姨的意思。” “太太?”潇湘惊讶道,“二小姐如今都是赵府的少奶奶了,她还能隔着这么远指挥二小姐的身边人啊!” 识卿嘴角微微一扬:“这正是她的厉害之处。姐姐在大火之后与瑶姨的嫌隙愈来愈大,她便想方设法送了一个桃儿到姐姐跟前,名为照顾姐姐,实则是在暗中替她传递消息。她这样一个谨慎的人,怎么会不对自己走的每一步,都盘算得仔仔细细呢?” 她太了解瑶姨了。她是那样一个功利心目的心极强的女人,却也是一个可以为达到目的隐忍藏锋多年却在暗中不择手段的女人。 当年因为战乱,父亲和母亲失散,她为了嫁入展家,不惜用尽手段怀上了展家的孩子。后来母亲回来了,她们一家终于团圆。父亲曾劝她解聘,另择良人,可瑶姨却抱着姐姐跪在母亲的房门外,哭着请求母亲不要将她们赶走。 她说愿意从今后在战舰深居简出再不打扰母亲的生活,母亲见她孤儿寡母,于心不忍,最后还是将门打开扶起了她,从此瑶姨便留在了展家。 可瑶姨却不像自己承诺的那样,三天两头地便找着婉秋生病的由头,打发人从母亲的房里叫走了父亲。父亲不愿见她,却到底心系女儿的安危,只得一次又一次地前去。可后来太过频繁之后父亲起了疑心,仔细检查才发现,年纪尚小的婉秋身上,却有着青紫的淤青,那就是她整夜啼哭的缘由了。 再到后来母亲去世了,瑶姨终于得了意,以为自己可以做展家名正言顺的太太了,却没想到家中又多了一个范雪媚。家中的下人都看得出来,范雪媚长得与母亲有几分神似,瑶姨却心里恨得发痒。中间不知道用了多少手段,才在父亲临终之前,当上了她梦寐以求的展太太。 在瑶姨的心中,什么母女情深,什么人道天伦,都比不上一己私欲来得重要。婉秋小时候她既然能狠心用她的啼哭来留住父亲,如今姐姐长大了,瑶姨再用她的姻缘来为自己后半生的幸福铺路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这是这利用中,或多或少掺杂了一些真假难辨的母爱,才让婉秋对母亲再多过分的举止也再三容忍。就像她明知桃儿在她身边,不过是母亲的一个探子,她也难以下决心将她赶走一样。 识卿不知不觉便想了这么一大通,想得脑仁儿也砰砰地疼起来。 潇湘却不由自主地叹道:“说起来,二小姐真是可怜,母亲这样的生疏,身边人也不可靠,就连二小姐心心念念的姑爷,我瞧着,也没有二小姐那样的真心啊!” 潇湘这话,让识卿也觉得心中堵得慌:“姐姐生性纯良,只可惜唉,不说了。咱们既在府上,有些事情能帮姐姐的,也就帮着她一些,不能帮的也只有你说的那两字——造化了。” 晚上掌灯时分,自鸣钟都已经敲过十二下了,赵府的门外才响起汽车的声音。 婉秋穿着单衣,披着一件外袄便起身,朝外面问道:“是少爷回来了吗?” 门外无人响应,她正要开门出去时,门却自己打开了。赵禹平满面通红地站在门口,人还未进屋酒气却已经钻进了婉秋的鼻子里。 “你回来了!怎么喝了这么多酒?今晚又出去应酬了?”赵禹平眼睛直直的,却不见他答话。婉秋叹了口气,看来已经是醉了,向他身后一看,却不见跟着的人。 她只好先将赵禹平扶进了屋子。她熟悉地替他将外面的衣物一一解开,他微微憋红的脸放松了许多。 婉秋站在他的面前,小巧细致的小手正在他的领前解开衬衫的纽扣,她清秀娟丽的头发上有一股隐隐的玉兰花的头油香气一缕缕飘进禹平的鼻子里。 “禹平,这样喝酒好伤身体的呀,我真担心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个绵软粗重的吻便迫不及待地凑了上来。赵禹平的刚刚还沉沉无力的手此刻却紧紧地框住她的后背,将她肩上的外套碰掉到了地上。 “禹平——”婉秋好不容易将他推开了一点,还没来得及反抗却又被他顺势推到了床上。 他每次喝醉酒都是这个样子吗?婉秋心里想着,在胸前推开他的手也渐渐地环上了他的肩背。 赵禹平本就醉得昏昏沉沉,整个人也不知道自己在发什么疯,身下的人儿不再挣扎了他便乐得轻松。 窗外月朗星稀,房内一灯如豆,摇曳着昏黄不定的暖意,影影绰绰中映照着一室旖旎。 第二日清早,赵禹平早早地便醒了过来,昨夜的醉酒令他此时头疼欲裂。他欲起身,却发现肩膀上压着什么东西。 原来是婉秋,她的头轻轻靠在他肩上,身子向着他微微地蜷着。一片乌压压的长发散在她脑后,愈加显得她是那样的娇小可怜。 他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昨晚回来之后做了什么事情了,看她的样子,他心下也明白了大半。婉秋此刻还未醒,长长的睫毛轻轻地盖在郁白的小脸上,显得很是楚楚动人。那猩红的伤疤恰好半遮半掩着压在枕上,隐约间好像也不是那么难看了。 赵禹平还从来没有这样看过睡在自己枕边的婉秋,他愣了愣神,将她的头轻轻地放到一边,自己轻手轻脚地起了身。 她的雪白似藕的臂膀露出半截到被子外面来,他好似有些动容,忍不住伸出手要将被子替她盖上。 赵禹平的手还未伸及,婉秋却有些知觉地动了动身子,她缓缓地睁开眼睛。 她的声音轻柔:“禹平,你起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约会 婉秋的声音软软的,却让赵禹平原本柔和的面色瞬间恢复了冷漠。他收回伸出的手,转过身去换上出门的衬衣,一颗纽扣一颗纽扣的系起来。 婉秋的睡意也彻底没了,她看着赵禹平的手从自己的眼前收回,他微微勾起的嘴角却在她醒后又变得疏离。她撑着从床上坐起来,她想张口问一问,到底怎么了?可却不知从哪里说起。 在旁人眼里他们是恩爱夫妻,相敬如宾,可每次他在两人独处时无意中流露出来的那种疏离的感觉,哪怕是一个眼神,或是一个动作,都让她心悸不已。 可每每一转身,他就又变成了那个温柔体贴的丈夫,叫她挑不出错来。 婉秋欲言又止,昨夜陪他折腾到半夜,她的身子还有些酸乏,却还是强撑着走到赵禹平面前,替他打理出门的行头。 直到她为他系上最后一颗纽扣,赵禹平轻抚着她的肩膀,柔声道:“是不是累了?还是回床上去多歇歇再起身吧。” 婉秋轻笑着摇摇头,道:“既起来了,人也清醒多了,再睡也睡不着的。” 赵禹平点点头,一边将桌上的怀表放进西服里,一边道:“那你一个人在家,好好休息,若是乏了就去找识卿聊聊天。” 婉秋看了一眼他,便应声答了。 眼见着赵禹平就要出门了,婉秋心里不免有些开心,他许是忘了这件事了。 她将他一路送至门口,门一打开,外面早就有候着的小丫鬟迎了上来。 “我走了。”赵禹平柔声道。 婉秋点点头,轻倚着门框,轻声道:“晚上早些回来吧少喝些酒!” “我知道了,”他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转身便向身后的丫环吩咐道,“去把给少奶奶熬的药端上来。” “是。”那丫头福一福身子,便小跑着去了厨房。 婉秋闻言,心头不禁一沉,他果然还是不会忘记这事!她倚着门框的手将门抓得死死的,几乎要将上头的木漆给抠下来了。 不一会儿,那丫头便端着一碗药过来了,身后不远处却跟着桃儿。那药袅袅地冒着热气,仍是碧黑的药汁,在瓷白的小碗里微微荡漾着。 “等一等——”那丫头要将药递给婉秋,却被赵禹平给喊住了。 他盯着那碗药,脸上露出狐疑的神色,他背了手问道:“今日这药是谁熬的?怎么我闻着不像是往日的气味?”众人看时,才发现那药汁好似确实要比往日更加浓黑些,气味也比平时清甜。 厨房里的小红却从后面越过众人起来,福身道:“少爷,是我熬的。因为少奶奶常说这药苦口得紧,喝下去又生火,所以小红今日便往里头加了些甘草,想着少奶奶好进口的。” 赵禹平听了,神色却不改,只道:“你跪下,伺候着少奶奶喝药。” 婉秋有些慌,她对上赵禹平的眼神,他波澜不惊地微笑看着她,唇角还是挂着一如既往的柔情。 “禹平,把药留下,我慢慢喝好不好?”她伸手轻轻抓着赵禹平的袖子,几乎带着企求的语气了。 赵禹平轻轻安抚着她的手,却看向地上的小红冷道:“还不磕头求少奶奶的恩典,你当是乡下的庄子不缺人吗?” 小红一听此话,身子便像是筛糠一般抖了起来。赵府的人都知道,一旦下人被打发到了乡下的庄子上,那就是成了下人的下人了!庄子上看守的人皆是既蛮横又狠心的农仆。赵府的下人又都签的是死契,到了那种荒凉地界儿,是死是活都无人过问! 婉秋忙向赵禹平道:“禹平,别” “愣着做什么?”赵禹平仍冷冷地向小红道。 小红一惊,忙醒转过来,便向婉秋连连磕起头来。她磕得极用力,一声比一声响,磕得婉秋的心也跟着一下一下发起颤来。 在场的人都垂着头不敢说话,生怕此时惹祸上身。婉秋的房门外此时无比寂静,只听见重重的磕头声回荡在屋廊下。小红磕头的地上渐渐染出了暗红的血迹,她强忍着泪,原本光洁的额头上已经磕破了皮,浸出的血沾染着灰尘,显得很是狼狈。 “我喝!”婉秋终于开了口,她一把端起托盘上的药碗,几口便灌了下去。眼角有泪划过,她的喉头也越来越紧。 喝完药,婉秋轻轻擦了擦嘴角,垂头道:“起来吧。” 小红停下了磕头的动作,她的额头已经是一片殷红,可她却仍是不敢站起来,踌躇地看向赵禹平。 赵禹平笑了起来,他宠溺地将婉秋散落的发丝轻轻地掖到了她的耳后,道:“乖,我出去了。” 等到赵禹平出了门,后面的丫环才过来将瘫软的小红从地上扶起来。 “少奶奶,小红她”丫环不知少爷的意思如何,只得为难地向婉秋问道。 “下去吧,我乏了。”婉秋的声音微冷,她也不抬眼,转身便进了房间。 “少奶奶”那丫环却左右拿不准该怎么处置小红。 “下去吧下去吧,别在这儿碍着了。”一直在后头冷眼观察的桃儿上来道。 “桃儿姐姐,你说小红怎么办?”丫环问。 桃儿瞧了她一眼,道:“少爷和少奶奶都没说她犯了什么事,该干什么干什么吧。” “是。”丫环会了意,便要扶着她下去。 “等等——”桃儿喊住她,从荷包里掏出几个大洋,“去找个大夫,将她脸上的伤治一治。” 识卿坐在房间里头,对着桌上的镜子左右端详。桌上的桃花玉容膏差不多快要见底了,她脸上的伤也快好了。 “小姐,小姐!”潇湘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 识卿放下手中的东西,笑道:“潇湘,快来看一看,我脸上的疤是不是尽消了?” 潇湘却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吁吁道:“顾少帅顾少帅他” 识卿手上的动作微微一紧,忍不住道:“是今日的药送来了?三日之前不是就停药了吗?” “不,不是”潇湘用力地摇摇头。 “别着急,你慢慢说。”识卿递过去一杯水。 “少帅的车已经在门口了!” 顾逾明负手站在车旁,不知怎的,在路上他心里本是期待的,可当站在门口时他却微微有些紧张起来。 他情不自禁地看向门内,派去通报的人已经进去好一阵了,她怎么还没有出来。 阿明站在顾逾明的身侧,少帅虽然没有什么动作,他却能感受得到少帅竟然有些紧张。 阿明不禁抿了嘴偷着笑起来,顾少帅少年倾世,铁骨铮铮,可唯有在这位展小姐面前,百炼钢还是化作了绕指柔。 终于听见门内有了响动,两人齐齐将目光投过去。只见识卿身着月色窄边旗袍,外面套着一件白色的毛呢斗篷。奇就奇在她脸上却戴着一层薄薄的面纱,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 走至车前,阿明躬身垂首道:“展小姐。” 跟在她身后的婉秋也向顾逾明点头笑道:“少帅好。” 顾逾明见她面上蒙纱,猜想她是疤痕未消。女孩子面皮薄,总不愿意在别人面前露出自己不好看的一面。顾逾明体会她的心思,本来对她的伤势有诸多疑虑,此时便也不好再问她了。 他只笑着看她,半晌才点头道:“如今看你精神要比从前好些了。” 识卿面纱下的脸被他看得已是微红,笑道:“劳烦阿明每日送药过来了。” 阿明忙道:“一点小事,展小姐不必记挂。” 顾逾明将车门打开,笑道:“知道你多日在府中养病难免烦闷,所以今天特地来带你出去逛一逛。” “当真?”识卿实在是闷坏了。前几日她就想出门逛逛了,可姐姐偏不让,说是伤筋动骨一百天,须得在家中好好休养的。今日若不是顾逾明亲自来接她,恐怕姐姐也必是驳回不许的。 顾逾明见她睁大了眼睛,知道今天是来对了,他的嘴角微扬:“当真。” 车上,顾逾明正襟危坐,不苟言笑,他在军中一向这样严肃,此时便也不觉得局促。 识卿却觉着压抑得厉害,终于,她忍不住找话来问道:“这几日军中的事务忙吗?” “不忙。”他回答得言简意赅。 识卿仍是不死心,想要调动起车内的气氛来,又问道:“婉婷她最近还好吗?” 顾逾明侧头看了看她,仍是简单答道:“好。” 识卿有些丧气,这人怎地这样不会聊天,与他说话就好像是将军与士兵的对话一般生冷无趣。 可她还是继续问道:“今日怎么没有瞧见婉婷?”平日里要说出去玩,她必定是跑在头一个的。 前座的阿明和潇湘都已经偷偷抿着嘴憋笑了。 顾逾明终于看向识卿,他的表情还是一脸严肃的模样,眼神里却升起一丝笑意。 “我想,约会的话还是两个人吧。” 婉婷怎么会不想来。他今日出门的时候她从卧室缠到前堂,非要闹着与他一起来见她。最后还是阿明将母亲叫了来,才将这个小霸王镇压在家里面。 识卿蓦地红了脸,面纱遮着瞧不见,可她小巧的耳朵却一点一点地红到了耳后根。 约会,他们这是在约会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生死相随 汽车在街道上兜兜转转行了许久,才停至江边。 识卿下了车,只觉得江风拂面,春意盎然。阿明与潇湘便远远地站在车边,堤岸之上,只有她与顾逾明两人站在那里。 “还记得这里吗?”顾逾明的声音响起。 识卿一笑:“记得。上一回你将赴北地时,便带我来了这里。”她脸上的薄纱轻轻飘动着,衬得一双眼睛笑意盈盈。 江面上微波粼粼,往来船只不息,仍是上回来的样子。不同的却是两岸新冒出的翠色烟柳,和她心里面不一样的感受。 顾逾明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来递给她,用天鹅绒的盒子仔细装着。 “这次来,我带了礼物。”他的肩背依然笔挺,剑眉星眸中却独具一抹柔色。 识卿将信将疑地接过那盒子,打开一看,里面赫然放着一对金镶珠翠的耳坠子,她不禁失声叫道:“这耳坠子不是赵禹平拍下的那一对吗?” 说罢,她又连连摆手,想要将盒子塞还给他,正色道:“这耳坠子实在是贵重,我不能收这个礼物。” 顾逾明见她神色严肃的模样,不禁失笑。他将她的手牵过来,手掌摊开,踏踏实实地将那盒子放到她的手掌心上。 “识卿,你听我说。”他盯着她的眼睛,认真道,“舞会上赵禹平两百万重金拍下来的耳坠子,仍旧安安稳稳地在他的赵府上,你大可放心。” “那这盒子里面的”识卿不禁疑惑道。 顾逾明的神色未改,只柔声道:“依样再打造一对耳坠子,也不算是什么难事。幸亏你喜欢的只是一对耳坠,你若是喜欢天上的星星,我就要好好想一想法子了。” 他难得地打趣着,识卿拿着手中的盒子,心中不免感动。舞会上看见那坠子时,她的反应确实很反常,所以饶是她当时拒绝了顾逾明的好意,他后来也没有忘记想要弥补她这一份遗憾。 “可是”识卿仍是踌躇着。 顾逾明看着她为难的眼神,不禁扶住她的肩膀,盯着她认真道:“我记得,上一回来这里时,我与你说过两句话。等我回来,我会照顾你的。如今我回来了,却还是没有护你周全。这个礼物并非只有你所看见的情意,所以识卿,不要拒绝。” 他的话说得明白,却又模糊,让识卿的心抽了枝,又发了芽。 她将那盒子小心翼翼地放进包里,朝他调皮一笑,露出两弯月牙般的笑眼。 顾逾明的心这才落下来。 “逾明”识卿瞧着江面上荡漾的水纹,半晌才开了口。 顾逾明深看了她一眼,低低地应了一声。 “你怎地不问我,脸上的伤疤如何了?”她的语气不疾不徐,好似偷着轻快俏皮,又好似强颜欢笑一般。 顾逾明望向见江面,未加思索便道:“有什么可问的呢?” 当日他将瞎子荣三送回孤儿院的时候,就曾问过她脸上的伤,荣三的回答却是不容乐观。所以,顾逾明早有心理准备,他倒不是关心面相之人,他只是担心识卿是女孩子,这样的事实对她来说总是难以接受一些。 识卿却好奇道:“难道你就不怕见了我的脸就后悔送了这么重的礼物么?” 她平日里面皮虽薄,却又是最爱俏皮玩笑的,她不过是隔着这一层面纱,给顾逾明一个惊喜罢了。姐姐送的药有奇效,他一定没有想到,她脸上的疤痕已经尽数消失了。 顾逾明好笑地转头看向她,语气却异常地坚定:“不怕。” “我若是貌似无盐呢?”她仍是不依不饶。 “无妨。”他回答得认真简短。 “我若是老了呢?” “无妨。” “我若是死了呢?” 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生死相随。” 识卿再没有话可以问他了。一阵江风吹过,却轻轻拂下她的面纱。那薄纱随风在空中飘舞,寂静盘旋,终于落入江中随江水东流了。 识卿的脸光洁如往,眼角正含着盈盈的笑意,怔怔地看向顾逾明。 这下倒是让顾逾明惊讶了,他本以为她的脸恢复得最好的样子,也一定会留下淡淡的疤痕的,没想到这时一看却已是白璧无瑕了。 他轻轻抚上她的脸,叹道:“我见你带面纱出门,只怕你心中有郁结。如此,甚好。” 识卿莞尔一笑:“还得多亏了姐姐替我寻来的药,名为‘桃花玉面膏’,对新结下的伤疤可是大有用处。” “桃花玉面膏?”顾逾明在心头不免暗暗记下了这个名字,“展二小姐肯替你着想,那你在赵府也不会受委屈的了。” 识卿听他话里有话,不免心中一凛,紧张道:“你又要走了吗?” 顾逾明轻轻牵过她的手,眼神中有无限的柔情:“我离开北地已经有一段时日了,上一回的情报虽然及时,可日本人偃旗息鼓不出一月,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我若再不回去,北地防线堪忧。” 识卿微微垂了头,若是换作从前,她心中必定是家国天下的豪情,可如今眼前这个要奔赴千里之外的人,却让她的心中多了些不舍与牵念。 他还站在面前,她便已经开始担心起遥遥北地道阻且长,开始担心千里相思难以相会,开始担心炮火无情刀剑无眼也许正是此刻开始,识卿才真真正正地感受到了这样难熬的忧思。 片刻,她便抬了头,璞玉般洁净的容颜上眉头轻蹙,她的声音委屈:“逾明,我们总是等来等去的。” 顾逾明看得心疼,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面前的女子却突然又笑靥如花,她的声音像是一阵最清冽的风驱走了他心头的酸楚:“可是我愿意等。” 当回程的汽车停在赵府门口时,识卿和顾逾明都坐在车上,久久不肯下车。阿明与潇湘便候在车子旁边,也不敢急着拉开车门。 “记得常常给我写信。”识卿的声音闷闷地响起。正是知道了这一面之后不知又要隔多久才会见面,她再怎样想要强颜欢笑地与他道别也笑不出来了。 等了许久,却听不见顾逾明的回应,她好奇地抬起头,却发现他正看着她,眼神迷离而深沉。 忽然间一双大手伸过来,将她搂进自己的怀里。识卿只觉得背后一紧,她已经贴着顾逾明的胸口的制服了,她的脸微红,不知不觉有些发烫起来。 他将粗粝的下巴轻轻地抵在她的头上,有一小阵一小阵的清香,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怀里的人儿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像一只乖巧的猫儿,一动也不敢动。 终于,他开了口,沉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这世间绝色的皮囊多如牛毛,可展识卿,却只有一个。” 当识卿回到房间时,她脸上的红潮还没有褪下去。她坐在梳妆台前,用手不停地握着发烫的脸。她一想起刚刚与顾逾明分开时,他在她额头上的轻轻一吻,就不免一阵脸红心跳。 “识卿,识卿——”小笨扑棱着翅膀,从廊下的架子上飞过来,跌跌撞撞地在桌子上面叫着。 识卿一笑,突然想起今日出去竟忘记朝他道谢了。鹦哥虽会说话,可要训练它清晰完整地发出人语来,可还是得花费好一番心思的。 她拿着手绢子逗弄着小笨,清脆的声音便响彻了屋子:“识卿,识卿——” “还没进屋,就知道小姐又在逗小笨鸟了。”潇湘笑着进了屋子。 识卿将小笨放回架上,转身道:“记得晚些时候给它添一些食水。” 潇湘应了是,却又向门外看了看,低声道:“小姐知不知道,早上二小姐房里出了热闹呢!” 识卿找到婉秋时,婉秋正在房间里做针线。 “姐姐在做什么?”识卿走进屋子,脆声笑道。 婉秋闻声抬头,见是她来,便放下手中的活计,笑道:“平日里闲着,做几个香囊打发时间罢了。” 识卿将竹篮中的半成品拿过来,上面绣着并蒂莲花,娇艳似水,栩栩如生,不由得心生欢喜道:“姐姐真是好巧的手!” 婉秋笑道:“什么巧手,不过是些不时兴的东西罢了。” 识卿却瞪大了眼睛道:“什么时兴不时兴的,我瞧着百货商场里的那些西洋物件儿,也没有几件比得上姐姐这香囊的精致!世人都愿意去追求那一时之热,却不知却忽略了这传统之美。如今上海的太太小姐们,有几个有姐姐这样的七巧心思了?” 她这一番话说得真心,婉秋也知她一向是不爱那些时兴的西洋东西,不禁拿着绢子掩面笑了起来:“你这张嘴,倒是把我夸得天下少有了。” 识卿笑道:“在我眼里,姐姐本就世间少有的。这香囊做得这样精致,是送给姐夫的吧?” 婉秋叹了口气,道:“又岂是人人都像你这样喜欢这些东西的禹平的香囊,我早就送给他了,只是他是场面上的人,这些东西不好随身带着的。” 她的语气低沉,在识卿面前又强撑着笑道:“这个并蒂莲的香囊,是我特意做来送给你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火漆 “送给我的?”识卿不禁喜道,将本来已经放入竹篮中的香囊又拿起来仔细端详。 婉秋见她喜欢,笑道:“这并蒂莲呀,是姐妹花,不是送给你的是送给谁的?你若是喜欢,以后得空再做一个送给你。” 识卿见那香囊上针法精细,独具匠心,知道姐姐是花了不少心思的,道:“姐姐不用再劳神,我有这一个就知足了。” 婉秋见她摇头晃脑的样子,只道她是撒娇,笑着摇了摇头。 “咦,这是什么?”识卿忽然瞥见针线篮子里的一堆布料中,露出一角红色的物件儿。婉秋还未来得及阻止,她便已经扯了出来,原来是一双小小的鞋。 那小鞋上以宣红为底,云纹作样,鞋帮上坠着一寸长的流苏穗儿,鞋尖前各嵌着一枚一样大的浑圆的珍珠,更是显得这小鞋精致非常,可爱非常。 “姐姐,这是做给谁的鞋子?好漂亮啊!”识卿捧着那鞋子不禁赞叹道。 婉秋此时却有些着急,她朝门外看了看,便要伸手将那鞋子拿回来,嘴上道:“识卿,别闹,快将鞋子还给我。” 识卿见婉秋难得有这样急的性子,只得任她将鞋子拿回去了。可她还是忍不住在心中猜测,半晌她笑道:“我知道了!一定是姐姐做给我以后的小外甥的鞋子了!” 说罢,她便瞪大了眼睛看向婉秋,等着她来回答。 可婉秋将那鞋子放进针线篮子里,再用层层的布料盖好,连同那篮子一起放进了柜子里面。等这些事情都做好之后,婉秋才坐下来,重重地叹了口气道:“恐怕我是没有这个福气了。” 识卿想起赵禹平给姐姐喝的那碗药,心下不免黯然,可她今日来找姐姐,就是为了纾解心中苦闷而来。关于姐姐与姐夫的房中事,她还是不能在姐姐面前过多的表现。 她轻轻握住婉秋的手,道:“姐姐百子千孙,以后总是会有机会的。” 上一回在凉亭里姐姐就告诉过她,瑶姨给她施加的压力。若是再无子嗣,王家就要想办法将那个朱小姐送赵府来了。可赵禹平日日送她药喝下,她从来不能违抗,在子嗣上是决计无望的了。这两边为难,大概已经是婉秋如今最大的一块心病了吧。 婉秋摇摇头,冷然道:“你在府上住了这么些时日,好多事你一定都知道了吧。” 识卿知道姐姐也许心中早就明白,却不知道她竟如此清醒,她虽看似糊涂,可心里却比谁都明白着呢。识卿却不好回答,只微微垂了眼睛,权当是默认了她问的话了。 婉秋见她这个样子,道:“识卿,你不必这样。这府上你算是我最亲的人了,我同你说这些事情,从不觉得有什么难堪的,若是我连说话的人都没有了,不知道这日子得苦到什么份上去。” 婉秋这话说得凄凉,让识卿心中也是一阵酸楚。她知道赵禹平送到姐姐面前的药是什么药,姐姐也知道。姐姐打不翻那碗药,她也打不翻。 赵禹平当初在山穷水尽时给了姐姐绝处逢生的希望,就像是在冰天雪地中的一根柴火,从此就被姐姐死心塌地地当做这一世的倚靠了。 就算那柴火炙热伤人,她也如飞蛾扑火。 就算他送到她面前的是一碗毒药,她也甘之如饴。 识卿在心中叹息,姐姐至情至性,可个中酸楚,赵禹平却未必能够体会的。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犹豫再三,才不得不开口道:“姐姐,我想提醒你一件事,你可不能怪我多嘴。” 婉秋的眼中满含愁容,道:“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避讳的。” “桃儿她好像心术略有不正,姐姐得多防着一些。”识卿犹豫道。她本来不想参与到这些府中暗斗的事情里去的,可深陷其中的,却是姐姐,她便难以坐视不理了。 “她我知道了。”婉秋既没有面露惊讶,也没有恍然大悟的模样,她的眼神在那一刻无惊无喜,看得识卿心头一悸。那眼神是那样熟悉! 片刻之后,婉秋的神色又是变得幽怨似水,她轻轻揉着太阳穴道:“我实在是累得很。” 识卿道:“姐姐好好歇一歇,别再胡思乱想地劳神了。我先回房去,等到晚饭时分,我再过来叫你。” 婉秋点点头,识卿便要离开,还未行至门口,便被婉秋叫住:“下个月市长的千金有个生日会,你与我们一同去好不好?” 识卿回到房间时,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就连小笨也飞出去了还没有落架。她一面思量着姐姐现在的处境进了屋,却一眼瞧见那桌上有一个火漆封着的信封,她拿起来仔细一瞧,那火漆上面端正一个“白”字。 里面却是一张百乐门明晚的邀请函。 识卿忙叫来潇湘,潇湘捧着几碟点心慌慌张张地进了屋:“小姐,找我做什么?” “这信是从哪儿送来的?”识卿拿起桌上的信封,正色道。 潇湘见小姐问的是信,忙道:“好像是大门的老宋送过来的,说是有人从门缝里投了进来,打开门瞧时外面却一个人也没有了。因为上面写着小姐的名字,猜是小姐的信件,就着人送过来了。” “是什么时候送来的?”她又问道。 “什么时候?”潇湘想了想,道,“就是咱们刚回来不久,小姐刚去了少奶奶府里的时候。” 刚回来不久?识卿心头一跳,莫不是他们刚刚在赵府门口时,白靖也在那里! 她深吸一口气,赶忙安慰自己,来的人也许只是青帮的手下呢?他若是来了赵府,依他的性子,怎么可能不会来见她。 这样想着,她心里渐渐平复下来。 忽然,识卿觉得自己有些冒失了。就算是白靖也在那里,她为何要如此慌乱呢?他来不来见她,又与她有什么干系呢?想到这个,她的心反而更乱了。她不是一向不愿与青帮有什么沾带的吗? “小姐,是不是这信有什么问题呀?”潇湘见她的神色变化,忍不住问道。 识卿却只是摇摇头,看向手中的信封,一言不发。 第二日,识卿在百乐门前下了黄包车。她转身付钱,那车夫却笑道:“小姐的面相看着好生素净,竟也一个人来这种地方,夜场里乱得很,可要小心啊。” 识卿一怔,只觉这车夫心善,仔细一看,他确实不比其他拉车的粗汉,眉眼之间也有几分英气,便拿出了两倍多的车钱要给他。那车夫却连连摆手,羞赧道:“哪里用得了这许多,小姐收走吧。” 他将识卿手中的钱只拿走了一半,便拉着车转身跑了。识卿不禁莞尔,今日一出门就遇上了一个老实人。 她转过身,便是华灯初上的百乐门了。灯红酒绿,纸醉金迷,这百乐门真是歌舞升平的不夜城,好像无论过多久,这里永远都是这个样子。 她提着包款款进门,门口的服务生却将她拦了下来,将她上下打量一番,道:“小姐,我们这里不单独招待女客人。” “我不是一个人来的,”识卿从包里拿出印着青帮火漆的邀请函来,“我是来找人的。” 那服务生一见她手中的邀请函,立时躬了身道:“原来是白爷的客人,快请进吧。” 两扇豪华的玻璃大门为她打开,识卿便走了进去。她还是第一次一个人来这里,不免有些紧张,提着包的手将包链抓得紧紧的。 她随意找了一个位置坐下,便有服务生过来请她点酒。她拿着单子看了半晌,却只点了一盘水果,那服务生像是看怪物一般看了她两眼,什么话也没说便下去了。 识卿坐在角落里,眼看着舞池中的男男女女,耳听着台上歌女的靡靡之音,只觉得这昏暗的大厅有一种让人无形之中越来越燥热的气氛。这气氛是撩人的,是露骨的,却也是让她心惊胆战的。 好在识卿穿着一身素净的竹布旗袍,长长的直发披在身后,在这酒池肉林里虽然显得怪异却并不引人注目,所以她也乐得安静。 她的眼睛四处探寻着白靖的所在,她瞒着姐姐,骗过了潇湘,一个人来百乐门不是为了看这些人唱歌跳舞的。她和白靖之前做的生意,还没有一个交代呢。 只是这百乐门里这么大,她孤零零一个人,怎么去找得到白靖呢。 识卿只觉得惊疑,早在她进门的时候,白靖就应该知道她来了,可她等了这么久,却连青帮手下的影子都没有瞧见。来来往往的客人们,路过她的座位时不免都要盯上几眼,却让识卿如坐针毡,好不自在。 而楼上的包厢里,白靖正端着酒杯,一直注视着角落里的那个娇小的身影。 “白爷,云儿小姐过来了。”手下人向他回报道。 白靖却仍是目不转睛,不置可否。 “原来白爷是来看美人的啊。”云儿站到白靖的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白靖笑了笑,手中的酒摇晃起些许泡沫,云儿却好像第一次看见他脸上有这样的神情。 “识人之道,你还是应该多学学瑞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宁老板 台上歌女的曲目已经换了三曲,可识卿仍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卡座里头。 不知从哪里来的一个半醉的中年的老板,长得肥脑油面,大腹便便,端着酒杯在舞池中胡乱转悠。他无意中瞥见了角落里的落单女子,心头一喜,便拿了另一杯酒莽莽撞撞地冲撞上来。 “这位小姐,一人独坐实在是无趣,不如让在下做一回护花使者,陪小姐说会话?”他一走近,识卿便闻见了浓烈的酒气,不禁皱了眉头。她最是反感在欢场中作乐的轻浮男子了。 那男子醉眼朦胧,却看不见识卿脸上不耐的神色,只觉得这女子近瞧着更是清丽可人,与舞池中那些庸脂俗粉不同,却正对了他的胃口。他心中更喜,也不顾体面斯文,接着醉意便涎皮赖脸地往她身上凑。 “先生,请你放尊重些。”那男子紧贴过来,识卿不得不向里头坐了些,她的神色严肃高冷,可心中却是七上八下地防备着。 那男子见识卿的样子,以为她只是扭捏作态,自抬身价的伎俩罢了,哼笑一声,嚷道:“都到这里来了还装什么圣女,不如乖乖吃了我手中的酒,好处好多着呢!” 说罢,他便一把钳住识卿的腰,拿了酒杯就要向她嘴里灌。识卿挣脱不得,推推拉拉间半杯酒洒得两人身上到处都是。 “白爷,”楼上看着下面动静的云儿问道,“要不要派人下去?” 白靖捏着酒杯,目光阴沉:“等一等。” 识卿的叫喊声引来了附近的服务生,都是在夜场里打过滚的人,过来一看便知是什么情形了。那服务生便上来劝男子道:“宁老板,宁老板” “滚一边儿去!没看见老子正忙着吗!”那人非要让识卿喝下自己手中的酒,洒了一杯便换上一杯,一边灌,还一边越贴她越紧,只恨不得将她整个身子都搂在怀里。 那服务生喊过几次再没有反应,也只有作罢了,这场子里头什么腌臜事情都有,若要管哪里是他们这种小角色管得了的。 他端了托盘回茶水间,遇上两个同事的服务生,不禁抱怨道:“今天真是事事不顺,碰上一个女人,还是白爷的帖子请来的,什么酒水都没点,就要了一盘水果。” 另一个笑道:“岂不是今晚的小费也指望不上了?” 那服务生一边将个色酒水放到托盘上,一边埋怨道:“可不是!后来又碰上了船业公司的宁老板,两人现在正搅不清呢!只怕那女的是白爷请来的,宁老板非要尝这个鲜,劝了好几次也不听的。” 那一个也托着托盘出去,笑道:“你怕什么,就算白爷事后怪罪下来,也怪不到你头上!不如想想等会儿下了班怎么把昨日输出去的钱都给捞回来吧!” 两人聊着便出了门伺酒,茶水间内只剩下一个生面皮的服务生,他的面色白净,看起来倒比前两人要瘦弱几分。听了那两人的对话,他在心中思量片刻,觉得有些不放心,便也托着托盘去了舞场大厅里头。 绕着舞池转了一圈,便找到了他们所说的那一男一女,那男的果真肥头大耳,猥琐可憎,被他制住的女的面容熟悉——却正是识卿姐姐! 他眼珠滴溜溜地一转,便心生一计。她端着酒小心翼翼地走至卡座前,垂头道:“宁老板,您要的酒。” 那宁老板正在兴头上,也来不及问原由,头也不回便道:“放在那里吧。” 他端着酒向前几步,却顺势一到,将那托盘上的东西一股脑地全都倒在了宁老板的身上。红酒c白酒c洋酒还有汽水儿饮料,统统倒在他的名贵西服上,五颜六色的煞是好看。 “啊——”地一声,宁老板像一只炸了毛的猫一般跳了起来,那冰冰凉黏糊糊的液体顺着他的脖子领口溜进去,身上的西服已经是被毁得不成样子。 “你他娘的干什么吃的?不知道老子是谁吗!”宁老板站在那里,像一只落汤鸡一般狼狈不堪,早就没有了兴致。识卿见状便忙着站了起来,离他站远了些。 服务生垂了头忙忙鞠躬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宁老板!” 经理闻讯也连忙赶了过来:“啊呀!宁老板,怎么回事?是手下的人做事不利索,冲撞了您吧?” 宁老板冷哼一声,也不说话。 “你是怎么做事的,我等会儿再来收拾你!”经理顺势将身边的服务生劈头骂了一顿,又向宁老板谄笑道,“宁老板这样站着也不是一回事儿呀!不如先跟我去包厢里头,已经给您备好了干净衣服,一水儿的观奇洋服,合您的心意吧?” 那宁老板心中的气稍稍平息了些,可一双眼睛却在周围转来转去,直往识卿身上瞥。经理也是个人精了,心中已是透亮了大半,便拉过宁老板来笑道:“宁老板大度!不如这样,今天就让我来做个东,宁老板今日的开销一概免了!我知道,您哪里是在乎这些小钱的!不过是在下的小小心意,宁老板快去包厢,小姐们可都等着急了!” 宁老板听如此说,面子上的丢失也都找回来了。一听说包厢里有当红的小姐大班在等着他,更是心痒难耐,迫不及待地便要离开了。 经历一行人拥着宁老板走后,躲在人群之后的识卿才微微松了口气。她回到座位上,将自己刚刚丢在这里的包拿起来便想着要离开。 “识卿姐姐!”她忽然听见有人在唤她。 识卿抬头一见,不禁喜道:“婉婷?你怎么在这里?” 婉婷俏皮地眨眨眼眼睛,道:“姐姐知道我的脾性的,在家里哪里坐得住?” 识卿笑道:“难怪少帅整日担心你,他刚刚一走你就溜出来了,想来他怎能放心得下。” 婉婷将托盘放下,拉着识卿的手坐下,笑道:“刚才你都没有发现我,看来我的伪装术是越来越厉害了!” 识卿微微一笑,在这里遇上了熟悉的人,她心里实在要踏实一点了。可是婉秋提到刚刚发生的事情,识卿不禁神色一黯:“婉婷,刚刚真是多谢你了。” 婉婷连连摆手道:“不用谢不用谢!我也是听一个服务生说白爷请了一个女子来,又不喝酒的,就在怀疑是不是你了。过来一瞧,没想到真的是你!可是识卿姐姐怎么会来这里呢?” 识卿摇摇头,道:“一言难尽。婉婷,我是来找青帮白靖的。” “白靖?”婉婷皱眉问道,“找他做什么?” 识卿犹豫片刻,道:“我与他有一件事情,一直没有分辨清楚的,今天他邀我过来,想必是有了结果了。” 婉婷向来聪明伶俐,一听到白靖的名字时,就不禁开始回想他对识卿姐姐一直以来都是暧昧不明的。识卿姐姐受伤昏迷时,也是他亲自领着瞎子荣三去的杏园。他们之间的事情,难道是感情上的事? 这要是换作从前,婉婷一定不会理睬半分。可她已经知道大哥对识卿姐姐情深义重,为了她甚至连自己的安危都置之度外了。现在大哥远赴前线,就给了那个什么青帮白靖的可趁之机了。 她忍不住打听道:“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识卿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小婉婷竟对他们之间的事情这么感兴趣。她沉默片刻,肯定道:“对我来说,很重要。” 婉婷还想继续追问下去,旁边却过来了一个黑衣黑裤的人,躬身道:“白爷来请展小姐过去。” “等等——”婉婷不服气地拦住那人,原来是耀!她愣了愣,仍是生气道,“你们白爷请了展姐姐来,不知道刚刚有人差点欺负了展姐姐吗?” 耀一怔,却瞬即又恭敬道:“这个在下不知,白爷只是吩咐在下,过来请展小姐。”“请展小姐”几个字说得特别重,一听便知他虽表面有礼,可实际上却是不卑不亢。 婉婷气急,待要再说的时候,却被识卿拉住了:“无妨,虽是白爷请我过来,他却也不必非要护我周全的。”她的话说得平静又自然,不仅是耀,就连跟着过来传话的手下听见也不禁叹服这个女子的心智之高。 “那我陪你过去好了。”婉婷担心道,“万一再碰上一个宁老板可怎么办?” 识卿还未说话,耀却冷冷开口道:“白爷说了,请的是‘展小姐’。” “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与她呛声,婉婷几乎要扑上去,掐死这个冷冰冰的硬石头了。 “你别担心。”识卿轻轻拍拍婉婷的手,又转过身来对耀道:“我一个人去。” 识卿被引着进了一个豪华的包厢,这包厢的位置在百乐门的最深处,平常人就连这包厢的大门也是没有机会见上一见得。 识卿还未推开门,就听见了上次也是在百乐门的厕所里同样的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她的脑中不禁浮现出厕所里看见的场景。 她的脸一红,放在门把手上的手像是摸着了烙铁一般又缩了回来。 一旁门口守着的手下道:“展小姐请进,白爷他在里头等着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水烟 识卿心下一横,将那大门推开,里面果然烟熏雾缭的,一股水烟的甜香气扑面而来。 里面竟是别有洞天!这个房间大得简直像是百乐门的另一个舞池了,厚实绵软的地毯,奢华夸张的水晶吊灯,桌上还有一座从外国运回来的水烟烟具,正咕噜咕噜地冒着烟气。 只是这房间里却不止白靖一个人。沙发上,窗台边,角落里,到处都是青帮里面白靖得力的手下,此刻都是左拥右抱,莺绕蝶舞。房间里是一片春色,那暖融融的气氛那样的狎昵旖旎。 识卿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穿着一身素净衣裳又不施粉黛,与房间中这样放浪奢靡的环境是格格不入的。 坐在沙发正中的白靖瞥见了门口的人,此时他正拿着水烟器的烟嘴,在口中吞云吐雾。他的眼神迷离,懒懒的声音响了起来:“愣着干什么?不想进来就出去。” 识卿一怔,她今晚上等了这么久,若是在这里半途而废,岂不是浪费了自等待的时间。她强自定了定神,便向房间中心走去。 身后的房门缓缓地被拉上了,识卿只觉得在这封闭的房间里,更加让人透不过气来了。 路过那些狎昵作乐的人,识卿还能听见他们之间说的那些市井上的下流话。青帮里的人大多从草根起家,自然是没读过多少书,也不知什么礼教廉良的,在情爱上面更是简单粗暴。如今碰上白爷请大家伙来百乐门开一开荤,哪里还顾及得上其他人。 识卿听了却心中犯慌,她这是来了个什么地方!因着白靖的缘故,她对他的地盘,也不会有所提防,没想到进了房间却是这幅光景。 她走至白靖的面前,白靖歪靠在沙发上,怀里却是一位美艳妖娆的女子——与上次在洗手间里的那个女人不同。他衬衫的纽扣已经散了两颗,露出宽阔的胸膛,那泛着幽幽蓝光的领夹歪在领口一边,在此刻却愈发显得妖冶挑逗。 识卿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不知不觉红了脸,她咬咬唇,微微侧头道:“请白爷借一步说话。” 她已经好久没有见过他了,自她从牢中出来这是第一次。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白靖吗?带她去穿街走巷地去吃生煎馄饨那个白靖? 白靖却也不躲,他只搂着云儿,一边轻轻抚弄着她白嫩的肌肤,一边觑眼看向识卿,饶有兴致的样子,充满了挑逗的趣味。 识卿感觉到了那道火热的目光,从脖颈到耳根,就像是一点一点地起了反应一般,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 “有什么事情就在这里说罢。”白靖连姿势都没有变,他看了一眼耀,沙发周围的人不知不觉中都尽数散开了。 “坐下。”他的声音又冷冷地响起。 识卿深深地看了白靖一眼,他的神色迷蒙,耳根下甚至还有一抹淡淡的红印。此刻她的心倒是平静下来了,她依言坐下,腰身直直的,像一只充满了戒备的小兔子。 她想说什么话,却看见白靖身边的女子,又说不出来了。云儿知情识趣的,缠着白靖的身子松开了些,软语撒娇道:“白爷,我先过去罢。” 白靖盯着识卿,一双风流旖旎的丹凤眼半眯着,嘴角上噙了一抹妖冶的笑意。他搂着云儿细腰的手却紧了紧,道:“就在这儿,哪儿都不用去。” 云儿娇吟一声,应了他的话,便又贴身缠了过去。 识卿看不过眼,只微微撇过了眼睛,轻声道:“白爷今日叫我过来,是不是上一回我拜托的事情有眉目了?” 白靖拿着水烟器的烟嘴,在口中吞吐几次后,才悠悠地开口道:“这句白爷叫得舒坦。” 识卿气怔,他吊了她这么一晚上的胃口,就是为了要评判一番她对他的恭敬程度吗! “你总是这样爱戏弄别人的吗?”识卿的声音有些生气。 “你也总是这样咄咄逼人的吗?”白靖却绵里藏针地顶了回来,他漫不经心地语气更是让她气闷。 识卿见他全无要与她商量事情的意思,心中只道是将家中的事情错付给了他。她心中实在是懊悔,白靖这样历练过来的人,她又怎么能因为他溢于表面的温情,就相信了他会真心实意的替她探查展家的家私呢。 不管白靖当时答应她的居心如何,只是此刻她实在是一刻也不想再呆在这里了。 “白先生有软玉温香在怀,我就不打扰了。”她的语气冷冷的,对他的称呼也变回到了白先生。 她站起身,提了自己的包便要离开。“等等——”白靖喊住她。 识卿顿住脚步,脑中千回百转,还是转过头去,听他怎样说。 “这里的水烟可是刚从法国运回来的时兴货,上海可就这一台,要不要来试一试啊?”白靖的眼色撩人,一副似笑非笑的痞坏模样。 他正拿着自己刚刚用过的烟嘴伸向识卿,右手轻轻拍了拍沙发的空位,示意她坐下来。 识卿脸上一红,心头却是又羞又气,她冷哼一声,也不理睬白靖的话,扭过头便要出门去。 走至门口,却被守门的人给拦了下来。耀跟了过来,躬身问道:“展小姐,白爷还有话没有跟你说。” 识卿冷道:“这屋子里的味道熏得我难受,你们白爷喜欢,我却不喜欢。” “耀,让她走。”白靖的声音从身后远远地传来,却不似刚刚那样的轻浮。 耀轻轻一个招手,门口的人便拉开了关闭的大门。 识卿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间,只觉得外面的空气清冽,让浮躁的心静了下来。 她刚刚走出走廊,在门口等候已久婉婷便突然蹿了出来。 “识卿姐姐,怎么样?和白靖谈的事情谈好了吗?”婉婷亲热地挽着识卿的手臂,好奇地问道。 识卿却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没有谈好?是不是里头人太多了?我听说今晚上白靖包下这一层楼的包厢给青帮的手下作乐呢!”婉婷叽叽喳喳地说着。 “不是的。”识卿轻轻开了口,“是我过去太天真,总是将人往好处想,却忽略了他另有一面的模样。” 识卿的话说得玄乎,婉婷也听得似懂非懂,她歪着头想了一想,道:“白靖是青帮之首,自然是不简单的。” 识卿不禁讶异地看了她一眼,笑道:“你小小年纪,也会发出这样老成的感叹!” 婉婷却没有笑,她急道:“不是我有什么人生感悟,而是我”她话说至一半,却又硬生生吞了下去。 识卿见她话未说完,便问道:“而是什么?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吗?” 婉婷本就是藏不住话的人,见她一问,更是兜不住了,便道:“这话还要从瞎子荣三身上说起。” 识卿不禁笑道:“这倒奇了,又牵扯到瞎子荣三什么事?” 婉婷正色道:“识卿姐姐你不知道,那个瞎子荣三,是大哥亲自上白府里去求来的怪医。” “荣三是白靖的人?”识卿也略有些惊讶。自她醒来之后,医生号脉c针灸c用药她都一概没有问过,全都是顾逾明在替她周全妥帖,没想到这中间竟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婉婷点点头,道:“大哥去白府上那天,我也跟着一起去了。姐姐猜一猜,我在白靖的卧房里看见了谁?” 识卿摇头,她虽去过白府,却不比婉婷在白府上住过那么久的熟悉。 婉婷见她摇头,还来不及卖关子,便迫不及待地揭晓答案道:“是瑞珍!那个瑞珍姐姐就在白靖的房里!大哥去求医,她还从房间里冲出来,不让白靖答应呢!” 瑞珍,识卿好像听过这个名字,百乐门的头牌,也是坊间传闻里白靖金屋藏娇的女子。加上今天看见的这个女子,她知道的白靖身边的女人也有三个了。识卿的眉头轻轻蹙起,她曾经竟也有过那么一瞬间,差点便相信了白靖的一言一行,都是发乎于情。 “兜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原来你想说但没有说出口的是这个。”识卿笑道。 婉婷却是难得的正经:“我想说,是因为我怕识卿姐姐受那个白靖的蒙骗。没有说出口,是因为大哥喜欢你,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在帮大哥‘铲除异己’。” 她这一番话让识卿瞪大了眼睛,她忍不住点了点婉婷的鼻尖,道:“你呀,古灵精怪的,说你不懂事吧,却又有这样玲珑的心思,可若是说你懂事”她说至一半却也掩口不说了。 “什么什么?”婉婷却最受不了别人卖关子了。 识卿脸上有一抹淡淡的红,微微垂了头笑道:“我不说,等逾明回来让他来接着说。” 房间里,识卿出了门,白靖的手便松开了些。云儿不禁看了他一眼,却看不出他的情绪有什么变化。 桌子上的水烟壶还咕噜咕噜地蒸煮着,那烟嘴悠悠地散着烟气。那甜香窜进白靖的鼻子里,在此刻那味道却让他觉得有些作呕。 他的眉毛深深锁起,略有不耐道:“把这个东西,拿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闷葫芦 “展小姐——请你等一等!” 识卿与婉婷还未行出走廊,身后便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待她们应声回头,原来是常跟在白爷左右的耀。 见来人是他,婉婷的眼神微微一怔,片刻间又恢复了平时的欢脱与机灵。 “你找展姐姐作什么?”她看起来有些生气的样子,挡在识卿的面前。 耀也没想到婉婷的反应这样大,或许是他刚刚请展小姐进去的时候说话太清冷了,不知怎么得罪了这个骄纵惯了的将门娇女。 看见她打扮成服务生的样子,便知道她一定又是从府中偷跑着出来的了。他不自觉地瞧了瞧她的右肩,不知上回的枪伤,可留下什么后遗症没有。 耀有刹那的恍神,反应过来时,突然看见站在婉婷身后的展识卿,轻蹙着眉,耐心等待着他的样子。 他微微叹了口气,眼神中有些无奈,白爷吩咐他做个恶人,此时却也别无他法了 他身姿笔挺,将手中的东西恭敬有礼地伸到识卿面前。 一个大红的盒子,里头装着一颗精致的袖扣,金色的扣底,上头镶嵌着流光溢彩的黑曜石。 那袖扣静静地躺在天鹅绒的盒子底部,散发着妖冶摄人的气息。 “白爷送袖扣给展姐姐?”婉婷好奇地拿起那枚袖扣打量着,“里头有什么缘故么?” 她抬眼问耀,耀却不回答,只是有些小心谨慎地看向识卿。 婉婷疑惑地转头,识卿却已经是面色发白,单薄的身子微微地抖起来。 婉婷吃了一惊,忙扶住她,道:“展姐姐,怎么了?” 这袖口,其中有什么缘故么? 识卿紧紧地捏着郁白的小手,秀气漂亮的指甲快要深深地扎进肉里了也不觉得疼。她轻咬着发白的嘴唇,身子仍是气得发抖,委屈的泪珠在眼眶里转了又转。 良久,她眼眶红红的,强自压抑住心口的闷气:“我在他眼里,竟是这种人!”识卿的声音软软的,像空中的柳絮有一般,有一丝让人抓不住的缥缈,听得婉婷和耀心中皆是一软。 耀微皱的眉头片刻又恢复如常,声音是惯常的清冷有礼:“这是白爷的意思,耀不知其中原由,若是展小姐愿意” “不愿意!”识卿陡然打断他的话,声音决绝尖利。她的身体逐渐紧绷起来,像一只充满了防备的小猫。 她看向耀身后不远处的刚刚离开的大门,那里头白靖那轻佻放浪的样子尤在眼前。c 他是情场上的老手了!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她竟然这样傻!傻到去相信一个黑帮的帮主! 什么生煎铺,什么身世迷,不过是他白靖见惯了声色场的风月之后,心血来潮地想走一走痴情的路子。她这样一个身世清白的女学生,对于声色犬马的白靖来说,也不过是日日腻烦了的燕翅鲍肚之外,一筷新鲜别致的青菜罢了! 现在呆在这里,她只觉得连空气中都有一种令人作呕的腥气。 说话被打断的耀也不生气,仍正色道:“白爷交代的东西我已经送到了,余下的展小姐随意” “耀——”耀身后不远处清冷的声音响起,白靖开了门,一手插袋,半倚在门框上,“吩咐你办的事情——很难办吗?” 白靖的语气似懒非懒,仿佛在说一件举足轻重的事情一般。他领子上的领夹早已歪在一边,顺着向上看去,还有一抹若隐若现的,殷红的吻痕 识卿不禁想到刚刚那个名叫云儿的女子,露着雪白的胸脯与大腿,依偎在白靖的身旁。 耀转身向他微微鞠躬,面露难色道:“展小姐她” “噢?”白靖却好像有些吃惊一般,他看向脸色沉郁的识卿,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你不愿意?” 识卿轻轻推开婉婷扶着她的手,上前几步走进白靖,她的声音凌厉:“你若是要寻欢作乐,早该知道我不是那起浑人!” 白靖嘴角的笑意依旧,眼神依旧是刚刚的惯常疏离,一股子风月撩人的味道,他的手却猛地一揽,将面前的纤纤柳腰揽入怀中。 丝丝茉莉的香气一点一点地钻进了他的鼻子。 识卿被白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慌了神,待自己反应过来时却竟然已经紧紧地贴在了他的怀中,他的手像烙铁一般,有力地揽在她的腰间。 识卿大窘,尽力挣脱了几下,却半分也挣不开他的手。“你放开我!”她的小脸通红,又气又急。 “展姐姐!——”婉婷也是一惊,想要上去帮忙解围,结果还未跨出半步却又被人拉了回来。 耀拉着她的手大步大步地往楼下走。 “你干什么!闷葫芦!快放开我!”婉婷急道,她努力想甩开他的手。 耀从小跟着白靖闯荡上海滩,虽然生得白净斯文,闯码头时也是血雨腥风中一路走过来的。此时手中握住的这个细细的手腕,却是轻不得重不得,让他有些拿捏不准力道。她挣扎得厉害,他却迟迟不肯放手。 终于走过转角的木制楼梯,耀才稍许慢下了脚步,他轻皱着眉头,道:“为甚么要放开你?” 婉婷一愣,可看见他仍是不停下脚步,急道:“那个白靖!将展姐姐气成那个样子,还这样对她动手动脚的!” “不会有事的。”耀走在前面,头也不回。 “啊?”婉婷又是一愣,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眼见着离原先的包厢越来越远,心里还是替展姐姐着急,“你怎么知道没事?若是有事,大哥回来我怎么向他交代!” 耀领着她左转右拐,终于走进一个偏僻的后门走道,停住了脚步。这里连墙上的灯都没有,黑乎乎的,惯常是没有人经过这里的。 婉婷步子小,又是女儿家,一路上被他拉着小跑,此时已是气喘吁吁了,可嘴上却仍然止不住地担心。 “你们白爷整日里招蜂引蝶的,展姐姐可不是那样的人!” “” “要是被大哥知道了,说不定一生气就来找你们白爷的麻烦了!” “” “你放开我好不好?我若是现在回去挽救了局面,或许你们还有救?” “” “这样吧!我给你学狗狗叫,你放了我怎么样?” “” “汪汪!喵喵!啊呜!” 婉婷一个人自说自话了许久,耀却一句也没回答,黑暗里他只紧紧抓住她的手腕,背抵着墙,抿着嘴唇不说话。 见他没有回应,婉婷也有些泄气了,这人力气大得像蛮牛一样,凭她这样的小身板,想要挣脱开回去救展姐姐,恐怕是天方夜谭。 “怎么办呢”婉婷的声音软了下来,不像起先那样理直气壮了。 “展姐姐要是有什么三场两短,她一定会怪我没有回去救她的!”她越想越害怕,那个白靖是什么人?青帮的帮主啊!如今大哥在北地,在这上海,有谁能制得住他? 他若是铁了心要展姐姐就算现在她跑回去,拦她的人只会多不会少。这百乐门里,又有谁能帮得了她呢! 婉婷想着想着,眼眶就开始红了起来。她灰心丧气地靠在了墙上,原先使在手上的劲也松了下来。 黑暗里,耀只觉得身边的人儿突然软靠在了墙上,隐隐约约地,好像有浅浅低低的啜泣声。 这下该轮到耀不知所措了,她像刚才那般胡搅蛮缠的还好,可现在却哭了起来,他哪里见过小女生哭鼻子! 思来想去,耀有些愧疚地开了口:“不要哭了”他是不是吓到她了? “你终于开口跟我说话了。”她低着头,闷闷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还带着可爱的鼻音,他还未想好如何接话,她又在后面跟了一句,“闷葫芦!” 耀有些哭笑不得了,他刚刚拉着她在路上走过来时,就听见了她说他是——闷葫芦? 常被人称作小耀爷,这样的称谓他倒是第一次听见。 婉婷转过头瞧了他一眼,闷声道:“你看,又不说话!” 她吸了吸鼻子,眼角的泪痕犹在:“原先在白府养伤时,我只道你们白爷是侠义之人,知道我做的事情,才好心收留下我养伤。” 耀没有说话,当日白爷将中枪的她带回白府,若说有展小姐的牵扯在里面,不如说更多的是他心中暗赞婉婷一个小丫头敢做那些事情的胆魄。 “我却没想到他也是那样轻浮放浪的人!”她有些埋怨道,“我跟着大哥上白府求医时,便瞧见了他卧室里藏着的女人,今日在这里搂着的,又是另一个女人!怪不得惹展姐姐伤心!” 耀想说什么,话未到嘴边就已缄了口。 黑暗里,他握着她细巧的手腕,静静地听她喃喃自语。 婉婷好像已经习惯了没有回应,又接着自说自话道:“原先我以为你也是个好人” 话说到一半,却感受到手腕上握住她的手,微不可见地动了一动。 “你让人带回来的杏花坊的白玉酥,很好吃。”婉婷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像一团飘飘荡荡的云彩,柔柔地撞进身边的人的心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狠角色 赵府的花园里,婉秋正耐心伺弄着一片花圃。长日里闷在府里,她也找到了派遣寂寞的法子。或是喂喂鱼,或是逗逗鸟,这一套做下来,天色也就该暗了。 夜里躺在床上,只觉得四肢酸疼,困倦来得也要早些,她便再不给自己留一点空闲的时间去胡思乱想。 “少奶奶,夫人来了。”一个丫头跑来花圃禀报。 婉秋修剪花枝的手一抖,锋利的刀刃几乎要将手划破。 一旁的丫头看到,不禁惊呼出声:“少奶奶可伤到了?” 婉秋收了心神,将手中的剪子随手一放,平静道:“没事,我刚刚恍神了些。你说夫人来了吗?可有人引着去前堂?” “不用了!”瑶姨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她从花园的小道一路走进来,也无人来过问,心里正不痛快。 她冷冷道:“这便是你在这府里当的家?若是有贵客了,难不成也是这样怠慢人家?” “妈”婉秋不由得压低了声音,迎了上去,“该是下人们倦怠偷懒,没打量您来了。” 平日里她本就懒怠打理家务,家中一应大小事务,基本上都交给管家打理。府上的下人都道她是不理事的菩萨,倒也乐得清闲。从上到下,便兴起了偷懒耍滑的风气,平时也只在赵禹平面前着紧几分。不成想今日却来了个展夫人。 她又转头斥责那小丫头道:“还不快退下!夫人来了也不知迎一迎!” 小丫头仓皇地点点头,行了一礼便立刻退下了。 瑶姨知她接过话头斥责了下人,是为了顾及自己的颜面,不想让她在赵府给自己难堪。她这个女儿,是个木头性子,息事宁人是第一原则。再想想家中的那个小妖精展识卿,那性子那手段那心思,有哪一样不比婉秋高明? 想到这里,瑶姨冷哼了一声,心中不忿得很。 “妈,咱们去前堂吧!”婉秋拍了拍手上沾染的花泥。 瑶姨见她如此扮相,又瞧见旁边地上的水壶c花剪,恨铁不成钢的神色便浮在了眉间:“你若是把这些躲懒的心思花在赵禹平身上,孩子怕是都快要落地了!” 这话正触动了婉秋的心思,她眼眶一红,便低了头不再答话。 “怎么了?你说说,我这话难道还有假?”瑶姨见她如此怯懦的样子,更是怒从中来,“男人嘛,都是一个性子,偷腥的猫儿,哪里有安分的?只有给他生一个孩子,你的位置才能长长久久的坐得稳当!” 见婉秋不答话,瑶姨又接着道:“我说这些话,还不是为了你好!如今你这样过一日算一日,倒是清闲度日了。若是以后府里添上几个女眷,你还坐得住吗!” “妈!”婉秋终于忍不住打断了瑶姨的话,她不知这府中情形,又何尝知道自己每日逃避的也不过是孩子这两个字呢! 她咬咬唇,像是下不了决心一般,良久,才抬起头,轻声道:“你不知道,每一次之后的早上,禹平他他都吩咐了下人给我煎一碗药” 短短一句话像是用了她很大的力气一般,婉秋的脸胀得通红,眼中的泪珠转了又转,却强忍着不肯掉下来。 瑶姨被婉秋这突然冒出来的话惊得半晌说不出话,她生生止住了脚下的步子,诧异万分地转过头来打量在一旁搀着她的婉秋。 隔了许久,瑶姨才从刚刚巨大的惊诧中稍稍还转过来。 不知什么时候跟上来的桃儿听见婉秋的话,不觉眼眉一跳。 原本瑶姨进了花圃之后,那个被斥退的小丫头到了厨房向小姐妹埋怨,桃儿正巧路过,听见那丫头正挤眉弄眼地模仿着瑶姨训斥少奶奶的样子,逗得厨房里的其他丫头笑成一团。 她本是看着天色渐晚,知道少爷就快要回来了,想要做一道拿手的好菜搏一搏赵禹平的青眼,却不料半路来了个老佛爷。若是瑶姨见她没有侍奉在小姐左右,还不知有多少的怒气要撒在她的头上呢。 她从花园外跟上两人时,瑶姨正在朝婉秋询问孩子的事,倒还顾不上她。婉秋的性子她是再清楚不过的了,这府里的情形如何,依平日的样子是不会告诉瑶姨的。 没想到这瑶姨长驱直入进了赵府,还没有坐下喝一口热茶便是劈头盖脸的一阵数落,婉秋心思浅,被瑶姨的话一激,竟然将赵禹平亲自安排汤药的事情和盘托了出来! 桃儿心中正暗叹不好,瑶姨阴沉的眼神果然便投在了她身上,她厉声道:“有这回事?” 桃儿一慌,立时跪在了地上,垂头支支吾吾地答道:“是,是有这回事,少爷他” 瑶姨怒起,登时清脆的一声响,一巴掌便落在了桃儿的脸上。这一下子来得突然,就连一旁的婉秋也被这阵势吓住了,忙拉住瑶姨,软声道:“妈这是禹平他的意思,并不与她的相干。” 不远处转角处的三两丫鬟,身后花园中仍在劳作的下人,听见这动静也都悄悄将目光投了过来。 瑶姨冷哼一声,也不理会婉秋,直愣愣地瞪着跪在地上的人,阴沉道:“你还记得从前在展家的身份?” 桃儿的脸上此时已坟起了五道鲜红的指印,她一手捂着脸,紧抿着唇,眼中带泪却不敢掉下来。 她听见瑶姨问的话,头也更低了:“记得,从前在公馆,桃儿是公馆里头粗使的下等丫头。” 说罢,耳边传来不远处零零星星的窸窣笑声,她便已经胀红了脸,再不敢抬头。 “如今你是小姐身边的贴身大丫头了,你可还记得,是谁把你从后厨的柴火堆里给捞起来的?” “是夫人!”桃儿的头埋得更低了,她的声音里几乎带着悲切的哭腔了。 婉秋站在一旁,心里却不是滋味。大白天里闹了这么大一出戏,岂不是平白给赵府里的下人丫头看笑话么! 平日里她虽不喜欢这个母亲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可这里毕竟是赵府!教训人的是她的母亲,被打的是她的贴身丫鬟,叫上上下下的这么多眼睛,怎么看待她这个少奶奶! 想到这里,婉秋便想要替桃儿分辨几句,话还没说出口,瑶姨似乎察觉了她的意图,只是冷冷地低声道:“别替她求情,我给你留脸面着呢!你的帐,等会儿再与你细算!” 一句话让婉秋闭了嘴。 这下子倒是让周围的丫头下人们看得定了神。平日里大家都知道少奶奶是个泥菩萨的好性儿,府上的事务一概是管不上的,今日这少奶奶娘家的夫人头一次上门,都以为是和少奶奶一样的温平怯懦,没想到却是这样的一个狠角色! “这一次我且看在小姐的面子上,饶你一次。若有下回,就算是有大罗神仙来,也再难救你的命!” 瑶姨丢下这一句话,便转头离开了。桃儿跪在地上的笔直腰身不由得一软,软坐在地上。 瑶姨这句话的分量,别人不知轻重,桃儿自己却是掂量得分明。 她还不知事的时候便被人牙子用一纸死契被卖进了白公馆,后厨的活计又苦又脏,偏她又是年纪最小的一个,便成了下人的下人。那时候的苦,桃儿决不想再吃! 后来,她好不容易抓住机会,在瑶姨面前得了脸,有了个大丫头的身份。可那张死契的文书,至今却还紧紧地捏在了瑶姨手里头。 一个最最低贱的奴婢,瑶姨想让她死,岂不比捏死一只蚂蚁更简单! 原先躲在远处看戏的下人丫头们见小姐夫人进了屋,胆子竟放大了些,来瞧她笑话的人也都不加掩饰,皆是三三两两聚成一团窃窃私语,时不时还有些讥讽的笑声传进桃儿的耳朵里。 更有些胆子大不怕事的,走到桃儿身边,阴阳怪气地大声嚷道:“平日里见她吆喝得多了,只道是没人能制得住她了!我当是哪里来的尊贵小姐呢,原来却是比咱们还不如的粗使丫头!” 另外一个丫头接过话笑道:“什么小姐!不过是个小大姐罢了!咱们再不济,也是赵府里家生家养的,到了年纪就放出去了。可人家呀,却是要在这府里做一辈子‘小大姐’呢!” 说罢,一群人便哄笑了起来。 桃儿坐在地上,深低着头,叫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有人还想再打趣几句,管家的声音却突然响了起来:“都站在这里干什么!一个个只晓得偷懒耍滑,我迟早回了少爷,打发去乡下的庄子!” 管家的话刚一说完,周围人便散得无影无踪了。他经过桃儿跟前,见她仍是坐在地上,微皱了皱眉,道:“快起来吧,一会儿少爷就该回来了,别挡在这路上。” 管家走后,一直躲在转角处的厨房里的小红见桃儿的周围没人了,才跑到桃儿身边。 “桃儿姐,我扶你起来。”她身子骨不壮,手脚却也伶俐。 桃儿站起身之后,才慢慢抬了头。 小红不敢说话,只悄悄往她的面上一瞧,桃儿的脸色却是不一般的平静。 “桃儿姐,”小红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没事吧?” 隔了半晌,她才道:“刚才的事,你都瞧见了?” 小红犹豫了片刻,只得点点头。 桃儿看着屋里,突然笑出了声,那笑容看得小红的后脊直发凉。 “总有一天,跪在地上的那个人,不会是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了断干净 瑶姨皱着眉头,脸色铁青。 从婉秋经历过那场大火之后,她就开始有一丝不安的感觉。 当初在展公馆里头,她王瑶尚不是正房太太的时候,就知道为自己今后打算起来了。 那时候在老爷跟前,她不能说上半句得用的话,不能得到丈夫的垂怜。而当时的娘家王家的生意沉了底,正靠着她嫁到展家的缘故,靠着展幸晁的关系四处活动,自然也替她撑不了半分腰。 这年月里头,她靠不了任何人,直到她生下婉秋。 所以,婉秋自小便被作为她最在意的女儿教养,一言一行都要经了她的眼才作得了数。别的上面倒还有限,只有一样,须得与那个狐媚子的女儿教得不同! 展幸晁给识卿买钢琴回来的那天,公馆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凑到客厅里来瞧西洋的新鲜物件儿。就连范雪媚也抱了康弟出来,听识卿谈了一首《欢乐颂》的曲子。 唯有婉秋还在房间里头,一针一线地绣着荷包上的花朵儿。 可是房间外头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那叮咚如泉水的琴声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地跳进婉秋的耳朵里,她的眼睛悄悄地向门外的方向瞧了一眼,瑶姨手中的木尺便啪地一声打在了她嫩白的手背上。 疼得婉秋的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瑶姨狠狠道:“有什么可看的,只有那些舞女交际花才会的玩意儿!从前她妈就爱卖弄风情,如今生的女儿大了,也是一般的货色。” 就这样,婉秋按照她大家闺秀的标准越来越大,出落得也越来越标致。瑶姨心里暗暗攒着劲儿,想着将来必得寻一个像样的女婿,好想憋屈了几十年的恶气,非得靠着婉秋的婚事一口吐尽了。 千挑万选,终于挑了个赵家的少爷。 赵禹平对婉秋的样子,总是淡淡的。就连惯会察言观色的瑶姨,也看不清楚他平静的神色背后是个什么主意。 刚开始,她还在犹豫,怕这赵禹平是另有所图。一场大火之后,却什么都变了。 赵禹平杳无音讯。 一向温顺听话的婉秋,也越来越不肯听她的话了! 曾经的那种对未来的恐惧感又重新回到了瑶姨的心头,她苦心经营了这么些年,却料不到那场火。 她不得不忙忙慌慌地为自己找到另一条后路,甚至不顾婉秋的感受便急急地认了银行家的女儿做了干女儿。 赵禹平再回来向婉秋求婚时,瑶姨的心才稍稍落回去了一些。她安慰自己,婉秋的脸都已经这个样子了,他还有什么其他可图的呢? 她只当平日里看见赵禹平的那些淡漠的眼神是自己敏感多疑了。 可如今看来,果然不正常! 哪个男人不想要心爱的人给自己生个一男半女?赵禹平却偏偏次次要婉秋喝下避孕的汤药! 瑶姨突然想到了什么,心头一惊,突然停下脚步问道:“展识卿那个狐媚子去哪里了?怎么没看见她的人?” 婉秋一愣,她不知道母亲怎么突然想起来识卿,她摇头道:“好像是一早便出去了,我也不知道,妈想知道?叫她房里的丫头潇湘过来吧!” 瑶姨止住她,道:“算了,你以为她出去做什么还要与丫头们交代吗?我问你,她平日里跟赵禹平有什么牵扯没有?” 婉秋又是一愣,这话问得未免也太荒唐了吧!她还是仔细在脑子里想了想,才道:“识卿她平日里与禹平连话都未说过几句,就连吃饭也少有与我们一起的。” 不止这样,只要赵禹平在府里的时候,识卿便呆在自己的房间里,连门也不出的。 瑶姨轻轻皱了眉头,不是她?那是什么缘故? 婉秋今日虽在家中,却看得出来,脸上是用了脂粉的。可用再多的脂粉,也遮不住脸上那道猩红的疤痕。 难道是这个原因么? 她们站的地方正是前堂,婉秋见她半晌站着不说话,脸上的神色却越来越叫人捉摸不定。她忙道:“妈,坐下歇歇吧,我让她们沏壶茶上来。” 瑶姨又朝她的脸上瞧了一瞧,看得婉秋有些不舒服了。 “你的卧房在何处?带我过去,我有事与你商量。” 婉秋摸不清她的意思,只得带着她径直去了卧房。 进去之前,婉秋向丫头交代了几句。 可婉秋一走,门外的几个丫头们便你推我我推你的,谁都不肯去触这个霉头。推推搡搡间终于推出了一个平日里胆子略大些的丫头,托了一盘的茶水点心进了房间。 有刚刚在花园里的事情做筏子,丫头下人们谁敢怠慢这个横眉冷眼的夫人。 她刚推门进去,就听见少奶奶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瑶姨坐在桌子旁边,脸色阴沉似水,而少奶奶却站在一边,看起来也是不大愉快的样子。屋子里的气氛似阴云笼罩,叫人喘不过气来。 那丫头小心翼翼地伺候完了茶水点心,便忙不迭地退下了。 “怎么样了?里头在做什么?”见那丫头从房间里退出来,其余的丫头便好奇地将她拉过来问道。 那丫头摇摇头,朝里头努努嘴,小声道:“里头那位的样子,可吓人的紧!我只听见少奶奶像是在分辨什么一般,我一进去便没了声音。” 另外一个丫头接话道:“可不是嘛!瞧那个夫人方才在花园那边的做派,竟像是一点也不拿自己当外人的!” “看少奶奶的样子才是可怜!本来脸上的缘故就不大得少爷的意,自己的亲妈来了,也不见的能撒一撒娇儿的。” 走廊那头像是有人的脚步声音过来,一个丫头忙道:“别说了!少爷就快回来了,别叫管家的抓了现行立规矩!” 一众丫头立时收了声,规规矩矩地站在上房外头,等候主人的吩咐。 刚开始,房里没有什么声音,下人们只道是她们两母女说些体己话。可到了后面,隐隐约约的,房间里头说话的声音却越来越大,像是在争吵着什么。 啪地一声脆响,只听见有茶盏打碎的声音。接着就是一声尖利的哭腔——“什么朱小姐!禹平他自己都没这个心思!我又何苦来呢!” 这一下的动静不小。惹得不远处打扫庭院的下人们也探头探脑地朝这边看过来。 上房外头的丫头们也是面面相觑,虽然听见打碎了东西,却个个都不敢进去。平时在少奶奶跟前伺候的都是桃儿,此时里头闹得这样响,她们就更不敢进去了。 不过多时,瑶姨便阴沉着脸出了门。婉秋仍旧在房间里,却也未见她出来送一送。 常在上房外服侍的丫头忙不迭殷勤地迎了上去,笑道:“夫人留下吃过饭再走吧!少奶奶已经吩咐了厨房,预备着你爱吃的菜呢!” 瑶姨却只是斜着睨了那丫头一眼,步子也不停上一停,冷笑道:“你们府上都是些什么好东西!值得我在这里多待一阵?” 说罢,便怒气冲冲地出了赵府,上了白公馆的车离开了。 这厢桃儿已经将自己收拾妥当,换了身干净衣服,重新挽了发髻。她来到婉秋的房间,却瞧见几个丫头为难地聚在门外,谁都不敢进去瞧瞧少奶奶的情形如何。 众人见她来了,也不说话,也不打招呼,只互相使着眼色,对刚刚的事情都心知肚明。 她平日里本就自觉高人一等,就连对管家说话的语气,也是颐指气使的。呼上喝下的模样,竟像个二层的主子,府中的下人,除了那个厨房里的小红,上上下下竟没一个将她看得过眼的。 如今她在府中大丢了面子,又让人知道她原先的身份。若说下人里头也是要个分三六九等,那她便是最卑贱的那一等了。此时,这些人没有当着桃儿的面嘲讽几句,已是极大的克制了。 桃儿恨了她们一眼,也不说话,仍是像往常一样微微扬着头,经过众人面前向屋内走进去。 推开门,地上竟是一地的碎渣子,婉秋独自坐在桌子旁边,身子软靠在一边,不知在想什么。见桃儿进来,婉秋忙侧过头去,用帕子去拭眼角的泪痕。 “小姐”桃儿轻轻唤她。 婉秋已经平静了些,神色眉宇间,竟有些与往常不同的坚决。她也不与桃儿多说,只道:“把屋子里打扫干净,禹平快回来了。” 桃儿低眉顺眼地站着,也挪不开步子,只吞吞吐吐道:“我” 她今日在花园朝瑶姨那么一跪,已是摆明了让婉秋知道,从前瑶姨让她跟着小姐嫁到赵府来,就是想让她做自己的眼线。 以前虽然明里暗里婉秋也有些知觉,却不曾完全证实过。从前桃儿一心以为,只要听瑶姨的吩咐办事,总有出头的一天。 可今日瑶姨的话说得狠绝,她实实在在地跪在那里时才突然反应过来,跟着这个连自己女儿都要算计的女人,自己迟早有一天也落不下什么好下场的! 所以,她在婉秋面前反而有些犹豫了。 “不用说了,”婉秋神色淡定,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一样,语气却是与往日不同的冰冷,“我知道,你对禹平有些心思。” 桃儿大惊,她本以为自己私底下对赵禹平做的事情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料婉秋早就知道了。现在她提起来,左不过是要将她处置掉了。 桃儿忙不迭地跪下,求情道:“不!小姐,你听我解释!我对少爷从未有过” “你且放心吧。”婉秋淡漠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只要你安分些,妈手里那张死契,我帮你拿回来。只有一样——”她冷冰冰的眼神看向桃儿。 桃儿先是一愣,又忙道:“小姐您说!今后桃儿都只听您的话办事了!” “和展公馆的联系,从此了断干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欲行不轨 瑶姨走后,婉秋亲自下了厨房,做了赵禹平爱吃的菜。 本以为今日下午那一闹,少奶奶便是不伤心,也要在房中闷上几日的。可婉秋从房中出来时,已经是换了一副模样,她的面上好静,静得让下人丫头们都不敢作声。整个府里都是静悄悄的,没人敢在这个当口上惹事。 可晚饭时分过了许久,赵禹平还不见回来。 婉秋坐在饭厅里头,顶上的水晶灯大大地开着,照的屋子里通亮。管家与几个奉菜的下人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连大气也不敢出的。 婉秋瞧着桌上精致的碗碟杯盏,心思却早就不知飞到了哪里去。 母亲口中说的那个朱小姐,就是那位在她婚礼上做伴娘的小姐了!便是在她出嫁之前,母亲就早就做好了打算吗! 婉秋的心寒得很,那森森的冷意从脚底一点一点地浸透身子。 她知道,母亲与舅舅在暗地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王家从前靠父亲帮忖,如今父亲走了,展家倒了,自然便是要找到下一个靠山了! 赵家家底这样的厚实,又是上海正经的大户人家。最重要的是,赵禹平在上海商会的位置,足以给王家的生意带来不小的好处,也足以让自己太太的母亲后半生衣食无忧c富贵荣华了! 可是,一旦他们发现能帮着王家与母亲笼络赵禹平的人不是她,便会毫不犹豫地将下一个棋子送过来。若是朱小姐仍旧得不了赵禹平的意,便会有赵小姐c李小姐c周小姐一个接着一个地被送到赵禹平身边! 这道理她本该在那场大火之后就该懂得了。可下午在房间里头,瑶姨将那话原原本本地说出口时,婉秋仍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瑶姨却丝毫不管她眼神中的异样,苦口婆心道:“现如今到处都闹什么新社会,要提倡什么一夫一妻制,说得好听!你舅舅认识的那个做官的李科长,还不是在城南悄悄买了所宅子金屋藏娇!” 瑶姨瞥了她一眼,见她没有答话,便软声细语道:“妈不是不为你打算,你主动将朱小姐接进府中来,哪个不赞你的大度贤良?人家朱小姐也是正经门户的女儿,还是钟行长的远亲呢!要她来做小,人家也没什么怨言,到了这府上,还不是为了帮忖你么!” 婉秋已是双眼通红,一双手将手中擦手的帕子绞来绞去,她胸口发闷得紧,像是有一团棉絮堵住似的难受。 “从前在公馆里头,爸爸有那么多姨娘,她们可曾帮忖过你么?”她突然看向瑶姨,说出这一句话。 瑶姨一愣,她没有想到婉秋会说出这样的话,从前公馆里的事情,一直是她心头的一块伤疤,轻易从不肯示人的。可是外人不知,婉秋却明白的很。 从前在公馆里被父亲视而不见的日日夜夜里,都是婉秋陪着母亲一起熬过来的。那时候的孤独寂寞,是后来尊称她一声展太太的人所不能想象的。 婉秋知道,从未得到过父亲的爱,这便是母亲一辈子的痛事。她从不敢在母亲面前轻易提起往事,可如今,却是母亲一次次来伤她的心。 难道从前母亲已经走过的错路,还要她再来走一遍吗? 墙上的自鸣钟敲了十一下,婉秋陡然醒过神来。 眼见着桌子上的菜色被端去厨房热了又热,再没有刚刚出锅时的新鲜颜色,门口却还是没有半点动静。 饭厅里站着伺候的下人已是腿脚发麻,可脸上却不敢露出半点不耐心。婉秋的腰也坐得僵了,她看看墙上的钟,吩咐管家道:“拨一个电话去公司吧,问一问禹平晚上是不是有别的安排?” “是。”管家应道。 “少奶奶!少爷和三小姐都回来了!”门房里听门的下人跑到饭厅来,急急忙忙地向屋内禀报。 话音刚落,门外果然有汽车的声音传进来。 禹平和识卿?婉秋心头一跳,她刚才一直一心挂念着赵禹平,却不曾想起,识卿出去了一天也没有回来。他们两个怎地一起回来的?她来不及多想,便忙着迎出前厅去。 潇湘在房间里正急得团团转,听见门外的响声,便也急着行了出来。 婉秋带着桃儿刚刚走出廊檐,眼前的景象却叫她生生止了脚步。 此时夜色已浓,廊檐下只有几盏昏黄的灯,借着那昏暗的夜色,婉秋却清清楚楚地瞧见,赵禹平横抱着识卿,从门外走了进来。 识卿的头轻轻靠在赵禹平的肩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般。 跟在婉秋身后的额下人们皆是一惊,桃儿小心翼翼地偷眼瞧婉秋,却只看见她轻抿着唇,面色好似平静如常。 “禹平,你回来了?” “嗯。”赵禹平随意回答道,脚步却也不停地向里屋走。 婉秋迎上去,见识卿仍然昏睡着,没有半点知觉,她不由自主地向她颈上看去——那竹布旗袍上的盘口,竟然松了两颗! 婉秋胸口更是堵得慌了。 “识卿她怎么了?”这时候她才想起问一问识卿是怎么回事。 赵禹平看了她一眼,仍是淡淡道:“晚上在百乐门里碰见她和青帮的白靖在一起,顺道便带她一起回来了。” 她稍稍松了一口气,那松开的扣子,许是白靖干的。 躲在众人后面的潇湘见小姐这个样子,忍不住便冒冒失失地冲上来,也不顾少爷和少奶奶在这里,只担心着急道:“小姐这是怎么了?出门的时候都还是好好的呀!”她的声音里急得快有哭腔了。 婉秋见她冲撞了赵禹平,刚想斥责她一句不知规矩,赵禹平却已经开了口:“她无事,不过多睡一会儿,你在前面引路,去她的卧房。” 潇湘愣了一下,平日里小姐与这个姑爷相交甚少,甚至有时还会刻意避开他,怎么今日反倒 “愣着干什么?”赵禹平见她站在原地,不禁皱了皱眉。 “是!”潇湘应了一声,便引着他往小姐的卧房中去。 “小姐,这——”桃儿在婉秋身后低低地唤了她一声。 婉秋转过头,立时止住她的话头,道:“让他们不要跟过来。” 赵禹平将识卿一路抱去卧房,将她放在床上,对潇湘吩咐道:“好好照顾着,有什么事情吩咐底下人去准备。” 这才抽身出来。婉秋一路都跟在他的身后,一句话也没说。 此时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禹平”婉秋跟着他出来,“饭厅里还有刚热的菜,我等着你回来,全都是你爱吃的” “不吃了。”赵禹平头也不回地打断她的话。 婉秋轻轻蹙了眉,这样生冷的拒绝,她听过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可每次听见心里总是难受得紧。 走至书房门口,他才停下来,见婉秋仍跟在身后,语气却比刚刚温柔了许多:“晚上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早些休息,我晚些时候过来。” 一句话便点亮了婉秋黯淡的眼睛,她有些惊讶地看向赵禹平,迎上的是赵禹平温和的眼神。 “好!”她欢快地回答,却又因为自己的太过雀跃的反应有些娇羞,不由得在两颊飞上两朵红晕。 她红着脸想要说什么话岔开:“你不要太辛苦了!早些回来休息” 这话说得更露骨了,像是曝露了她的心思一般,婉秋只觉得脸上烫得厉害。 “乖。” 赵禹平好像并不在意婉秋的话有什么出格的地方,婉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留的刘海,隐隐约约地,像是能遮住一部分伤疤。 他摸摸婉秋额头上的刘海,便独自进了书房。 婉秋在门外呆呆地站了许久,方才禹平温柔的语气,让她有些不敢相信面前这个人是自己一贯淡漠疏离的丈夫。 今日发生的事情像是唱戏一般,一波三折地,将她的心一会儿丢到深谷里,一会儿又飞到了云端上。 赵禹平在书房里,看着门口的影子站了好一阵才离开,他嘴角的笑意渐渐消融,眉头却已经深锁。 他将手伸到桌子下面,轻轻一旋,暗室的机关应声而开。他警惕地瞧了瞧门外,见没有动静,一闪身便进了暗室。 拿起电话的听筒,拨通的是熟悉的号码,他的声音低沉。 “我是赵禹平。” “你是说,白靖对展识卿欲行不轨?”电话那头的声音充满了质疑。 “千真万确!我收到消息赶到时,她已经晕过去了。”有白靖与顾逾明的牵扯,上海滩如今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她。 赵禹平赶到时,白靖正搂着她,一只手上下游走着,另一只手正着急忙慌地解开她胸前的盘扣。 “嗯”电话那头的人沉吟片刻,突然问道:“展识卿现在在哪里?” 赵禹平顿了一下:“我将她带回来了!” “混账!”电话那头的人像是气极了,“如果让顾逾明知道白靖对展识卿做了什么事,帝国的军队攻下北地的防线就是朝夕可待的事情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不能住下去了 赵禹平没有答话,听筒里滋滋滋的电流声像是应和着这沉默一般。 隔了片刻,那人冷笑道:“赵先生,恐怕你也同白靖和顾逾明一样,中了这个女人的邪。在关键时刻,忘记了自己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不。”赵禹平却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我这样做,是在为天元先生考虑。” “什么?”那人不明白他的意思。 “白靖如果得逞了,就算是传到顾逾明的耳朵里,对北地的战事绝无任何益处。”赵禹平的语气肯定。 不等对方答话,他便接着说道:“顾逾明这个人,十几岁去欧洲留学,回国之后接手江北军,就凭一个老主帅儿子的身份,没有一点统御全军的铁腕,是不可能将江北军发展到如今这种地步的。” “相信您对帝国的军队也很了解,如若顾逾明及他的江北军没有足够的实力,怎么可能在装备不齐粮草短缺的情况下,坚守北境防线到今日还没有被攻破。”他不声不响地将话抛给对方。 话筒那边沉吟了片刻,才道:“是。帝国的军人都是训练有素的猛虎,如果不是江北军,北境早就在半个月内被攻破了!” 赵禹平继续道:“所以,就算让白靖做成这件事,让这个消息传到顾逾明的耳中,以他军人的质素,也一定不会离开前线,动摇军心,反而” “反而如何?” “他反而会抓住各种时机,力求重创日本军队,以求留出足够的时间让他返回上海。”赵禹平的话有条有理,让对方也不得不信服他的这套说法。 “到时候,这件事唯一的结果,却是让白靖与顾逾明结下了不解之结。青帮如今还保存有几分实力,天元先生是最清楚的,到那时,顾逾明若是想要在上海滩算账,就没有人能够拦得住他了。我相信,这样的结果并不是天元先生想见到的,倒不如先留着展识卿这枚棋子。” “现在看来,这个女人对白靖的作用,远远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重要。兵行险着,这一步棋须得下在最合适的时候。说不定在今后某个关键时的刻,尤其是在顾逾明面前,她对先生想要做的事情会有更大的价值。” “请转告天元先生,在下万万不敢悖逆先生的意思。请他放心,在下会时刻铭记,先生来中国第一紧要的事情。” 赵禹平一口气也不歇地说完了这么长的一串话,语气总是不疾不徐,像是深思熟虑了许久的样子。 他听见听筒那边的人像是搁下了听筒离开了。不一会儿,又听见有人拿起它的声音。 “你的话,我已经向天元先生禀报过了。”刚才那个人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你做的事情,先生不会追究。明日去找百乐门的莉安,接下来你要做的事情,她会告诉你。” 赵禹平刚想答是,那人又紧跟了一句:“等等——” “天元先生还让我转告你,不要在先生背后玩弄任何小把戏。天元先生能让赵家的百货公司一夜崛起,也同样可以在一夜之间让赵家的所有产业化为泡沫。” 搁下电话,赵禹平的背上早已蒙上了薄薄的一层细汗。 百乐门里,他本不应该将她带走。 他孤身进去时,前前后后都是青帮的人,彼时他强行要带她走,太冲动,也太招摇了。虽然白靖松了口,屏退了手下,才让他全身而退,可是却足以授人以柄。 所以,他刚刚在电话里才绕了那么大一圈,才能勉强自圆其说。可天元不是那么好忽悠的,刚刚在电话里的最后一句话,已经是裸的警告了。日本人没有处置他,只是因为他对他们有更大的用处。 他的目光不自觉看向电话旁边,那里静静地躺着一个小小的楠木盒子,放在这里这么久了却一点也没积灰,盒面上光滑异常,像是被人用手摩挲过无数次一般。 赵禹平取出里面的东西,无数次午夜梦回的梦境又在脑海里重演—— 春风十里,桃花树下,一抹浅浅的微笑,在向他招手,招手 潇湘趴在识卿的床前,她昨夜守着小姐不肯离去,却不知什么时候便睡了过去。 识卿的睫毛微微一动,眼前的光强得有些让她睁不开眼睛。她的头昏沉沉的,这是哪里? 隔了好一阵儿,她才勉强适应屋中的亮光,身子乏软无力。她的手微微一动,却碰到一个软软的东西。 “识卿——识卿——”小笨在架子上扑楞着翅膀叫唤的。 潇湘睡得正熟,却被这鹦鹉的声音惊醒过来。她一睁眼,见识卿正睁着一双眼睛看着自己,立时清醒过来,惊醒道:“小姐,你终于醒了!” 见她脸上都被被角的褶皱压出了红印子,识卿心里感动,怪她道:“怎么不回屋子里睡去?在这里趴着,小心扑了风。” 听了这话,潇湘却突然眼眶红红的,撅着小嘴委屈道:“小姐,你不知道,昨天晚上你可吓死潇湘了!我还以为,还以为”说着说着就快要哭起来了。 识卿是最见不得别人流眼泪的了,见潇湘这个样子,她赶忙撑着床坐起身来。她轻轻搂着潇湘,拍着她的背道:“傻丫头,你还以为我就一觉不醒了吗?” “呸呸呸!”潇湘听见这话,赶紧用手拍拍床沿的木头,气鼓鼓地对她道,“这种话不许胡说!” 见她忘记了哭,识卿便放心了,笑道:“好好好,我不说。” “可是小姐”潇湘皱着眉头道:“昨日你到底做什么去了?怎么后来是姑爷将你带回来的?” 识卿也正在努力回想昨日的事情,这一觉睡得昏沉,她的脑子里也是一片混沌。等等——她惊讶地看向潇湘:“你说昨天晚上,是赵禹平将我带回来的?” 潇湘见她这样大的反应,好像她也是很吃惊的样子。 “对呀,昨天我左等右等,到了晚上小姐都还没回来。我急得不得了,却又不敢告诉二小姐知道,怕误了小姐的事。没想到二小姐也是等了半夜,姑爷才从外边进了府,却是抱着小姐你一道回来的”潇湘的声音越说越小,她瞧着识卿的眼睛却越瞪越大。 识卿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赵禹平他抱着我回来的?”她赶忙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除了胸前的盘口散了两颗,其他都还是好好的,这才松了一口气。 “是啊,小姐!”潇湘也是摸不着头脑,“昨日府上发生了许多怪事情呢!公馆里的夫人也过来了,与二小姐闹了好一通才走呢!” 识卿的心头乱乱的,她强自稳住心神,细细回想昨日的事情,脑子里就像拨开一层一层云雾的样子,一点一点地清明起来了。 收到邀请函,去了百乐门,找到白靖,然后他的手下追出来,要将袖扣给她想到这里,识卿的身子又不由自主地绷紧了。 潇湘坐在她身边,见识卿正出神地想着什么东西,却突然将拳头捏紧,脸上是生气的神色。她有些担心小姐,却又不敢说话打搅她的思绪。 再后来白靖便强搂住了她,她怎样也挣脱不开。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手却不安分地从腰向下滑动,还一边调笑道:“你的腰好像要比云儿软得多” 他说的话粗鄙下流。 “从我第一次见到你,你的笑,你的恼,你的一举一动,都像是最煽情的春药一般在勾引我。” 几句话之后她便闻见一股奇异的甜香,之后便再没有了知觉。 识卿只记得她晕过去之前,白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身上的肌肤,像冷暖玉棋子,叫我舍不得丢开手” 她晕过去之后白靖做了什么?为什么赵禹平会出现将她带了回来? 识卿的脑子里有一万个问号,却找不到任何头绪。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昨夜姐姐也瞧见了吗?赵禹平抱我回来的时候。”饶是此时着急得很,她说到抱她回来的时候,脸上也是不由自主地一烫。 潇湘听如此问她,便知道识卿担心的是什么了。她也有些无奈地点点头,道:“不光是二小姐看到了,许多跟着伺候的人都看见的。” 识卿的心里暗叹一声“不好”。 她知道,若说姐姐一直以来,在心里有一个最在意最着紧的一个人,那便一定是赵禹平了!就连她情非得已搬来赵府时,也无数次地告诫自己,要与赵禹平保持距离。 赵禹平的心思深不可及且变化莫测,她从来不曾看透过,可女人的心思她却明白得很。在深爱的人面前,不管是哪个女人,总有一个妒字是逃不掉的。 曾经在展公馆里,瑶姨算一个,媚姨算一个,她见过的还少吗? “小姐,你怎么了?”潇湘见识卿的眉头紧锁,心里也跟着担心起来。 识卿摇摇头,昨夜的事情她自己都没有完全明白,更加不清楚赵禹平是怎么一回事,就算现在在姐姐面前,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解释。 “潇湘”半晌,识卿才慢慢开口道,“这赵府,我们怕是不能住下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我找你有事 叶府。 因为叶老将军的六十大寿的生辰,相熟的亲戚朋友一早便上门贺寿。虽然叶老将军如今已经不在军中,但几十年的战功赫赫,手上却还留有几分薄权,不管是在南京方面还是在重庆方面,都能说得上几句话。 因此,这天一大早,叶府的进进出出的宾客便已是络绎不绝。 叶家长子叶孟亭既忙着迎宾送客,接收礼单,又忙着吩咐下人带客人进府。来的客人里,有达官显贵,也有名人政客,进了前厅之后,这座位如何排,是坐主人桌还是客人席。 这里头的学问可是大得很,稍有不慎,得罪的便是上海滩响当当的大人物。虽然以叶家的地位,不至于担心得罪不得罪谁,可这样的场合若是出了错,便是老爷子的面子上也是过不去的。 叶孟亭正忙得焦头烂额,门口正开来一辆黑色的“纳许”牌汽车。车停稳后,早有伶俐的车童上去开了车门,下来的正是顾将军与夫人。 叶孟亭连忙迎上去,恭敬道:“顾伯伯,顾伯母!好久不见,孟亭给你们问安了!” 顾将军背着手,站在叶孟亭面前,打量着他笑道:“你父亲母亲我们都是常在一起,倒是你——确实是好久不见了!” 顾夫人穿着一身黑色大衣,衬得脖子上那一串珍珠项链焕彩生辉,整个人自然也是优雅低调,气度非凡。 她接过顾将军的话嗔怪道:“人家孟亭如今也是警察局的副局长了,即便是有空闲的时间,也该去与小女朋友约会,怎么能成日与我们这些暮气沉沉的长辈在一起呢!” 叶孟亭笑道:“伯母这话是在折煞孟亭了。” 顾夫人一笑,她向后面跟着的丫头轻轻一招手,那丫头便带着几个下人,捧着大大小小的礼盒前来。 叶孟亭笑道:“伯父伯母只管来便是了,父亲母亲也是高兴的。” 顾夫人道:“这不是一个道理。你父亲正经六十岁的大寿,是该好好儿贺一贺。” “那孟亭就先代父亲母亲谢过伯父伯母了。” 几个人站在叶府大门口已有一阵了,周围有人见是江北军的顾司令,不免都想凑前来搭上一句半句的话。叶孟亭也注意到了,便道:“父亲在内厅等着顾伯伯许久了,苏南军的梁军长,司防部的汤部长都已经到了。” 顾将军一听,抚掌大笑道:“没想到今日这些老家伙们来得这样齐,走,我们进去吧!” 叶孟亭向身后的人看了一眼,那人便几步上前来,引着顾将军进去了。 他对顾夫人道:“伯母便跟着我进去吧,母亲和几位夫人都在后院品茶呢。” 路上,叶孟亭突然想到了什么,忍不住问道:“今日怎么没有见到婉婷小丫头?” 顾夫人叹了口气,无奈道:“方才下车时她还跟着我们,转眼便不知跑去哪里了!你这个小妹妹呀,是被家里的人娇宠惯了的!若是她大哥在家她还收敛些,如今逾明在北地,她便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了!” 想起婉婷的样子,顾夫人又是气又是笑,这个小野猫似的女儿,她到底拿不出法子来。 叶孟亭也跟着笑起来,安慰道:“婉婷的性子我是知道的,不过是贪玩儿些罢了,心思品格却是单纯的。您放心,这府里她比我还熟悉,等会我让人去找找,一定没什么事的。” 将顾夫人送至后院,叶孟亭才抽身回来,门口还有一大堆的宾客礼单等着他去应付。 走过一座假山时,一只手从身后突然用力地向他的肩膀拍下来。 叶孟亭一惊,反手一擒便抓住了一只手,正待用力时,却发现手中捏着的腕子却是细巧得很。 就在他愣神的片刻,就听见身后那人叫出声来:“哎呀!疼——” 是顾婉婷的声音!叶孟亭转身一看,果然是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没好气道:“路上走得好好,偏要装神弄鬼,如果不是我犹豫了片刻,你那小腕子,早被我扳折了!” 婉婷用力地甩开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已经发红的手腕。她皱着眉头,嘟嘴委屈道:“你还说呢!青天白日的,又是在你自家的院子里头,还怪我装神弄鬼,是我该说你疑神疑鬼的才对!” 他们俩每次碰到一起,总是要拌拌嘴的。 叶孟亭胸口一闷,他刚刚是有病才会在顾夫人面前替她说好话!他翻了个白眼,道:“你还是自己瞎逛吧,门口有一大堆事情还等着我呢!” 说完他便转身就要走。 “唉唉唉——”婉婷忙拉住他的衣服,“我找你有事!” “有事?”叶孟亭好奇地转过身来,“有什么事?该不是又要借我的警官证进百乐门吧!不行,再让你大哥知道了,我不是又成替你背锅的了吗!” 说完他又要走。 “唉你别走!”婉婷拉住他,“我不去百乐门!” “去月宫舞厅也不行啊!那里头比百乐门还乱!”上一次他让婉婷借了警官证去百乐门,最后还是顾逾明亲自去把她接出来的,他叶孟亭又不傻,还等着上第二次当吗! 婉婷气急,她急道:“我不去百乐门!也不去月宫!我就是有事要问你!” 叶府的大门口,府中的管家和一众下人们正忙得团团转。叶星来与母亲和夫人们饮茶太闷了,便托了词出来透气,转到大门口,却见不到叶孟亭。 “陈叔,我哥呢?怎么不见他的人?”叶星来趁管家送了客人回身的空闲,抓住他问道。 “小姐,我也不知道啊!”陈叔也着急得很,“方才少爷送顾夫人进去之后就没回来了,您瞧瞧这门口,我们这几个,怎么应付得过来呢!” 不见人影了?这倒是稀奇。叶星来心里也觉得不怎么对,她的哥哥她最清楚,叶孟亭虽然平时有些少爷脾气,可关键时刻绝不是掉链子的人。 顾伯母早就到后院了,他还能去哪儿?既然管家说没回过大门,那他一定还在府里头。 叶星来一边想着,一边四处闲逛着,却也不曾见到叶孟亭的身影。 走着走着,她突然想起,上次也是走在这样的石子路上,顾逾明就走在她身边。她还记得,自己当时鼓足了勇气,才向顾逾明说,想要与他一起参加慈善舞会 都怪顾婉婷那个小丫头!后来平白无故的冒了出来,挡在她与顾逾明的中间,又在他面前胡乱抢白一番,让她闹了个大红脸! 叶星来越想越气,脚下一用力,便将一块小石子狠狠踢飞了。 那石子虽被踢开了,可她那双亮漆的高跟皮鞋却被滑了几道印子出来。 叶星来心疼的不得了,这双鞋是姑姑专门从法国带回来给她的,她平日里都舍不得穿,专挑了今天这样的日子才拿出来的。 她掏出一块手帕来,四处望去,走了一阵才在竹林下头寻了一处最近的石头。她便坐在石头上面,着急地擦拭鞋面上的印痕。 “我不去百乐门!也不去月宫!我就是有事要问你!”不远处假山背后突然有声音隐隐约约地传过来。 叶星来手上的动作一顿,这声音——好像是顾婉婷? 叶府里这一片地方在后院,又是一条小路,所以清净的很,虽然她离那假山隔得远,但那声音断断续续的,却也分辨得出一二来。 她正说今日好像没有见到顾婉婷呢,她不在后院居然在这里?不去百乐门和月宫又是什么意思? “什么事情你犯得上问我吗?”一个男人的声音顺着风传进叶星来的耳朵,是大哥!他们俩在这里神神秘秘的说什么?叶星来心中更好奇了。 婉婷小心翼翼地朝四周看看,才拉着叶孟亭低声道:“你先跟我来。” 叶星来听见两个人的脚步身离这边越来越近,她有些慌乱地连忙起身,来回找了几处地方,最后才在竹林旁边重峦叠嶂的山石下头蹲下来。 她刚刚一蹲下来,婉婷就拉着叶孟亭从假山那面转了过来,进了竹林里头,这里幽静偏僻,平常是不会有人到这里来的。叶星来悄悄躲在山石后面,瞧见那顾婉婷拉着叶孟亭,正有些戒备地到处打量。 “你这警惕性挺高啊!”叶孟亭虽不知她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问她,但看见她像一只兔子一般四处打量,忍不住打趣她一下。 婉婷确认周围没有人后,问他道:“原先你在百乐门里见到过白靖没有?” 叶孟亭一头雾水,装傻道:“我哪里去过百乐门!警察局里头要交的报告一大堆” “得了吧!”婉婷毫不留情地打断他,嘲笑道,“上回用你的警官证进去,酒保告诉我你名下还存着好几瓶人头马呢!亏得叶伯伯不知道,那酒多贵啊!” 叶孟亭没了法子,只得老实道:“青帮白靖嘛,远远的见过几次,只不过从来没有说过话。” 婉婷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道:“没办法了,这事情除了你我还真找不到别人问,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出来做事 “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婉婷将手摊开,白靖要送给识卿的那枚袖扣,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手上。 那袖扣的上特有的黑耀石璀璨生辉,让叶孟亭一眼便看出了来处。 “这是青帮白靖的东西!”叶孟亭的神色有些震惊。 婉婷兴奋地点点头,他说的这句话是肯定而不是疑问。看来她竟问对了人。 “你是从哪里得来的?”叶孟亭看她的表情有些惊讶,甚至有些让人捉摸不透的复杂。 婉婷打着马虎眼道:“你先别管我从哪儿来的,你就当它现在是我的!” “是你的?”叶孟亭的表情更奇怪了,就像吃了苍蝇一般。 他上下打量了婉婷一番,那怪异的眼神看得她实在是不舒服。 “你知道些什么就快告诉我呀!”他的样子让婉婷更加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这袖扣到底有什么意义在里头了。 叶孟亭有些支吾地试探着问她道:“这袖扣是你的你不知它什么意思?” “不知道!”婉婷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躲在山石后面的叶星来也被叶孟亭的神情和话语吊足了胃口,她心里暗想,平日竟然小瞧了这个顾婉婷,知道她爱在外边儿混玩,却没想到她竟然与青帮也有什么牵扯。 叶孟亭想了一想,才道:“这袖扣,是青帮白靖特有的东西。你看那上头的黑曜石,虽然不比翡翠钻石值钱,可那却是青帮才有的宝贝!在上海滩所有的珠宝行里,就算是有再多的钱也再找不出来多的来。至于白靖拿它来有什么用处” “有什么用处?”婉婷听了入了神,他这一停顿,便立刻催着他讲下去。 叶孟亭看着她那张好奇的脸,无奈道:“白靖身边美女环绕,可他却未必看得上眼。唯有得了他袖扣的人,晚上才能入白府与白靖” 他说到这里,声音却弱下来,后面的话少儿不宜,在婉婷面前他也不好意思说出来。 “与白靖做什么?”婉婷听得摸不着头脑,叶孟亭这恰到好处的停顿并没有给她带来一星半点的提示,她只觉得他话说了一半便停住,足足地吊人胃口。 叶孟亭彻底无语了,他都说得这样明显了!婉婷还是听不明白,缠着他要问个明白。 “颠鸾倒凤!共赴巫山!这下该懂了吧!”他便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 这下婉婷终于懂了,可是薄薄的脸皮却已变得通红。她只以为这袖扣许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没想到原来是这个意思!她刚才还那样着急地去问他 婉婷简直想从地上找个洞钻进去。 叶孟亭还是第一次看见顾婉婷这个样子,此时他倒不觉得难堪了,只是抱着手笑道:“亏你还日日在百乐门里的厮混呢,脸皮子这样浅!全上海都知道的事情你却不知!你知道从前百乐门里的那个丽皇瑞珍,她便是得了白靖袖扣的人!” 婉婷脸上热热地,脑子里却胡乱地回想当时的情形,她和展姐姐从包厢出来后,耀便追上来拿了这个东西出来,展姐姐她 “呀!难怪展姐姐她那样生气!想来她一定也是知道这袖扣的意义”她自言自语道。 白靖将袖口给她的意思,不就是让展姐姐晚上去白府陪他 “难怪什么?”婉婷的声音低得很,叶孟亭听得模糊,“这袖扣果真是白靖给你的?” 听见他这样问,婉婷的脸更红了,她想到刚刚自己还那样肯定地承认这袖扣是自己的,真是丢人! 叶孟亭看着她,婉婷红着脸,用蚊子般大小的声音否认道:“不是他给我的” 这下叶孟亭听清楚了,他松了一口气,道:“我就说嘛,白靖他什么女人没见过!怎么会看上你?” “你——”婉婷气结,果然是叶孟亭,什么时候都不忘记损她一句。 她手中拿着那枚袖扣,此刻是留也不是丢也不是。 叶孟亭看了出来,道:“既然不是你的,还是找个时候还给它的主人吧。这样的东西,放在身上难免招来祸患。” “为什么?”婉婷不明白,这样小小的一枚袖扣,又不是跟金银珠宝一样的招贼惦记。 看到她的表情,叶孟亭不觉好笑,这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脾气还真是顾婉婷的性格。 “你以为这东西不值钱?我告诉你,这东西可比什么金元银元值钱多了!”他这话说得邪乎。 不等婉婷发问,他又接着说道:“这袖扣既然是青帮特有的物件儿,拥有它的人也就等于说是有了青帮这样一个背景作靠山,你说,上海这地界上除了你大哥,还有谁敢动白靖的人?” 婉婷撇撇嘴,不屑一顾道:“我大哥是抗日击敌的英雄,怎么能与白靖这种花天酒地风流成性的人想比!” 自从她知道了白靖送给展姐姐袖扣的意义之后,她对白靖的印象可以说是一落千丈。 “这还不止——”叶孟亭继续道,“不管是谁,只要拿了这枚袖扣,便可以向白靖提上一个要求。不管是什么要求,青帮一定会尽力满足。白靖一诺,岂不是比千金万金更加值钱?” 婉婷看了看手上的袖口,没想到这小小的东西竟还有些用处。她思忖了片刻,便将那袖扣仍旧一层一层地包上,贴身放进口袋里装好。 看来是要找个时候,把这枚袖扣还回去了。不过还的不是展姐姐,而是白靖。 大哥不在上海,那她便要替大哥保护展姐姐。若是这枚袖扣不还回去,就算展姐姐不去白府,也平白被污了名声。她心里暗暗下定了主意,转身便要往外走。 “唉——”叶孟亭却拉住她,“我说你这是什么毛病?问完了话就走?连声谢谢也不说?” 婉婷转过头来挤眉弄眼地笑道:“那就谢谢了,叶副局长!” 叶孟亭将她的手放开,却朝她道:“你不怕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你大哥?” 婉婷却头也不回,只背对着他挥挥手,大声道:“你且把那几瓶人头马藏起来再去告我的状吧!” 叶孟亭一愣,这个鬼丫头,倒是晓得用叶老将军来压制他。 叶星来蹲在山石下面,听着叶孟亭的脚步声远去后,才慢慢地站起来。她的腿已经蹲得酸麻,此时却顾不上去锤一锤。 刚才顾婉婷说的话对她的冲击太大了。那句展姐姐,叶孟亭没听见,可是她却听见了! 顾婉婷,白靖,展识卿,还有那枚袖扣,这些东西在叶星来的脑海中转来转去。她想了许久,突然,脑海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叶星来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翘起,她的心里好像又有了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逾明哥哥,我会让你知道,谁才是最爱你的人。 斜桥路上,识卿与潇湘从电车上下来。 “小姐”潇湘跟在她身后,有些担心地问道,“你真的要出来做事情吗?” 识卿沿着街上的店铺,一面看一面回答:“赵府里的情形你也看见了。” “嗯”潇湘回答道,却有些不能接受,“可是二小姐怎么能不相信小姐呢?今日早上你亲自做了早点送去二小姐的房里,可那个桃儿却挡在门口,说二小姐不舒服可府里的人都看得出来,二小姐这几日都在躲着小姐你呢!” 识卿微微低着头,语气轻柔:“虽然我知道,我与赵禹平是清白的。可那天晚上的事,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就算姐姐有心结,我也不能怪她。” “所以小姐就要委屈自己,要出来做事。”潇湘眼眶红红的,她也替识卿委屈,“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小姐一个人出来,会碰到多少难处啊。” 识卿轻轻摸了摸潇湘的头,道:“你别担心,我出来找到事情做,只要挣些钱够我们两个生活就是了,书我也是要继续念的。再说,我怎么是一个人了?不是还有你陪着我吗?难道你想自己回公馆里头?” “不不不!”潇湘连连摆手道,“我才不愿意回去,展公馆里头除了叶妈,其他人都有一百个心眼,我不愿在那样的地方呆着。我跟着小姐,小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识卿笑了起来,姣好的笑容如春风化雨般和煦。 她安慰潇湘道:“就算如今不出来,今后迟早也要搬出来的。不管是赵府还是展公馆,都不是长久的住处” 她现在无亲无故,就像是浮萍一般无依无靠,当时去赵府也是因为有养伤的原由。如今她身上的伤已经大好,还呆在赵府便再无道理。 还有顾逾明她实在是不愿意让他瞧见自己这样落魄的一面,他在前线御敌,是家国天下的大事,跟她受的这一点委屈比起来,她吃的这一点苦也算不得什么了。 识卿见潇湘眉眼中仍然有忧色,便尽量放松了语气安慰道:“你放心,现在是新社会了,不比从前的风气。出来做事的女孩子多得是,从我们学校毕业的好些女孩子,如今可都在政府和大公司里工作呢!我不过是做些事情,也并不辛苦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绸缎庄 没过几日,识卿便在一间报社里找到了一份英文校对的工作。 那报社是上海最大的报纸《申报》下头的一间分社,虽然有申报的名气撑腰,可能够付给她的薪水却很微薄。 识卿不过是一个学生,虽然崇德女校是上海响当当的名校,可到底她也只是一个没有毕业的学生罢了。她安慰潇湘时,说了许多让潇湘安心的话,可她心里却是打着鼓的。能在报社找到一份正经的工作,就算是薪水微薄,也是她能找到的来之不易的机会了。 与报社的人谈妥了上班的日期,还向经理预支了下个月的薪水,识卿便带着潇湘出来四处找寻租房子的地方了。 她找了介绍房屋租赁的人,看了一间又一间,莫不是太贵付不起租金,就是地段太偏僻不适合两个女孩子住。 最后却在靠近外白渡桥的弄堂里,寻到了一间合适的屋子。 那屋子独门独户的,虽然不比公馆赵府的房子宽敞,可难得的是清净自在,租金也是相当便宜的。从那房子出去行进步,便可以走到大街上去了。 “这房子一月的租金真的只要三十块银元吗?”识卿向介绍人确认了一遍又一遍,前几日他们看的屋子,像这间屋子般齐整的,少说也要五六十块。 那介绍人被她问得笑了:“小姐,我说三十块,便真的是三十块了。这是一对去了香港的老夫妇托给我们商行的,这价格却是几年前的价格了。我们商行向来童叟无欺,只要签下了合同,三年之内一定不会再涨价的。” 识卿这才放下心来,她实在是喜欢这处屋子,虽然小小的,可是五脏俱全,她与潇湘一起住已经足够了。这里既离她上班的报社近,租金也是这样便宜,她心里欢喜,当下便与商行签下了合同,付了第一个月的租金。 介绍人将钥匙交付了,便提着皮包出了门。 他出了门却不往大街上走,直往弄堂另一边去,左拐右拐便看见了一辆轿车停在了弄堂口。 他忙谄笑着走过去,黑色的车窗缓缓摇下来:“先生,您吩咐的事情都已经办妥了。” 赵禹平的目光越过他的肩头向身后的弄堂看去:“她没看出来什么吧?” “没有没有!”那人忙道,“我与那小姐说,这房子是一对去了香港的老夫妇留下的。几年前便是这个价格,商行托管着到现在,也没涨过价。费了好一番口舌,那位小姐才肯信了。” 赵禹平从车窗递出去厚厚一沓钱。 “这是三年的租金,剩下的,自己留着吧。”说罢,黑色的玻璃窗便摇了起来,汽车缓缓发动。 那人接过那一沓钱,心中不免狂喜,除了租金的钱,剩下的他就算一年不吃不喝也挣不了这么多啊! “谢谢老板!谢谢!”他反应过来时,车子已经开出去有一段距离了,他却还是仍不住地朝车子离去的方向鞠躬。 介绍人离开之后,识卿与潇湘便忙着屋子里的洒扫。 “小姐你快歇着!在家里你哪里干过这些活呀!”潇湘见识卿拿了抹布擦窗户上的玻璃,忙丢了手中的扫帚,过去将她的抹布给抢了下来。 识卿见她抢了自己手中的抹布,笑道:“我虽然在家里不曾做过这些,但我们既然要搬出来了,这些事情我也该学着做了,这房子里头这么些地方需要打扫的,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做呢?” 潇湘撅着小嘴仍是不肯,硬拉了识卿在椅子上坐下:“这几日你又要上班,又要四处看房子,一定是累坏了!” 她接着识卿刚刚擦完的玻璃继续擦,一边对她说道:“小姐的手是写字画画的手,怎么能做粗活呢?反正我在家里一直闲着,若是小姐你再不让我替你干些活,我怎么过意得去!” 识卿坐在椅子上,这几日刚刚开始去杂志社做事再加上四处奔波,她浑身上下确实是酸软得很。 见潇湘如此说,她便笑道:“谁说我的手就不能做粗活了?既然咱们搬出来,你便不要再叫我小姐了,你知道,我从来都未曾将你看做下人丫头的。” 潇湘停了手中的活,有些疑惑地看向她:“那潇湘要叫你什么?” 识卿想了一想,道:“你便与婉婷一般,唤我做姐姐吧!” “姐姐?”潇湘呢喃着。 识卿见她有些发愣,笑道:“还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呢?” “愿意!”潇湘回过神来,“我愿意!姐姐!今后潇湘便只认你这一个姐姐了!” 识卿见她高兴,便站起身拿过靠在一边的扫帚帮着一起打扫。潇湘正在兴头上,却没注意她在扫地。 “潇湘,”识卿一面打扫,一面对她说话,“我方才算了算账,我每月的薪水有四十五块,除去房租的价钱三十块,便只剩下十五块了。外面的柴米油盐,样样都是要花钱,虽然我还有零碎的一些积蓄,一起加上去怕也是勉强。过几日就要搬过来住了,以后你许是要跟着我吃苦了。” 从前无论在赵府,还是在展公馆,她们过的日子都是不用考虑这些琐事的。 潇湘怕识卿难受,笑道:“潇湘不怕吃苦。姐姐每日不必担心柴米油盐,只管去念书做事,家中的事都有我来操持,没什么难处是过不去的。” 绸缎庄里,婉秋带着桃儿走了进去。 眼尖的掌柜一早便赶忙迎出来,笑道:“赵太太来了!快往里间坐!前几日苏州又进了一批新的料子,我谁也没给看,就等着您来了先挑呢!” 赵禹平的名头在商界还是叫得响的,几家百货公司几乎将整个上海的市场占尽了。再加上坊间都传说,他的背后有日本人撑腰,就连租界的巡捕,见了他的车也得乖乖放行。 所以但凡是有些头脑的,谁不上赶着巴结他呢! 婉秋初嫁到赵家时,对于这样突如其来的热情有些无所适从,别人笑脸对她,她便也是笑脸相迎。可是时间长了,她也慢慢看淡了些。这些人并不是真心要与她交好,一旦别人有了什么请求,她总是搁不下脸去拒绝。 赵禹平帮她处理过几次之后,婉秋便深悔自己的单纯,他虽从不说什么,自己却总是给他带来麻烦。 想到这些,婉秋的面色又要比刚刚更加冷峻。一边的掌柜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尚不知自己哪里伺候不周,这赵太太每来一次,神情便要冷上几分。 “这匹青色的缂丝倒是好,给禹平做一件袍子一定很称他。”婉秋从桌上堆成小山的布料里头拿起一块来。 身后的桃儿笑道:“小姐果然处处都替少爷着想。只是少爷平日好像爱穿洋服一些,家里的长袍马褂总是挂着,小姐倒不如替自己多选一些料子,做几件夏天的衣裳准备着。” 婉秋抬头看了看桃儿,神色淡淡的,叫人看不出什么来。 “赵太太您瞧,这匹织蓝蔚锦的青蝉翼是苏州最新的样式,用来做夏装的旗袍是再好不过的了!”掌柜见婉秋的神色稍霁,又连忙接着道:“这匹段子用了十几个织女织了小半月,就算是在上海也是独一份儿的!” 桃儿见那料子流光溢彩,暗彩非常,也忍不住摸了摸,道:“小姐,这料子摸起来舒服得很,想来夏天穿着一定舒爽。” “果然是太太身边的人,识货!”掌柜笑道,“我看这匹料子,也只有赵太太这般的身段,这容” 他几乎要说坏了话,桃儿在婉秋身后狠狠盯了他一眼。掌柜的一惊,立时便将活一转:“这这气度,才能配得上了。” 掌柜把话说完,背后已是一层冷汗, 婉秋却好像没有注意,接了那匹料子轻轻抚摸道:“这料子确实不错,就这块吧,让老师傅做一件短襟的旗袍。” “好勒!”掌柜心花怒放,这匹料子是店里最贵的了,她这一出手,店里三日的利钱便已经赚回来了,“要不要让师傅再替您量量腰身?” “不是给我做。”婉秋淡淡道,“上次给我妹妹做衣服的尺码还有吧?就按她的尺寸做。” 掌柜一愣,忙道:“原来是给展三小姐做啊!有有有,师傅那儿都记着呢!赵太太爱惜胞妹,每次做衣裳也忘不了三小姐。” 婉秋点点头,随手又挑了几块料子,吩咐桃儿付了钱,便坐上门口的轿车回府了。 车上,桃儿终于忍不住问道:“小姐,那块料子那样好,我瞧着您也是喜欢的,怎么就给了三小姐呢?” 明明这几日里三小姐此次来见婉秋,她都推说身上不舒服闭门不见,只让桃儿挡在门口。可合府上下的人心里都明白,是那天晚上因为少爷将三小姐抱回来的缘故,让少奶奶与三小姐生了嫌隙。 婉秋好像猜到她要问什么一样,道:“你不是说这日识卿与那个丫头整日忙进忙出像是要搬出去了么。” 桃儿仍是不明白她的意思。 “我终究是做姐姐的,就这样把识卿赶了出去,岂不是太刻薄了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你帮帮我 “三小姐,少奶奶让您进去。”桃儿从屋里出来,对站在门口的识卿福了一福,细声回道。 “姐姐她果真让我进去?”识卿却有些惊讶。 这几日她几乎日日到上房求见姐姐,可桃儿不是说少奶奶今日来了月信懒怠见人,就是说少奶奶头风发作长日不起,推来挡去的,总归不让她进去见一见姐姐。 识卿清楚,那日的事情总归是让婉秋的心头起了疙瘩。她虽问心无愧,可婉秋却难以释怀。 那日晚上的事情府中的人也都心照不宣,又瞧见少奶奶之后的对识卿的态度,也便都知道风向转了向。从前识卿是少奶奶的娘家人,少爷的小姑子,住在赵府也没有人敢说什么。 可现在,少奶奶心里头对这个妹妹怕已是有了芥蒂,少爷整日不在府中,识卿在这府里继续住着,不过白受一起子下人丫头胡乱嚼舌根子罢了。 潇湘在外头听见一些闲言碎语时,起初还要替小姐争辩几句。后来难听的话多了,便是她伶牙俐齿也是招架不住了。每每受了其他丫头的气,她便躲在哪里悄悄哭上一场再回房里。 识卿虽日日要出去上班,在府里的时间不多,可偶尔看见潇湘红肿的眼眶,她这样聪慧的人,细细一想,便知道发生了什么。识卿心疼潇湘,小小年纪便因为她受这样的委屈。每每想要安慰她时,潇湘却又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般,笑着与她说小笨今日又学了什么话。 识卿见潇湘如此,不忍心说破,便也勉强笑着与她逗乐。两个人虽然都面上带笑,可笑得实在勉强,心里都各自藏着事,虽然都知道对方的苦楚,也不愿戳破。 此时识卿已将外面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今日便要带着潇湘搬出府了,不管婉秋见或不见,她都该来道别,也该道谢的。 只是她原以为婉秋仍不肯见她,没想到桃儿进去不过片刻,便替她开了门让她进去了。 识卿进了姐姐的卧房,这屋子她有许久没有进来过了,屋子的摆件陈设让她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识卿。”婉秋的声音传过来。 识卿侧头一看,姐姐正歪在美人榻上,身上盖着一层层薄薄的绒毯,正朝她招手让她过去。 “姐姐!”识卿走到婉秋身边,却瞧见她的脸色实在差得很,“原来你这些时候病得这样重!” 婉秋轻咳了两声,道:“不过前日晨起时少穿了些,热身子扑了冷风,没什么大碍的。” “姐姐”识卿轻轻道,“我要搬走了。” 婉秋点点头,道:“我本不愿意你走。只是,只是”她连说了几个“只是”,却也想不出下面的话。半晌,才叹了口气道:“也罢!我让桃儿替你多备着些银钱,你们住在外边,切莫委屈了自己。” 识卿点点头,她自然能理解姐姐的想法。 婉秋望着她道:“你不要怪姐姐,我” 识卿忙道:“姐姐放心,我不怪姐姐。”就算是婉秋今日留她住下来,她也不会再继续留在赵府了。倒不如像她这样把话说清楚,她才知道姐姐心中有几分芥蒂。 识卿见她说这几句话都语气虚浮,神思难继,这几日婉秋闭门不见时她心里的难过委屈也都没了踪影,此时心中却满是愧疚。 她有些自责地低了头,道:“姐姐是因为那日晚上的事吧” 婉秋一愣,道:“我若说不是,怕是你也不会相信的。”赵禹平在她心中的重量有几何,除了婉秋自己,恐怕没有人比识卿更加清楚的了。 识卿抬起头来,眼神中一片清明,她看着婉秋的眼睛,认真道:“姐姐,你信我。识卿从未做过,也绝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情。” 她突然郑重其事地向婉秋保证,不像她平日不疾不徐的性子。可正是因为婉秋这几日的闭门不见,才让一向淡泊的识卿心里备受煎熬。 父亲走后,她的世界天翻地覆。展家于她再无家的意义,瑶姨c媚姨c甚至家中的下人都能对她口出不逊,唯有婉秋,还像从前那个温婉如初的姐姐一般,给夹缝中生存的她带来一丝温暖。 当日她还在杏园养伤时,身边虽然有顾逾明日日照看,事事打点,可识卿心里却是一片惶然。她在姐姐的婚宴上被抓走,被76号安的是的罪名。瑶姨早就想出了法子将她嫁出展家,她既已入狱,自然不会再有接她回去的想法。 也正是婉秋,亲自到了杏园,将她接回了赵府。那时,识卿与顾逾明虽然已经互通了心迹,可始终是没有一个正当的理由长久地住在他的别苑里。婉秋那时的为她所想,也正是让她感动至深的原因。 所以,赵禹平对她不清不楚的态度,府中下人的冷嘲热讽,桃儿对她的横眉冷对,识卿都不必在乎。可唯有姐姐的感受,是她心中万万不能忽略的。 她既不愿姐姐误会她,却也无法说服自己,在见过了那样的情形之后,婉秋她如何可能心中不起半点疑心。就算是她马上要走,也不愿意让姐妹的情意从此便因为这件事情消磨无踪。 她此时见到婉秋的样子,事先想好的解释也显得苍白无力。她唯有如此坚定地向婉秋保证,十数年一起长大的情分,她想让姐姐相信,自己是一定不会背叛她的。 婉秋听了她的话,便轻轻垂了眼眸。半晌,她道:“识卿,那晚上我瞧见禹平将你抱进来,我实在是怕得很。” 识卿心中一紧,道:“姐姐不必担心,我与姐夫确实是清清白白。若姐姐不信,可以去” “你别紧张,我怕的事情与你并无关系。”婉秋打断她的话,语气里是说不尽的婉转哀伤。 “嫁给禹平之前,我只知道自己喜欢他,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就连妈也骂我轻狂。”婉秋看向识卿,刚才还是幽怨的神色此时已变得甜蜜微红,“识卿,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就像坐在云彩里一般,他的一个吻,便能让我像醉酒一般迷迷糊糊地开心一整日。” 识卿想回答“知道”。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的模样出来,一身戎装,剑眉星目。那样的感觉她又何尝不比姐姐更陶醉其中呢。 “爱一个人的痴意,总不该用轻狂来形容的。”识卿轻轻地道。 “是啊,母亲她不懂。”婉秋的眼神甜蜜又沉重,“可我也不懂。自从嫁给了他,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变了。我开始担心,担心我的样貌给禹平丢脸,担心他不再喜欢我,担心有一天这府里还会有别的女人。” 她的丈夫日日在外面奔波应酬,想要凭借与他一夜之欢进赵府的女人数之不尽。 她的母亲为了巩固赵王两家的关系,不惜让她将另外一个女人送到赵禹平的床上。 而她呢,如果没有半点反抗,便只有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女人横亘在她与她的丈夫之间,眼见着赵禹平身边本该属于她的位置,慢慢被占有,被替代。 识卿在赵府住了这么些时日,婉秋在府中的处境,夹在瑶姨与赵禹平之间的辛苦,她虽不能亲身体会,却也是能想象其中一二的。 “所以,那天我瞧着禹平抱着你进来,我便怕了。”婉秋略微有些激动起来,“虽然今日他抱着的是你,是我的妹妹!可总有一天,他也会抱着别的女人进来,到了那时候,我还能怎么办呢!” 婉秋说到激动处,身子承受不住,便急咳了一阵,识卿赶忙帮着她抚背顺气。过了好一阵儿,婉秋才平和下来。 识卿安慰道:“姐姐,你想得太多了些。” 婉秋的神色凄楚,她摇摇头,道:“你哪里知道我的苦楚,他每日让我喝一碗药!那药” 她这话说得欲言又止,半晌才又低低地悲道:“这药。是让我绝不能怀上孩子的!” “姐姐”识卿的眉头紧蹙,赵禹平给姐姐喝药的事情合府皆知。潇湘甚至认出了那药的药渣是山上常见的药草雷公藤,那药的功效她自然一早便知,可如今听姐姐亲口说出来,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姐姐了。 有哪个女人不想为自己心爱之人生下一两个健康可爱的宝宝,婉秋对赵禹平的情意至深,想要个孩子的愿望也便更甚。识卿始终想不通何以赵禹平要这样对姐姐,一边给她上瘾的蜜糖,一边又拿着伤人的尖刀。 婉秋的爱,如饮鸩止渴,伤己而不自知。 婉秋突然坐起身来,她不知想到了什么,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 她猛然拉住识卿的手,急切道:“识卿,你帮帮我好不好!” 识卿被婉秋突然的举动一惊,却听不明白她的意思,只轻轻反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姐姐,我也并不能劝服姐夫,教我如何帮你?” “你帮帮我,识卿,”婉秋的眼睛微微亮着,激动道,“禹平他一向对你印象很好,如果是你!如果是你的话他一定不会怪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宝康里 识卿与潇湘住进了淮海路上的宝康里。 一进了宝康里,眼前就会出现那种曲折深长c藏污纳垢的弄堂。真是有些像网的,外地人一旦走进这种弄堂,必定迷失方向,不知会把你带到哪里。 拉着识卿与潇湘从赵府中出来的黄包车车夫也被这七拐八绕的里弄晕了头,费了好一番工夫,才将车停在了宝康里的那一间小小的屋子前面。 潇湘从门口的三轮车上提下从赵府里带来的东西,识卿在前面开了门,便算是正经搬进来了。 房子虽然被她们简单打扫过,识卿与潇湘却还未曾一个角落一个角落地去看过。识卿提着小笨的鸟架挂在了晒台上,从前在这里租住的几任房客在这里放置着各种花草,大多都已经枯败了,也有一两盆无名的,却还长出了新叶。 潇湘却先是进了厨房的灶间,确实发出来“呀”的一声。 “怎么了?”识卿刚忙从晒台上进屋子里。 她掀了帘子朝厨房里看,潇湘正面带嫌弃地收拾着橱柜里的瓶瓶罐罐,里面竟都生了霉,积水里游着小虫。 潇湘皱着眉头将那些东西丢进装垃圾的口袋里,却转头对识卿笑道:“刚才看见一只蟑螂爬过去,倒是把我吓了一跳!” 识卿这才瞧见,房门后的墙上留着一些手迹,有大人的,记着事:正月初十备寿礼,她望着墙上笑道:“却也不知是谁的寿礼!” “小姐,这一箱东西放在那里?”潇湘粗略地安置下两人的几件东西,别的都在床上椅子上乱摊着,手里却提着一个半大的金丝藤竹的箱子,站在一堆乱糟糟的东西中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识卿瞧见她手中的东西,不禁也犯了难。 那箱子是临走时婉秋吩咐桃儿送过来的。桃儿言之凿凿,说是少奶奶准备了一些银钱衣裳和从前公馆里头的旧物件,是三小姐一定喜欢的,不管怎样都要识卿必定得收下。 识卿实在推脱不下,只得让潇湘一并收下带了过来。 箱子沉甸甸的,潇湘和她都觉得里边必定有什么贵重的东西,从前公馆里头的古董物件多不胜数,想必姐姐是怕她恋旧,便送了些熟悉的摆件给她,好让她一解思念之情的。 只是她们担心的是,这宝康里人多眼杂,方才从黄包车上下来时周围便有几个人探头探脑地打量着这户人家新来了什么租客。她们毕竟两个女孩子,银钱多些虽可消灾,但也遭人惦记。 识卿盯着那箱子,想起临走时桃儿的神色,突然好奇心起,便将那箱子平放到了床上。潇湘也好奇地凑过头来,打开瞧时,里面的东西却不似想象中那般贵重。 里面除却一叠法币,一件旗袍外,却只剩下一本厚厚的书,封面是梅兰竹菊的君子图,边角已经磨得卷起了边,看起来已是有些年份了。 潇湘一见那旗袍的颜色便挪不过眼睛,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叠好的旗袍抖开,那股子沉静别致的美一下子撞进了两人的眼睛里头。 “姐姐,这件衣裳真真好漂亮!”潇湘的眼睛亮晶晶的,摸着那柔软轻薄如细纱的料子便舍不得丢开手。 就连穿惯了旗袍的识卿也仔细瞧上了好几眼。 “这是苏州才有的青蝉翼。”识卿摸着上面的绣花,“这绣花的样式怕是也只有苏州顶好的绣娘才绣得出来。” 潇湘一听识卿的话,便立时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旗袍照原样折了回去,嘴里边喃喃道:“这样贵重的衣裳,我可不能把它弄坏了!” “傻丫头!”识卿将她手中的旗袍接过来,又抖落开来,在潇湘的身上比划着。 潇湘被识卿的动作吓得不敢动,僵在原地道:“姐姐你别闹了,快收起来,收起来吧!” 识卿细细瞧了瞧,若有所思道:“这颜色倒是称你,不过身量确实小了些不过改小些不是什么难事,也不用麻烦外边的师傅了!我得了空便替你改好了便是!” 潇湘愣了半晌,才道:“这件衣裳,给我?” 识卿望着她笑道:“对呀!你这样喜欢,颜色又这样称你,难道不好吗?” 潇湘仍是发愣:“可是,这衣裳这样好!又是二小姐送给你的” “你知道的,我不爱穿鲜艳的颜色。你既喜欢它,便不论好的坏的,我都肯送给你。”识卿还将那旗袍细细叠起来,放到潇湘的手上,“快收起来吧,等过两日我替你改尺寸!” “好!”潇湘终于笑了起来,她将那身衣裳仔细妥帖地放在柜子里头。 她转身回来时,却看见识卿正从箱子里面拿出那本书。 “这是什么?”潇湘有些好奇,“二小姐怎地想起送一本旧书给姐姐?” 识卿也摇摇头,笑道:“我也不知,想来许是我小时候的东西,姐姐一直替我保存着的吧。” 她一面说,一面拿起来随手翻了两页。 那本子的扉页上,赫然盖着一个章,那章的样子是识卿从小看到大的。“幸晁”两个字的隶书此时正端端正正地盖在那有些发黄的纸上面。 识卿的心头猛地一跳,腰背不由自主地僵直起来,她的手都有些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了。 “这是父亲的手札”她急急地向后面翻过去,熟悉的笔迹映入眼帘,她激动的声音有些喑哑,“没错!这是父亲生前的手札!” 小时候她常常坐在父亲的腿上,看着他在纸上一字一句地写下那些她认识的或是不认识的字句。难怪她刚刚看见封面时那样熟悉,还以为是自己小时候的物件儿。 自从父亲走后,她也去过父亲的书房,可凡是与父亲有关的东西,全都被瑶姨收走了,其中便包括了这本札记。她在书房里找了又找,才在书架上寻到一本父亲最爱看的《浮生六记》,那上面还有些许父亲亲手写下的批注。 潇湘见识卿如此激动,心里也替她高兴。她虽然未见过展老爷,与姐姐在一起这么久她也知道这本札记对于识卿的重要性。 “难怪桃儿将这箱子送过来时说,箱子里的东西姐姐是一定喜欢的!”潇湘笑道。当时她还只当是桃儿为了让她们收下箱子,才故意这样说的。 识卿点点头,道:“姐姐果然知我的心思,再贵重的金银珠宝,都比不上这一本旧札记。只是” “只是什么?”潇湘问道。 识卿想了想,又摇了摇头,笑道:“没什么。我们快些收拾吧,明日一早我还要去报社呢。” 窗外是五月的天,风是和暖的,夹了油烟和雾气的气味,嗅久了便浑然不觉,身心都浸透了。再晚些,桂花糖粥的香味也飘上来了,都是旧相识。 几日之后,识卿见到婉婷时,却是在杂志社里。 她坐在小小的校对室里,周围是堆积如小山的报纸,屋子里有一股子浓重的油墨味儿。可她却浑然不觉一般,认真地轻伏在案上,一字一句地校对着英文的稿件。 婉婷打听了识卿的位置,便一阵风似地刮进了校对室。 案上密密麻麻的字幕让识卿的眼睛看得酸疼,她稍稍闭眼休息,待睁开眼时,婉婷正笑盈盈地站在她面前了。 “你怎么来这里了?”识卿有些惊讶道。除了婉秋,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来报社做事的消息。就算是婉秋也不知道,她到底在那一间报社上班。 婉婷这个小丫头,怎么会知道自己在这里? 婉婷悄悄打量着这校对室里的拥挤摆设,心里暗觉展姐姐这工作确实辛苦,叶孟亭告诉她时,她还不信。 她一双小鹿般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瞧了一阵,才笑道:“展姐姐还当自己是从前那个无名无闻的女学生么?” 识卿瞪大了眼睛,好笑道:“如今我难道不还是那个无名无闻的学生吗?”说罢,又自嘲着跟了一句:“所以我便在这儿勤工俭学呀。” 婉婷伸出一根食指轻轻晃了晃,道:“不不不!你仔细想想,江北军顾逾明的未婚妻,有这条身份摆着,展姐姐还算是无名无闻么?” 说完,她便抿着嘴,瞧着识卿吃吃地笑了起来。她这话虽有玩笑的成分,可的确也正是因为顾逾明当日在牢狱中说了这样的话,全上海不知有多少人随时关注着展识卿的一举一动。以婉婷的性子,想要找人打听她在哪里一点都不难。 识卿听了这么半天才反应过来,小脸腾地一下,便已经红了大半。她佯装生气道:“好啊!今日你是专程过来打趣我的吧!看我以后还理你不理!” 婉婷见她有些恼,便立时服了软,拖了识卿的手便撒娇道:“展姐姐!好姐姐!这么多日我都被爸妈拘在府里,好容易得了空出来瞧瞧你,你可别跟我生气了!” 识卿纵是故意板着脸,也经不住她牛皮糖似的一般搓揉,不过一会儿便破了功。她轻轻地点了点婉婷地额头,又笑又气道:“你呀!” 校对室中狭窄非常,再多一张椅子也是放不下的。识卿便向经理告了假,早早地带了婉婷回了宝康里。 识卿一边引着她朝弄堂里走,一边有些抱歉地向她介绍。 “这里地方小,平日里只得我与潇湘两个人住在这里。你若是不愿意久呆,便等我拿了钱包带你去咖啡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春风十里不如你 识卿与婉婷进屋时,屋子里却没有潇湘的身影。 “咦,这丫头到哪里去了?”识卿看过了几个房间,厨房里有早上刚刚买好的菜,整整齐齐地摞在案上。这个时候,潇湘能去哪里? 婉婷从一进屋就开始四处打量,这屋子小小的,甚至可以说得上简陋了,却被布置得温馨整洁。 墙上斑驳脱落的石灰被一副颜色漂亮的画报遮住了,窗帘上是一小朵一小朵的碎花的样式,随意地洒在上面,让人一看便生了亲近的感觉。 识卿从里屋拿了钞票,一边掀了帘子出来一边笑道:“走吧!我带你去吃你最爱的芝士蛋糕怎么了?婉婷” 她出来时,却发现婉婷站在屋子中间,撅着小嘴,眼泪一颗一颗地掉下来。 “怎么了?肩膀上的旧伤又疼了?”识卿忙着问道。 “展姐姐”婉婷的声音好像委屈得不行,见识卿过来,便扑进了她怀里,双手死死地不肯放开。 她将脸埋在识卿的竹布旗袍上,上面有一股香香的c干净的味道。 见她这个样子,识卿的心早已软了一半,只是摸着她的头,也不开口催问她。 “展姐姐,住在这里委屈你了?”半晌,婉婷才将头抬起来,眼睛已经是红红的了。 识卿心头一动,她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 她拉了婉婷的手,走到椅子旁坐下来。 “哭什么呀”识卿的声音软软的,她将自己的手帕掏出来,一点一点地擦拭着婉婷眼角的泪痕,“我与潇湘在这里住了有小半月,虽比不上豪门大户的庭院宽阔,可这里却有难得的清净与自在。” 婉婷盯着识卿的脸,她的眼睛弯弯的,里面像是有一弯柔柔的碧波,总是有一股化悲伤为快乐的力量。 “这房子里这样简陋,就连我瞧了也忍不住哭,若是大哥知道了,不知道该有多心疼”婉婷想起大哥将识卿从狱中救出来时,识卿在病床上昏迷了一天一夜,他便也在床边紧锁眉头坐了一天一夜。 南京方面因为劫狱的事情向大哥施压,他却不肯向识卿透露半分消息。 甚至连识卿喝药时的苦他都舍不得让她吃,若是知道识卿现在的处境,还不知道要在千里之外的北地担心多少时日呢。 “婉婷,不!”识卿猛地攥紧了她的手,“我搬出来的消息千万不能告诉逾明!” 婉婷有些不解:“大哥他最在意的便是你了,为什么不要我告诉他?” 识卿摇摇头,郑重其事道:“正是因为逾明挂念我,我才不能成为他的牵扯。” 见婉婷还是有些不解的样子,识卿又道:“这几日我听广播,前线的战事正紧,日军的进攻一波接着一波。江北军将士装备告急c粮食告急c弹药告急却依然坚守阵地长达数月。” 识卿的眉头紧锁:“此时尚不知前线情况如何,更不知逾明与江北军将士的处境如何至于我这些小事,何必让逾明知道了白白担心呢?” 听了她的话,婉婷心中深以为然,担忧道:“是啊,大哥已经有一个月没有来过家书了。父亲和母亲在家里也整日悬着心呢。” “哎——不如这样吧!”婉婷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兴奋道,“展姐姐你与潇湘搬到帅府来吧!反正大哥迟早是要娶你的,不如早些接你过来,免得你在这里受苦!” 识卿听了这话,忍不住轻轻弹了一下婉婷的脑门。婉婷佯装吃痛道:“我又哪里说错了嘛!” 识卿红着脸,道:“哪里有这样的事情!这样冒昧上门,伯父伯母岂不怪我轻浮!” 她与顾逾明虽然情投意合,却无婚约聘定,她虽不是名门大户的小姐,可这些规矩理解却还是懂的。大约也只有婉婷,才想得出这样冒失的法子。 婉婷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你果然比我想得多些,从前妈还与我说起你的” “伯母知道我?”识卿有些惊讶。 “哎呀,反正都是那个叶家的刁蛮小姐闹的,害得母亲对你的印象”婉婷说着说着便收了声。 不知道叶星来在母亲面前灌了什么迷魂汤,让母亲在婉婷面前念叨了几次,说什么展识卿这个女子背景复杂,颇有心机,母亲担心大哥因为她毁了自己大好的前程。 婉婷替识卿辩白了好几次,母亲也不肯信,总是说自己亲眼所见,不会有假。婉婷也不知道母亲到底看见了什么,也实在没有法子,想着只有等大哥回来,总有办法让母亲接受展姐姐的。 识卿见婉婷说话说到一半,心里便知道顾夫人对她的印象必定不是什么好印象了。 她不在意地笑了笑,问道:“叶家的小姐是谁?居然连你也说得上一句刁蛮。” 婉婷知道是识卿有意打趣,却也不在意,道:“还能有谁?从前叱咤华北的叶将军之女,叶星来。你一定知道她吧?她平日里那样爱出风头,上海的名媛小姐,没有不认识她的。” 说到叶星来,婉婷撇了撇小嘴,一脸郁闷的模样。 “噢,原来是她!”识卿轻叹道,“她与我同在崇德念书。” 难怪在学校里遇见她时,她总是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敌意,让识卿总是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她了。 “叶小姐也认识逾明?”识卿不经意问道。 婉婷点了点头,却立马又摇摇头,急忙道:“展姐姐你千万别误会!她虽然从小便像是牛皮糖一般缠着大哥,可大哥却对她一点意思也没有!我见过大哥唯一上过心的女子,便只有你!” 识卿这才明白过来,终于孟光接上了梁鸿案,想起从前叶星来处处针对她的敌意,此刻便都能说得通了。她见婉婷急成这样,笑道:“你不用着急,我相信的。” 她信顾逾明。 婉婷知道自己刚刚说漏了嘴,以识卿的聪慧纵是只听到一半,也一定能猜出后面的意思。她有些试探地问道:“展姐姐因为叶星来,母亲对你的印象确实不好。你可介意?” 出乎婉婷意料的是,识卿却笑着摇头道:“不介意。” “为什么?”婉婷不明白。顾家虽是一代将门,但家中礼法规矩却是一点都不错的。就算是大哥与展姐姐两情相悦,若是父亲与母亲不同意,她是不可能顺顺利利地嫁到顾家来的。 如今母亲却已经先入为主对她有了坏印象,展姐姐怎么可能一点也不在意! “其实也不能怪叶小姐。”识卿回答道,“当日我身陷囹圄,逾明硬碰硬地将我从监狱里带出来。莫说是顾夫人我也不愿意他为我这样冒险。” 她顿了顿,又接着道:“如今国内的局势这样错综复杂,各个方面的政治力量都在上海搅弄风云。逾明他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物,哪怕是一点点失误,也足以让顾家甚至江北军,都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识卿微微垂头,轻声道:“仅仅是为了我,逾明他不应该这样做。” 婉婷坐在一旁不禁感叹道:“母亲还担心你耽误了哥哥的前程。若是让她听见刚刚的这番话,怕是让她在上海也再难找出一个比你更通情达理的女子来了!” 北地。 “报告!”门口有一个士兵喊道。 “进来。”顾逾明站在一张简陋的桌子后面,桌上上横铺着的是,北地防线一带的地图。 他身着一身半旧的军装,神色略有倦意,下巴已长出了青青的胡茬却来不及修整。 “少帅,美国来的女记者已经到营区了!” 听到这话,顾逾明才将目光从地图上移开。 他抬起头来,道:“先带记者客人去安全区域,你带人,随时防护。” “是!”那士兵敬了个礼,便转身出去了。 “少帅,”阿明将桌子上的地图收起来,“在营区里随时派兵护卫会不会让美国人觉得咱们谄媚了些?” 顾逾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他说得还算是收敛,只是说谄媚,没有将“巴结”二字说出口。 “在这个时候,一个美国记者到前线来,本来就是一件极度敏感的事。”顾逾明不疾不徐道,“南京方面,重庆方面,美国人,日本人都在伸着脖子等消息。” 他眼眉一扫,看向阿明:“你说,如果这名美国记者在江北军的营区里出了差错,后果会如何?” 随着顾逾明的话想到这里,阿明不禁深觉这后果不堪设想,便端端正正地向面前的人敬礼,道:“少帅!是我失虑了!” 顾逾明却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反而点点头道:“在北地几月,你倒是长进不少。” 阿明没料到少帅突然夸他,便不好意思地笑着挠了挠头。 “上海的书信有几日未到了?”他突然问道。 阿明立时敛了笑容,正色道:“已经有一个半月的事情没收到上海的信件了。司令府的,与展小姐的,还有咱们留在上海的弟兄,都没有消息。” 顾逾明瞧向窗外的天色,乌云蔽日,硝烟弥漫,虽然已至春日,连日的战火却让这片土地没有半分绿意。 他能想到在他们坚守的身后,上海春意盎然的生机景象,还有那个微笑如茉莉般清新的女子。 他的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识卿,春风十里,皆不如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君远行 “展姐姐,你快看”婉婷拉着识卿坐在众人后面,压低了声音激动地介绍道,“坐在前面那个就是我们的王政委,连他那么忙的人都亲自来了,我猜想一定有什么大事要宣布。” 顾婉婷口中说着,眼睛却一直瞧着台上一个接着一个发言的人。这段日子她在府里被父母拘束得紧了,好长时间没有参加过这样的组织活动了。今天特意请示了上级,带着展姐姐一起来听这一次的党会。 “什么事情这样神秘?我不是你们组织上的人也听得?”识卿随口问道。 “我们有保密规定的,很多事情除非确定了可以公布,否则是不能随便问,更不能随便说的。”婉婷郑重其事的说,“不过今日我是特意请示过了的,所以展姐姐你在这里也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于是识卿也就一笑,不再多说了。 从赵府搬出来之后的日子里,她的生活简直可以用单调来形容,偶而婉秋会来看看她,约她一道出去逛街,然而她却总是没有时间去的。 报社的工作一直都在坚持做,虽然辛苦得很,但是总算还有些微薄收入能够支持她与潇湘的生活。 识卿在上海的交际圈子本来就不大,过去常常在学校里,有一大群的同学一起念书一起玩笑,可现在还未到夏季开校的时间,所以经常在一起的,除了婉秋,便是顾婉婷了。 她正想着,却看见坐在最前面的王政委站了起来,抬了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然后情绪激昂地开口道:“同学们,同志们,今天请大家到这里来聚会,是为了宣布一个好消息!” “共产国际执委会决定,为进一步扩大中国部的规模,将会在华北地区c满洲地区以及旅欧支部招收一部分优秀的青年同志骨干,成立一个军政训练班。这个军政训练班,是在座的各位青年同志锻炼自己的绝好机会” 识卿忍不住转过头看向婉婷,她正听得仔细,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在台上讲话的王政委,脸上红通通的,眼睛里满是兴奋与期待。 识卿也觉得奇怪,自己究竟是因为天生是无神论者,还是自己对人生的信仰全都在家庭的变故里消磨光了。 不然为什么她这样密切地与这一群共产主义者接触,更是坐在他们中间,亲眼看到他们的蓬勃热情,而且她也能感受到旁边的人都在有意识的想要影响她,说动她加入他们一道为主义为革命而奋斗可是自己却总是无动于衷? 识卿答应与婉婷一道来参加他们的活动,除了因为拧不过婉婷以外,她也担心婉婷再发生像上次在巷子里被76号的人追杀的事情了。革命主义的事情她不懂,可她却知道,要运动,要反抗,总是要流血来付出代价的。 “被进训练班的同志,将会受到党中央的派遣,前往莫斯科近郊康采沃的东方劳动者共产主义大学进行学习。这次的学习派遣,其目的是支持中国苏维埃运动,为尚在斗争中的中国共产党培养干部以及在国统区进行秘密活动的特工人员!” 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会场霎时沸腾起来,又经过了一轮又一轮的发言与掌声,识卿觉得身旁的婉婷都恨不能将自己的双手拍烂,否则不足以表达内心的激动之情。 讲话的王政委特地等到散会后找到了她们,婉婷的眼睛里仍有着未能平复的兴奋之潮。 “政委,你刚才的讲话实在是太有感染力了,就像这个好消息一样鼓舞人心!” 王政委和蔼地点头笑笑,道:“婉婷同志是咱们支部非常得力的好同志!上一回的事,给咱们北地前线的将士们争取了一场大胜仗!就凭这一点也该在会上提出表彰的!这一次选送青年同志去苏联学习,你可要好好把握准了!” 婉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与抗日救国的烈士相比,我做的还是很少了!上次的任务是机密行动,虽然我不是什么英雄,但也需要无名的。” 识卿倒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懂事的婉婷,看来共产党的教育确实改变了她许多。 “在前线的将士心目中,你就是英雄!”识卿忍不住插进话道,“你肩上中的那一枪,换来了多少将士的生命?谦虚虽好,但记得自己的成就也不算是一件坏事。” 婉婷惊讶地看向一直默默无言的识卿,原本她以为展姐姐对这些事没有兴趣,没想到她也在一直认真地听她与别人的对话,甚至还发出了自己的观点。 王政委却是好奇地看向识卿,道:“这位就是今日婉婷同志特地申请带来参会的展小姐了?” “对!”婉婷迫不及待地介绍道,“上次任务结束之后,就是展姐姐救了我,并且一直在照顾我直到我恢复过来。” 王政委伸出手,正色道:“展小姐,你好!” 识卿也落落大方地与他握了手,道:“王先生,你好!” 她没有叫他政委,是因为她本不是组织内的人,也并不想参与到他们的活动中来,所以在称谓上不如划分得清楚一些。 王政委也听出了识卿话中的含义,却也并不介意,仍然宽厚大度地笑道:“我党立足于人民,亦发展于人民,展小姐若是对我们的工作有什么想法和意见,大可向我提出来。” 识卿看了看婉婷,婉婷也正紧张地看着她。 她转过头来笑道:“识卿只是一个爱国的学生,对主义信仰,并无了解。” 从聚会处出来后,识卿将婉婷送上回家的电车,便回了宝康里。 她推开门进去时,潇湘正着急地往身后藏什么东西。 识卿淡淡道:“别藏了,我都瞧见啦!” 潇湘只好将手中的东西放到桌子上来。识卿拿起来仔细瞧时,原来是一些小孩子的衣裳鞋子,上面一针一线绣着福啊喜啊的,还有半顶没有做好的小孩儿帽子。 “这是给谁家小孩做的?”识卿有些好奇,她认识的人家里没有最近生了小孩的呀。 “这”潇湘扭扭捏捏地坐在椅子上,却支支吾吾地不敢做声。 识卿看见她的样子,心里便明白了大半,将手中的东西放下,也坐在了一边,叹了口气,道:“是在替别人做工?” 潇湘瞧了瞧识卿脸上的情绪,也看不出来生气没有,只好点了点头。 识卿牵过潇湘的手,上面已有新新旧旧的针眼伤口,心疼道:“一定做了好些日子吧!怎么瞒着我?” 潇湘见她松了口气,才软声道:“这是邻居家大娘介绍给我的活计,不辛苦的!不告诉姐姐,是怕你不让我做。我整日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不过几件小孩子衣服而已,我多做几件,姐姐便少辛苦一点了!” 她眼巴巴地望着识卿,言辞恳切,识卿却已经心软了一半,不愿意责备她了。 她捏捏潇湘的手,认真道:“不是我不让你做,只是怕你辛苦自己。这些针线的活计太折磨眼睛了,以后少做些吧!” “嗯!”潇湘亮着眼睛,笑着答应了她的话。 识卿进到卧室里时,空白的信笺正静静地躺在桌子上。前几日便想着要给顾逾明写信了,耽搁了这几日却总想不好写些什么。 前线的交通好像出了什么问题,她已经有好久没有收到过他的信了。 她坐在桌子前面想了许久,才端端正正地提笔写下几行字: 十六君远行,瞿塘滟滪堆。 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 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 写到这里,识卿手中的笔缓缓顿住。 她突然觉得,这首诗仿佛就是为他与她所写就的。前半段相识相知的美好,到后来分离之后的相思苦楚,她都随着诗中的主人公一道经历。 在漫长的思念当中,门前的绿苔已经越长越厚会不会直到有一天,她突然发现时,整个夏天都已经过完,秋去冬来,而他的归期迟迟未定 她抬头看向窗外,斜阳余晖,晚风拂柳,春日的静谧与美好全都凝结在了这条小巷子里了。 上海的春意正浓,却不知北地的风光如何? “顾将军,您好,到前线这么久,终于见到您了!”美国女记者安娜激动道。 顾逾明礼貌地与她握手,道:“你好,安娜女士。如今战事正紧,你选择在这个时候来到中日对抗的征地,我方不得不利用一些时间来做防护的措施,请你谅解。” 他的话虽未直接点明,却也让安娜明白,虽然因为库里斯先生的关系她得到了采访顾逾明的机会,可在江北军的阵营里,面前这个人才是绝对的权利者。 安娜抱歉地笑笑:“那么,顾将军,我们就快速进入采访吧!不过我的中文说得不好,采访过程或许需要一个翻译” “不必了。”顾逾明简短有力地回答道,“直接开始吧。” 安娜略微迟疑了几秒钟,便开始用英文向顾逾明提问了。 几个问题之后,她才发现面前这个男人的魅力绝非第一眼看见他时那样的严肃冷漠。 她的问题都是事先一再推敲准备好的,关系到政治c军事c战局等等各种敏感的话题,足以让一般的人讳莫如深,甚至招架不住。 可这些在她看来已经是足够尖锐的问题到了顾逾明面前,却像是毫不费力一般地,便将问题重新又推了回来。有几次他的反问,甚至让她都有些意想不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无盐 顾逾明不仅说着一口流利的英文,他回答问题时所展现出来的思想深度,也是让安娜万万没想到的。 她本以为顾逾明不过是一个手握重兵的军阀,就算有那么多关于他的传奇传闻,也不能让安娜将一个杀伐决断的将军与面前这个人联系起来的。 几个问题之后,安娜已经坐直了身子,她略带试探地抛出了一个问题:“现在的国共两党,对立形势已经初现端倪了,关于这一点,顾将军怎么看?” “时局动荡,民生维艰,和谈比起内战,可以减少这个国家的内耗。”顾逾明并不想过多来谈这个话题,只是淡淡开口说了这一句。 安娜却并不肯放过这个绝好的机会,立刻追问道:“蒋介石先生提出了一个观点——‘攘外必先安内’,相信顾将军早有耳闻,不知道您是否支持蒋先生的这一看法?” 安娜提的问题早已突破了事先谈好的采访尺度,这个问题更是直指国共两党之争,点明要顾逾明摆出态度。 站在顾逾明身后的阿明也听出了安娜话里的问题,立刻上前两步,想要收走安娜手上的记录本,却被顾逾明举起的手拦下了。 “安娜小姐提的问题非常直接,”顾逾明淡淡开口道,“既然问到了,我不妨谈一谈。” 见顾逾明愿意回应,安娜心中一喜,捏紧了手中的笔,身子向前微倾,紧张地等待他的回答。 “‘攘外必先安内’,这句话并不是蒋介石发明的。”顾逾明的声音不急不缓,用中文道,“其最早的出处是宰相赵普在给宋太宗的折子中说‘中国既安,群夷自服。是故夫欲攘外者,必先安内。’” 见安娜一脸迷惑的样子,他用英文解释道:“这句话的意思是,当内外交困,面临重大统治危机时,历代统治者为应付危机c维护统治,常常以安内为中心,‘安内’c‘攘外’并举。” “所以,我以为攘外必先安内之要义在于民心。中国有句古话‘民如水,君如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当前之时局,蒋公若一意安内而屈于外,恐怕民心失之不远矣。” 顾逾明的话语重心长。 如今江北军一力抗敌,而国民党的精良部队却在他们身后一再退让。如无补给援军,北地防线迟早会是强弩之末。 除却北地之外,日本人一直环伺于侧虎视眈眈。他带着江北军四处征战,抵御外辱,从最初的雄心壮志,到困惑迷茫,再到如今一点一点的慢慢看清,国家内乱,最高兴的莫过于四周觊觎的列强。 父亲说过,江北军不涉党争。可如今的形势下,如果南京方面仍只为逞一己之私争权夺势,长此以往,国家民族俱危矣!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决定回答了安娜的这个问题。 安娜的眼睛转了一转,道:“江北军的实力,就算是在装备精良的日本军队面前也是不容小觑的。如果顾将军有心匡扶社稷,我相信以您的能力,如今中国一定会是另外一番局面。” 顾逾明淡淡一笑,她这话看似没有在向他发问,实际上却是在试探顾逾明的口风。 时势造英雄,中原鹿正肥。 眼下这样的形势,但凡手握一点儿兵权的人,谁不想着在这乱世当中有一番作为,逐鹿中原,统一南北,俯瞰中华大地广袤河山? 顾逾明想过,他相信父帅曾经也想过。经年累月的沙场征战,在铁与血当中游走,在政治漩涡里翻滚,在生死线上打下兵马江山 他若是想要得到些什么,并不是难事。 可这么多年的混战,让他看到了什么? 四方的军阀割地据险,勇于私都c怯于公战,抢夺地盘c扩充势力,早就忘了这个国家四伏的危机。 “青山有幸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保家卫国是江北军的天职,其他的,我一概不知。”顾逾明的话中带着些强硬的示警。 安娜是美国人,难免会经常站在美国的角度上来考虑中国的问题。顾逾明接受这次采访,不单单只是碍于库鲁斯先生的情面,更多的是想要通过这次采访向全国乃至各国发声。 站定立场,摆明态度,才是他最重要的目的。 安娜停下了手中的笔,不禁感叹道:“中国的百姓都将顾将军称作英雄。这样的胸襟与气度,果真不是常人可以相比的。” “我不是英雄。”顾逾明看着她,淡漠的眼神中透漏出坚毅的光彩,“现在正驻守在前线的战壕里,随时准备慷慨赴死的将士们,他们——才是中国真正的英雄。” 几天后,印着顾逾明戎装照的报纸传遍了大江南北。 报纸上的一篇名为《青山有幸埋忠骨:访顾逾明将军实录》的文章印在了头版头条,在中国这片广袤的大地上激起了一阵风浪。 “号外!号外!美国女记者前线采访江北军顾将军实录!”巷子口的报童一边小跑着,一边拿着手中的报纸向路过的人售卖。 识卿听到了顾逾明的名字,便也从买报的人群中挤进去,向报童递了钱,道:“给我两份报纸。” 回到家坐到桌前,她拿了剪刀细细地将报纸上的照片裁剪下来,寻了一个旧相框,擦洗干净了,便将那黑白的照片放了进去。 她还没有过逾明的照片呢! 识卿拿着照片细细地瞧了又瞧,他穿着一身戎装,仍然是挺拔傲气的样子。报纸上用油墨印刷得不清楚,甚至连他的五官也瞧得模糊,可她还是看得心里一阵欢喜。 看了许久,识卿才拿起另一份报纸来看报道。 看到一半时,她微微笑起来,这一份家国情怀,就跟他初次见她时说的话别无二致。 可看到最后时,识卿不禁发了愣。 那是安娜访问结束时问的最后一个问题。 短短的一场访问,却让安娜对顾逾明将军有了近乎崇拜的好感。得知顾逾明仍是未婚状态时,她不无好奇地问道:“听闻上海有许多小姐名媛,都是顾将军痴心的追随者。不知道将军的心中可有属意之人?” 安娜突然谈起了这样一个与之前的问题迥然不同的话题,顾逾明虽有些许惊讶,很快却又镇定下来。 他的眉眼温柔,与刚才凌厉果断的顾逾明完全不同。 “吾见吾爱之人,天下绝色皆若无盐。” 顾府里,婉婷手里舞着报纸,一路从大门跑到了前厅。 “妈,你快看!大哥的照片上报纸啦!”她兴冲冲的跑进前厅,没想到叶星来也坐在里头。 婉婷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转身便要走,还没出门,却被顾夫人叫住了。 “快站住!兴头上地跑过来,嘴里嚷的什么我倒是没听清。” 婉婷只好硬着头皮又回去了,瞥了一眼旁边坐着的叶星来,不情愿地将报纸递过去,道:“大哥的采访上了报纸,大街小巷都传遍了。” “当真是逾明的照片!”顾夫人激动道。她有许久没有见过顾逾明了,儿行千里母担忧,知道他在前线,平时心中也总是牵肠挂肚的。 现在突然瞧见了他的照片,虽是从前照的,却也觉得分外亲切。 叶星来瞧了瞧报纸的标题,笑道:“伯母,这可是美国的记者采访的逾明哥哥,不光是咱们中国的报纸上有,就连外国人的报纸上也有呢!” “只要他平安就好!只要他平安就好!”顾夫人口中喃喃道,却还是抑制不住发自内心的笑意。 她想要细细读时,却发现身边用来读书看报的老花镜不见了。 叶星来见她急急忙忙地找老花镜,忙道:“伯母,不用找了,我来念给你听吧!” 说完,不等婉婷反对,便将报纸拿了过来。 顾夫人点点头,道:“也好,你便念与我听吧!” 婉婷简直气急,这个叶星来,随随便便进出自己家也就算了,还打着各式各样的旗号在母亲面前献殷勤! 叶星来偷眼瞧婉婷气急败坏的模样,心底里便更加得意了。这个丫头老是与自己作对,还常常在众人面前给自己难堪。若不常常给她点教训,倒是让她觉得自己好欺负了。 “不知道将军的心中可有属意之人”叶星来念到这里,原本清亮的声音却渐渐地微弱下来了。 顾夫人正听得认真,见她停了下来,问道:“逾明如何回答的?” 叶星来拿着报纸,念也不是,不念也不是,一张脸憋的通红,却又不知道如何作答。 婉婷见她的模样,心中灵光一闪,便知道报纸上的话必定是和展姐姐有关的。 她偷偷一笑,趁叶星来不注意抽走了她手上的报纸。 “叶姐姐读得累了,我来替她念给母亲听。”婉婷仔细一看,果然不出她所料,便用了更戏谑洪亮的声音将后面的话念了出来。 “大哥说呀,吾见吾爱之人,天下绝色皆若无盐。” 读完,婉婷笑着向叶星来道:“叶姐姐也称得上是绝色了,可我却不知道,无盐是何意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重伤 顾逾明的照片上了报纸没有几天,便有举办“上海小姐”委员会的人到报社找到了识卿。 对方说明了来意之后,识卿却是微微吃了一惊。 “上海有容貌有才情的小姐远胜于我,我怕是做不来这些事情的。”她不动声色地婉拒道。 对方见她有了拒绝的意思,忙道:“展小姐上一回在和平大会讲演的照片,被《联合画报》选作了封面,我仿佛记得题的是‘沪上淑媛’四字,最是将展小姐的气度概括得淋漓尽致!” 识卿想起来,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是婉婷将她的照片投给了杂志。 于是她淡淡一笑,道:“那照片不是我投的想来也并无特别之处,不过是借了和平大会的名头罢了。” 她不想去参加这一类的活动,一来是她从不愿意将容貌作为评价一个人的标准,而这个比赛却正是应了这样的规则,站在台上让人随意评价拣选,确实不是她可以忍受的。 二来,北地的战事未平,将士们尚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而上海却像一个花天酒地的世外桃源一般,热火朝天地举行这样风情的比赛。她想到照片上那一身戎装,心里便涌上来不知多少担忧与愧疚。 那人见识卿一再拒绝,只得尽力挽回道:“既然展小姐确无此意,我就不再过多邀请了!不过还是请您考虑考虑,这次的比赛是由上海的大公司合办的,只要参加,便有不菲的报酬,当做是感谢各位小姐的倾情加入了!若您有了回转的想法,请一定要与我联系。” 说着他便站起身来,递上了自己的名片。 识卿也站起来,将名片接过来,笑道:“我会考虑的。告辞!” 那人走后,识卿瞧了瞧名片,便将它随意装进了包里。 回到宝康里时,婉婷也正好在她们家的门口。 识卿在弄堂口瞧见她,便几步快走过来,好奇道:“你怎么不进去?” 婉婷在门外站得脚都酸了,小脸都皱成了一团,看见识卿回来,却又立时活蹦乱跳起来。 “展姐姐!”婉婷站直了身子,“屋里好像没人,我敲了许久也不见有人答应。” 识卿想了想,道:“许是潇湘去邻居大妈家了,她一个人在家闷得慌,找个人聊天还可以解解闷。” 她边说边开了门,朝婉婷道:“进来坐坐吧!” “展姐姐不用了!”婉婷拉住识卿,“时候不早了,爸妈等着我回家吃饭呢!我是偷空溜出来的,若是回去晚了,明日我又该出不了门了!” 识卿在门口站定,瞪大了眼睛,道:“那你有什么事情吗?” “我呀!就是来问问你!”婉婷左右瞧了瞧,靠近识卿压低了声音道,“那个‘上海小姐’的比赛你答应了么?” “你怎么知道”话还没问完,识卿心里便明白了,“那个人是你找来的?” 婉婷调皮地眨了眨眼睛,笑道:“展姐姐,这个比赛可是全上海都瞩目的,不是想去便能去的!各家的小姐名媛削了头都想往里头进!你知道那个叶星来,也是让她哥哥将她送了进去!” 婉婷虽然嬉皮笑脸的样子,可识卿心里却知道她的意思。婉婷看见她与潇湘过得辛苦,报社的薪水也微薄得很,她深知识卿的脾性,若是直接拿钱给她,她是必定不会接受的。 最后便想了这样一个法子想帮帮她们。 见识卿没说话,她又继续摇头晃脑道:“展姐姐你晓不晓得,我可是花了大工夫才找到了一个委员会的人,不过我将上一回《联合画报》的照片拿给别人一瞧,便立时拍了板要来邀请你。” 那照片确实是其中的一个理由,不过那个委员会的人又从侧面打听了识卿的身份,便更加决定了要邀请她参加大赛。 识卿心中感动,却也不愿意说破,真诚道:“婉婷,谢谢你” 婉婷还没等她说完,便不在意地挥挥手,道:“展姐姐,这有什么值得谢我的!我不过是见不得那个叶星来,若是她都能竞选得上上海小姐,岂不是让别人以为咱们上海没什么人了!” 识卿犹豫了片刻,道:“我,没有打算去参加” 婉婷却愣住了,她偏了小脑袋,问道:“为什么呀?这样的事情别人想要还不能呢!” “婉婷,展姐姐实在是谢谢你的好意!”识卿认真道,“不过,我总归是不喜欢在这种场合抛头露面的。” 她的脸上露出几分难色。 婉婷的心里虽然有些失落,可她却了解识卿的为人,低调不张扬的性格,她非常理解地点点头,道:“没关系,展姐姐!你若不愿意,不去便是了!” 几句话之后,两人便在门口分开了。 婉婷往外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的屋子里传来一声尖利的叫声—— “潇湘!” 是展姐姐的声音! 婉婷立刻回头冲进屋里,却瞧见屋里乱糟糟的,桌子c椅子都七歪八倒,潇湘躺在地上,衣服上有暗红色的血迹! 识卿正跪在潇湘的身边,急得一边掉眼泪一边喊着潇湘的名字。 潇湘脸色惨白,双眼紧闭,却没有半点回应。 “展姐姐!快去医院!”婉婷急道。 “对!”识卿突然反应过来,她费力地将潇湘从地上扶起来,可手上的力气却好像总也使不上一样。 婉婷忙帮着她将潇湘抱起来。识卿将潇湘背到自己背上,朝婉婷道:“快!去门口拦车!” 识卿将潇湘踉踉跄跄地从屋里背出来时,门口的黄包车夫一瞧见潇湘身上的血,立马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跑了。 “唉——什么人啊这是!”婉婷气急败坏地喊道。 识卿的额头上渗出了汗水,潇湘的气息微弱的很,若是再耽误 这时,马路对面的一辆黄包车风也似地跑过来,停在了她们面前。 “快上车!” 识卿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抬起头看时,那车夫的帽子却压得低低的。 此时也不能多想,两人尽力将潇湘抬上了车,识卿也跟着上了车。 婉婷在后面也拦到了一辆黄包车,急急忙忙地上去。 “快!去新诚医院!” 到了医院大厅里,识卿拉住一个护士,急忙道:“护士小姐!麻烦你!她得了重伤,急需” 护士却不耐烦地打断她,道:“我们医院今天有重要的病人,医生都不空,去其他医院吧!” 护士话还未说完,便丢下她们急急忙忙地走开了。 识卿与婉婷这才发现,平时人满为患的医院今天冷冷清清的,楼道口都有穿着黑衣的人在把守。 婉婷急忙上去拦住那个护士:“离这里最近的医院也要到霞飞路上去了!人命关天的时候!你们怎么可以见死不救!” 护士像是急着要去做什么事情,想要摆脱婉婷的纠缠,却被婉婷死死地抓住手腕不肯放手。 护士一急,厉色道:“楼上等着的,是青帮的白爷!你们若是不怕死,尽管冲上去找他!” 婉婷与识卿俱是一愣,原来这里里外外的人都是白靖带来的! 护士趁机想走,可婉婷的手上却是半点不松。 “我不管什么青帮白帮!今天你们要是不救人,我大哥回来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正在吵嚷的时候,白靖带着人从楼上下来了。 几个人同时安静下来。 “怎么回事。”白靖一眼便看见下头大厅里那个人,她扶着一个满身是血的女子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她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打湿了,眼眶里几欲掉下的眼泪转了又转。 “白爷!我要把这药送上去,可这个女人一直拦着我不肯放手!”护士小姐急急地解释道。 “不用了,”白靖瞥了一眼护士,那一股冷意让她不寒而栗,“谢医生已经送上去了。” 白靖一边说,一边朝大厅走下来。 识卿抬起头,一抹幽幽的蓝光在那个男人领前闪耀。 果然是他! 白靖向她们这边走过来,识卿低着头,潇湘的手上的温度越来越凉了,在短短的时间里她的心里已是经历了千百回的争斗。 他就要走到她的身边了。 识卿咬咬唇,她把心一横,猛地站起来——白靖却目不斜视,一步未停地走了过去。 “白先生!”识卿什么也顾不得了。 白靖却恍若未闻一般,继续向前走去。 “白先生!”识卿的声音更大了。 白靖忽地停住脚步,跟在他身后的随从们也都停了下来。 白靖微微侧过头来,一双丹凤眼锋利而冷漠。 “若是我没记错,上次姓赵的将你带走之后,我们就没有任何关系了。”他的语气冷淡,甚至有一丝丝的不耐烦。 “白先生,”识卿走上前去,她用最恳切的语气道:“请你救救潇湘!” 白靖剑眉微挑,眼中满是戏谑:“我又不是医生,怎么救?” 识卿几乎用恳求的语气求他道:“医院里的医生除了青帮的人,其他人一概不救,请您说一句话,就一句!让他们收下潇湘吧!” 说完这句话,识卿的眼泪几乎要出来了。从小到大,她从未如此求过一个人,就连瑶姨将母亲留下的东西丢出展家时,她也未曾说过一句软话,掉过一颗眼泪。 可如今,地下躺着生死未卜的人,是叫她做姐姐的潇湘!是失去了所有亲人与她相依为命的潇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袖扣 医院的大厅里一片寂静,过往的医生护士都停住了脚步,所有人都望着站在中间的两人。 识卿站在白靖的身后,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她单薄的身子在微微颤抖着。 她用一种最卑微的姿态,在企求他的怜悯。 刚刚还强硬无理的护士见到她这个样子,也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 可白靖的神色依旧寒若玄冰。他冷峻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甚至连地上躺着的人也没有回头瞧上一眼。 他的声音冷漠冰凉:“凭什么?” “啊?”识卿一愣,像是没听见他说的话,转瞬便又立刻明白过来了。 白靖一诺,胜过千金。他白靖的一句话,哪里是这样轻易说出口的。 白靖说过,他是一个商人,从不做亏本的买卖。如今她在他面前,没有任何值得他交易的筹码。 见身后的人没了回应,白靖冷笑一声,便要带人离开。 “等等——”一旁的婉婷突然大喊出声,她朝白靖伸出手,“凭这个如何?” 白靖狐疑地转过身,那枚黑曜石的袖扣正躺在她秀气的手心里。 婉婷本来一直想找机会把这个东西还给白靖的。她往百乐门里跑了好几次,却一次也没碰见过青帮的人。 直到后来她在那里遇见了耀,他将那枚袖扣小心装回她的口袋,道:“你且拿着,或许有一天,你们能够用得上。” 没想到今日却遇上了这样的事情,事出突然,她也顾不上这许多了。 识卿也吃了一惊,当日她想也未想地便拒绝了这枚袖扣,却没想到它居然留在了婉婷那里。 白靖瞧见了她手上的东西,若有所思的目光从她的脸上扫过,道:“你知道这枚袖扣的意思?” “我知道!”婉婷的语气笃定,“拿着它,可以换青帮白爷一诺!你不会打算不认账吧!” “这枚袖扣我倒是认得,”白靖踱步至婉婷面前,拿起她手中的东西,细细把玩。 “不过这账却不是这样算的。”他的眉眼风流,嘴角噙着一丝似有似无的笑。 “你要如何算?”未等婉婷开口,识卿便迫不及待地问他道。 “难道上一次耀没有给你说清楚?”白靖反问她道。 识卿自然清楚!她那样不留情面的拒绝,他也自然是知道她是清楚的。 她紧抿着唇,背心传来一阵阵寒意。 见她没有答话,白靖却不打算放过她,便用了更加轻佻下流的语气继续道。 “想要拿这枚袖扣,便是我白靖的女人,”他的双眼如鹰般锋利地盯着她,透射出一丝捕捉猎物的兴奋,“乖乖地躺到白府的床上” “白靖你不要脸!”婉婷未等他说完,便忍不住狠狠啐道,“卑鄙无耻” “我去。”识卿的声音突然响起。 周围的人皆是一惊。 “展姐姐!”婉婷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要被姓白的小人骗了!” 白靖的嘴角扬起一抹微不可见的笑意。 识卿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我答应你。快让他们救潇湘!” 听见她亲自说出口,白靖一笑,微抬了抬手,便立刻有几个人抬了担架过来,将潇湘送进了手术室。看着手术室门口挂上了“手术中”的牌子,识卿的心才稍稍放下来了一点。 等她回头看时,白靖却已经上了医院门口的车走远了。 她与婉婷愣愣地坐在手术室门前的凳子上,不知等了多久,便听见门开的声音。 医生出来道:“病人身上的伤很重,但幸好抢救得及时,已经没有了生命危险。只不过还需要在医院休养一段时间。” 婉婷松了一口气,道:“谢天谢地,总算是救回来了。” 她的话刚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妥,便偷眼瞧了瞧识卿脸上的神色。 识卿此时担忧潇湘的心情是放下了许多,可是更多的情绪和想法又涌上了心头。 潇湘的伤是怎么来的? 是谁会下那么重的杀手? 她欠白靖的这笔账该如何还 婉婷见她神色复杂,心头也多有不忍。刚才那样的危急关头,若是展姐姐不站出来答应白靖的条件,恐怕潇湘早就没了呼吸。 可是,白靖的条件 识卿猛地转过头来,握紧婉婷的手:“今日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婉婷微愣,又轻声问道:“包括大哥?” 半晌,识卿艰难地点点头:“包括逾明。” 药铺里,钟大夫的手指轻轻搭在婉秋的手腕上。 婉秋紧张地盯着大夫,等待着他的大夫。 过了半刻,钟大夫收了药枕,道:“恭喜夫人心想事成!” “当真!你说的话当真?”婉秋仍然有些不敢相信。 钟大夫捻须道:“夫人的脉象往来流利,如盘走珠,应指圆滑,确然是喜脉无疑,只是” 他的神色略有凝重,看得婉秋的心头一纠:“只是如何?” 钟大夫叹了一口气,道:“上次夫人拿药方来见我时,我便说过。药方上所写药材,既有助孕之效,亦有损体之毒。一次怀胎之后,就再难有梦兰之喜!” 婉秋原本喜悦的神色瞬间黯淡下来,她咬了咬唇,道:“是,我记得。” “如果老夫没有断错,想必夫人已经是用过那药了吧!”钟大夫问道。 婉秋见他一眼便看出来,也不再隐瞒,点点头道:“钟大夫好脉象!不过——” 她略一踌躇,瞬又问出了口:“不过上次钟大夫也说过,虽然棋行险着,但是只要调理得当,多加保养,顺利诞下麟儿的机会也不是没有!” 婉秋的身子微微前倾,有些急切地想要得到钟大夫的肯定回答。 当年母亲便是用的这幅药成功将她怀上了,她不也一样健健康康地长到了这样大吗! 钟大夫踌躇了片刻,道:“若是按照夫人当日的体格,虽然虚弱一些,老夫倒还有七八分把握能保下夫人这一胎。可如今” 他微顿了顿,看了一眼婉秋,接着道:“夫人接连吃了数月的药,气血已亏,经脉不畅,此时怀胎,恐怕对腹中胎儿” 婉秋的心情随着大夫的话起起伏伏,听到最后,她直接打断他的话,问道:“你便直说,我腹中这一胎,你如今还有几分把握?” 她的眼神执拗,却又有些微茫的不甘心。 钟大夫略想了想,道:“不足四成。” 一直等在外面的桃儿见婉秋出来时,立马迎了上去。 她瞧见婉秋的神色略有悲戚,只当是没有好消息,便安慰道:“小姐,你别灰心,这一次若是没有好消息,指不定过两日便有了。三小姐既然帮了咱们这一回,下一回她也一定” “我怀上了。”婉秋的声音低沉。 桃儿吃惊地看向她的肚子,才发现婉秋从里面一出来,双手就一直紧紧地护在着还未隆起的小腹上。 桃儿立马将面上的惊色转为喜色,笑道:“小姐果然心想事成!将来一定生个健康的小少爷!” 婉秋的神色微动,口中喃喃道:“对,我会平平安安地生下一个小少爷!不足四成不足四成!就是说我还有机会!还有机会将他生下来!” 桃儿见她神神叨叨地念叨着什么,却听不清楚,只觉得婉秋的样子有些渗人。 “桃儿!”婉秋猛地抓住她的手,“可是禹平!禹平他不喜欢小孩!” 赵禹平每次事后都喂她喝下避孕的汤药,她哭过求过,可他从不肯断过一次。婉秋想了许久,却始终想不通为什么,无数次辗转反侧之后她才说服自己,或许是禹平不喜欢小孩吧! 可是,她现在已经怀上了他的骨肉。 桃儿被婉秋这猛地一抓吓了一跳,片刻才回过神来。 她安慰婉秋道:“小姐,你别担心,桃儿早就替你想到了!” 婉秋的眼中有一抹光闪过,道:“你快说!” 桃儿道:“少爷年期气盛,平日公事又多,大抵是不喜欢小孩吵闹,搅了自己与小姐的清净。” 婉秋点点头:“公司里的事情太多了,最近为了办那个‘上海小姐’的比赛,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回来吃过饭了。”她轻轻地皱起了眉,心里头的忧思涌上眉间。 桃儿笑道:“如此便是了!男人总不比女人的,怀上孩子时便心心念念着这是自己的孩子。男人啊,要等到孩子生下来,实实在在抱在自己怀里的时候,才会有父亲的感觉!” 桃儿的话让婉秋深以为然。 她从小便不止一次地听母亲提起过,当年母亲怀上她的时候,父亲几乎从未过问。直到她出生之后,父亲对她们两母女的态度才稍稍好了起来。她甚至现在都还记得,很小的时候父亲抱着她逗乐的样子。 桃儿见婉秋的眉眼间有赞同的意思,便继续道:“小姐现在在少爷面前便只当没有这一回事。平日里安心养胎,等到月数大了,小少爷显了怀,少爷便是再不喜欢也无法了。到时候等小姐平安生产之后,少爷亲自抱了小少爷,便是不喜欢小孩子也会觉得有几分可爱之处了。” 婉秋紧锁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她仿佛已经想到了禹平抱着孩子的样子了。 她的眉眼间满是欣喜的欢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商人重利 和平饭店顶楼最大的包厢里,一群人正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热闹得紧。 摆放在包厢中间的收音机播放着电台的西洋乐演奏,周围的人拿着酒杯走来走去,互相寒暄。 上海但凡有些头脸的生意人,基本上都在这里了。这些人里头或是做银行资本家的,或是做酒楼老饭店的,莫不是加入了上海商会,接了帖子前来赴会的。 “王老板!多日不见,你终于肯拨冗来与各位兄弟朋友聚一聚了!可是难得见你一面呀!”实业公司的刘老板端了酒杯,向王鹤松笑道。 他从一进来是边看见了被人群簇拥的王鹤松,好不容易得了个空,才挽着女伴挤进去与他说上了一句话。 “哪里哪里!”王鹤松见是旧相识,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笑道:“让刘兄见笑了!近来事务繁多,难免应顾不暇。承朋友们的好意,略喝了几杯薄酒。” 刘老板笑道:“王老板可是今非昔比了!谁不知道,您的侄女婿如今已正式赴任上海商会的会长了!在赵先生面前,您可得替我美言几句!” 王鹤松打着哈哈点头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说罢,便有另一拨人前来敬酒,竟生生地将刘老板挤了出来。 刘老板回头看看那群人,暗自低低地啐了一口:“呸!什么物件儿!放在从前,就是来给我提鞋我也是不要的!” 挽着他的小妾娇柔地扭了扭腰,又远远地打量了王鹤松身边的女人,好奇道:“今日他带来的女人是谁?从前可没听说他又娶了一房呀!” 刘老板瞧了一眼,讽道:“不知从哪个窑子里带出来的老娘们儿!也好意思带来这种地方!” 那小妾噗嗤一笑,却正好叫那个女人瞧见了。 小妾见她的目光死死地盯住自己,便立时收了笑意,挽着刘老板到另一处去了。 这边范雪媚瞧得确确实实,那刘老板不知说了什么,他身边的小妾分明是朝着她的方向笑的。 她心底里恼火得很。 她从前跟着戏班子四处搭台,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惯了的,对这些抛头露面的事情自然极是热衷。 可从前在展公馆时,展幸晁但凡有什么应酬,都是带着展识卿的妈出去。便是后来她死了,偶尔也带着王瑶去赴宴,从来都是轮不上她的。 前几日她好容易说动了王鹤松,才让他愿意带自己来这里。 商会的圈子小,便是遇到熟人了,大家也是心照不宣的。稍许有些钱权的男人,哪个不是三房四房地养在家里,大家对这种事情都已经司空见惯,也绝不会多事地四处宣扬。 可是范雪媚看见那小妾毫不留情的笑,心里总是不舒服的。环顾着房间里的人,身边带来的女伴莫不是年轻貌美,妖娆多情,便知道这是他们惯有的面子了。 她深知自己年岁不饶人,可这些年在展家过着富贵日子,也将养得她看起来年轻好几岁,细细看去倒也有几分风韵。 再加上她是从台基花烟间出身的,闺房里自然也有几分诱惑男人的手段。 否则像王鹤松这样的人,怎么会与她厮混在一起? 想到这儿,范雪媚暗自得意地笑了笑,当年她既然能让专情的展幸晁独宠她好几月,现在就算她青春不复了,不也让王鹤松成了裙下之臣么? 她瞧见刘老板两人走开了,心生一计,便附在王鹤松耳边耳语了几句。王鹤松正被周围的人夸得飘飘然不知轻重了,更受不了她几句软语。 他只挥挥手,道:“你让手下人去办便是了!” 突然,包厢的门开了,赵禹平带着婉秋从外面走进来。 王鹤松身边的人忽地一下全都散尽了,一群人都朝赵禹平围了上去。 王鹤松心里头虽不受用,却也只是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大度地跟着人群走过去。 “赵先生,近来初接商会重任,实在是辛苦了!”人群里有人恭维道。 赵禹平的面上微微笑着,却没有半分温度:“为大家做事情,替上海尽一分绵力罢了。” “对对对!”立马有人接道:“赵先生实乃企业家之典范!年轻有为,年轻有为啊!” 围聚在一起的人也都纷纷应和起来。 人群中有夸赞赵夫人今日这身洋装别致新颖的,也有不少人跟着打量一番,然后拍手称赞。 婉秋先是勉强大方有礼地朝周围的人笑笑,心里却是极不自在的。她虽跟着赵禹平出去应酬过好几次,可却一次比一次更加抗拒这些让人厌烦的客套。 众人的目光就像是聚光灯一般打在她的脸上,让她费力掩盖的伤痕藏无所藏,避不可避! 她今天戴着识卿送她的那顶有黑丝面罩的西洋礼帽,可在众人的关注下却总有些不自在地压低自己的帽子,压到最后,几乎将眼睛也要遮上了。 “赵先生”人群中有个不大不小的声音传来,人群突然都安静下来,好像都知道他要说什么一样,“最近上海的商界,可是不太平啊!”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赵禹平身上,等着看他如何回答。 一旁的婉秋见众人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了,不禁深深松了一口气,微不可见地朝赵禹平的身后躲了躲。 听见这个问题,赵禹平的神色未改,平静道:“我知道,你们是在说学生抗日游行的事情。” “对啊!”“就是这些事!”有人低低地应和道。 赵禹平毫不在意地笑笑,好像并不当一回事。包厢中间的收音机还在响,他轻轻招手,便有手下的人走过去调了调。 “江北军通电全国!江北军通电全国!” 优美和缓的西洋乐突然换成了播音员尖锐的声音,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迭据各方探报,北地情况日趋紧急,证以最近日军进向边线之积极活动,大有箭在弦上一触即发之势。我方驻北地部队,只江北军四旅。至于东部开鲁赤峰一带,则全由吉江退回之部队防守,而各军杂处,意见分歧,统率无人,所有一切布置亦未能臻于巩固,日军倘由各处乘虚进攻,则北地防线危矣” 包厢里的气氛一片寂静,在场的人神色各异,却都因为电文中的内容而不敢多置一词。 “顾逾明将军率江北军各部,向全国之民众担保,日本若全力攻之,则吾人将以全军之力誓死对之!决不放弃北地!决不放弃边防!纵令敌方占我首都,亦无人肯作城下之盟!” 电台中的电文播放完毕之后,在场诸人皆久久没有人应声。 如今前线的形势已是危在旦夕,上海的学生又是群情激奋。日本人在上海的商界旁触至深,再加上有赵禹平在中间牵线搭桥,这些人所做的生意,多多少少都与日本人有些牵扯。 “北地的电文各位也该听到了,”赵禹平的目光慢慢扫过包厢中的人,慢条斯理地问道,“可有什么想法?” 在场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却无人答话。 赵禹平风轻云淡地笑道:“不出三月,北地防线必失。” 赵禹平的话一出口,在场的人皆是一片哗然。 江北军既然已经通电全国,便知北地危矣。日本人的部队c装备供给源源不断,想要希图东北,就必定要在北地防线撕开一条口子。除非顾逾明后方有友军驰援,仅以江北军独立抗敌,是决计不可能坚持过三个月的。 可国民党的部队已经悉数从北部撤回内地,共军可用之部队已经在东部与地方军阀合力防守了。顾逾明想要援军,难胜登天! 日军入关,人人自危,有人甚至已经在想着如何尽快将资产变卖,好逃去香港避战了。 赵禹平的声音平稳安定:“诸位莫慌。刚刚孙老板问我,学生游行的事情如何处之,现在不就已经有结论了吗?日军入关已是必成之势,到时候便是有人煽动起工人学生一同闹起来,也再难翻天!” “可我们的家产都在这里,到时候日本人打进来了,就是想跑也跑不出去了!”另外一个人叹道。 赵禹平看过去,嘴角的笑更加意味不明:“我们这些人,说破天也不过是做生意的。既然是做生意,既然中国人的生意能做,日本人的生意又如何做不得呢?” 在场的人皆是一愣,却没有人反驳。 挽着他的手站在身边的婉秋也是吃了一惊,她惊讶地看向赵禹平,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小腹,。 “忠臣良将,那都是学生们嘴里吐出来的唾沫。如今日本人在北地,等日本人到了城外,你们觉着还有几个跳出来喊口号的学生?” “各位有好些都是祖祖辈辈就在上海做生意的了。学生一腔热血没地方煞火,可各位是老行家了,细想想,何必要与钱过不去呢” 赵禹平一字一句地细细道来,他的口气安定闲适,像是并不为即将遍及中国的战事忧心一般。 商人重利,若真叫他们舍下万贯家财与日本人拼个你死我活,却是没几个人愿意的。 而赵禹平这种气定神闲的态度正是给在场的人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老女人 几巡酒下来,包厢里的气氛轻松多了。 赵禹平的许诺让这些人有了信心。既然日本人迟早要打进来,他们就是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中华虽大,哪里是安宁之地!若是出国避难,再怎么说也是异乡。 更何况大把的家业不能脱手,就这样弃之不顾,谁也狠不下这个心。 赵禹平能在短短时间内,将本已衰落的赵氏公司一手提振起来,又年纪轻轻地坐上了商会会长这个位置。凡是有些头脑的都看得清楚,他的手段与背景有多深。 就算天塌下来,也有个高的顶着,赵禹平——就是那个个高的。学生游行闹事,首当其冲的,不就是赵家的百货公司吗! 想到这里,众人悬着的心便渐渐放了下来。 舒缓优美的西洋乐又热热闹闹地响了起来,人群也慢慢四散。 王鹤松瞧准了时机,上前去与赵禹平招呼道:“禹平啊!咱们可有几月没有见过了!” 在场的人对赵禹平无不是恭恭敬敬地尊称一声“赵先生”,可他却偏要拿出一副长辈的款来,毫不客气地直呼赵禹平的性命。 看着周围的人惊诧的目光,王鹤松的面上更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婉秋见王鹤松过来,先是不亲不热地叫了一声“舅舅”,却又觉得王鹤松的态度太倨傲了些,在这么多人面前也不给赵禹平的面子。 她有些担忧地看看赵禹平,赵禹平却像是毫不在意一般,有礼有节的样子像一个恭敬的晚辈:“近来太忙了,没有来得及过去请舅舅的安。” 听了他这话,王鹤松更是高兴得不加掩饰了,哈哈笑道:“无妨,无妨!我瞧着你也是公务缠身!毕竟是商会会长嘛,可不是轻松的位置!” 婉秋有些埋怨地瞧了王鹤松一眼,心里只怕禹平会不高兴。 赵禹平的眉间微不可见轻皱,面上却仍挂着淡淡的笑意,随时随地都是一副聆听教诲的模样。 “鹤松”一个略显做作的娇滴滴的女人声音突然在王鹤松背后响起来。 婉秋吃了一惊,她只晓得舅母在几年前因为肺病去世了,舅舅也再没有续弦的意思。王家虽有几房小妾,却也是极少带出门来的。她好奇地很,却不知道今天王鹤松带来的女人是个什么样子。 上次母亲到赵府来大闹了一通之后,她便彻底与展公馆断了联系,电话书信是一概不接的。就连母亲拍了丫环上门,也是叫人挡在门外不许进来。 连带着,王家那边的人也跟着没了来往。许是王鹤松最近有了新的女人,只是她没听说而已。 婉秋抬了头仔细瞧时,款款走过来的女人却让她瞪大了眼睛。 “媚媚姨!”婉秋惊得连话也说不明白了,她像是不认识范雪媚一般,睁大了眼睛上下打量了好几遍。 媚姨好像知道她会有这种反应似的,反倒婷婷款款地站定在王鹤松身边,极尽妖娆地挽住他的手臂。 “怎么?几日不见,不认识我啦?”媚姨眼波流转间尽是,连带着赵禹平也飞去了一个媚眼。 婉秋见她放浪的模样,心底里不觉恼火。 她是真的差点不认识她了!谁会想到,从前在家里倚着门框磕着瓜子与识卿牙尖嘴利地斗嘴的媚姨,如今摇身一变竟变成了舅舅身边的女人!竟然还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种正式的场合里! 她虽与母亲隔阂已深,犯不上为了母亲的缘故嫌恶她。可对这个媚姨,婉秋却是始终没有好感的。她略带嫌恶地上下瞧了瞧媚姨,忍不住向王鹤松道:“舅舅,我有些事情想同你商量!” 媚姨见她的眼神中略带鄙夷,却也不恼,王鹤松温言朝她道:“你先过去,我与婉秋说两句话便来!” 她又用那一种自以为娇媚撩人的语调应了一声,便扭着细腰走开了。 赵禹平也淡淡道:“周行长来了,我先过去。”说罢便端着酒杯去离了两人。 婉秋看着媚姨的背影,想起刚刚她看向赵禹平的眼神,心底里不禁又升起一股恶心。母亲从前说得对,再华丽贵重的洋装,再精致漂亮的首饰,也遮不住范雪媚身上那一股子风尘廉价的味道。 见周围没有人了,婉秋忙将王鹤松拉到偏僻处。 “舅舅!”还未站稳,婉秋便急道,“你难道不知那个女人是什么人?” 王鹤松斜睨着眼,满不在乎道:“知道啊!不就是你爹从前的三姨太么!” 婉秋皱了眉头,急道:“那你还” 不等她说完,王鹤松便不耐烦地将手一挥,道:“如今展幸晁又不在了,如今这个世道,连你妈都不用替他守节!你在这儿瞎操什么心!” 他这话连自己的妹妹,婉秋的妈瑶姨也说进去了,反倒叫婉秋不好接话。 支吾了半天,婉秋才憋出几句话道:“是倒是你是知道从前妈在家里有多不待见她的!” “你要是不说,你妈她哪里知道!”王鹤松毫不在意道,“不过,我听雪媚说你有好些日子不与家里联系了?哼,想必你也没什么机会告诉她!” 听着王鹤松把媚姨叫做雪媚,婉秋的背上禁不住一阵恶寒。看他为了媚姨的事情如此坚决,油盐不进的样子,想必媚姨在他身上已经下了不少功夫吧! 婉秋皱皱眉,她也实在懒得去管这一桩子闲事! 想了一想,婉秋又跟着埋怨了他一句:“舅舅,刚刚那样的场合,你倒是给禹平留一些面子就那样直剌剌地叫他的名字” “叫他的名字怎么了!”这一句话却让王鹤松炸了窝,被侄女儿这样说,好像极大地伤了他的面子一样。 瞧见有人看过来,他又将语气压低了,狠道:“他赵禹平莫说是做了商会会长!就算是当了总统,见了面我还是要叫他的名字!” 他说完这句还尤嫌不够,又继续道:“看来你如今也是反了天了!与你母亲断绝了联系,现在又来管教起我来了!混账东西!”说罢,还转过头去朝地上啐了一口。 婉秋没想到激起了他这样大的火气。 “舅舅,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想与他解释一番,王鹤松却已经“哼”地一声甩手走开了。 “那个小丫头与你说什么了?怎么生这样大的气?”媚姨见王鹤松气鼓鼓地过来,媚眼一挑,便如菟丝一般缠了上去。 王鹤松气道:“不知好歹的东西!还敢来教训我!你瞧着她在赵禹平身边能风光得过几时!” 宴会结束之后,婉秋便随着赵禹平一同匆匆离开了。 和平饭店的门口满满当当地停着各式各样的轿车,来参会的人也都相互道别上车准备离开了。 “刘老板——且慢一步说话!”刘老板正欲带着姨太太上车,却听见后面有人招呼他。 转过身来,才发现是王鹤松常常贴身跟在身边的秘书。 刘老板的脸上顿时堆起笑来:“你亲自过来,可是王老板有什么要紧事情?” 那秘书笑了笑,道:“并不是什么要紧事情,只是我家老爷想要找刘老板讨一样东西。” 刘老板心里满是疑惑,却仍是恭敬道:“我有什么东西能让王老板看得上眼?随意取去便是了!” 秘书却看向他身边的小妾,道:“这东西不是刘老板的,却是在姨太太身上!” 这话让刘老板和身边的小妾都吃了一惊。 那小妾心里更是不满。她常常随着刘老板在应酬场上走的,大家都知道刘老板偏宠她一个,放着家中的正室不带偏带她出门。所以就算她是小妾,也没有人如此不知趣地直呼她为姨太太的! 她突然想起刚刚在宴会上看见的那个王鹤松身边的女人,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那秘书继续道:“我家老爷身边的范小姐,看上了姨太太的项链,实在喜欢的很。老爷便打发了我来问问,不知刘老板能否割爱,出个价,让给我们?” 那秘书说话是极有水平的,那项链虽在小妾身上,他却没有问过小妾的意思。若是小妾一口回绝了,便给了刘老板推脱的理由。 他直接向刘老板发问,刘老板但凡机警些,有赵禹平与王鹤松的这一层关系在,他就拿不出像样的理由拒绝。 虽说是出价相让,不是明抢,可明眼人便知这是场面话。既然王鹤松亲自向他下了话,便与明抢差不了多少。 果然,那小妾极是不愿意地,拉着刘老板的衣角低声企求道:“老爷” 刘老板左右为难地思忖片刻,便分清了孰轻孰重,朝秘书笑道:“说什么出价,不要把我与王老板的交情看轻了!千金难买美人一笑,难得范小姐喜欢,直接拿去便是了!” “老爷!这可是你托人从法国”小妾惊叫道。 刘老板皱了眉,低声训斥道:“快取下来交给这位先生!”转眼又对秘书笑道:“小妾不懂事,多多包涵!包涵!” 那小妾极不情愿地摘下颈上的项链,掷到秘书手中,便含着眼泪扭身上了车。 坐上车时,她才瞧见停在他们前面的车里,刚刚宴会上的那个范小姐正拿着她刚刚取下来的项链,朝她笑得正欢。 “老女人!”小妾恨眼看着她,低声暗暗骂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硬闯 媚姨回到展公馆时已是第二日清早。 公馆里的下人似是已经习惯了家里这位姨太太的做派,低垂着眼替她开了门,并不多一句嘴。 媚姨穿着新上身的旗袍与披肩,昂着头,扭足了腰身进了屋。 刚一走进前堂,光线却昏暗暗的,沙发上模模糊糊地有个黑影。 媚姨定睛一看,正是王瑶倚靠在沙发背上,一双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媚姨这冷不丁的一惊,又忙着拍拍胸口,生气道:“大清早的,又闹什么妖!装神弄鬼的,想吓唬谁呢!” 若说王瑶当家之后,她因着康儿的缘故,还有几分顾忌瑶姨。可自从她与王鹤松暗地里勾搭上之后,便再没了忍气吞声的理由,说话也一日比一日嚣张。 瑶姨坐在沙发里头,头发乱蓬蓬的,像是晨起还未打理的样子,一双眼睛直往范雪媚身上钻。 她的眼神阴狠狠的,看得媚姨心里有些发毛。 “姨太太,小少爷常吃的人参只剩下几日的分量了。”伺候康弟的奶娘见她好容易落了家,便抓准了时机过来回。 媚姨斜睨了王瑶一眼,知她是故意想断了她们两母子的生路。 她反而却不紧不慢从包中拿出一叠钞票,交到那奶妈的手上,大方道:“拿去!明日去大药房,将他们有的顶好的人参全都买回来预备着。” 她想了想,稍稍背了身挡住瑶姨的目光,又从包中摸出一条项链来,一颗硕大的蓝宝石正闪闪发光。她递给奶妈:“明日去庵里交给净嬷嬷,叫她给我供上一座大海灯。” 那奶妈想来是做惯了这些私相传递的事情,也不多问,便顺手收进怀里退下去了。 媚姨虽背了身,却是有意无意地想让王瑶看见的。她一看便知,那项链是外国人的新潮款式,那样大的一颗蓝宝石,价值不菲的! 瑶姨知道范雪媚近来必是在外面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出手阔绰,有时候瞧见她戴着的首饰甚至就连她自己都没有! 她也派了人出去查一查范雪媚与什么人在一起,可一个二个的都查不出所以然来。如今瞧着她这一身的打扮,便知道她必是找了个有钱的冤大头,来接她这个半老徐娘的盘了! 媚姨有些发闷似的地,脱掉身上簇新的羊绒披肩,露出雪白的两条臂膀。 如今还是初春天气,她为了显得身材曼妙,刻意少穿了些,果然勾得王鹤松一双眼睛惹火一般,绕着她的白臂膊乱转。 “不知廉耻!”瑶姨看着她,突然从嘴里狠狠地吐出几个字。 “什么?”媚姨立时像一只炸了毛的猫,跳起来骂道:“你有胆量再骂一回!” “哼——”瑶姨像是不想与她计较一般冷笑了一声,却是一点也不怕事将双手抱在胸前,看着她道,“别拿青楼里那一套在我面前撒泼!人家都说是‘无情,戏子无义’,我瞧着在你身上果然都齐全了!” 不等媚姨说话,她又紧接着道:“想起老爷在时把你从窑子里捞出来,对你算是好的了。可老爷死了才多久!你若是有了姘头趁早搬出去,留在公馆里头我只嫌你腌臜!” 她抱了手臂站起来,略带矜贵地仰起头看着她,做足了展太太的派头。 王瑶骂的几句话让媚姨气得柳眉倒竖,叉了腰便要与她撕扯一番。可听到后面的话,她却慢慢消了脸上的怒意,放肆地大声笑起来。 “你笑什么?”她这一笑倒让瑶姨觉得莫名其妙了。 媚姨笑了好一阵才笑够了,收了笑声装腔作势道:“我这笑啊,便是笑给老爷的亡魂听的!” 见王瑶一脸迷惑的样子,她更加得了意:“好让老爷听一听呀,从前用媚药勾引他上床的荡妇,如今是如何给自己立的贞节牌坊!” 说完,媚姨仿佛更觉这句话有趣,便掌不住又笑了起来。 瑶姨不防她突然抖出这件陈年往事来。这么多年,除了老爷,和当年还是展太太的识卿的母亲,从没有人知道她当时是如何嫁进展公馆的。 人们只知道展幸晁年少有为,却极是专情,对结发妻子的感情惹得人人羡艳。可直到有一天,展幸晁娶了王家的小姐进门。 她第一次瞧见展幸晁时,是在哥哥的公司里。 那时候尚在南京,王家的生意出了问题,展家与他们又是同乡,王鹤松便亲自上门拜请了展幸晁,希望他能扶持一把。 那个时候的展幸晁,成熟稳重,意气风发,一眼便让王家的小姐上了心。 上门说亲的人被拒绝了,写给他的书信也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当她亲自站到他面前时,他却说:“此生唯爱意映一人矣。” 意映是识卿母亲的名字,可她却偏偏不死心。 她无休无止的痴狂,让王鹤松也生了气,怒斥她不检点自爱,莫地丢了王家的脸面! 她苦苦求了哥哥,帮她最后一次。 也就是那一次,她用了青楼里最催情欲的春风度。 展幸晁只知,王鹤松告诉他,妹妹要约他去作最后的了断。他已经被她缠得不堪其扰了,见她突然有了放弃的念头,没有半点疑虑便欣然前往。 他如何能想到,就连他也不曾听说过的名字,寻常人家的小姐,又怎么会知道春风度是什么东西呢? 可王瑶却是不寻常的那一个。 她想要得到这个男人,便不顾颜面,不惜代价,甚至不择手段! 这是在王家做了几十年姨太太的母亲曾经教给她的。她至今都毫不后悔地认为,那是母亲教给她的最有用的东西。 当展幸晁面色发烫,双眼迷蒙地伏在她身上时,她紧紧抱着他的臂膀,忍受着下面传来的疼痛,心里却是无比地欢呼雀跃的。 终于,她带着两个月的身孕嫁进了展家,可之后的日子却 瑶姨的面色发白,她想要狠狠地反击媚姨,却显得毫无底气。 她抬起手,有些无力地指向范雪媚,嘴唇却有些发抖:“你呢?你又能落得了什么好?不过是与那个女人有几分相像罢了,就白哄得他这么多年!” 媚姨冷笑一声,看似眼神凌厉,神色却有些凄然:“我?我又如何?他日日在我房中画画也不曾想过去看你一眼?这么多年的活寡,可是什么好滋味?” 这句话再次戳中了瑶姨的心。 “太太”门房上的人前来回话,却看见这个场面,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支支吾吾地回话。 “什么事?”瑶姨立时敛了惨容,仍是一副高贵端庄的太太模样。 门房忙回到:“三小姐回来了,现下正在门口下车呢。” “那个小妖精?哼,婉秋如今都不回来了,她还回来做什么?”媚姨正因着刚刚的话不自在,想起当年的事情,心里更是有了根刺。 听见回报说识卿回来了,便忍不住冷嘲热讽一番,顺带将婉秋冷落瑶姨的事情一并说进去了。 瑶姨狠看她一眼,也不搭话,只吩咐门房:“你先下去吧。” 门房应声告退,识卿却刚刚走了进来。 见她进来,媚姨只冷冷地“哼”了一声,便扭身进了房间。 识卿不知所以,却还是喊了一声:“瑶姨。” “你回来做什么?”瑶姨仍斜靠在沙发上,一只手撑着头,闭目养神,也不瞧她一眼。 识卿犹豫了半刻,回道:“我回来拿些东西。” 听见这话,瑶姨却猛地睁开了眼,射出两道精光来:“拿什么?” 识卿有些气闷,却不得不与她解释:“我现在需要一点钱,想拿父亲原先送给我的东西暂时换一些” 原来不是她想要的东西,瑶姨有些失望,刚刚还挺直的背脊又软了下来。 “不可能!”瑶姨斩钉截铁地拒绝她道。 “为什么?”识卿皱了眉头,那些都是父亲送给她的,若不是潇湘的在医院的用度如流水一般,她才实在没了办法,“那是我的东西” “你们都编着花样想要将公馆里的东西偷出去!”瑶姨故意提高了声音,想要屋里的人也一并听见,“我告诉你,趁早歇着吧!有我在,公馆里头的一根线你也拿不走!” 识卿着急了,软语道:“瑶姨,你让我上去,别的我一概不要,我就拿我自己的东西!” 她本想着回来收拾从前的东西,顺便最后看一看爸爸与她生活过的地方,之后便再不回去的了。 没想到瑶姨竟然连房间的门也不让她进! 瑶姨冷笑一声:“这里哪里还有你的东西?上回你被警察局抓去,我们早就登了报澄清,展家与分子没有半点关系!你既然已经不是展家的人了,我随时都可以赶你出去!” 识卿见她油盐不进,铁了心不让她上楼拿东西,心里却已经急作一团了。 潇湘的药费已经欠下好几日的,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她都拿去变卖了,报社的经理也再不肯多支一个月的薪水给她。 若是再没有钱,潇湘的药就要停了! 识卿实在无法,心下一横,便不顾瑶姨正在说话,拼了命往楼上跑。 “唉——”瑶姨见她突然向楼上跑去,知她想要硬闯,便用尖利的声音高声道:“来人!快来人!” 几个在庭院洒扫的下人听见喊声,立时跑了进来。 “快!”瑶姨指着楼上的房间,识卿已经拿着一个小小的锦盒出来了,“快给我抓住她!不许让她拿着东西出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玉佛 几个下人听见瑶姨的叫声慌慌忙忙地跑了进来,原以为是太太与姨太太又起了争执,进屋看时,却只见太太指着楼上的人狠狠道:“家里进了小偷,快给我抓住她!” 几个人循着她的手看上去,却都愣了下来,哪里是什么小偷,分明是三小姐! 识卿从前在公馆里头时,对待下人总是谦和温柔的,虽然老爷走之后便无人可以庇佑她,当家的太太也常常故意刁难刻薄。可公馆里的下人却是暗地里为三小姐可惜的。 厨房里的叶妈也常常说,三小姐这样好的模样儿性情,竟没想到会是落得有家归不得的场景。 于是几个下人面面相觑,都不敢动手抓人。 “愣着干什么!”瑶姨见他们没有动作,着急骂道,“如今我的话也不听了!仔细你们的皮!” 瑶姨气急败坏斥责他们,几个下人心中犯难,可又不能不听她的吩咐。 此时识卿已经从楼上急急忙忙的下来了,没有时间让她慢慢收拾,手里便只拿着一个小小的锦盒。 当头的一个下人急忙上去拦住识卿,后面的几个人也跟着围了上去。 “你让我走好不好!这是我的东西,我回来拿自己的东西!”识卿有些着急地求着面前的人让开。 那人见三小姐楚楚可怜的模样,心里已是有些微动了,可片刻间又硬起了心肠:“三小姐,还是将东西放下吧,别叫我们这些下人为难” 识卿心下着急,背上已经蒙上了一层薄汗。几个人已经将去路生生堵住,她便是想跑也跑不掉了 她还未来得及开口,瑶姨已经几步冲了过来。 “你如今的本事倒是见长!好言相劝劝不动你,竟也起了这等歹心!”瑶姨劈头盖脸地骂道,“把手里的东西给我交出来!” 识卿下意识地将手中的东西藏在身后,瑶姨的模样竟是已经撕破脸了。既然她已不愿意再假惺惺地顾及太多,她又何必将她看作需要以礼相待的长辈呢? 想至此,她冷冷道:“我来拿回我自己的东西,算作什么歹心?” 瑶姨一愣,她没想到识卿被这么多下人围住竟然没有一丝慌乱。 媚姨房间的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她双手抱在胸前,好整以暇地倚在门框上看这出好戏。 在外人面前藏了这么久的菩萨,终于忍不住了。 她轻轻一笑,风媚的眼角竟也有了几条微不可见的细纹。 瑶姨见识卿毫不惊慌,也懒怠与她动嘴皮子上的功夫,只将手伸过去,猛地抓住了她手里的锦盒。 “你干什么!”识卿没想到瑶姨突然动手,手中抓着的东西却是紧紧不肯放开的。 瑶姨却狠了心要将那锦盒夺下来的。只是没想到这个小丫头看着瘦弱单薄,手上的力气竟是这样大。 她哪里知道识卿心里的想法。潇湘的伤,就靠着盒子里的东西来救命了!就算是瑶姨拿着枪来夺,她也是不肯放开的。 几个下人站在一边,竟是不知该做什么,只瞧着太太和三小姐紧紧抓着一个锦盒,谁也不肯放手。 “愣着做什么!”瑶姨一边用力,一边气急败坏道:“还不给我把她的手制住!” 几个人无法,只得紧紧抓住识卿的手,识卿挣脱了几次也挣脱不开几个粗壮汉子的控制。 瑶姨的嘴角噙了冷笑,便一个手指头一个手指头将她的手掰开,取出了那个锦盒。 “我倒看看,你心急火燎的,偷的是什么宝贝!”瑶姨将那锦盒打开,里面正是一个名贵的玉佛。 她记得这玉佛! 这是前清皇宫里头的东西,当年在上海的拍卖行里拍卖时候,还曾经登上过报纸的。 瑶姨一见这东西,便想起了当时自己也一眼便看中了这枚玉佛,可报纸上提起拍卖的底价已是让人咋舌,她就也没有向展幸晁提起过。 没想到过了几天在识卿生日的时候,展幸晁却在一大家人面前拿出了这枚玉佛,当做礼物送给了识卿。 瑶姨紧紧地捏着那枚玉佛,手指几乎捏得发白。此时前尘往事一齐涌上心头,她的眼神里已是满满的恨意。 “你要这个东西?”瑶姨阴测测地看向被制住手的识卿。 她阴诡莫辨的神色让识卿的心里有些不舒服,她皱眉,坚持道:“这本就是我的东西” 突然,未等她把话说完,便听见“啪——”地一声清脆的响声,伴随着识卿的惊叫,那玉佛被瑶姨狠狠地掷了出去。 她这动作来得突然,倚着门框看戏的媚姨也是吓了一跳,片刻间又笑起来。真是一出好戏! 玉佛被摔得四分五裂,原本光洁温润的玉料,现在已变成了地板上一滩冰冷的残渣! “哈哈哈哈”瑶姨像是觉得眼前的场面很好笑一般,撑着一旁的桌子,尖利地笑出声来。 识卿愣愣地看着地上的玉佛,尤不敢相信父亲送给她的玉佩已经被摔了个粉碎!此时,瑶姨的笑声像是世界上最刺耳的声音,让识卿有了想要将眼前这个女人掐死的冲动。 “来人呐”瑶姨笑到一半,便随手将门口探头探脑的小丫头招了进来。 她将手中的锦盒递给丫头,笑道:“快将三小姐的东西装起来,好送她出去的!” “王瑶!”识卿忍不住呵她道。 喊了这一句话之后她便已经气得身子发抖了,眼眶里的泪珠转了又转却硬生生地不肯掉下来。她这样好性儿的人,居然也有一天会被人逼到这样的境地! “怎么?”瑶姨仍然止不住地笑,笑得肩膀也开始抖起来,“你不是想要这个东西吗?我送给你便是!” “那是父亲留下来的东西!”识卿的声音有些颤抖,“你竟做得出来!” 听见她提到父亲,瑶姨像是突然止了笑,她只冷冷地扯起嘴角,说出的话也像是毫无温度的一般:“就算是从前展幸晁还在时,我们两母子也不见得受了他多少眷顾。” 她说出这话时,全然是毫无情面可言的。她这么多年的等候和痴心,只换来了展幸晁的冷落与忽视,那一夜一夜里无人知晓的寂寞的凄苦,早就磨灭了她对展家所有的感情。 更别说,如今展幸晁已经不在了,她便更加没有理由要真正地以一个展太太的身份,去捍卫展老爷从前留下的遗物。 她不像范雪媚,还能够利用自己的容貌与身体来换取足以让自己安稳半生的物质。她已然迟暮,也没有任何资本再去用一次春风度,来骗取一个男人的责任心。 她要的,只有不断为自己打算的富贵荣华,和展太太这个空有的名头而已。 识卿看着眼前这个女人,乱糟糟的头发,皱巴巴的旗袍,不施脂粉的干皱的脸上还带有夸张的笑意,看起来像极了一个戏台上的老丑。 识卿狠盯着她,眼神中有坚决的恨意:“迟早有一天,你会后悔今日摔了这玉佛。” “哈!”瑶姨再次忍不住笑出来,她夸张地笑着扬起头,像是觉得她的话极不可相信一般。 “我会后悔?”她反问识卿道,“从我跟你父亲成亲之日起,我便从没有后悔过!” 就算是这几十年的痴意都被展幸晁视而不见,她也没有后悔过。 到最后,阻挡她的人,该走的不都走了吗? 那时候的意映,现在的展识卿,还有不久之后的范雪媚,甚至是她爱了半辈子的展幸晁没有人可以阻挡她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识卿忽地笑起来,她的声音软软的却是无比肯定:“你后悔过。” 瑶姨皱了眉头,虽然极不满意她说出的这句话,却还是一板一眼地拒绝她对自己的揣测:“我从没后悔过!” “你后悔过!”识卿再一次坚定地重复了这句话。 瑶姨心中莫名地恼火起来,她像是中了魔一般,走上前去抓住识卿的肩膀狠狠摇道:“我没有!” 她的力气突然变得很大,让识卿单薄的身子有些吃不住劲。 待她停下来之后,识卿的脸色已是变得发白,却还是噙了笑意看向她道:“当年母亲怀孕十月,父亲几乎日日陪伴在她左右,你便后悔过。” “我没有!”瑶姨捏住她肩膀的手加重的几分力度。 “后来,父亲将媚姨带回公馆时,宁可每日对着媚姨画画,也不愿意去你的房间探望一眼时,你也后悔过。”识卿笑着,一字一句地慢慢道。 不远的地方,有一声嗤笑传来,是媚姨的声音。 “我没有!”瑶姨的声音有些抖,眼神里却像是燃起了两团小小的火焰。 她捏着识卿的肩膀,手上的劲不知不觉地加大,隔着两层衣服识卿也能感觉到她尖利的指甲,几乎要扎进细嫩的皮肤里。 “还有”识卿轻叹了一口气,“婉秋姐姐越来越不肯听你的话时,你更是后悔。” 她本来永远都不想将这些事情的这样堂而皇之地说出口来的。 在这公馆里生活得太久了,纵使父亲宠她爱她不愿她受任何委屈,可自小的敏感便让识卿看清了偌大的公馆里头那些阴暗潮湿的角落。 她看得清楚,婉秋也是。 只是她们都选择用纯真的微笑来伪装自己,上一代人的恩怨情仇,她们虽看得清楚,可却又何必介入其中呢? 有时候,识卿甚至有些羡慕康弟,痴痴傻傻的,被人真心疼爱呵护着,不用卷进这个复杂的家里,白受那么多煎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对峙 瑶姨狠狠地看向识卿平静的脸。跟当年那个叫做意映的女人一般相似的眉眼,细腻如玉的光泽,吹弹可破的肌肤 她的指甲已经深深地嵌入了识卿肩上的皮肤,她禁不住吃痛地低低喊了一声。 忽然,瑶姨想到了一件事,她又仔细向识卿的脸上瞧了瞧,便阴测测地笑了起来。 “听说你在监狱里头破了相,现在倒是一点也看不出来了!”瑶姨突然转了话头,阴阳怪气道,就连刚刚她脸上还溢满的怒气此刻也瞬间消失不见了。 识卿一愣,刚刚那几句话就算是不会让瑶姨幡然醒悟,也会狠狠地刺痛她多年来隐藏在内心深处不肯示人的软肋。她甚至都已经做好了瑶姨勃然大怒的准备。 可没先到就这几分钟的时间她就敛了怒气,这倒是让识卿始料未及。 同样觉得奇怪的,还有在一旁看戏的媚姨。 媚姨与王瑶在这展公馆里头斗了这么多年,王瑶的脾气秉性如何她是最清楚不过的。人伤她一毫,她必损人十分。 锱铢必较,以牙还牙,是她王瑶惯用的手段和气量。 刚才展识卿那几句话说得那样刺耳,她竟没有半点要反击的意思,甚至还笑脸相迎,关心起识卿脸上的伤来,这可能吗! 媚姨也看向识卿光洁如玉的脸颊,受了伤?莫非 她的身形微顿,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也僵住了。砰地一声——惊得众人转过头去看时,媚姨房间的门已经紧紧闭上了。 这边识卿也是想不通,为何瑶姨会突然问起监狱中的事情。 她还来不及细想,瑶姨便已经将丫头收拾好的装着玉佛碎片的锦盒塞进她的手里。 她冷笑着,看着识卿吩咐道:“将三小姐好好儿送出门去。今后若是再有人将她放进公馆的大门来,仔细你们的皮!” 她说这话时阴狠毒辣,让人一听便知其中利害。 几个下人低低地应了声“是”,便押着识卿向大门外头去了。 “放开我!”识卿的手被两个粗使的下人用力钳制住,他们一边推搡着她,一边穿过展公馆的前厅c大堂c走廊c花园 识卿看着一幕幕熟悉的场景,忽地想起自己曾与父亲在这座旧房子里度过的温馨快乐的时光。 父亲曾抱着小小的她在那株槐花树下乘凉 走廊的墙上有一道道斑驳老旧印迹,那是父亲每年生日时为她刻下的身量的高度 还有前厅里摆放着的钢琴,花园里结出花骨朵儿的栀子 识卿刚刚还在激烈挣扎的身子,霎时间软了下来。她没想到,与爸爸的告别,竟是用这样狼狈的方式,被人赶出了展公馆。 或许在从前,提到家时,她的记忆中还有一个曾经温暖过她的像避风港一般的地方。 可从今往后,自她迈出那道门槛开始,她便是一片浮萍,无依无靠,无根无牵 白靖的车停在展公馆的门前。 他青着脸坐在车里,静静地等待着她出来。 耀带着人跟了她好几天,从医院到宝康里,从报社到展公馆,她竟是一刻也不停地奔波辛苦。 她知道青帮的人在跟他,却也是不理不睬,任由他们跟在身后。在医院里付药费时,她为难地从包里拿出了所有的钱,才勉强凑够了前几天的用度。 直到耀派人回来禀报,她在赵府被丫环挡在门外之后,在顾府门前转了好几圈,才坐了黄包车直接回了展公馆。 车窗外有吵吵嚷嚷的声音传来,他看过去时,展公馆的门已是大开,几个下人押着识卿推推搡搡地走了出来。 “啊——”刚一出门,那几个下人便狠狠一推,识卿未来得及站稳,便从几步高的台阶上生生跌落下去。 白靖猛地坐直,一只手极快地摸到了车门的把手上,却又生生地止住。 他一点一点地强迫自己放松下来,重新又靠回柔软的车座皮垫上。 识卿跌倒在地上,费劲地半撑着自己坐起来,雪白的手臂上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三小姐,我们这起子下人是说不上话的,您别怪我们!”其中一个领头的站出来对地上的人道,“我瞧啊,今后您别再来了,太太的性子你也知道!既然已经发了话,我们也为难!” 说罢,几个人便转身回了公馆,紧紧地关上了大门,只留下识卿一人在门前。 识卿只觉得手臂上火辣辣地疼,却紧咬着牙关不肯掉眼泪。 她慢慢地坐起来,用手撑着地上想让自己站起来,却又好几次重新跌在地上。 白靖坐在车里,冷冰冰的脸色叫手下的人看了也是心惊。他看了看耀,耀立时便会了意。 他紧跑几步走过去,将识卿从地上扶起来。 “有劳。”识卿刚刚站定,便生疏刻意地将手从耀的手里抽回来。 耀微微一愣,僵在半空的手才放下来。 “展小姐,白爷请您过去。” 识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停在不远处,隔着车窗,一双冰冷的黑眸正直直地盯着她。 “呵。”识卿轻笑一声,脸上却是微蹙了眉,“你们白爷就那样等不得吗?就连等潇湘清醒过来的时间也不肯宽限?” 她微勾了嘴角,略带嘲讽地看向车窗里模糊的人影。 白靖的脸色更难看了,他不知觉地握紧了拳。 她冷眼看着他,他也看着她,像是无声的对峙一般,中间隔着一层她看不清楚的车窗。 良久,终于有个人妥协了。 白靖拉开车门,一只脚跨了出来,识卿这才瞧见,他今日穿着的墨绿色的大衣,正是初次见面时他穿的那一件。 领前的蓝光在幽幽地散发着摄人的气息。 他盯着她,面无表情地,一步一步走过来。 “上车。”他的声音冷冷的,没有任何温度地命令她。 识卿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凄决自嘲的冷笑:“就算是我答应了白爷的条件,也不用急在今日吧!” 她的面上有笑,可眼神中的冷意却让白靖心寒——他从未在她脸上见过这种神情! 白靖猛地抓起她的手腕,翻过来便能看见那一片血色模糊的擦伤。他的动作又快又粗暴,一点也不顾及地将那伤口牵扯起来,疼得识卿呲牙倒抽了一口冷气。 白靖见她的模样,冷笑了一声,又狠狠地甩开她的手,识卿又是一阵钻心地疼。 “你以为我白靖饥不择食到,连这个样子我都能吃得下去?” 他的语气极其轻蔑,眼神里也是充满鄙夷的神色。 她也瞧见了那一大片伤口,自嘲地笑了笑。也是,白靖就算是对她再有非分之想,也不至于看得上她这样狼狈的样子。 想至此,她心里头压着的乌云便散开了许多。 可正是这样轻佻无礼的话反而让识卿稍稍放下心来。就算是还有一个耀站在她的旁边,她甚至也没有觉得羞恼。 识卿不禁觉得有些可笑,难道是因为答应了白靖的条件之后,她便已经不自觉地开始自我放弃了吗! “快上车。”白靖见她的神色有稍许缓和,再次命令道,“我不会说第三遍。” 说罢,他转身便快步走上了那部汽车,衣角随风扬起,在识卿的眼底留下一个墨绿的影子。 她咬咬唇,既然他都如此说了,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她便跟着,一步一步慢慢走过去。 开始走动时,她才觉得膝盖好似也受了伤。刚刚因着手上的伤痛得着紧,便没有在意膝盖上也有隐隐的痛意。 此时,她素色的旗袍下摆已经慢慢地泅出血色来。 白靖看着眼底,却不发一词,依旧是冰冷漠然的模样。 上了车,开出展公馆的街口时,识卿才忍不住惊呼:“我的玉佛!” 她心底一慌,伸手变要去拉车门的把手,白靖猛地一揽,将她一把揽过来。 他的眼瞳里有隐隐的怒色:“你疯了!这是在大街上!” 况且车还未停,这样摔下去,旧伤加新伤,她便是不死也要丢掉半条命了。 识卿这才反应过来,却是从他的怀里着急挣脱出来,白靖只觉得怀中一空,她便已经刻意地离他坐得远了些。 她不自觉地想道,他这样紧张,只怕是大白天里从他白靖的车上掉下一个人来,不好交代罢! “快停车!”识卿还是紧张玉佛,“我要回去。” “耀。”白靖冷冷地唤了一声前座的人。 耀便递了一个锦盒过来。 “玉佛!”识卿伸手要去接过来,却被白靖抢了先。 他打开锦盒,里面却是满是碎玉。 “这便是你在展公馆里头拿的东西?”白靖的声音有些生气。 他以为她这样费尽周折去展家拿的,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 识卿却不明白他突然变换的情绪是为何。玉佛虽然已经被王瑶给摔碎了,不能用它暂时抵押一些钱来救潇湘,可这至少是她从公馆里头带出来的,甚至有可能会是唯一的父亲送给她的东西了。 就算她无家可归,可关于父亲的记忆,她视若珍宝。 白靖紧紧地捏着那个盒子,迟迟不肯还给她。 他盯着识卿,神色变幻莫测,语气阴沉道:“所以你宁可到展公馆里被人丢出来,也不肯到白府来找我?” 识卿微微一愣,她没有想到白靖会突然问她这样的问题。 白靖看着面前的女子,先是惊愕,再是慢慢扬起嘴角,略带嘲意地看向他。 “找你?”她姣好的面容竟有些冷艳凄绝的美,“白爷又要我拿什么去换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不要抬头 白靖看着面前那双翦水秋瞳,竟让他有片刻的失神。 片刻之后,他挪开自己的目光,嘴角满是嘲讽道:“既然不愿与我做交易,何不去找手眼通天的顾少帅?恐怕他也比我更有手段。” 也比他更有俘获她芳心的手段 这句话狠狠地将识卿的心刺痛了。 他分明是知道的!顾逾明与江北军正在北地! 他也分明在提醒她,那日她答应的条件,注定要让她与顾逾明从此无缘再见了。 她没有退路,白靖也不会轻易放过。可是她却一点也不害怕,或许是早就已经有了打算,她也并没有想要背弃诺言的打算。 识卿紧紧咬着嘴唇,几乎要渗出血来。 “你放心,逾明顾将军,不会知道。”她的声音低低的,却一个字一个字地清楚地传到了他的耳中。 白靖却像是毫不在意一般,并没有接她的话。 识卿心头微微一哂,果真让顾逾明知道了又如何呢? 日寇当前,他分身乏术,不过是让她变成一个永久的污点留在他的心里了。 她的心忽地像是被针扎一般,疼了一下。 一路上两人默默无言,各有心事。 待到车子停下时,识卿才发现已经到医院了。 她有些惊讶,本以为白靖会带她去其他地方,没想到会回到医院。 她转头看向白靖,可他却仍是一副丝毫没有温度的表情。 “下车。”他冷冷地抛下这句话便下了车。 识卿推开车门,费力地挪动自己的双腿。被擦破的伤口这时才显露出疼痛的感觉来,稍稍动一下便疼得她变了脸色。 在车旁一边的耀见她如此艰难,上前几步想要扶她,却被她挡了回来。 “不用扶,我自己可以。”她现在甚至不愿意欠白靖一点点的好意,哪怕是他的手下,她也不愿有什么牵扯。 一边说,她一边加大了幅度一脚跨了出去,那伤口上已经凝固的血痂因这猛地一动又重新撕裂开来。 识卿咬了牙,故作轻松的样子,光洁的额头上却已经疼出了细密的汗珠。 “伯母,来,慢一点。” 医院门前,叶星来正扶着顾太太从里面出来。 顾太太面色红润,体态丰腴,一点也看不出来有什么病痛的样子。 她笑道:“你呀,就是太细心了!不过是一点积食,多走几步发散发散便好了,医生都说没什么大碍,你还是这样小心!非要带我来医院。” 叶星来小心地扶着她,一抬脸便是一脸天真的笑容:“我听一个当医生的朋友说呀,长辈们上了年纪,若是有些什么小毛病可千万马虎不得!伯父伯母就跟星来的父亲母亲一样的,伯母的身子不爽利,还是得多检查检查才叫我安心的!” 顾太太点点头,赞道:“你果然是不错的!我瞧着你们这一辈的孩子里头,数你是个拔尖儿,就连婉婷小丫头也没有你这样贴心的。不知将来谁家有这个福分,能将你这样的孩子娶回去,那可真真是好姻缘!” 说罢,她便一边面带微笑地看着叶星来,一边赞许地微微点头。 顾太太这话说得不是闲言,听得叶星来心头一跳。她知道,顾家这样的家世,若是不得顾司令和顾太太的首肯,再拔尖的女孩子也是难嫁进去的! 所以,就算顾逾明暂时对她敬而远之,她也有办法采取迂回的战术。她也算是将门之女,兵法计谋也算是家学了。 虽说从小两家人都看好她与顾逾明,可毕竟是玩笑居多的。可如今听见顾太太对她有首肯之意,便知她是真正有心要将她与顾逾明撮合在一起了。 顾逾明极重孝道,若是伯父伯母极力赞成,那她嫁进顾家的机会是大大增加了! 叶星来心头一喜,扶着展太太的动作也就更加殷勤了。 她的脸上露出羞涩的笑意,嗔怪道:“顾伯母,你说什么呢!”眼角眉梢却是掩饰不住的欣喜。 识卿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一瘸一拐地下了车。就连站在一旁的耀也替她捏了一把汗,不时偷眼看向白靖,生怕他有一丝的不耐烦。 她素色旗袍上的血迹斑斑有深有浅,有的是已经干涸了的,有的是新浸湿的,不用看便知她膝盖上的伤有多疼。 “我进去了。”识卿终于站在了白靖身边,呼了一口气。 白靖挑了眉看向她,她以为他是车夫吗!专程将她从展公馆接到医院? 识卿也是一愣,道:“你也要进去?” 白靖瞥见一旁的耀神色有些着急,淡淡吩咐道:“你先去罢。” 耀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点点头便转身跑进了医院。 “白爷有事的话便去忙吧!我可以——啊!”识卿的话还没说完,便感觉自己突然一下腾空起来。 待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被他横空抱起,白靖的侧脸近在咫尺。 她的脸一红,便要挣脱起来。 “你放我下来!这是医院!” 白靖手上的力猛地加重了几分,识卿只觉得背上那只手从腰部向上移动了一段。 他的神色有几分不悦:“我的耐心不是拿来等你消磨的,最给我老实点,不要逼我在医院里要你兑现承诺。” 他冰冷的话语里充斥着威胁,识卿的身子就这样僵硬着,只将头深深埋进他的怀里,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敢露出脸来。 可就算没人看见她的脸,青帮白靖的头面却是无人不知的。 “啊——”叶星来瞧见眼前过去的两人,忍不住惊呼出声。 “怎么了?”顾太太被她吓了一跳,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是一男抱着一女,正向她们这边的医院大门走来。 “成何体统!”顾太太皱着眉摇头道,“如今这风气竟不像从前了,青天白日下就这样搂搂抱抱着!” 她是老派人,最是不习惯在公共场所瞧见这些暧昧动作的了。 叶星来虽然面露惊色,可短短时间内心中却已有百转千回的想法了。 今日她带顾伯母来医院,不过是在顾逾明的父母面前讨个巧,博一个恭顺贤良的美名。没想到却在医院门口碰见了展识卿和白靖,居然还是这样暧昧亲密的场景! 她心中不禁狂喜,难道今日是老天爷故意在帮她吗! 她惊讶地拉住顾太太的手,故作迷惑不解的样子道:“奇怪,她怎么出现在这里!逾明哥哥该是不知道吧!” 她自然清楚顾逾明如今在前线,肯定是不知道的,却故意提到顾逾明的名字,为的吸引顾太太的注意。 果然,顾太太听见顾逾明的名字,立时紧张起来:“你说那个‘她’是谁?与逾明有什么关系?” 叶星来这才收起惊讶的表情,瞪大了眼睛看向顾太太:“伯母你不记得她了么!她便是那个展识卿呀!” “展识卿!”顾太太轻叹一声,心中关于这个女人的记忆便瞬间涌了上来。 果然,大白天里与其他男人这样纠缠不清的,这个展识卿真是好本事! 顾太太的脸上浮现起嫌恶的神色,问道:“果真是她?” 叶星来见伯母的面色不善,便知展识卿在她心中的印象自是不佳了,更加想要揭露那个把头埋进白靖怀里的人确实就是她! 她若有所思地认真道:“应当是她吧!她与我还是一个学校的同学呢,等她过来我唤她的名字便知了!” 白靖抱着识卿快要走近她们身边时,叶星来故意扬起了声音,喊她的名字——“识卿!” “不要抬头。” 听见有人唤她,识卿下意识地就要抬起头来,白靖突然冰冷的声音却像是魔咒一般将她的头压住了。 叶星来本来胸有成竹地等着展识卿的回应,却只瞧见白靖正眼也不看她,大跨步地从她们身边走过了。 他怀里的女子,没有半点反应。 叶星来有一刹那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可瞬间又在心里否定了这个怀疑!那样的单薄身材,那样的素布旗袍,再加上白靖亲手抱着的女人绝对没有错!展识卿的模样,就算是化了灰她也认识! 顾太太见如此情况,也有些不能确信了,疑惑道:“星来,咱们是不是认错人了?”她也没有瞧见那个女人的脸,也不能确定是不是就是上次在展公馆外被警察带走的展识卿。 “伯母,就是她!”叶星来斩钉截铁道,“你看她衣服上沾了多少血!一定是受了伤昏迷过去了才没有应声。” 顾太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方才见她脸上的轮廓倒是有几分像!只是那个男的有些眼熟?是上海哪家的少爷?” 叶星来抿起了嘴角,道:“那是白靖,青帮的白靖!” 白靖一走进医院,便径直抱着她走进医生的诊室,也不管外面有没有病人在排队,也不顾一边目瞪口呆的医生,就这样将她丢在病床上。 识卿只觉得猛地一震,她便被丢在了硬木板的病床上,背脊触到床板上生生地疼。 她还没来得及疼得喊出声来,他吩咐的声音便如黑云压顶。 “给她处理伤口。我没回来之前,不准她离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洪水猛兽 识卿躺在病床上,手臂与膝盖的伤医生已经帮她处理过了。所幸没有伤及筋骨,静养几日,伤口也就愈合了。 “今日程医生没有诊治的时间了,你们回去吧!”不知从哪里过来的护士对外面等候的病人道。 外面排队的人有些慌张地议论起来了。 “刚才程医生不还在问诊吗!怎么排到我们就不看了!”站在最前面的一个粗壮的男人声音响起来,他觑眼看向半掩的房门里面,不忿道:“就因为刚刚插队进去的那个小姨娘?” 他们都瞧见了一个威慑力十足的男人抱着她进了诊室,只道是哪家有权有势人家出来的姨娘,却都不敢出言顶撞制止。 医院是有钱人的医院,正经有些权势的,都是直接挂了电话指定了医生不用排队的。 而那些在医生的诊室外头苦苦等待的人,都是在底层里头被呼来喝去过惯了的人,谁都可以将他们踩上一脚,若不是有急难之症,是不会来这样大的医院求医的。 所以就算是有人插队他们也不敢声张,可突然听说医生不看病了,男人却着急起来。 识卿听见外面的响动,微微支起身子,透过半开的门缝向外瞧去。 那个男人穿着破烂的衣服,露出坚实有力的臂膀,一看便是码头上搬运下苦力的工人,他牵着一个六七岁大的小女孩,长得白净可爱,也是穿得破破旧旧的衣服,却比他整洁干净得多。 “老实回去罢!明日再来!”那护士白了他一眼,不耐烦地挥挥手,好像再不想与他多说一句话。 队伍后面有人低声劝道:“还是忍一忍回去吧!没瞧见刚刚是谁吗!青帮的人,咱们可都得罪不起!” 那男人听见青帮的名头,低着头犹豫了片刻。 “爸爸”小女孩怯生生地拉了拉他的衣角,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透着些善解人意的机警,“我们回去吧,囡囡的肚肚不痛了。” 她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一脸纯真地着看向那个男人,好似她真的一点病痛也没有一般。 小女孩的样子实在让人怜惜,周围的人听见她的话心头都是一紧,如今这世道,他们这些命贱如泥的人,哪个不是这样忍痛负重,打落了牙齿往肚子里吞呢? 可怜这个小女孩,这样小竟也要受这些苦头。 男人听见女儿的话,心头一酸,眼泪几欲涌出眼眶来。他收起了暴烈的脾气,换了一种温和企求的语气向护士求道:“求求您,通融通融!囡囡的肚子已经疼了几天了,街边的郎中没一个看得出来这是啥病!我已经把她耽误了这么久了,再晚一天,再晚一天” 许是说到痛心处,又或是当着囡囡的面他不好说出来,就这样哽噎了半天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程医生。”房间里,女子的声音轻轻响起。 医生的目光从门外收转回来:“展小姐有什么吩咐?” “您去给他们看病吧。”识卿坐起来,恭敬有礼地道。 “这”程医生踌躇了片刻,他想起白爷临走时的吩咐,在心里犯了疑难。 “我看得出,程医生医者仁心,若不是您还坚持坐诊,外面也不会有这么多病人慕名而来。”识卿的语气中略带钦佩。 程医生叹了口气:“医者父母心,有钱有权的病人是人,无权无势的病人也是人,尽一分薄力罢了!” 识卿笑起来,道:“如此便是了,程医生快去吧!白爷那边怪罪下来,我必不会给您添麻烦。” 说罢,她从包里递过一点银钱:“我带的不多,权当是外面那个小女孩的诊费了,若是不够,我改日再来给您。”这是她仅剩的一点钞票了。 程医生瞧了瞧面前的女子,镇定的谈吐,过人的气度,更难得的是一颗纯粹的善心。 她说的话认真真诚,他是一点也不怀疑的。他本不愿意卷进什么青帮什么白爷的事情里面,让他放下那么多病人不管闲坐在这里,心里却是极其过意不去的。 既然她这样说了,他便能够放心离开了。 他推开门,向外面的病人道:“请各位跟我过来,诊室换到另外一个地方了。” 男人本还在与那护士恳求,见医生突然出来,不禁一愣。 那小女孩悄悄探了头,向医生背后的房间里看去,正好瞧见一个漂亮的姐姐正朝她笑,像是春天的桃花一般,开在她的眼前。 外面渐渐安静下来,识卿的伤口也被新上的药水浸得凉沁沁的,也不觉得疼了。 她心里挂念潇湘,在这里枯坐实在是悬心,便拿了包往楼上的病房走去。 一路上却也没有青帮的人来拦她。 还没走进去,她就已经瞧见病房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桃儿?”识卿忍不住唤道,“姐姐来了?” 桃儿见她来了,微微哂笑着福了一福,也不回答她的话,只道:“三小姐,您先进去罢。” 识卿心中生疑,却也不太计较,只推开门,唤了声:“姐姐——” 瞧见房间里面的人,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赵禹平站在窗边正背对着她,听到她的声音,才缓缓地转过身来。 识卿忙向床上看去,还好,潇湘还安安稳稳地躺在那里。 她也不知道自己看见赵禹平为什么会那样惊慌,他的身上总是散发着一丝危险的气息,让她不得不随时警惕。 “赵先生过来做什么?”识卿反手将房门掩上,语气却有些生硬冰冷。 赵禹平轻轻一笑,好像已经预料到她的反应一般。 “不叫一声姐夫?” “私下里来见妻子的妹妹,不像是姐夫应该做的事情。”她冷冷回道,“还带着姐姐的贴身丫头。” 她想起门口桃儿刚刚脸上那诡异的笑容,早在赵府时她便知道这个丫头有些心眼,没想到现在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却不知道姐姐有没有察觉。 赵禹平上前几步,慢慢靠近她,她却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 “医院的药费,我已经帮你结清了。”他没有接她的额话,反而将话题重新抛给了她。 识卿警惕地看着他:“为什么?” 她打心底里就没有半点认为赵禹平会有什么好意。 赵禹平逼近了她,她再后退两步便是墙了。 他看着她视他为洪水猛兽的样子,眼角眉梢带着讥讽道:“你这么怕我,怎么不担心你姐姐,夜夜睡在我这样一个危险人物枕边?” 她不加犹豫:“因为姐姐她爱你。” 识卿何尝没有担心过! 赵禹平深不可测的背景,与日本人交好的传闻,还有一些言喻不明的蛛丝马迹,都像是警钟一般在识卿的心中响起来。 可是婉秋却不觉得。 他的背景深不可测,她只觉得他成熟有心胸。 他与日本人交好,她却只道他少年有成,经营不易。 她的一双眼,一颗心里,满满当当的只有赵禹平一个! 哪怕是识卿心中隐忧面前这个男人城府太深,却如何也不能说服婉秋的一颗痴心。 识卿掉转了话头:“今日的账我记下了,过几日我一定” “一定把钱送回到赵府来?”赵禹平毫不留情地打断她的话。 “你拿什么钱还给我?”他轻笑道,“在报社里校对个一年半载?等床上那个好起来做几千双布鞋?还是去找白靖做交易?” 识卿猛地抬起头。 “你以为顾家那个小丫头不说我便不知了?” “你知道我在报社?还有潇湘”识卿的话未说完,心中已然澄明。 “我给你指一条路,一劳永逸。”赵禹平终于单刀直入,说到了正题上。 识卿从病房里出来时,正瞧见桃儿探头探脑地在门前晃悠。 “听见什么了?”识卿淡淡道。 桃儿一愣,忙赔笑到:“三小姐误会了,我” “在我面前少些那些弯绕。”识卿瞥了她一眼,“上回姐姐要我帮的忙她可如愿了?” 桃儿忙机警地瞧瞧她的身后,见赵禹平还未出来,低声道:“小姐一直感念三小姐的恩情。” 看来姐姐是心想事成了。 识卿叹了一口气,道:“她身子弱,你多担待些。” 她本该替婉秋高兴的,心中却总是有些不安。可今后的事,如何能说得清呢。 赵禹平跟着出了门,仍旧是阴郁多变的神色。 “在说什么?” 识卿转过头,道:“姐姐身子不舒服,我白吩咐一句。回去告诉姐姐,叫她不用挂心。” 她亲眼看着赵禹平上了车之后,眉间那一丝似有似无的轻锁才微微地解开来。 识卿心事重重地往回走,赵禹平刚才说的话却一直萦绕在心头。 答应还是不答应,此刻却是心乱如麻。 医院的楼梯曲曲折折的,让人有些发晕。等识卿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走错了一条路,到了另一侧不曾去过的病区。 这里清净宽敞,比普通的病房也要洁净许多。她按着记忆往回走,却经过一间有低低人语的病房。 她下意识地看过去,半掩的房门里的景象,让她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是白靖 和他怀里抱着的女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一片空白 她在病房门外停下,房间里的两个人如交颈鸳鸯一般,紧紧地抱在一起。 女子黛眉如画,顾盼生情,男子的身姿伟岸,气度不凡,病房中的气氛亲昵却毫不显得暧昧,宛然两个相爱相知的人紧紧相拥。 识卿忽然觉得自己在门外窥视的行为有些让人不齿,可是房中那人真的是白靖吗? 她虽认得他的背影,可他抱着那个女人的情态却是他从未见过的。 那个女人眉眼熟悉得很,仿佛她曾经在哪里见过一样。 “呀”白靖怀中的女人抬起头,猛然发现外面站着一个人,低低地惊讶出声。 这片病区向来是不会有人闯过来的。 听见那女子的声音,识卿才猛得醒转过来,正对上了她似曾相识的那一双如盈盈秋水般的双眼。 白靖循声正要转过头来。 识卿脸一红,简直发窘一般地逃离了那里。本来她与白靖的关系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若是让白靖瞧见了她站在那里,还以为她专程来 来捉奸。 识卿跑出了好远才气喘吁吁地停下了脚步,有些赌气似的握着自己发红的脸不肯丢开。 什么捉奸!她深恨自己刚刚居然想到了这个词,她又不是他白靖的什么人! 病房里。 白靖转过来往外看时,只瞧见了一抹素色的影子,心底一片澄明。 “是她”不是问句也不像是与她说话,他望着早就空无一人的门外,声音缥缈如烟。 瑞珍瞧着他,他刚刚还抱着她的手,此刻已经不知不觉地移到了身侧。 “不追出去吗?解释清楚吧。”她的声音清亮。 “不必了。”白靖回过头来,眉峰如聚,“让她误会了,才好。” 瑞珍见他深色凝重的模样,心头不觉微痛,她伸出手,轻轻地抚在他的眉间。 “从小时候起,你就这样爱皱眉头,好像总有什么担心不完的事情一般。”她的神色有些怅然若失,“难怪白爷愿意将青帮交给你。我们这些孩子,资质太平庸了些。” 她说的白爷,是他的义父。从前的事情在白靖面前本是禁忌,可唯有在与他共同经历过来的瑞珍面前,那些只是显得不那么沉重的往事而已。 白靖将眉头舒展开来,轻轻拿下她的手:“青帮的事情太多了。你肯安心回去,我也放心了许多。” 瑞珍轻笑,她不知道是青帮的事情太多还是放在他心上那个人太重要了。 “我回去之后,你和耀要万事小心。”瑞珍有些放不下心道。 她走之后,帮着他收集情报信息的重要位置必得缺出一段时间来了。青帮留在百乐门里的明线暗线都得重新要人去打理,她突然提出回去,白靖没有半分犹豫就答应了。 “我瞧着,云儿是个不错的,把百乐门的‘生意’交给她吧!至少她能在最快的时间里面接过手来。”她若有所思道。 白靖颔首:“好。” 她想了一想,继续道:“耀这个孩子,是你看着长大的,感情上难免执拗些。上回的事情,我已经说过他了,他也知道,该以大局为重。” 白靖不自觉地瞥见她的手,那一截突兀的断指,让他每看一次便是心惊肉跳。 “我知道。”他点点头。 从瞎子荣三那里出来之后,耀有好几日都未曾在他的眼前出现过,青帮的事情他也一概不理。 只是在他去见过她之后,便默默地回归了原位,该做的事情都处理得有条不紊,对他也不再是横眉冷对了。那时候他便知道,一定是瑞珍劝了耀什么。 其实白靖的心里何尝不知,耀对他的埋怨也是因为心疼瑞珍罢了。他同样视瑞珍如亲人,若是有人伤了她,他也必定恨不得将那人大卸八块。 可最后让瑞珍受伤的,却是白靖自己。所以耀不怪瞎子荣三,也不怪展识卿,心里的怒气都撒在了白靖的身上。 虽说他年少,可男女之间的感情他却朦胧中略懂一二 。他只觉得白靖心冷肠硬,对姐姐太过冷酷了。 可他哪里知道,人生在世,一个情字难却了多少英雄。 瑞珍还皱着眉头尽力在想些还有什么事情没有与他交代的,白靖却已经站起了身。 他宽厚的手掌轻轻地抚上了她的眉间。 “方才刚说过我,这么快自己就皱起眉头来了。” 瑞珍忍不住笑了起来,难得见他开一回玩笑。 她仰头看向他,整理好了衣服,却是要走的样子了,心头瞬间升起万分不舍。 “你下定决心了?”她犹豫着开了口,“和日本人斗?” 当他告诉她自己的决定时,她的第一反应不是为他的英雄气概欢欣鼓舞,而是从那时候起便在心底升起一丝不安。 她不过是一介女流,家国之事从未萦绕在她心头的。在百乐门里与各方势力斡旋,也并不是抱有什么宏图大志。 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白靖两个字而已。 可是,当几个日本浪人出现在她的住所朝她开枪时,她便失去了守护这两个字的意义。 她已经暴露在他的敌人枪下,继续留在上海,只会带来无休无止的刺杀,让他和耀日日悬心。 白靖的面上浮现出坚定的神色,他笃定道:“义父当年最恨的,便是犯我华夏之寇贼。将贼子驱逐出中华之境,义父生平所愿,亦是我今日之志。” 瑞珍看着眼前这个胸怀天下的男人,他脸上所浮现出来的激荡神色让她知道,无论什么劝说在他的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可是与日本人斗,谈何容易! 边境战事连连,烽火四起,一旦破关,上海便是喋血孤城,朝不保夕。 顾逾明带着数万江北军尚且不能保得北地太平,上海鱼龙混杂,何方势力盘根错节,他又如何能在其中独善其身? 瑞珍仍是放心不下:“那个天元先生,你可调查清楚了。” 白靖摇摇头,道:“一片空白!” 自从日本人盯上青帮之后,所有发生在他身边的事情留下的线索,无一例外都指向了那个天元先生。他甚至查到了顾逾明方面对这个人也是有所行动,让他对这个神秘莫测的天元更加有了兴趣。 可是无论如何,不管派出去多少青帮得力的兄弟,带回来的消息除了报纸上关于他围棋比赛的报道,其他方面总是一片空白。 那个人明明就在上海,却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毫无踪迹可循! 而这个人偏偏就凭借着这样脚不沾尘的本事,将他管辖得铁桶一般的青帮,悄无声息地慢慢瓦解。 若是他晚一步,今日的上海,恐怕就没有了青帮这个名字。 能在上海这样情报四通八达甚至可以买卖交易的地方做到如此地步,这个天元背后的势力和手段都是他人无法想象的。 想到这里,白靖竟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慌乱。 他甚至莫名有一种感觉,这个天元到上海来,所有纷繁复杂的手段背后,最终的目的就是他! “云儿发过来的消息,莉安那边,已经开始有所动作了。”瑞珍有些紧张道。 那个莉安的背景不简单,她早就告诉过白靖知道。 白靖想了想,道:“上海小姐的比赛?” 瑞珍有些惊讶,想来他最近为了收敛风声,没有去过百乐门,应当是不知道这回事的。 他看见她的表情,解释道:“在幕后推波助澜的,是赵禹平。” 甚至不用他派去监视赵禹平的人来回报,这几日报纸上铺天盖地的宣传,已经将这个比赛推到风口浪尖上,引得全城瞩目了。 “突然举办这样的比赛,必定是有什么目的在里面,你要不要派人进去?”瑞珍分析道。 常年在白靖身边替他做事,她已经养成了为他打算的习惯。 听见她的话,白靖的神色不自觉地柔和下来,他点了点头,不经意地看向门外。 是她?! 瑞珍心头一跳,却不知白靖作何打算。对方造了那样大的声势,保不齐这就是一个引人入局的圈套! 只不过却不知这是一个什么局,是下给谁的圈套。可能够确定的是,这其中危险重重,不是那个女子可以应付得来的。 瑞珍心中百转千回,可面上却已收敛了惊色。 她故作轻松地笑道:“既然你已经有了打算,我便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只是记得上回还在百乐门时,我要你下次来带你看个好戏,却再没回去过了。想来你也应该知道是什么了!” 白靖脑中一转,好像确有其事,却不知道她口中说的好戏是什么。 瑞珍见他面色疑惑,惊道:“莉安用药的事情,你不知道?” “什么药?”白靖微眯了眼,像一头机警的豹子。 “西洋的鸦片,比鸦片的药性更大!” 识卿拎着水壶从潇湘的病房走出来的时候,眼角瞥见了走廊那头匆匆走来的熟悉身影。 她的脸腾地一红,转身便回了房间,还未将门关上时,一只手突然伸了进来将门抵住。 识卿一惊,忙将手松开,可那门仍在他的手上留下了一道红印。 白靖见她开了门,便将撑在门框上的手收了回来。 “刚刚看见我了?怎么不进来?” 识卿的脸上发窘,果真被他瞧见了!还让她进去,进去看他如何奚落自己的吗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低声闷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非礼勿言!” 白靖剑眉微挑:“那你可知道非礼勿视?” 果然!识卿暗自后悔,自己撞破了他和美人相会,他自然是要兴师问罪了。 他瞧了一眼屋里的潇湘:“欠下的药费结清了?” 识卿点头:“赵禹平来过了。” 白靖冷笑一声:“他倒是有钱。” 识卿不明就里地抬眼看他,他却陡然转了话题。 “伤口都包好了?”一双墨色如渊的眸子看向她,带着让人不敢抗拒的语气。 “今晚来白府,耀会来接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银剪子 北地,黑云压顶,硝烟弥漫。 顾逾明同一众副将在临时搭建的作战指挥室内,看着桌上的地图,眉头紧锁。 外面不远处的几处高地上,炮火连天,隐隐可见火光。 “报告!三团参谋长的电话!”一个士兵从门口跑进来。 “接进来。”顾逾明拿起电话,根本无暇言及其他,直截了当的开口问道,“现在情况怎么样?” 电话那头参谋长的语气紧急,在时断时续的电话讯号里却听得分明:“少帅,小鬼子动用了两个中队进攻362高地,三团团长已经牺牲!对面山头上六子他们团也快被鬼子的炮打翻过来了!情况十分危机,请少帅尽快部署下一步的防御安排,这两个阵地大概要守不住了! 顾逾明握紧了话筒,神色坚毅:“参谋长,我已安排撤退一线的布防,你三团与四团务必死守这两个据点至天亮,为第二线阵地争取时间!” “明白,少帅!”那参谋长也不废话,咬牙接下了任务。 挂了电话,一旁的副军长睁着熬得通红的双眼,对他开口道:“少帅,第二阵线的布防由我亲自去盯!长官亲临前线,从来都是比千军万马都更能激励官兵的!少帅放心,由我带着弟兄们死守,第二阵线保证不丢!” 顾逾明沉吟片刻,点头道:“我同你一起去。” 副军长大惊,“少帅,那不行,前面又是炮袭又是轰炸的,太危险了!”周围的几位长官也都纷纷劝说。 “不用说了。”顾逾明直截了当地打断他们的话,“前线是枪林弹雨,弟兄们拼命冒死抗住了,我顾逾明也同样去得。” 他微微一顿,又开始向身边的发报员下命令,再不给其他人转圜的余地。 “江北军顾逾明,通电全国” 交代清楚之后,顾逾明便与副军长一同大步向第二阵线的指挥所走去。 “少帅!”阿明小跑着跟了上来。 他将一沓信递到顾逾明:“后方的交通车刚刚才到,展小姐的信,我替您先收过来了。” 后方的交通断了有数月,阿明知道,少帅等这几封信亦是等了数月。所以纵然此时前线炮火连天,他也不敢耽误片刻地将信交给了顾逾明。 信封上是久违的娟秀的字迹,看得顾逾明心头一暖,他一把接过来,轻叹道:“没有时间了。” 说罢,他将信揣进衣服的内兜里,半软半硬的信纸挡在他的胸前,竟让他莫名有了几分安心的感觉。 “还有”阿明突然脱口道。 “还有什么?”顾逾明回头问道。 阿明摇摇头,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不管什么消息都不能在这个时候让少帅分心。 “无事。” “走吧,去指挥所。”竟是一刻也耽误不得! 顾逾明转身,背影似山沉毅。 上海。 识卿愣愣地坐在宝康里的屋子里头,地上乱糟糟的一片,还是当时潇湘出事的情景,她还未来得及收拾。 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桌上的收音机,尖锐的女播音员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江北军顾逾明,通电全国,日以士兵失踪为由,要求入宛平搜查,道扯后即向宛平城和卢沟桥发动进攻!江北军于北地发表声明,表示战端一开,便是无分南北,年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江北军上下与全国四万万同胞,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 “一寸山河一寸血,前线危急!北地危急!中华民族危急!我党号召全中国同胞,政府与军队,团结起来,筑成民族统一战线的坚固长城,抵抗日寇的侵掠” 识卿坐在椅子上,收音机的电文声声入耳,她的心也跟着紧紧地揪起来。 她的手里捏着一沓信,是赵禹平在医院临走之时交给她的。 通往前线的交通一断便是几月,所以这信竟是累成了厚厚一沓一起送了回来。逾明他还不知道自己搬出来了吧,所以这信才会送到了赵府里头。 她拿起手中的信,隔着薄薄的信封她似乎都能够感觉到写信之人一笔一划的情意。 纤细的手指摸到了封口的缝隙,却陡然停住了手。 “今晚来白府,耀会来接你。”识卿的脑子里忽地闪现出白靖从医院里离开时说的最后一句话。 拿着信封的手猛然捏紧,心头思绪万千,却不敢再打开来看信中内容如何。 她枯坐了好一阵,才醒过神来,将沾了血迹的衣裳脱下,换上她最爱的素白旗袍。 屋中被打乱的桌椅一一地归了原位,破碎的碗碟都一并扫除出去不过多时,原先混乱破碎的房间已经恢复如初。 她将姐姐送给她的箱子拿了出来,里面的财物早已所剩无几了。她却还是将房中值钱的衣物首饰清理的一遍,与那件上次她答应为潇湘改制的旗袍一并放了进去。 该做的事情都打点妥帖之后,识卿才安稳地坐在桌前。 她拿了纸笔,想了半天,才细细地写下一封信。 “识卿——识卿——”小笨在晒台上扑棱着翅膀,不停地唤她。 识卿将信纸封好,摆放在桌上显眼的位置,才起身去为小笨添些食水。 “小笨,我要走了。”识卿一边看着它不停地啄面前的食物,一边轻轻抚摸着它鲜艳的羽毛。 小笨好像听懂了她在说什么一样,突然停下了吃东西的动作,歪着头看着她,一副困惑不解的样子。 识卿只觉得它的样子憨态可掬,让人实在舍不得丢下它。她轻轻地点了点它的脑袋:“你这只小笨鸟,也听懂我在说什么了吗?” 小笨却扑棱扑棱翅膀,突然向屋子里面飞去。 “唉——小笨,不要玩了!”识卿以为小笨又在与她淘气了,它每一次想要与她们玩时,总是这样直愣愣地飞进屋子里面。 她跟着小笨进了屋,它却不像是要与她逗乐玩耍的样子,而是直接飞进了厨房里头。 识卿心下好奇,便也跟着它掀了帘进去。 厨房里乱糟糟的一片,她刚刚只拣了台面上的东西来清理。 小笨从一个角落里飞过来,嘴里像是叼着什么亮闪闪的东西。 识卿伸出手臂,小笨费力地飞上来停住,将嘴里的东西放到了她的手掌上。 一枚镶嵌着蓝宝石的领夹! 看清眼前的东西之后,识卿的后背猛地冒出了一层冷汗。 这个东西,她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白靖推开他卧室的房门时,他瞧见坐在椅子上的女子明显瑟缩了一下。 他却假装没有看见,反而却有些摇晃地走进屋子里,反手将门锁上。 “你来了。”他的眼神有些迷蒙。 “时刻记得欠白爷的帐,不敢不来。”椅上的女子冷冷道。 她盯着他胸前泛着幽幽蓝光的领结,有一刹那的怔忡,那她在宝康里发现的东西,是什么? 白靖好似一点也不在意她坐在屋中,亦或是习惯了在女人面前宽衣解带,他半眯着眼睛,将外套随意地丢在地上。只剩下一件薄薄的衬衫,解了最上头的两颗纽扣,露出结实的胸膛。 识卿的脸微红,皱着眉头侧过头去。 白靖走近她,却发现她不自觉地向椅背靠去,他便在她前面止了脚步。 离开医院之后,他哪里也没有去,只闷在书房里喝酒。 半瓶的酒,他的酒量按理是不该这么低的,此时却好像有些醉了。 “你就这么怕我?”他就那样半蹲在她面前,眼神里头有一丝哀伤。 “我不该怕你么?”她的声音还是那样冷,却有几分掩饰不住的慌乱。 识卿下意识地想要离他远一点,背在身后的手也将手中的东西抓得更紧。 白靖瞧见她背在身后的手,毫不在意地轻笑道:“我以为你既那样爽快的答应了,也不至于到这个时候来反悔?” 识卿闻见一股隐隐约约的酒气,她看向他,比平日更加放浪形骸的样子。 “你喝醉了?”她皱眉问道。 黛眉轻蹙,眼波含泪,白靖只觉得刺得眼痛,平日刻意强压在心底的意气都在这时喷薄而出。 “醉了又如何!”他一面邪邪地笑着,一面猛地捉住她的手,皓腕如雪,让他原本清明的意识有些浑浊起来。 酒真是一个好东西,他在心里不禁叹道。 “你放开我!”识卿见他的神情大变,心里紧张起来。她着急地想要收回自己的手,却像是被他的手紧紧禁锢住了一般捏得生疼, “为何要放开你?”白靖的神情迷乱,好像一个丢失了东西的人,想要固执地找回来。 他一面说,一面将识卿打横抱起:“今夜你是我的,是你亲口答应了我的,既然答应了,该做的事情一件也不能少!” 识卿心中大惊,她本想与白靖说清楚领夹的事情,万不得已时,她不会想让自己与他走到那样危险的境地。 “白靖,你是不是疯了!”她瞪着她,身子却抑制不住地微微发颤。 他一把将她丢到床上:“你肯答应我,你也算是疯了。你疯了,我也疯了,这才好!” 说罢,他便俯身要亲她。 “别过来!”识卿的声音颤抖着。 她背在背后的手突然伸了出来,一把明晃晃的银剪子,抵在了白靖的肩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原谅我 白靖微微低头,一把明晃晃的银剪子抵在他的肩头。 “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办法?”身下的人在簌簌发抖,白靖也不闪躲,甚至还稍稍俯下身去几分,“与我同归于尽?” 他的眼神迷蒙,略带沙哑的声音种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希望。 “开始我没有”识卿拿着剪子的手有些发颤,她说话的声音也在发颤。 刚开始在医院答应白靖的条件时,她没有想过要与他同归于尽。白靖与她做的是买卖,她可以答应,也可以不答应。 可那日为了潇湘她既接下了那枚袖扣,便怪不得他。 识卿一直随身藏着一把银剪子,怕的是哪一天白靖来找她讨账时,她便能成全自己。 她虽身不由己,可从一而终的道理她还是懂得的! 可是直到她捡到那枚领夹 识卿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旗袍,在刚才的纠缠扯打中,胸前精致漂亮的盘口已经散了几颗,隐隐约约地露出些雪白的肌肤。 白靖的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鼻端萦绕着她幽若茉莉的淡淡体香,手掌所触的是细腻如玉的温暖,他原本有些清醒的意识此时已慢慢浑浊。 识卿抵着他的肩,却发现他近在咫尺的呼吸越来越沉重。就连白靖自己也分不清,她手里的剪子抵着他的时候,自己究竟是愤怒还是渴望。 她的唇就在面前,如一朵待人采撷的花蜜,透露着诱人的嫣红 白靖捏得她的手腕愈加痛了,他的身子越俯越深,识卿手中的剪子越往后退。 “你别过来了!”她的手已经退无可退了,可伏在她身上越贴越近的白靖却像是一头双眼发红的猛兽,散发出越来越危险的气息。 识卿下了狠心用力顶住他的身体,尖锐的刀锋已经刺进他的衣服里。可白靖却恍若未见一般,带着全身的力气,一点一点地,带着征服的意味,霸道地沉下来。 刀尖已经划破了他的皮肤,白色的衬衫上渗出鲜红的血迹。 她的手有些发软,声音里带着哭腔企求道:“白靖放开我好不好袖扣还给你,领夹也给你,你要什么我都还给你” 她的话语入耳,白靖的脑中只觉得嗡地一声炸开,其他的便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一把将她握着剪刀的手抓住,顺着她的力气狠狠地刺进去几分。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白靖闭了眼,只猛地将唇覆了上去,一点一点地,从她光洁的额头,到湿润的眼角他的吻带着攻城掠地的霸道,又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 沾了血的剪子早就掉在了一旁。他一只手紧紧地扣住她,另一只手却像是慌乱的少年一半,急躁地向她旗袍的盘扣上摸索过去。 他在这样的位子上,不是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可他在温柔乡里,永远都是像一个英雄一般驰骋疆场,游刃有余。 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像身下的人一样让他意乱情迷,从来没有一次经历是像这样慌乱紧张的。 摸索了许久也没有解开衣服上的盘扣,他一把扯住散开的领子,硬生生地将半片衣服撕扯了下来。 她就是他日思夜想,默默守候的人啊! 展家错综复杂的关系,她父亲留下的东西,日本人的阴谋,赵禹平的试探,还有他做的所有事,统统都是为了她! 可是,她不爱他。 自从她的房间里,看见了那封带着“江北”二字的信件时,他便知道,识卿再不可能是他的了 “呲”地一声响,识卿身上仅留下的小衣被他撕破,入眼的景象,让已经近乎疯狂的他难以置信地愣住,混乱的意识即刻清明起来。 识卿抓住被单捂着胸前,一面哭着,一面想要从他的身下挣脱开。 一条条丑陋如虫的伤痕在她如白壁般细腻的背上纵横交错。 白靖支起身来,伸手去摸,那些伤痕有的是鞭子抽下来的,有的是竹签刺的,还有的不知是什么古怪的刑具留下的。这些伤已经脱痂成形,再无修复消除的可能了。 识卿的身子颤抖着,白靖的手像是一块烙铁,让她恨不得将背上被他触摸到的肌肤用刀剜去。 “谁做的?”白靖的眼睛有些发红,话刚说出口他的心里便有了答案,“上回在76号的大牢里留下的?” 他扣住她的手松了下来,识卿只哭着从他身下逃离出来。 她紧紧抱着被子缩到墙角里去,遮住自己裸露的肌肤,一双漂亮的眼睛此刻尤带着泪痕,像是看一只发了疯的怪物一般盯着他。 白靖的心底升腾起悔意,他愣在那里看着簌簌发抖的她。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他深恨刚刚借着三分酒意放纵了自己。 他那样在意她,为她切掉周围所有监视她的眼线,甚至想要伪装成风流多情的样子来护她周全。可最后,他却是用自己设计的办法,用最残忍的方式,伤害了她。 他将她带进白府来,所有的细节他都想得清清楚楚。 只有让所有人知道,识卿对他来说,是毫无分量的露水情缘。背后蠢蠢欲动的日本人,便再也不会对她下手,再也不会突然闯进她的家里,也再也不会因为顾逾明与他将识卿推至风口浪尖和众矢之的。 可他错了。 他猜中了开头,却没猜透这结局。 所有的一切他都算计在其中,却没有算计到唯一不可控的,是他自己,会在看到她的时候失掉所有的分寸与理智。 “识卿”白靖低下身子,伏在她面前,用一种近乎跪的姿态。 听见他的声音时,识卿却是不由自主地向后瑟缩了一下,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一般,在厚厚的被子后面恐惧地看着他。 白靖此时犹如五内俱焚,他一向镇定冷漠的面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企求面前的女子道:“原谅我!” 躲在被子后面恐惧慌张的识卿微愣,她看着他的表情开始变得复杂,终于,她开口道:“出去!” 她的神色充满了厌恶,打碎了白靖最后的希望。 赵府。 赵禹平难得回来得早些,婉秋捧了熬煮多时的鹿茸汤上了饭桌。 鹿茸的香气扑鼻而来,赵禹平有些诧异地盯了婉秋一眼。 鹿茸,益精气,补虚亏。 婉秋略带羞涩地笑了笑,腼腆道:“听管家说你今日要回来,一早便让桃儿挑了上好的食材熬汤,你且尝尝,合不合你的口味?” 赵禹平喝下一两口,果然四肢遍暖,是大补之汤。 最近他日日奔走,也少有时间留在家中,多日不见婉秋,今日瞧来却有些不同之处了。 他看向婉秋,冷眼打量了一番道:“近来比往日丰腴了些。” 婉秋正在替他盛汤的手微微一顿,脸上的表情滞涩片刻之后又立马恢复了笑容:“日日呆在家里,刘太太约我去斗牌听戏我又不爱去,哪里能瘦下来呢!” 赵禹平收回了目光,点了点头便再无多话。 吃饭时,他想到一事,淡淡道:“你舅舅最近,好像有些事情瞒着我。” “有什么事会瞒着你?”婉秋放下了手中的碗筷,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是禹平第一次与她商量外面的事情。 她突然问道:“是不是与媚姨有关?” “不是。”赵禹平夹起一筷青菜,“是商会的事,他瞒着我和几位副会长,偷偷联络了一些人” 听到这里,婉秋陡然明白过来了。 王鹤松一向在商界口碑不佳,本因着早年有父亲展幸晁的扶持,之后又有赵禹平的关系,才一直在上海立足至今。 看来上次在商会的聚会时,他便已经有了反骨,想要背着赵禹平搞出什么大花样来。 婉秋有些担忧地看了看赵禹平,他的神色还是一如往常一般淡淡的。他与她说起这件事,并不是想要她去探听什么,而是在试探她的态度。毕竟王鹤松是她的亲舅舅,若是禹平他有心清理商会,怕只怕投鼠忌器c无从下手。 婉秋笑了笑,道:“你知道,商会的事情我向来是一窍不通的。舅舅有什么过失,你看着处理便是了,我也不能替他说上几句话。” 赵禹平点点头,表示清楚了她的意思,也就不再说话了。婉秋已经许久不与展公馆联系了,这是他一早便知道的,只是一直也不曾问起过。展家与王家的情形并不简单,若是断了联系,对他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吃完饭,赵禹平向卧房走去,却被婉秋拦住了。 他有些惊讶地看向她,从前都是她到书房来催他,今日倒是第一次拦住他。 婉秋犹豫了一瞬,瞥见一旁的桃儿,才下了决心。 她笑道:“这几日我身子有些不爽利” 赵禹平立时会了意,答道:“那我便去书房睡吧,免得搅扰了你。” 说罢,便要折身往书房去。 婉秋再一次拉住他,柔声道:“书房里太冷了些,不如让桃儿服侍着去偏房睡,热茶热铺的,总好过书房里冷冷清清” 赵禹平心中登时一片清明! 他看向站在一边的桃儿,已是一身的新衣新裙,脸上的脂粉竟也比平日浓些,此刻正红着脸低着头,等着服侍他去偏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蒹葭苍苍 婉秋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赵禹平的神色,却只见他面上如同慢慢冻上了一层寒冰一般,他有意无意看过来的眼神,让她端地是心惊胆战。 赵禹平盯着站在一旁的桃儿,眼神如寒冬的冰锥,让原先充满期待的桃儿开始浑身不自在起来。在他的目光下,她总觉得自己与小姐心里头的盘算就这样无所遁形,无论她怎样掩饰也是瞒不住的。 许久,赵禹平才淡淡说道:“我突然想起来,公司里还有事,今晚就不在家里睡了。” 说罢,他看也未看两人一眼,转身便出了门。 花了大心思打扮了半日的桃儿愣住原地,如同被泼了一桶冷水一般。 婉秋讪笑着迎了几步,将赵禹平送出门去后又折身回来。 “小姐”桃儿踟蹰着走过来,低垂着头,神色委屈道,“是桃儿的不好,没有替小姐留住少爷” 婉秋瞥了她一眼,叹了一口气,道:“方才的事情不怪你。禹平他若是不愿意,纵使天仙一样的来也无济于事。况且——” 她又上下打量了桃儿一番,道:“你也不算差的。” 桃儿感激地看了婉秋一眼:“小姐待桃儿恩重如山,只是少爷若是一直这样不愿意,小姐的肚子还能瞒得住几时?” 婉秋皱了皱眉头,她这话是在提醒自己。 婉秋不自觉地用手抚上了微微隆起的小腹,这日子越来越大了,刚刚就连赵禹平也看出了她近日的身材与往日不同了些。 自从被钟大夫诊出了脉象,她便日日精心护胎,一概饮食起居,凡是小心得不能再小心。 每次事后赵禹平吩咐下来的避孕汤药,她都让桃儿暗中换成了安胎药。 好在赵禹平见她近日乖巧喝药,对她更加比往日放心,也并不是每次都亲自检查过汤药。 可腹中的胎儿越来越大,隔着衣服还看不出什么端倪,可若是在行房时,赵禹平一看便知她的腰身越见丰腴。 再加上钟大夫说她的胎象不稳,每次房事必定是有损无益的所以她才想出了这个办法,让桃儿去伺候赵禹平行房,一来可以转移他的注意力,并不将目光停在她日渐丰腴的腰身上。 二来与其让母亲极其推崇的朱小姐嫁到赵府来与她争禹平,不如让她更信得过的桃儿呆在赵禹平的身边。比起朱小姐来说,桃儿至少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更好掌握一些。哪怕有一天桃儿起了什么异心,就凭着她们之间的主仆关心,她也万不可能越过自己去 想到这里,婉秋的心头不禁一跳。 嫁给禹平之前,她从来都是幻想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从未想象过自己如今会亲手将一个女人送到自己深爱的丈夫床上,甚至还这样机关算尽地为了自己将来在赵府的地位。 她突然想到,自己这样像极了一个人。 “小姐,小姐?”桃儿见她半日怔怔地愣着神,轻声唤她道。 婉秋醒过神来,见桃儿在喊她,勉强笑道:“你放心,今日咱们来得太突然了,禹平他一时接受不了。过几日我再与他说一说,上海的大户人家里多的是这样的例子。你放心,总归是不会亏待你的。” 白府,婉婷站在大门前,砰砰砰地敲着门。 这里她来过好多回了,一点也不陌生的。 “白靖!你给我出来!”她一边用力锤门,一边气急败坏地喊道。 可等了半日也没有人来答应。 “做什么缩头乌龟!你把展姐姐藏到哪里去了!”婉婷铁了心,今日要将白府的门给锤开。上次在医院的事情之后,展姐姐便嘱咐她这一段时候要好好呆在府里,哪里也别去,什么话也别说,什么事情都别管,她会好好处理这些事情的。 她相信了展姐姐,日日呆在家里,可却是日日悬心放心不下。 她一想到白靖那日在百乐门里对展姐姐的那个样子,心里就是一阵慌乱。那可是青帮的白靖呀!展姐姐落在了他手上,他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吗! 她实在放心不下,偷偷溜出了帅府,到宝康里的房子里去敲门,却是一个人也没有。她到医院里去,照顾潇湘的,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护工。 婉婷心里暗叫不好,展姐姐一定是被白靖抓到白府里去了!可是她接连几天,每天都到白府里来,不知是不是里面的人听出了她的声音故意不肯开门,每次她脸白府看大门的人都没见着,更别说是展姐姐了。 婉婷越想越气,锤门的手已是酸软无力,喉咙也几近沙哑了。 展姐姐家里的那两个姨娘自是不肯帮她的了,她又刚从赵府里搬出来,想必婉秋姐姐也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如今在上海便只剩下自己可以救她出来了,想到这里,她的心里越加着急,手上不觉又来了力气,抬手便要锤门:“白靖——” 手起还未落下时,白府的大门“吱呀——”一声突然打开了。她用了全力的手急忙收住,堪堪停在了开门人的眼前。 耀盯着她,却是面色未改,道:“进来罢。” 婉婷半信半疑地收回了手,却有些迟疑:“展姐姐呢?” 耀抬眼看了她一眼,眼神却有几分莫名的闪躲:“在里面。” 婉婷气急败坏道:“我就知道!白靖他先是趁火打劫,再逼着展姐姐还他的人情!” 耀也不说话,丢她在门口,便转了身往里面走。 婉婷一愣,却也咬咬牙跟着他进去了。 今日的白府与往日不同,婉婷跟着耀一路瞧着,偌大的一个府邸竟是静悄悄的,像是一个人也没有。往日训练有素的下人丫头,也是瞧不见任何踪影。 婉婷越往里走,心里越发毛,院子的残枝枯叶,像是有一段时间没有清理过了。 这哪里像是青帮白靖的府邸?这分明就是一座鬼屋! 耀带着她进了屋内,径直向白靖的书房走去。 屋子里面有些昏暗的,电灯也没有打开。 耀回头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在门口等一等,然后开了书房的门闪身进去。 书房门开合的一瞬间,婉婷瞧见了屋子里面影影绰绰有一个人坐在窗前的影子,却又看不真切。 这屋子里面荒凉清冷的景象,竟然让刚刚还怒气冲冲的她安定下来,甚至还跟着耀老老实实地进来这里,等待白靖的接见。 她抬头打量四周,她养伤时在这里住了许久,房屋的格局她是知道的。耀说展姐姐就在白府里,可里面却是这个样子,她到底住在哪一间屋子? 不过多时,耀从屋内出来了。 “进去吧。”耀轻声对她说道:“白爷在里面等你。” “等我?”婉婷有些惊讶。 她看着站在面前的耀,眼神里有几分害怕。从进大门到现在,她所看到的白府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她本就是一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表面上张牙舞爪的,可是心里却还是拿不准。她不知道白靖到底在做什么,屋子里那个人影,如同一个暗夜的鬼魅,让她有些害怕起来。 耀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一直有些僵硬的脸努力笑了笑,想要驱散她眉间的愁云。 他抬手揉了揉婉婷额头前面的碎发,尽量柔声道:“别怕,我在外面等你。” 婉婷推开门进去时,白靖仍然坐在窗前的椅子上,像是已经坐在这里很久很久了。屋内的光线有些暗沉,却有一阵暗风在屋里轻轻刮过。 白靖的身形有些萧索,一点也不像往日在外面意气风发的样子。他定定地看着窗外的某个地方,像是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她进来的声音。 “白靖”半晌,婉婷才犹豫着开了口。 仿佛又等了好几分钟,白靖才转过头来看向她。 婉婷这才发现,他的脸上尽是憔悴的神色,下巴上冒出来的青青的胡茬让他看起来老了好多岁。 “婉婷”白靖的声音低沉沙哑,温柔的语气却是听得婉婷微愣,“你过来坐。” 杀伐决断的白靖何时这样温柔地与她说过话? 婉婷迟疑了片刻,还是走过去坐在了他对面的椅子上。 白靖看向她,眼神中有一丝失落:“我有事要你帮忙。” “什么忙?”婉婷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脱口便问了出来。 “我想拜托你”白靖犹豫了片刻,“去劝一劝识卿。” 婉婷腾地一下站起身,气道:“你要我去劝她?劝她留在白府做你的情妇?这可能吗?!就算我愿意,展姐姐她愿意吗!” 她一听见白靖的话时,心头怒火便猛得烧了起来,不由分说便噼里啪啦骂了一大堆。 站在门口的耀听见婉婷的声音突然大起来,有些担心地探头向里面看了看。 白靖好像知道她会生气一般,竟也反常地静静等待婉婷说完以后,他才继续道。 “不是要你去劝她留在我身边。”他淡淡道。 婉婷一愣,问道:“那你要我去劝什么?” 这个问题好像很难回答一般,白靖皱着眉头想了许久,也没有回答她。 半晌,他才道:“一会儿你去见见她,就知道了。” 婉婷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你把展姐姐她怎么了!”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突然,窗外传来一阵清冷的女子唱歌的声音。婉婷看向窗外,心中不禁疑惑,白府中连一个下人都没有,难道还留了唱歌的歌女? 她转头看向白靖,却发现他全身僵硬地坐在那里,脸上浮现出极其痛苦的神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带她走 白靖坐在椅子上,神色僵硬,却满带悲伤地向窗外看去。那缥缈的歌声时断时续,听得人心里也甚是凄楚。 蒹葭苍苍,白鹭为霜! 他是从来不在这些诗词文章上面做功夫的她唱的这首歌,是谁教给她的呢? 终于,白靖忽地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 婉婷不明就里地跟着站起来,朝他喊道:“白靖!你到哪里去!” 白靖却好像没听见婉婷的声音一般,只是匆匆地向外跑去。婉婷也跟着她一路追出去。 在门口碰到耀时,他只看了她一眼,却也没有拦住她。 婉婷跟着白靖一路跑出了大厅,转向了后花园里,七拐八拐之后,终于来到了花园里池塘边的一座小阁楼前面。 那清亮的女声在这里更加清晰了。白靖站在阁楼面前,却捏着拳头迟迟不肯进去。 婉婷驻足凝神细听,只觉得那声音似曾相识。 她抬起头,阁楼上的窗户旁,正站着一个白衣女子,虽然隔得远,婉婷却也能看出她悲恸的神色,如同一团凄楚迷蒙的白雾,随着歌声萦绕在这萧败的花园里。 “展姐姐!”婉婷不禁大惊失色! 那阁楼上唱歌的女子,竟然是展姐姐! 婉婷心里只觉得诧异,从她走进白府之后所看到的一切,实在是太难以令人相信了! 她是从未听见过展姐姐唱歌的,以至于刚刚听见歌声时一时还分辨不出这是她的声音。眼前的景象太过诡异,让婉婷一刹那以为,自己现在尤在梦中。 阁楼上的女子恍若未听见她的叫声一般,仍靠在窗边,她的肤色白皙如瓷,白色宽大的裙子随风轻荡,宛若一个纤尘不染的精灵。 歌声像是催命索一般,让白靖越来越喘不过气。突然,他猛地打开门,抓住一个护士,厉声道:“不是说有办法让她安定下来吗!” 婉婷追进去,里面居然有照顾的护士和丫头,想来整个白府也就小阁楼里头剩下人了。 那护士被白靖的样子吓得不轻,只好结结巴巴地回答他道:“医生医生留下的镇定剂,每日只能用一次展小姐她,她” 婉婷心中起了疑,也上去抓住护士问道:“展姐姐她怎么了!为什么要给她用镇定剂?” 护士一下被两个人抓住,却不敢回答婉婷的问题,她小心翼翼地看向白靖,可白靖却一言不发地,泄了气一般一点一点地将她松开了。 婉婷见从那个护士身上问不出什么来,气得丢开她和白靖,转身便向楼上跑去。 下人还来不及拦阻,她便已经推开了识卿房间的门。 “展姐姐——”婉婷着急唤她。 歌声戛然而止,站在窗前的识卿背对着她,却迟迟不肯转过身来。 “展姐姐?是我,我是婉婷”婉婷轻声地唤她道。 识卿的肩膀开始有了微不可见的颤抖,她像是极力压制着,身体也越来越僵硬。她握着拳头,像是承受着极大的痛苦一般蹲了下来。她用一种婴儿的姿态紧紧抱着双膝,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 婉婷心头一颤,她这是怎么了! 她轻轻地靠近识卿,想要听清楚识卿的口中到底说的什么 “不要过来还给你我都还给你!”婉婷猛然止住了脚步,展姐姐叫她不要过去! 她看着坐在地上抱成一团的人,心里却是心疼地紧。她每往前走一步,识卿就会不由自主地向后瑟缩一点,直到她的背抵住了墙壁,她的身子还是在簌簌发抖。 婉婷红了眼眶,她轻轻地蹲下来,柔声抚慰她道:“展姐姐,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小婉婷呀!我是顾逾明的妹妹——顾婉婷呀!” 识卿听见“顾逾明”三个字时,身形一僵,随之而来地是更加剧烈的反应。 她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进臂弯之中,豆大地泪滴一颗接着一颗地掉落到地板上。她拼命向墙角躲过去,好似有万分羞愧,不敢见来人一般。她的口中发出更大的呜咽声,充满了恐惧与慌乱。 站在门口的白靖看见她的模样,眼神黯淡下来,刚刚捏紧的拳头又放松开来。 看来就算是顾婉婷来劝她,也是无济于事。 婉婷是逃也似地从屋里跑了出来,她生怕自己再在展姐姐面前多呆一刻,她会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出来。 只听见“啪——”地一声,婉婷刚将门关上,便狠狠地朝白靖给了一记耳光。 她红着眼睛,恨道:“白靖你个王八蛋!” 屋子里的情形让婉婷心碎万分,前些时日还与她有说有笑的展姐姐,突然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识卿刚才所唱的歌,是大哥最爱的一首《国风》。 白靖不躲不闪,生生地接了她这一巴掌。婉婷虽是一个女子,可也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来为展姐姐出这一口气的。 他只觉得脸上有些火辣辣地疼,比从前在码头上中枪的时候还疼。 他的嘴角扯起一丝笑,嘲讽道:“对,我就是个王八蛋!” “你到底对展姐姐做了什么!”婉婷瞪着他,低声吼道。 白靖的眼神越过她,好像能穿过关上的门看到里面那个抱着双膝簌簌发抖的人一样。 “不该做的,都做了。” 他借着酒劲,意乱情迷,吻了她,抱了她,撕了她的衣服,看了她的身子,却在最后一步,生生停了下来。 她身上的伤,她哭喊的声音,她看着他的厌恶恐惧的眼神,在回忆里不断闪现,像是钝刀子割肉,一刀一刀凌迟着他的心。 婉婷听了他的话,怒火几乎要喷薄出胸膛了。她举起手,毫不犹豫地想要挥舞下去,却被一只手从半空截住。 她愤恨地转过头,却是耀抓着她的手。 他关切地看着她,柔声道:“够了,婉婷,你已经打了他一掌了。” 婉婷恨恨地看着白靖,心里却替识卿感到委屈,鼻子一酸,眼泪便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打他一掌怎么够?就算是一千掌!一万掌!也换不回一个展姐姐来!”她有些失控地朝白靖吼道,另一只手不住地捶打着白靖的胸口,声音里却有些声嘶力竭的无力感。 今天她在白府里骤然看到的这一切,实在是让她大受刺激。再加上她对识卿一向视如亲姐,内心便更加不能接受。 耀眼见着婉婷的情绪越来越失控,又看了一眼一旁默不作声任婉婷打骂的白靖,叹了口气,一把将婉婷拉入怀里。 他轻轻地抚着她背,安慰道:“没事,没事了,会有办法的” 怀中僵硬的身体才一点一点地松弛下来。 过了好一阵,婉婷的情绪次平复下来,耀仍带着她回了白靖的书房。 她本不愿意离开小阁楼,想要多陪陪展姐姐,可耀说,展小姐现在的状态实在是不适合和别人接触。 她也看到展姐姐的样子,只得作罢。 她再次做到了白靖的面前,已经是完全不同于刚刚的心境。 “我要带她走。”她笃定道。 白靖盯着她,眼神忽然凌厉起来:“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婉婷皱了没有,气道:“如果不是你,她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吗!” 她现在一心只想带着展姐姐远离白靖这个禽兽的身边。 白靖仍是一副坚决不肯让步的模样,丝毫不被她的话影响:“你带着她,只会更糟!” 婉婷却不服气:“至少我比你待她的真心更纯粹。我!永!远!都不会伤害她!” 她故意说出这样的话来激怒白靖,他将展姐姐害成这样,她无时无刻不想揭开这个伤疤,将这个血淋淋的事实摆在他们面前。她要让白靖永远记住,他所做下的事情是永远不会被得到原谅的。 白靖毫不犹豫地回道:“就算你能带着她出去,住在哪里?” 婉婷却是一愣,她只是一心想将展姐姐带离狼坑,却不想白靖突然问出这样一个实际的问题。 “别告诉我,你要带她回宝康里?”白靖幽幽道,“那座房子背后的租客是赵禹平,上次潇湘也是在那里受的重伤你带她去那里,谁来保证她的安全?难道用你们帅府的府兵。” 他心知肚明,顾家帅府的府兵,除了老司令以外就连顾逾明也是无权调动的,就算是她说动了顾老司令,还有顾夫人那一关却不是那样好过的。 叶家的那位小姐,这些日子可没少在背后做功夫。 婉婷脑中千回百转,微顿之后,对他道:“展姐姐的事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白靖毫不留情地打断她的话,“去找中共的组织帮忙?” 婉婷吃惊地看向白靖,他居然知道她心里的想法,甚至还知道她与组织上的关系。 白靖见她一脸的惊讶,略带些自嘲地笑道:“当日敢留你在府中养伤数日,自然要摸清楚你的底细,不是每一个普通人都有机会被76号当街追捕。” 好在他对中共并无偏见,甚至在抗击日寇的立场上,还十分赞赏中共在国内巨大的形势压力下抵御外辱的决心。 婉婷收敛了惊色,道:“你既知道,那就该让我带她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牌局 春日艳阳,市长夫人约了相熟的几位太太聚在一处斗牌。赵禹平如今是炙手可热的商会会长,他的太太展婉秋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因着是市长夫人吴太太亲自相邀,婉秋不好拒绝,只得让桃儿带了礼物到了市长府邸。 几位太太见面不多时,一桌牌便已经斗了起来。 吴夫人一边摸牌一边忍不住赞道:“赵太太今日送来的骨牌是极好的,竹骨象牙的质地,摸起来是要比往日的牌面细腻得多!还未来得及向你道声谢谢!” 说着,她掷出一张牌,口中喊道:“伍萬。” 刘太太笑着,用羡艳的语气道:“想必是赵先生特意找来送给赵太太的吧!真是羡慕你们夫妻之间的感情,听说结婚之前赵太太身陷火海,赵先生还冲进去英雄救美呢!就凭这一点,有几个男人做得到?” 婉秋本听到她说道火灾的事情面上一愣,可再听后面的话才知她并无恶意,便有些带着甜蜜的害羞笑答道:“是” 婉秋的话还没说完,却被一边的朱太太抢过了话头,她略带骄矜道:“赵太太送的东西自然是不错的只不过我打小时,家里便收着一副瓷骨翡翠的牌,据说是先时宫里头老佛爷用过的,比这个贴手多了。不过刘太太从前在四川,这样好的牌怕也是头一回见吧!” 朱太太是地地道道的上海长大的小姐,她的父亲是中央银行的行长,又嫁给了上海船业大亨朱先生,自然比别人优越些,就连与市长太太一起,也难得低一回头的。 一旁的刘太太是跟着丈夫从四川到上海来的,到现在与其他太太说话时,还有几分四川的口音。其他人倒还好,偏朱太太最是看不起外地人了,在她眼里四川是那样一个偏僻闭塞的乡下,私底下便总是笑话刘太太,称她作“土包子”。 所以,今日婉秋送了骨牌来,她也要变着花样将话递到刘太太面前,想要看她出个错。 “唉——这张牌我碰了。”刘太太刚丢出一张牌,便被朱太太拣了上去。 她刚刚的话说得明显,刘太太脸已经有些发红,正闷着气要说话时,婉秋却意外地开了口。 她状若好奇地笑道:“别说是刘太太了,就连我也是没见过的!禹平他前日刚得了这幅牌,今日我便巴巴地当个稀罕物儿送过来了。我们几个都算是牌痴了,既然朱太太家里有这样好的宝贝,下一回也拿过来,让我们开开眼界?” 朱太太拿牌的手微微一滞,婉秋平日里一向是个闷葫芦,想不到今日竟突然出来挡她的话。刘太太甚至带点感激地看了婉秋一眼,她平日虽宽厚不与朱微音计较,可也不愿意总是被她尖酸刻薄的话刺来刺去的。 这下该轮到朱微音为难了,她刚刚故意那样说,摆明了是要看刘太太的笑话,至于那副牌,小时候家里确实是有,不过后来被父亲不知送给哪一户人家去了。这时叫她拿出来,让她到哪里去找呢! 她有些尴尬地左右看看,市长夫人只不发一言地微笑着,凝神看着手中的牌。 她只好讪讪道:“这个嘛,倒不难我小时候还玩过几次,只不过后来搬家时,不知道被丢到哪个箱子里,再没被翻出来过了。” 吴夫人为免她尴尬,只得糊弄了局势,笑道:“既这样,那便等你什么时候寻到了,再拿给我们看不迟——我可是和牌了。” 吴夫人做成了一副漂亮的清一色,其他的人都凑过去看牌,称赞她手气不错。刚才的事情好像都忘在脑后了,再无人提起。 十几圈下来,朱太太笑着站起来道:“坐了这么多时候,你们受得了,我可受不了,腰酸背痛地,好歹放我去转一转。” 吴夫人正打到兴头上,见她突然推了牌起身,心头自然有些不悦,可面上却未挂出来半点,只点头道:“你且去转,我们也顺带着歇一歇。” 婉秋便也去了盥洗室,走到花园的廊下时,才发现自己右耳的一只耳环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桃儿回想道:“想必是方才在里面洗手的时候,不小心掉下了来了,小姐在这里等等我,我回去找一找便知了。” 婉秋点点头,便就在廊下看着花港里的金鱼往来嬉戏。 廊上连着一只曲曲折折的花桥通到对面的竹林里,不一会儿,婉秋只听得一阵人语声,隔着竹林便瞧见影影绰绰的是朱小姐的衣裳颜色。 她心中默想,方才在牌桌上才与她起了小争执,如今在这儿单独看见,岂不是让两个人都尴尬。 人语声渐进,婉秋左右看了看,便向廊下的拱门一转,便隐身在了墙檐后。 婉秋透着墙上的花窗看去,娉娉婷婷走过来的,正是朱微音和她的丫头。 “她以为她男人是商会的会长便有什么冲天的本领么!”朱微音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入婉秋的耳中,婉秋面上一僵,她口中说的人是自己? 一旁的丫头巧言道:“太太别生气,我瞧着那个赵太太有什么好的?脸上那样吓人的一块疤,遮遮掩掩的反而显得很。亏得是小姐心善,不拿她玩笑。若是我呀,一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再不见外人了!” 两人停住脚步,就站在与婉秋一墙之隔的地方,不觉咯咯地笑出声来。 婉秋的身形僵硬,她的手紧紧地掐着一旁的盆景,入耳的笑声只觉得刺耳锥心。她刻意用脂粉将脸上的疤遮了又遮,还戴着黑网面的礼帽,如今被那丫头这样一说,脸上的疤痕不由觉得火辣辣地烫起来。 那两人笑过了之后,那朱太太压低了声音道:“你道那赵先生有什么好的?前些日子她妹妹——就是那个出了名的展识卿从赵府里搬出去,是赵禹平在背后替她找的房子,那房子原就是刘老板拿来与他做顺水人情的!方才展婉秋还不知,只帮着那个‘土包子’说话呢!” 婉秋心头一惊,手上暗暗用力,盆景上的枝丫已经被她掐断了三四根。 朱微音微顿了顿,有几分得意地笑道:“男人么,不都这样!长得漂亮销魂的小姨子,自然是要金屋藏娇的” 那丫头见她这样说,嘴上更没了体统:“我瞧着赵太太也是个浑的,那样一张脸,还盼着赵先生只娶她一个呢!成亲这许久也不曾听见肚子里的消息,怕是赵先生每日对着她实在是”她一边说,一边笑将起来。 朱微音也会了意,笑骂了她一句“小蹄子”,也吃吃地笑了起来。 “小姐,耳环我找到”婉秋正气得浑身发颤,却听见桃儿的声音突然从转角处响了起来。 桃儿见此处却是站着朱太太两人,不觉有些惊讶,却还是有礼有节地问了安。 “朱太太可看见我们家小姐了?”桃儿问她道。 朱微音与丫头对视了一眼,敛了面上的笑意,问道:“你是说,你们家小姐方才就在这里?” 桃儿心下疑惑,不知她这话什么意思,眼神四处一扫,突然发现墙檐的花窗下有一抹裙角。 她皱眉假装思考地上前几步站在花窗前,道:“许是我听错了,小姐说她有些饿了,该是去吴太太那里吃点心了罢!” 朱微音见桃儿神色不假,刚才自己的话虽然都是真的,可这里毕竟是市长的府邸,若是被人听见总归是不好的。不再过多停留,便带着丫环匆匆离开了。 看着她们走远之后,桃儿转过拱门,对墙檐后的婉秋唤道:“小姐?” 婉秋怔怔地走了出来,眼神与方才已是不同。桃儿眼尖,一眼便瞧见她指间上的血,不禁轻轻叫出声:“小姐怎么了?” 她看向婉秋身后的盆景,已经被掐得不像样子,心中更是不解:“方才朱太太可是说了什么?” “桃儿,”婉秋怔怔地开口,“一会儿你去打听,三小姐在宝康里住着的房子,是从哪里租来的。” 婉秋回到桌前时,三个人已经等候她多时了。 朱微音有些心虚地瞧了瞧她的面色,却是平静如常,不像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吴夫人关切道:“怎么去了这么久?我还道你走失了。” 婉秋笑道:“方才将耳环落在路上了,我让丫头回去找,自己在花园里头随意转转,只觉得一步一景,竟舍不得回来了。” 朱微音这才放下心,看来她刚刚真的没有听见她和丫头的话。 吴夫人见她夸赞自家的园子,面上不禁有喜色,也就不在意婉秋刚才的姗姗来迟了。 刘太太瞧见她手上的包着的绢子,忍不住道:“哟,这是怎么了?” 婉秋不自觉地将手收了回来,笑道:“我见玫瑰开得娇艳,想要折一朵下来,却是被尖刺扎了。看来,这园子里的花儿也是有灵气的,晓得我不是主人,便不肯让我折了。” 这几句话逗得吴太太更是开心,她抚掌笑道:“你莫委屈,等会子你走的时候,我让下人折一束玫瑰,送给你带回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 地下室 婉秋回到家时,赵禹平正坐在厅上看报纸。 赵禹平见她手上捧着一大束玫瑰,脸上却是没有几分喜色。直到她瞧见他时,才从嘴角里挤出几分笑容来。 “可用过饭了?走之前让厨房炖着的汤可吃了?”说着,她便要唤人来。 “我用过了,”赵禹平拦住她,道,“刚从市长家回来?” 婉秋选了一个离他有些距离的地方坐下来,将手中的花交给跟上来的丫头,仔细吩咐道:“寻一个好看的瓶子用清水养着。” 这才转过来对赵禹平笑道:“我赞了花园里的花开得漂亮,临走时吴夫人便非要送我这一束花,倒是叫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赵禹平看了看她身后,眼神微眯:“桃儿呢?怎么没有跟你一起回来?” 婉秋一愣,忙道:“她同乡的小姐妹来上海了,今晚上我便放她的假出去了。” 赵禹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些日子他总觉得她身上有些不对劲,可是怎么也想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 他一声不吭地盯着婉秋,从头看到脚,反复几次,看的她心里都有些暗暗发麻了。 “怎么了?”婉秋觉得莫名有些口渴,不自在地端起面前的茶杯,勉强笑道,“今日朱太太又在开刘太太的玩笑,我看不过去,便出言相帮了两句,不会让朱先生与你生了嫌隙吧?” 赵禹平却毫不在意她话里的内容,仍是直勾勾地盯着她。 “我约了新诚医院的医生,明日我与你一同去医院,做一个身体检查。” 空气突然寂静,只听见清脆的一声响,婉秋手中的瓷杯已经在地板上跌成了碎片,溢流在地板上的褐色茶水还散发着袅袅的热气。 他盯着面前大惊失色的婉秋,眼神中有一丝阴鸷。 片刻之后,婉秋才勉强笑起来,道:“你看我,抹了一日的骨牌,手酸得连茶杯都拿不住了。” 见赵禹平没有说话,她似有似无地闪躲着他的眼睛,一边蹲下来一边状若毫不在意般问道:“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去做身体检查?” 赵禹平淡淡开口:“没什么,新诚医院有个医生是相交多年的好友,前日在饭局里碰见,他邀我做些检查罢了。你前些日子不是说腰上总是有些酸痛吗?去查一查小心些为好。” 婉秋微微松了一口气,他的神色平静,像是确有其事一般。若只是查腰上的毛病,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她总觉得有一些心神不宁。 婉秋胡乱回答道:“好,明日吃过午饭再去罢。” 赵禹平点点头,不再多言。 第二日晨起时,一向早起打点的婉秋却少有地没有起床。 直到中午赵禹平匆匆从公司赶回来接婉秋时,房里的丫头才赶上来告诉他:“少奶奶病了!” “病了?”赵禹平心内狐疑,脚下却是一步不停地往里屋走。 他刚走至卧房门前,门却忽然打开了,开门出来的正是桃儿。 一股药气从里屋传出来,赵禹平看向里面,婉秋仍躺在床上,看起来确实是精神不济的样子。 “你回来了?”他开口便问。 桃儿不料他一来却先问她,还道是他故意关心,先是一愣,便有些害羞道:“是,府上的事情丢不开手的。” 赵禹平看了她一眼,抬脚便要进去,却被桃儿拦住了。 “小姐她今日身上不舒服,少爷还是下回带她出去罢!” “婉秋她病了?”赵禹平阴沉道。 “是。”桃儿垂头答道。 “就在这一上午?” “是。” 赵禹平幽幽地看向她,有意地微微提了声音,道:“若是病了,还是该去医院看看。” 屋里的人像是听见了他的话,却是蜷缩着身子向床内挪去。 桃儿向四周看看,伺候的下人都候在几米开外的地方。 桃儿稍稍向前俯了身子,压低了声音,道:“少爷有所不知,小姐她是心病!” 赵禹平微皱了眉,冷道:“什么心病?” “展公馆那边,今早上打电话过来了” 桃儿眼见着赵禹平坐上门口的汽车离开之后,才又回到婉秋房中。 婉秋已从床上坐了起来:“已经走了?” 桃儿点头:“已经走了。” 婉秋才松下一口气,额间背后的冷汗已是出了密密的一层。 她从被子里出来,示意桃儿将柜子里藏着的东西拿出来。 桃儿会意,从柜子里头取出三尺生绢,一面递给婉秋,一面道:“今天亏得是太太的这个电话来得巧,少爷亲自问过了管家下人,才相信了我的话。” 婉秋熟练地用生绢将腰腹束缚起来,冷笑道:“她平日见我不成,便打电话来撕扯。幸亏她这一闹,我便将计就计在电话上与她大吵一架,家里的下人都看着,那电话线都扯断了,禹平她也看不出破绽来。” 桃儿道:“少爷听见太太那边是在为孩子的事情和小姐闹,脸色一下就青了,想来也是不愿意因为这件事再来伤小姐的心。” 婉秋将最后的一点布头掖好,对着镜子细看了看,腰身比方才纤细了许多。 她看着镜子里面自己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凄然一笑,喃喃道:“不伤我的心我日日这样悬心,不都是他” 说到一半,却又有些哽咽地停住了。 桃儿忙转了话头,道:“小姐如今日日用生绢裹腹,看起来腰身却是不大显,可这样对肚子里的孩子可有什么坏处?” 婉秋听见她说孩子的事情,亦是有几分忧心:“这是钟大夫给的法子,我再三问过,他都说若是体态得当,不过分束紧,便没有什么大碍,肚子也比平常的看起来小上两个月” 白府。 白靖站在书房的窗前,像一座雕塑一般,一动不动地看着不远处的小阁楼。他不吃饭也不休息,常常一站便是半日。 他的桌上有一封拆开的信,那是识卿到白府来之前在宝康里的桌子上留下的。她在信里拜托展婉秋照顾潇湘,甚至把一应东西都收拾得整整齐齐,像是留下的遗物一般,交代得清清楚楚。 她一早便抱着必死的决心来这里的吗?他轻皱了眉头,眼神里有几分痛楚。 “白爷。”耀的声音在身后沉沉响起。 白靖转过头去,却是有一股邪气:“人带来了?” “是。” 白府的一处阴暗的地下室里,十几个穿着黑衣的青帮手下负手站立在两侧。阴冷潮湿的角落里有一把奇形怪状的椅子,上面绑着一个衣着鲜艳华丽的女子。 那女子的手脚被缚住,丝毫动弹不得。一根黑巾遮住了她的眼睛,四周寂静无声,却隐约能听得见人的呼吸声。 她的心里有些慌,大声叫嚷道:“你们是什么人?” 没有人回答她。 “若是去接我的司机没有找到我,我父亲一定会找到这里来的!” 仍是一片安静。 她冷笑了笑,道:“你们知道我父亲是谁吗?名震华北的叶将军!我哥哥是警察局的副局长!还有顾逾明!他是” “他是你的什么?”一个阴冷的男子声音突然响起,“大哥?未婚夫?” 白靖出现在地下室的门口,站在一边的手下立时肃立垂首。 他盯着椅子上被遮住眼睛茫然无措的女子,神色阴鸷,继续道:“什么也不是!” 叶星来微微一愣,想要反驳却又毫无底气:“他逾明他” 怔忡片刻,她突然醒过神来,努力分辨了说话之人的方位,朝着白靖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谁,就赶紧放开我!若是让我父亲和哥哥找到这里来,绝对饶不了你!” 她只听见那男子冷笑了一声,好似满不在乎,却又十分不屑一般。 “若是说顾逾明在上海,我还要警醒几分,可惜——他此时尚在北地。”白靖颇有玩味地看向她。 叶星来仍是不服气,她的手脚暗暗用力,可绑住她的绳索却纹丝不动。 忽然,她似是想到了什么。 在上海,能与顾逾明并肩的,怕是只有一个人 “白靖?”叶星来怀疑地试探道。片刻之后,她已经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心底却袭来更大的恐惧与慌乱:“你是白靖!” 猛地一下,她脑后的黑巾被人解开,高墙上的小窗口里透出来的光刺痛了她的眼睛。 等到她看清眼前的东西时,才发现,白靖的一张诡异的笑脸正摆在她面前。 她不由得向身后瑟缩,看着白靖深不可测的眼神,心里暗暗发毛:“白靖!你要干什么?” 看到她受到惊吓的样子,白靖才满意地直起腰来,轻描淡写道:“不干什么,有些事情想问问你。” 叶星来心里百转千回,这样的阵势,白靖要问她的事情,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她忽然想起那日在医院门口看到的景象,不禁觑眼看着他,冷冷道:“不要告诉我是展识卿那个小的事情” 她的话还未说完,一只有力的大手已经扼住了她的脖颈,让她瞬间喘不过气来,露出痛苦的神色 “看来你到现在还不明白自己的处境,”白靖的一只手轻易地捏住她的脖子,面色阴沉得吓人,“趁我还愿意与你好好说话时,你最好老老实实——说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阿强 白靖紧紧掐住了叶星来的脖子,看着她在椅上从挣扎到颤栗,她的面色也渐渐胀得通红再慢慢发白 就在叶星来的意识渐渐模糊的时候,他猛地松开手,将她的头掷到一边。 “咳——”叶星来的意识瞬间从混沌拉回来,她的身子软靠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入口的空气里有一股地下室里潮湿的腥气,可却让她感受到了几分恍若重生的喜悦。 白靖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将掐过她脖颈的手细细擦拭,脸上尽是嫌恶的表情。 “现在肯好好说话了?”他慢条斯理地问道。 叶星来咬唇看向他,却不敢反驳。 “带进来。”白靖向门外的人道。 不出片刻,耀抓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丢进了房间里面。 那人像是经历了一些刑讯的手段一般,脸上身上都有伤痕。 叶星来定睛细看,那人虽鼻青脸肿的,可细细一分辨,她的神色不禁变了一变,却又瞬间掩饰下来。 她那转瞬即逝的惊色却逃不过白靖的眼睛。 “看来这是叶小姐的老朋友了?”他幽幽地开口。 “不!我不认识他!”叶星来将头转到一边,莹白的脖颈上还有血色的淤痕。 地上的人痉挛着,伸出一只脏兮兮血淋淋的手出来,突然抓住了叶星来的脚。 “叶小姐你不认识我了?我是阿强警察局的阿强啊!” 叶星来突然被地上的人抓住了脚,不由得惊叫出声,再听他说出来的话,心里更是恐慌万分。 “什,什么阿强!拿开你的脏手!我不认识你!” 她用力地想踢开阿强的手,奈何她的手脚被绑在椅子上使不得力气。 阿强身上受的伤好像并不是很中,他抓住叶星来的脚踝像是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他一点一点地靠近椅子,沙哑的声音如同转经的经轮。 “你不记得了?当初是你,给了我那瓶药,说是要让那个女受些苦头!你看!你看——”阿强费力地从怀里掏出一块东西,“这块手表,就是用你给我的钱买的,不然我这样的小喽啰,怎么买的起” 叶星来偷眼瞥去,果真是名贵的手表,她的心里七上八下,可嘴上却仍是不肯松口:“你胡说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什么手表不手表的,关我什么事!” 叶星来知道,这件事她万万不敢承认,当时顾逾明从狱中带走展识卿之后,她还因为心虚,专程去过警察局探听消息。 当时阿强与那瓶药一同消失了,她想到阿强是畏罪潜逃了,才放下了心,可没想到这个人如今竟然在白靖的手里! 那阿强见叶星来无论如何都不肯承认自己见过他,不禁慌了神,立马转了方向向白靖扑过来。 还没有碰到白靖的衣角时,却已经被俩个手下制住了。 “白爷!白爷你信我啊!当时真是就是这个叶小姐,让我去下药!她哥哥是副局长,我不敢不听啊!白爷” 他的叫声喊得凄厉,白靖微微皱了眉头,抬起手向门外挥了挥,两个手下便将阿强拖出去了。 阿强的声音越来越远,可叶星来的心里却是忐忑不安的,她不知道这个出了名的心狠手辣的黑帮老大,连她父亲都不怕得罪的人,到底会做出什么事来。 “怎么样叶小姐?”白靖突然响起的阴冷的声音,让正在胡思乱想的叶星来身子一颤,“愿意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甚至带着微笑地看向白靖:“什么问题?” “你让他下在展识卿身上的——是什么药?” 白靖的话音入耳,叶星来忽然一喜,他不知道是什么药!也就是说,他找到了阿强,却没有找到那瓶药! 她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想法,状若无知道:“什么药?我连阿强都不认识。” 她的眼角带着一丝讥诮的笑。 白靖的眉间皱得更深了,他盯着她得意的脸,一字一句道:“不要在我面前,玩弄你的那些小聪明。若是我要你招,有一千种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他转身坐到了她的对面,露出令人胆寒的微笑:“消磨我耐心的结果,我怕你承担不起。” 叶星来垂眼细想,白靖今日将她抓来,绝不是为了套出她当日用的是什么药。据说当日顾逾明请了神医治好了她,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她的伤口绝对不会还没有长好,要问出药的名字也是没有意义的。 那么白靖的目的就只有一个——报复。 想到这时,叶星来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你非要知道那药是什么又有何用?”她换了一种方式,“现在展识卿不是过得好好的?” 她知道,展识卿的脸上竟然没有留下任何伤疤!也就是说,她当时下的药,也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见她突然用这种口吻回答,白靖似乎也不觉得奇怪,他既然敢抓她来,便对她做的事情有十成十的把握。 白靖的脑海中浮现起识卿光洁如玉的背上那一道道蜿蜒丑陋的伤痕,瞳孔骤然缩紧。 “过得好好的”他冷笑着,拿起摆放在一边的匕首,轻轻地抵上了她的脸,再慢慢滑过脖颈c肩膀 “若是把她身上的伤,一道一道地原样划在你身上,你觉得怎么样?” 叶星来僵硬着身子,只感觉到带着寒意的刀尖轻轻滑过她的皮肤,她甚至还能听见刀尖与皮肤摩擦的让人心惊胆战的声音。 展识卿的脸明明已经恢复如往,她身上怎么还有伤?! 叶星来不禁冷汗涔涔,她本来只是想拖延时间,争取等到父亲得到消息之后来救她,可是没想到却踢到了一块钢板。 她的头一动也不敢动,眼睛却瞥向白靖,道:“那药只用在了她的脸上的伤,可她的脸不是已经恢复了?你若是不信,问问刚刚那个阿强!” 新诚医院。 一辆小轿车停在医院的门口,坐在里面的人神色阴鸷,正向外面打量着周围的情况。 “什么时候的事?”他冷峻地开口。 坐在前面的手下立马回道:“有一段时间了。” 赵禹平阴沉的目光扫过去,那人立时低了头:“这么简单的一件事,过了这么久才报上来?” 那手下将头低得更深了:“老板,是白靖!青帮将我们所有在这附近的联络齐齐切断,做得干净利落,毫无察觉,散出去的兄弟,一个也没有回来。如果不是我昨日碰巧来医院盯人,恐怕” “恐怕什么?” “恐怕我们还没有知道这个消息。”手下为难答道。 赵禹平心内恼火,只低声骂了一句:“废物。” 他早该知道,百乐门之后,白靖绝不会轻易放过她。他也早该想到,这么久没有她的消息报上来,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老板,还有一件事。”那手下小心翼翼地开口。 赵禹平的思绪被打断,颇有不悦道:“说。” 手下略一踌躇,道:“今早租赁行的人来公司了。” 租赁行?赵禹平心里一转,眼神扫过去:“说什么了?” “来的人说,最近有人在打听宝康里那间屋子的租户我打发了他一些钞票,嘱咐他不能声张出去,他拿了钱便走了。” 赵禹平将车窗升起来,慢条斯理道:“这事情经了他的嘴,已经不严实了,我们出得起价钱,别人自然也出得起。找个机会,做了吧。” 那手下神色一凛,立时顿首应道:“是!” 又接着问他道:“不过,需不需要我去查一查是谁在背后打听?” “不必。”赵禹平轻轻摩挲着手上的大扳指,“我自有分寸。” 叶星来失魂落魄地回到叶府门口时,已是万家灯火,夜色沉沉。 她看见家门口挂着的大红灯笼,心里才渐渐安定下来。 她转过身,对阿来如释重负般道:“今天多亏你了!” 阿来微微垂首:“少帅临走时交代,叶小姐的安全,是我的第一职责。” 他的话让叶星来有些惊喜:“他果真这样说的?” 阿来抬眼看了看她,又道:“是!少帅与叶小姐青梅竹马,自然与待别人不同。” 叶星来觉得他说的话有些奇怪,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只洋洋自得道:“我就知道,旁的人玩玩也就罢了,哪里入得了逾明哥哥的眼!” 阿来恭恭敬敬地垂首:“是。” 叶星来犹豫片刻,对他道:“不过,今天这件事,我想还是不要告诉他了吧我是怕前线的战事吃紧,让逾明哥哥担心!” 阿来抬起头来,道:“叶小姐体恤少帅,阿来知道了。” 叶星来才放心地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叶府门前的下人见她回来了,立时招呼道:“小姐回来了!老爷与夫人去了顾将军府,还没回来呢。” 叶星来一惊:“父亲母亲没问过我去哪里了?” 下人不明就里,却还是一板一眼地回答道:“小姐不是去同学家了吗?还打过电话回来特意说过,不要留晚饭的。” 听见这话,她的背上已是起了一层冷汗! 若不是阿来突然带着人到白府里去,白靖才不会这样轻易地放她离开,他显然已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就算是叶府的人发现她失踪了之后,也根本无法找到她的踪迹,甚至连谁将她抓走的也毫无头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 虎头岭 婉婷再次到白府里去时,手里提了一大堆的东西。开门的耀也是一惊:“你又来做什么?” 婉婷对他惊讶的表情很是不满意,怪道:“我来看看展姐姐。白靖他整日将展姐姐关在那小阁楼里面,就算是个好人也迟早得病!” 耀沉吟片刻,觉得她说得有几分道理,又怕不让她进去的话,再像上次一般在门口敲喊上一整日,便接过她手里的东西,侧身让她进去了。 路上的情景与上次看到的一样荒凉,婉婷撇撇嘴,道:“你们白爷这又是何苦呢,做戏给旁人看也就罢了,自家的宅院也就这样荒下去了?” 她的话中带刺,却是刻意说出来出气的。她虽看得出来白靖对识卿的病后悔不已,甚至因为她无心青帮事务,一概事情都交给了耀。可婉婷的心里着实是不能原谅他,却又奈何不得,只能说几句气话来一解心中烦忧。 “婉婷,这样的话,不要当着他面。”耀走在前面,淡淡的声音传了后来。 “为什么!”婉婷不能理解,“他就算是青帮的帮主,做错了事情难道还能堵住悠悠之口不成?更何况,他对展姐姐做了那样的事!” 她越想越心急,越想越替展姐姐和大哥觉得委屈。这件事她还按着没敢告诉大哥,谁知道等到顾逾明回来之后,上海又是个什么光景?两个人明明是那样般配的,为什么偏偏发生了这样的事! 婉婷又是自责又是懊悔,若是医院的事情之后她能时时看着识卿,或许还能逃过这一劫 耀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对她皱眉道:“不是这样的。” 婉婷针锋相对:“怎么不是!上回白靖亲口与我承认的,他什么不该做的,都做了!” 耀叹了一口气,道:“白爷确实做了对不起展小姐的事情,可是在最后,他停下来了。” “停下来?”婉婷有些不明白他话里面的意思,片刻之后又好似懂了什么。 那本是她一个未成亲的姑娘不该知道的事情,可此时却已是顾不得害羞了,她睁大了眼睛,急切地问他道:“你是说” 耀很是郑重地点点头,有关展小姐名声清誉的事情,他是不会说谎的。 他从来没有见过白爷喝醉的样子,可将展识卿接来白府的那天晚上,白爷却摇摇晃晃地进了卧房。房间里传来争执声,哭喊声,再到后来慢慢地没了声音,他守在门外听得心惊动魄,却不敢进去一探究竟。 直到白爷失魂落魄地从里面出来,衬衣的扣子已经散开,可是其他衣物却是完好的。他找来一个丫头替展小姐换衣服,那丫头说,展小姐死死拽着自己的裙子,怎么也不肯让人近身。 那时他便知道,白爷或许对她用了强,可最后,还是收了手。 婉婷心里头不禁一喜,这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那为什么上回他竟那样跟我说?”婉婷有些不明白,这时候他还不将事情说得明明白白,那识卿一生的清白就这样被他毁掉了! 耀笑了笑,看向二楼房间的窗户,眼神里却带着几分苦涩:“或许他就是想这样糊涂过去。” 若说青帮白靖的心思诡异莫测,除了百乐门的丽皇,最了解他的就是跟在他身后的耀了。 他跟着白靖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看过他像最近这段时候一般颓靡不振。他故意告诉婉婷自己做的事情,故意让她误会,故意把自己描述成为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就像是结了一块伤疤,他便要一次又一次地揭开,一次又一次地示于人前,就是想不断地警醒自己,他对她的伤害,永生永世,不可饶恕。 婉婷懵懵懂懂,可耀却不再多说,抬步便向小阁楼走去。 熟悉的歌声慢慢清晰,还是识卿的声音,仍是那一首《蒹葭》。识卿好像不知疲惫一般,靠着窗,一遍又一遍。她静静地看着远方,眼神里面却是空空的,看不出任何情绪。 小阁楼临着白府里的小池塘,银杏环绕,碧波荡漾,虽然许久无人打理,显得有些荒芜,可婉婷总觉得眼熟。 这里的景致好像杏园? “没错!就是杏园!”婉婷忍不住自言自语道。 耀惊讶地转过头:“什么杏园?” 婉婷摇摇头,却继续打量着周围的景致。她回想起当日展姐姐在杏园养伤时住的那一间屋子,望出去便是一片荷塘,窗外载着一棵棵漂亮的银杏树。 婉婷的眼角略微有些湿润,她趁耀不注意,低头轻轻拭去,心里却是感慨万千。难怪展姐姐唯有呆在这逼阙简陋的小阁楼里,才能安定下来,或许是当初在杏园养伤的那一段日子,是她与大哥在一起最开心的日子吧。 这样熟悉的景致,才让如今像是惊弓之鸟的她,找到一处有所慰藉的地方。 半个时辰后,白靖站在识卿的屋外,透过门缝向里面看去。 一直害怕与人共处一室的识卿居然安安静静地倚靠在床上,而婉婷就坐在她的身边,正一字一句地给她念书。有时候是《诗经》,有时候是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不管她念什么,识卿都是那样安安静静地看着,目光微垂,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耀站在他的身后,低声解释道:“婉婷刚进去的时候,展小姐还是很害怕,后来她什么也不管,坐下就开始念书,展小姐就这样慢慢平静下来了。” 婉婷进去之后耀才知道,她开始提着的大包小包的东西竟然都是书,想来都是识卿平日里爱看的。难为她想出来这样的办法,竟然一个人隔了这么远将这么多书提过来。 白靖紧盯着房内的两人,凉薄的唇紧闭,漠然不语。 良久,他道:“以后顾婉婷到白府里来,不必特意告知我了。” 耀微愣,立时点了点头。除了他和瑞珍,白靖还从未允许过任何一个人能够随意进出白府的。 “还有”白靖继续吩咐他道:“找几个人,将池塘周围好好打理。” 坐在床上的识卿好似听见了门外细微的声音,她轻轻抬起头,向门口看去。白靖不防,一双眼睛正对上了识卿的双眼。 他心头一惊,立时闪身过去,藏到门后,低声骂了自己一句:“该死!” 识卿此时却已是全身颤栗,她一把拽过胸前的被子挡在前面,紧绷着身子,警惕地看着已变得空荡荡的门外。 婉婷见状,立时将手中的书放下。 婉婷想要轻轻抱住她,识卿的身子有些抵触地一颤,却还是让婉婷的手抚上她的肩膀。 “没事了,没事了”婉婷轻言细语地安慰道,“他不会来伤害你了” 站在门后的白靖不由得捏紧了拳头,站立良久,紧握的拳头又松开了。 他转身离开,给耀丢下了一句话:“今后我若是要上阁楼,你拿一把刀,挡在我前面。” 婉婷回到顾府时,顾府大门紧闭,如临大敌。她心内疑惑,只得扣开大门。 “婉婷小姐。” 开门的不是下人,却是跟了顾老司令多年的副官。婉婷微愣,道:“陈叔,怎么是你来应门?” 陈副官年事已高,双鬓斑白,可身姿却依旧挺直,不失军人本色。 他警醒地朝门外四周打量过之后,才压低了声音道:“小姐先进来吧,江北那边,出事了!” 婉婷慌不择路地跑到父亲的书房时,却发现一路的地板上都有断断续续的血迹。 母亲站在书房门口,拿着一方手绢,双肩微微颤抖。婉婷轻轻走过去,站在了母亲的身旁。 “小鬼子的后援部队实力强劲,进攻一波接着一波,兄弟们就算是有以一当十的本领,可我们已经五日五夜没合上眼了!” 书房里,顾老司令面色铁青地坐在书桌前,一个吊着伤手的军人正站在司令面前,神情激动地说着什么。 他穿着一身破烂的军装,上面甚至还有污泥和血迹,婉婷却依稀分辨得出,是江北军的样式。 “后来呢?国军二十六军不就在第二阵线的后方吗?”顾老司令沉着声音问道。 江北军从第一战场撤退到第二阵线时,他也看过战略图,可攻可守,顾逾明这样的安排没有任何问题。 江北军是他一手带出来的,战力他最是了解,逾明比起他也只会青出于蓝。就算是日军进攻猛烈,也不至于短短时间内将第二阵线全线击溃! “司令!”那军官痛述道,“蒋贼负义!一通电文撤走二十六军,甚至连更远的驻军也一并撤走!没有后援,江北军难以为继啊!” “混账!”顾老司令铁掌忘桌上一拍,震得桌上的毛笔架也应声而倒。 江北失守,三省沦陷!莫说军人铁血,就算是门口的婉婷,听到这话也激愤难当。 顾司令略微平复情绪,又问道:“顾逾明呢?他现在在哪里?” 那军官露出痛苦的神色,扑通一声忽然跪在司令面前。 “虎头岭一役,日军用飞机投放,冲散了我军先头部队。少帅他亲自率军突围,三日混战之后,虎头岭将士无一人生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 战死 “虎头岭将士,无一人生还!” 军官的带着哭腔的嘶吼声从书房里传了出来,怒目而视的顾老司令只觉得血往上涌,站在原地趔趄了两步,才扶住了书桌。 “你说什么!”他难以置信地质问眼前的人,他是常跟在顾逾明身后的将官,“无一人生还,你是如何回来的” 门口的婉婷用手紧紧蒙住嘴不让自己失声叫出来——大哥,大哥他战死了?! “小鬼子进攻虎头岭之前,属下手脚被炮弹炸成重伤!属下本一心为国殉职,拼死护少帅周全!可少帅他——下了死命让人抬我去后方的医院,属下才幸免于死!” 军官追悔莫及地向顾老将军道:“司令!是属下无能啊!” 顾老将军心头一凉,猛然塌坐于椅子上。 他有些怔怔地开口:“战场呢,去搜过了吗?” 军官沉痛地点头道:“轰炸一结束,日本人的兵也元气大伤!我们几个伤兵,趁着他们的部队还没有开过来,悄悄摸上了虎头岭。那里已是一片焦土!不管是江北军还是日本人的尸首,除了一些衣服还勉强能分辨得出来的,其余的都是一具具焦尸” “妈!”他的话还没说完,站在门口的婉婷却发出尖利的叫声。 顾夫人已经承受不住打击,晕倒在地了,婉婷一面扶住她,一面大喊:“来人啊!快去叫医生!” 不一会儿便有几个下人和丫头赶来将顾夫人扶回房间了,婉婷也想一同跟着过去,可心里却牵念着顾逾明一直放心不下,只拉住一个丫头道:“快去叫程医生过府,母亲若是有什么事情,立马来找我!” 那丫头点点头,拔腿便跑过去了。 顾老将军的目光从门口收回来,他知道妻子自从生下顾逾明之后便落下了病根,一直薄弱体虚,这也是她与自己看重顾逾明这个儿子的一个原因。 幸运的是逾明自小便是随了他的性子,一身正气,毫无纨绔恶习,年纪轻轻便也接了江北军的手,让他这几年乐得清闲做了个挂名司令,可惜 可顾老将军深知,自己虽悬心妻子,可此刻却是万万不能自乱阵脚的。他是丈夫,是父亲,更是江北军的司令,也是如今唯一能主持大局的人了! 他稳了稳心神,强自坐了下来。 “江北军如今还剩多少人,现驻何地?” 婉婷站在门口,看着父亲的神色从难以置信到心痛万分,再到现在的冷静镇定。她仿佛又看见了,顾司令当年叱咤江北的雄姿,大将之风,一览无余。 顾司令简单问过几句关键的事情之后,脑中已然有了一个清晰的架构。 “陈副官!”他大声唤道。 “到!”陈副官小步跑进书房,在门口规规矩矩地敬礼。 “去把顾府的大门打开。” “是!” 顾司令沉吟片刻,又道:“顾府对外言辞,皆与往日无异,再告诉府中上下人等,凡有关江北之战事,需守口如瓶,不得向外透露半分,违者——军法处置!” “是!”陈副官虽然不复年轻,却还是像少时一般,忠心追随司令,绝对执行他的命令。 顾司令看向受伤的军官,有几分犹豫道:“你的伤势” 那军官知道司令必是有事相托,立时站起身激动道:“司令放心!属下这条命都是少帅捡回来的,若是司令有命,属下一定赴汤蹈火!就算是拼出去了这条手臂,也没什么了不起!” “好!”顾司令看着面前的铮铮男儿,坚毅的眼神中流露出赞许的意味,“婉婷你进来。” 婉婷微愣,便走了进去。 “一会儿你带着他去找陈医生处理伤口。” 婉婷慎重地点头,不自觉地便用了军中的口气:“是。” 顾司令又对着军官,神色有些凝重:“我派一队人马给你,连夜出发,从沪北上,一路搜寻江北军散兵和和顾逾明的消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只有一月时间,你可担得了?” 虽说虎头岭现在已被日军占领,就算能够回去也只剩下一片焦土了,但顾司令心中却另有疑虑。 战场上虽枪炮无情,但以顾逾明的能力,还不至于率部被全体歼灭。当时的战况,无人知晓,他更担心的是,顾逾明若是已经突围成功,至今还无消息传来,怕是有别有用心之人在暗中阻挠。 若是顾逾明陷入龙困浅滩的境地,难以保证他是否能成功脱险。 军官受伤的手已经不能抬起敬礼了,却还是极其郑重地扣了后跟,立正身子道:“属下领命!” 婉婷看了看神色激昂的军官,又看向忧心忡忡的父亲,忍不住问出口:“那若是一个月之后找不到大哥怎么办?” 江北沦陷的消息马上就会传到上海,顾府能隐瞒住顾逾明殉国的消息也最多一月,一月之后,若是顾逾明没有站到公众面前,势必军心大乱,日本人得知消息之后更会变本加厉c无所忌惮! 那军官也是一愣,不禁也将目光投向司令。他虽有一个月马不停蹄一路搜寻的决心,可北地局势瞬息万变,最后能否找到顾逾明他也是不敢保证的。 顾老司令眉宇紧锁,神色之中竟有几分难以割舍的痛楚,片刻之后,他才如同下定了决心一般,沉声道:“若一月之后再无消息,通电全国,电发顾逾明及虎头岭阵亡将士之讣告,我顾豫坚披甲上阵,重振江北军!” 婉婷看着父亲鬓角的白发,再听了他话中的激愤,眼角不禁湿润。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国家兴亡,危在旦夕,父亲还未从丧子之痛中走出,便又要以这样大的年纪重新披甲挂印。可恨自己一无领兵率军的才能,二无勇武强健的男儿体魄,不能为父亲分忧,更不能替大哥报仇! 直到这时,她仿佛有了比以往更深的触动——家国天下的情怀,永远是这个家里的男儿不可磨灭的心魂。 “你是说,逾明哥哥战死了?!” 叶府里,叶星来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不敢相信地瞪着眼前的叶孟亭。四周的下人早已被禀退,堂上只留下他们四人。 旁边的叶将军叶夫人听了也是一惊,却不似她这般大的反应。 “星来,你先坐下,先听你哥哥如何说。”叶夫人有些担忧地朝她柔声道。 叶星来恍若未闻一般,朝前走了两步,问道:“江北军是抗日劲旅,从未打过败仗的!怎么会!” 叶孟亭看了妹妹一眼,心底暗叹了一口气,只好尽量用最平缓的语气道:“我也是刚刚从局长那里得知的消息,江北已经沦陷,虎头岭已成死地,日军轰炸之前,顾逾明正在虎头岭前线督战,所以” 叶将军心内顿然明了,胸口顿时火起,猛拍椅子扶手,恨道:“国军那一群懦夫!” “消息可当真?”叶夫人紧皱了眉头问道。 顾叶两家是世交的情谊,叶夫人又是极喜欢顾逾明这个孩子的,叶星来自小便对他上心,她便也打心底里早将他看作了半个儿子。如今忽传丧闻,换作是谁都是难以接受的。 “警察局的内线消息,应当”叶孟亭看了叶星来一眼,小心翼翼道,“不会有假。” “不会的,不会的”叶星来一面喃喃自语,一面轻轻摇头,“逾明哥哥是西点军校毕业的高材生,怎么会被日本人害死” 叶孟亭有些担忧地看向她,软语安慰道:“战场上枪炮无眼,星来,父亲母亲尚在,不要太过执着。” 这话像是芒刺一般,扎进了她的心里。 叶星来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抓住哥哥的手,急切道:“顾府还未出讣告!也就是说,顾伯伯一定有消息,他还有生还的可能!对不对?!” 叶孟亭还未出言,叶将军威严的声音却已经沉沉响起:“江北军这一战情况复杂,未出讣告也许只是安定局势的权宜之举。星来,你是将门之后,该有镇静自若的风度。” “我不要!”叶星来猛地甩开叶孟亭的手,急道,“如今出事的是顾逾明啊!我知道,你们不在意,他若是死了也就死了!你们不是一直盘算着给我找一门亲事么?北平央行行长的公子,对吗?顾逾明一死,我没了念想,你们倒落得便宜!” “叶星来!”叶孟亭大声呵斥住她,“父亲母亲都是为了你好!不知好歹!” 上次在顾家,顾逾明的一句“情非得已”让叶家人知道,星来一心扑在顾逾明身上的愿望怕是要扑空了。叶将军与叶夫人虽然很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女儿一厢情愿,可却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也不得不替她早作打算。大好的青春年华若是都空耗在一个根本不可能的人身上,到最后吃亏的却是她自己啊! 叶星来被孟亭的话一震,却是没有作用。她看向叶孟亭,嘴角似笑非笑道:“我不知好歹?你又有什么摘得清的呢?” 她的脸上带着锋利诡异的笑意,看得叶孟亭一愣:“我又如何?” “顾家的那个小贱人,是谁派人日日暗中保护?是谁整日心心念念?是谁瞒着我们所有人演戏?”叶星来一字一句,一步一步,紧盯着他,逼近他。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最亲爱的,哥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 赤子 叶星来步步相逼,叶孟亭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一般,狠狠地敲打在他的心上。 顾婉婷这三个字,是藏在他心尖上的名字。 两家人都道叶星来与顾逾明是青梅竹马金玉良缘,那他与婉婷又何尝不是! 只不过他从最开始就甘愿做了那个退步成全的人,顾叶两家若是结了一门姻亲,便是秦晋之好。可若有两家兄妹成亲的事,却是不容于宗族礼法,是要受他人指点唾骂的。 叶孟亭的挣扎与苦闷都统统隐藏在暗夜之中,天色大明后,他选择退一步,海阔天空。 他以为自己会将这份感情一直隐藏下去,可万万没想到,这么久的委曲求全,在叶星来的眼中换来的,却是暗度陈仓的苟且! 叶星来看着站在面前的叶孟亭,他的神色从疑惑变到震惊,再到现在的怒气与不甘,他的脸色铁青,像是在尽力压制着自己的怒火一般。 她冷笑一声,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却被叶将军断然截住了。 “够了!”叶将军的声音不怒而威。 他慢慢站起来,走到两人面前将自己的这一双儿女打量了一番。 他实在是震怒!不知道孟亭与星来是中了什么邪,偏偏都将自己的一颗心扑在了顾家的两个孩子身上!如今甚至兄妹两个还为了这件事有分崩离析之状! “还嫌如今不够太平吗!”叶将军恨铁不成钢道。 他看向叶星来:“暂且不论顾逾明生死未卜,叶家的女儿,自当懂得自重自爱。” 叶星来是被娇惯坏了的,哪里听得进去,只含着眼泪梗着脖子道:“他若是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混账!”只听见叶将军猛地打断她的话,接着便是“啪”地一声脆响,叶将军已是手起掌落。 叶星来一手蒙着右脸,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带着哭腔道:“你打我!” 叶将军被她刚刚的话气得不轻,叶夫人上来劝时,被他一掌挥开了。 他的手气得有些发抖,却还是颤颤巍巍地指着叶星来,气道:“你与顾家无名无分,纵然江北军电发讣告,也轮不上你去替顾逾明披麻戴孝!” 叶星来自小便是家中的掌上明珠,叶将军虽性情爽烈,对自己这个宝贝女儿总是温言细语,从不会严词厉色地教训她。这次却真真动了怒,对她下了重手。 叶星来恨恨地看了他一阵,眼里射出的寒意像是对待敌人的眼神,让一旁的叶夫人看得心惊胆战。 叶夫人被拦在叶将军身后,她知道自己这个女儿的骄纵执拗,更加知道丈夫叶将军几十年行军打仗的作风向来是说一不二。在事情恶化之前,她好言劝道:“星来,不要使性子,快向你父亲认错,快说,说你知道错了!” 叶星来捂着脸,哭喊道:“我没有错,是他错了!你们根本都不懂!”说着,她却转身向门外跑去。 叶夫人一惊,立马要遣人去追,却被叶将军生生喝住了:“跑!让她跑!今日只要她敢出了这个大门,从今往后再不是叶家人!” 说罢,他只觉得血气一阵上涌,眼前一黑,脚下便开始发虚。叶孟亭见他神色不对,即刻前去扶住他。 半晌,叶将军才从天旋地转的眩晕感中缓过来。 叶夫人既担心丈夫,又担心出走的女儿,道:“孟亭,快扶你父亲去床上歇息。” 叶孟亭点头,便引着叶将军往屋内走。叶夫人趁他不备,悄悄走到堂外寻了下人,吩咐人赶紧出去将小姐追回来。 叶孟亭扶着父亲走到卧房门口时,叶将军忽然转过身,紧皱了眉头,只冷冷丢下一句话就独自进屋了。 “你应该知道,那个顾婉婷背后有中共的势力,想想如今你在什么位置上?你与她的事情——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赵府。 赵禹平从门口匆匆走进来时,婉秋正在花园的小亭子里做针线活。她拿着的是一件精致小巧的小肚兜,上面花花绿绿的福寿连绵,煞是好看。 看到赵禹平的脸时,她不禁吃了一惊,下意识地便将那肚兜往身后藏。 赵禹平不动声色地向下看去,她一只手不自觉地挡在微微隆起的小腹前面。有些慌乱而又坚定的神色,像是在守卫什么。 “禹平,”婉秋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来,“你怎么回来了?” 赵禹平走过去做到了她的身边,从她藏在背后的手里拿出那条小肚兜,漫不经心道:“上海小姐的比赛计划暂时搁置了,公司没有事,我便早些回来了这是什么?很漂亮。” 他修长的手指拿着鲜红的肚兜,反复摩挲,阴沉难辨的语气让婉秋心惊胆战。 “我,我瞧着刘太太家的公子穿着漂亮,闲着无聊做起来玩的”婉秋越说越没有底气,最后几个字几乎是用了蚊子般大小的声音。 “哦?”赵禹平颇具玩味地看向她,“看来你是在怪我,没有给你一个孩子?” 婉秋猛地一抬眼,正对上他阴诡莫测的眼神,慌忙摆手道:“不是的,禹平,我没有” “当真没有?”赵禹平贴近她的脸,沉声问道。 “真的,没有”婉秋的眼神不自觉地闪躲着,无处可避的慌乱,被赵禹平看得一清二楚。 “没有便好!”赵禹平忽然站起身,将那肚兜随手掷到石凳上,“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小孩。” 他居高临下地看向她。婉秋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脸色有些发白,咬着毫无血色的唇,轻轻地点头。 “走吧。”赵禹平突然道。 婉秋身子一颤,有些紧张道:“去哪里?” 她对他这种诚惶诚恐的神情让赵禹平很是满意,他噙了一丝冷笑,道:“带你去看看三妹。” 车子在白府门前停下时,婉秋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识卿她在白府?”她惊讶地问道。 这几个月里她有了身孕,除非是实在推脱不了的应酬,她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连识卿连同展公馆的事情也都一概不曾过问。所以外面就算翻了天,她也是没有半点消息可知道的。 赵禹平看了看肃穆紧闭的大门,道:“一会儿进去便知道了。” 扣门扣了许久,里面才有人来开了门。 赵禹平对他道:“转告白爷,展小姐的姐姐来探望她了。” 那人警惕地上下打量了两人许久,才扣上门进去了。 不一会儿门打开了,出来的人却是耀。 “白爷吩咐,赵太太可以进去,可是赵先生——劳烦您在外面等候。” “禹平”婉秋有些担心地拉着赵禹平的衣袖。虽说白靖似乎与识卿一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可此刻让她一个人进去,还是有些胆怯的。 赵禹平轻笑一声,道:“白爷久居府中,外面是什么样子,怕是早就忘记了。” 耀沉了脸色,看向他:“什么意思?” “青帮的码头,收的可还顺利?最近的生意恐怕不好做吧?”赵禹平的语气满带嘲讽,显然是清楚内情的人。 耀的脸色更沉了,思虑片刻,让出路来,道:“请。” 把赵禹平带到白靖的书房之后,耀便单独引着婉秋去小阁楼。 “展小姐刚刚醒过来,情绪比较安定。” “护士小姐正在替她做日常检查,可能需要等上一阵。” “赵夫人进去的时候,轻声细语一些,展小姐现在受不得惊扰。” 婉秋一路上听耀嘱咐了一堆的注意事项,心里更觉诧异。 她面露不悦道:“你且放心,我与识卿是一同长大的姊妹,哪里就妨碍了她的休息。” “我不是这个意思,”耀盯了她一眼,暗自叹了一口气,“是展小姐她或许已经不认识您了。” 婉秋在阁楼上看到识卿时,她赤脚站在冰冷的地板上,靠在窗台旁,怔怔地看向波澜不惊的一池春水,口中喃喃地唱着一曲《蒹葭》。 “她日日都是这样吗?”婉秋拦住从里面端着药盘出来的护士,低声问道。 护士小姐轻叹了一口气,点头道:“展小姐的病情不轻,可惜了,这样好的一个人”说着,她看到婉秋身后的耀,立时闭上了嘴,端着药盘走开了。 婉秋这才知道,识卿到底病到了何种程度,或者说,她已经如同一个疯症的病人了 婉秋站在门口有些迟疑,她轻轻地抚上肚子,不知不觉中她不管做什么事都会格外小心肚子里的孩子。若是识卿已经得了疯症,她这样贸然进去,若是发病了 耀见她迟迟不肯进去,虽不知她心中如何作想,但也猜到必是有几分忌讳。 他道:“夫人若是不愿意,咱们这就回去。” 婉秋突然想到赵禹平今日带她来,未必是专程来看识卿的。他现在还在白靖的书房,若是就这样回去了,岂不是让他为难。 她摇摇头,道:“毕竟姐妹一场,怎么能就这样走了。” 说罢,她推开半掩的门,轻声唤道:“识卿。” 站在窗前的识卿过了好久才回过头来,望见婉秋,脸上却浮现出极其欣喜明媚的神色。 她的笑纯净地如同纤尘不染的赤子,带着久违的轻松欢快的声音,朝婉秋道。 “姐姐,你来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余生欢喜 听见识卿唤她,婉秋与藏在门后的耀俱是一惊——她竟还记得展婉秋! 婉秋挂了浅浅的笑,道:“对,我来看看你。” 她的笑意有些复杂,识卿就站在她的面前,却让她不自觉地想起了前几日桃儿出去打听宝康里的屋子之后,回来与她说的话。 桃儿说,宝康里的那所屋子,原是一对老夫妇留下来的,早在五年前就因为局势紧张逃去香港了,便交付给商行或租或买,再将钱汇去香港的。 她还说,这房子不管是主人还是经手人,都与刘老板没有半点关系。既然与他没什么关系,也就更谈不上和赵禹平有什么牵扯了。婉秋听了桃儿的话心才略略地放下了一点,这也是今日赵禹平带她来见识卿,她犹豫过却也没有拒绝的原因。 识卿欣喜地打量着站在门口的婉秋,从她的头看到脚,最后停在了她的肚子上。 她光着脚,在地板上站着也不觉得冷,见婉秋拘谨着不肯进来,便轻快地走到她跟前。 婉秋盯着识卿的一举一动,下意识的护住自己的肚子。 识卿却是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婉秋的戒备,反而更加小心翼翼地扶着婉秋,一点一点地挪到了床边的椅子上。 “姐姐,你慢点坐下来。”识卿的语气里充满了紧张。 婉秋不清楚识卿现在是清醒还是糊涂,只得顺着她的意思慢慢地坐下来。 待她坐下之后,识卿却就势蹲了下来,靠在她的膝边,睁大了眼睛,像一个好奇的孩子一般轻声道:“姐姐的肚子里,已经有宝宝了?” 婉秋一愣,原来她竟然没忘记当日帮自己的那件事。 在识卿带着潇湘搬出赵府时,婉秋曾经要她随着自己和赵禹平一同去了市长千金的生日会。 在生日宴会上,赵禹平身边有许多人想要与他说上一句话,可都被公司里的秘书用酒挡下去了。 可识卿却拿着装着果汁的高脚杯来与赵禹平敬酒,她什么客套的话也不用说,只需将那杯子在赵禹平的面前盈盈一举,他便笑道:“既然是三妹敬酒,我是不敢不从的。” 婉秋就站在他的身边,看着他一杯接一杯,眼睛也不眨地喝下去了。 赵禹平仰头饮尽杯中酒的时候,婉秋突然觉得有一丝后悔。女人都是善妒的,她爱的人,哪怕是对别人一点点好,她也会斤斤计较,暗自伤心。她愿意将桃儿送到赵禹平身边,是因为她知道,他也许会有玩心,会图新鲜,但是绝对不会喜欢她。 可她却让识卿去将他灌醉,这难道不是一件蠢事吗? 她向识卿提出要求的时候,自己的潜意识里早就清清楚楚,能够灌醉赵禹平的人,不是自己,不是桃儿,不是周围趋炎附势的老板商人,而是她——展识卿! 这也是让自己被迫地承认,在赵禹平的一切淡漠冰冷的原则里,只有她展识卿是一个例外,也只有她才能让赵禹平的所有不可能化作可能。这一点,作为他妻子的婉秋,却不能做到。 她站在他们两人的中间,像一个悲哀的旁观者一般,没有喝酒却觉得喉中苦涩无比。赵禹平如她所愿,喝得半醉,自己难道不该高兴吗? 婉秋的心如波浪翻腾,那一晚终于得偿所愿,事先服用了那一剂险药,便知道那夜一定一击即中。 第二日的清晨,也是识卿亲手捧了汤药端到上房来的。 因送药的人是识卿,赵禹平不像平日那般严谨,甚至还体贴她道:“若是觉得苦,让厨房里多备些蜜饯。” 毫无疑问,那药早已换了益气养身的方子,才让婉秋保住了如今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婉秋的脑中像是放电影一般,一幕幕地回想起当时的情景,看着如今眼前有些痴疯的识卿,心底里竟莫名地升起来一点喜意来。 这样的她,赵禹平当真还那样看重吗? “识卿,”婉秋看着眼前这个摇头晃脑地打量着她肚子的识卿,轻轻道:“你小心些,别吵醒他了。” 听到这句话,识卿刚刚伸出的想要碰一碰婉秋肚子的手指立刻收了回来,她像是做错事被发现小孩一般,可怜地点点头,仰起头乖巧道:“好,我不碰他了。” 她的神态与一个孩子无异,看得人心头一揪。 婉秋有些不忍,轻声问道:“白靖他对你做过了什么?你过得好不好?” 她的话音刚落,只瞧见识卿的身子瑟缩了一下,整个人的情绪再度紧张起来。看到她突然变化的情绪,婉秋也有些紧张起来,她回想了自己刚刚才说过的话,除了“白靖”二字,其他的也再没有刺激到她的可能。 看来识卿变成这副模样,果真是与白靖有关的。 婉秋暗叹了一口气,毕竟是姐妹,她虽因为赵禹平对她心存芥蒂,可是并不想看着她这样将自己置于死地。 她向门外看了看,见耀站在较远的地方没有靠近。 “识卿,我让人去找顾逾明,让他来接你走,好不好?”婉秋稍稍倾了身子,对地上瑟瑟发抖的识卿低声道。 识卿听见顾逾明的名字,像是定住了一般,全身僵硬着,瞪大了眼睛看着婉秋。 “顾逾明?”良久,识卿才从口中轻轻地吐出了这三个字。 她的眼窝里有晶莹的东西在打转,让婉秋心内一酸,她点点头,道:“他那样喜欢你,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的” 识卿却好像再听不见婉秋在说什么了,她不再有惊慌恐惧的神情,而是用双手蒙住了自己的脸,不可抑制地哭泣起来。 “他不会”婉秋侧耳细听,却听不清她口中喃喃的话语。 门外的耀已是带着护士赶了进来,他站在门口不敢靠近,只紧张地挥手让医生护士进来处理。 识卿哭得伤心欲绝,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伤心难过一般,让一旁的人看了心情也满是压抑。 婉秋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地看着她情绪慢慢失控,双手用力地掐着自己的手臂,好像能减轻自己的一点点痛苦一般。冲进来的护士紧紧地按住她的身子,医生拿出一管针剂找准血管注射进去,识卿的身子才一点一点地软了下来。她的手臂放松下来,婉秋才瞧见,上面早已经掐出了一道道的红印子。 婉秋惊得目瞪口呆,她不敢相信地捂住自己的嘴,没有想到识卿的病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 “你对她说了什么?!”耀着急地满头大汗,他看着识卿在床上安定下来,才怒气冲冲地质问婉秋道。 平日里她除了倚着窗台唱那一首《蒹葭》,是不会有这样大的反应的。 婉秋有些没有底气地摇摇头,解释道:“没有什么,我只不过问她过得好不好” 耀狠瞪她一眼,不再多问了。 从小阁楼里出来的时候,白靖和赵禹平也正好过来。 “见过她了?”白靖瞥了一眼心有戚戚的婉秋,又看了一眼耀,跟着道,“发生什么了?” 耀走过去附在白靖的耳边耳语几句,白靖的神色越来越冷。 “她还记得你?”他冷冷看向婉秋。 婉秋看了一眼赵禹平,点点头,道:“识卿该是记得我们自小一起长大,印象自然也要深些。” “你在她面前提到过我的名字?”白靖若有所思地猜测道。 婉秋一惊,慌乱的神色立时被白靖捕捉到了。 场面一度很寂静,忽然只听见一声轻笑,赵禹平走到婉秋身边,拉起她的手轻轻安抚了一下,转身对白靖道:“看来白爷的名字在三妹面前,是个不能提起的禁忌。” 他一句话让所有矛头指向了白靖。再怎么说,展识卿与展婉秋同为一家姐妹,如今识卿在白府里出了事请,又与他白靖无名无分。他若是不当着他们给出一个合理的交代,恐怕是不合情理。 婉秋也抬起头来,看着白靖怎么解释。 白靖的眼神阴沉,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狮子一般,盯着赵禹平,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仿佛随时就会爆发出来一样。 婉秋站在一旁,也跟着有些紧张,这是在白府里,她与赵禹平两人孤身进来,若是白靖翻脸不认人,拿出青帮的黑道上的规矩来对付他们 忽然,白靖勾起唇角,松下了身上的所有防备,眼神也像是有了异样的光彩。 “我和识卿,快结婚了。” “什么?”“什么!”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叫出声。 赵禹平的语气却更加急切,更加不可思议。婉秋侧过头看了看他,只见他微微皱着眉,眼神复杂地盯着白靖。她知道,每当赵禹平有一丝不悦的时候,就会微微皱起眉头。 白靖双手插进口袋,稍稍仰着头看向阁楼上的小窗户,嘴角不自觉地噙了一抹笑意。 他的语气轻快又坚决:“你也瞧见了,她的状态不是很好” “她根本不可能看见你!”婉秋忍不住打断他的话。就连在识卿面前提到“白靖”两个字她都是那样难以接受,怎么可能愿意与他结婚! “我不在意,”白靖的神色没有半点变化,他毫不犹豫道。“她一日不愿意见我,我就一日不碰她。她不肯出门,我便天天守在这阁楼下。我欠了她的,就用我后半生所有的时间去偿还。若将来她要离我而去” 他微顿了顿,眼神中有一丝落寞:“我甘心送她十里红妆,惟愿她解怨释结,余生欢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邪火 赵禹平与婉秋离开白府时,白靖亲自将两人送出了门。 离开时,赵禹平特意转过身对白靖道:“白爷切莫忘记了方才约好的事情。” 白靖的神色自若,好像在说一件很轻松的事情一样:“到了时候,我自会前去。” 看着赵禹平的车越来越远,站在白靖身后的耀上前两步,低声道:“白爷,姓赵的今日到府上来,恐怕不是来看望展小姐那样简单。” “那是自然。”白靖收回了目光,转身回府。 他一来便进了白靖的书房,若说是打着探望识卿的目的,那也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 耀皱了眉,也想不出赵禹平在背地里玩的是什么花样,只得问道:“他在书房里说什么了?” 白靖向来信任他,帮中大小事务在耀面前都是不会避忌,所以他问得急切,白靖也不怪罪。 “狐狸的尾巴,藏不住了。”白靖的嘴角露出一丝诡笑。 耀有些恍然大悟一般:“白爷,你是说?” “对,”白靖毫不犹豫地回答道,“那个天元先生,终于肯露面了。” 耀想了一想,问道:“我们事先准备好的计划,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白靖点点头,慎重道:“你亲自去办,不能有任何闪失。” “是!”耀整肃了神色。前一段时间里,青帮已经在暗中吃了不少暗亏,再不能出差错了。 忽然,有一阵歌声传来,步伐匆匆的白靖停下了脚步,表情复杂地望向小阁楼的方向。 “白爷”耀有些为难的唤他。 白靖仍怔怔地望着那抹若隐若现的白衣,口中沉声道:“你刚刚不是说,医生已经给她注射过安定剂了吗?” “展小姐身体虚弱,医生注射的剂量只能减少,效果也只能让她睡上一小会儿。”他回答道。 瑞珍离开之前,特地与他交代过,他便不曾将姐姐受伤的事情迁怒到展识卿的身上,反而比旁人更加悉心照料。姐姐为了白靖已经亲手砍下一根手指了,若是白爷再为了这个女子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最后为他伤心的不是还是瑞珍吗? 耀在心中暗叹,万生在世,有谁避得开一个“情”字? “白爷”耀犹豫着开了口,“你当真要与展小姐她结婚?” 他问这话,倒不是为了瑞珍。 白靖心中清楚,耀的心里也清楚。暂不说展识卿现在的病情如何,也不论她是否能够接受与白靖同处一室,最关键的是,还有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是他们都不能忽视的。 顾逾明尚在北地,若是他得知了这件事回到上海,以青帮现存的实力,恐怕是难以和精锐的江北军抗衡。可在展识卿那边呢,他们的心中都明白,她心之所系的,一直都只有顾逾明一个。就算白靖强留她在身边了,她的病症也只会加重不会有任何好转的希望 半晌,白靖的目光才从小阁楼的方向收了回来,他看向耀,虽有些无奈,但清冷的声音还是沉沉响起:“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稍稍一顿,继续道:“江北已经沦陷,顾逾明他,可能回不来了。” 这话若不是从白靖的口中亲口说出来,耀是不敢也不会相信的。 外面的人常说“南白北顾”,常常拿白靖与顾逾明作比较,同样的少年得志,意气风发,同样的大权在握,搅弄风云。耀跟在白靖身边拼杀多年,自然清楚白靖的实力如何。再想想那位统领江北军的少帅,心中的敬仰与忌惮也是只多不少。 方才白靖的口中说出这个消息时,眼神中也有一丝落寞的悲哀,相信他的心中也是如此看重他的这位无形的“对手”。英雄之间总是惺惺相惜的,如若他们不是同处于这个乱世之中,不是隔着军法与帮规的束缚,依照着他们同样的家国天下的情怀,应该会成为一对非常要好的兄弟吧。甚至也会像如今这样,喜欢上同一个人。 “我明白了。”耀垂首答道,他的心里已经了然。 顾逾明出事的线报刚刚传回上海,赵禹平就上了白府,白靖不得不防。可赵禹平背后的日本人却是一个变化多端,阴诡莫测的棋手,偌大的上海就像是一张棋盘,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任由他搅动风云却让人难以察觉。 而展识卿,从一开始就是天元手中的一枚重要的棋子。 除了顾逾明,他再信不过任何人有这个能力护她周全。 现在江北沦陷,顾逾明殉国,日本人势必会有更大的动作,赵禹平一定在暗中谋划着什么。这个时候对于识卿来说,没有什么比“白夫人”这个称谓更能保护她的安全了。 所以白靖才会在赵禹平和展婉秋面前,毫不犹豫地公布自己要和展识卿结婚的消息。上海的局势瞬息万变,他还是懂得先发制人的道理。 耀抬眼看了看白靖的神色,可是,这真的是他想要的吗?虽然她是他名义上的妻子,但心爱之人就在咫尺却不能相见,甚至一生都不能得到她的谅解,也不能与她好好说上一句话。日日萦绕在白府里的的歌声,却是她为了别的男人而唱的,他不知道一向心高气傲的白爷,为何偏偏在她的面前变得这样悲芥入尘 “那婚礼的事情?”耀试探着问道。 白靖向书房走去,背影落寞清冷:“你不用操心,婚礼的事情,我亲自筹备。” 车上,赵禹平的眼神冷硬,看向飞驰而过的窗外。 婉秋觉得气氛有些紧张,便噙了笑意假作轻松道:“我瞧着白靖也算是一个好归宿了,识卿如今病得那个样子,顾逾明纵是从战场上回来了,顾家也不见得愿意娶她进门。” 她偷眼看了看赵禹平面上的表情,继续道:“我听吴夫人闲聊起说过,叶将军府的叶小姐是最得顾夫人欢心的,两人又是青梅竹马门当户对的,指不定等顾逾明回来就定亲了” 婉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方才在小阁楼上时,她还明明心有不忍,想要帮忙去给顾逾明通风报信,将识卿从白府接走。可是当她听白靖说要与识卿结婚时,心里却莫名地有赞成的意思。 她在心里不停安慰自己,对现在的事情识卿来说,这已经是一个最好的选择了,上海滩有多少人想着要上青帮白靖的那张床还不能够呢! 赵禹平看着窗外,脸色铁青,一言不发。他紧握着拳,心里却是莫名的窝火。白靖,展识卿,顾逾明,这几个名字在他的脑海里盘旋,那一抹浅浅的影子像是梦魇一般,在眼前怎么挥也挥不去。 他的心中猛地升腾起一股邪火。 车刚在赵府面前一停稳,他便拉了车门下去。 婉秋正惊讶,这边的车门也猛地被人拉开了。赵禹平伸手进来将她打横抱下车,便大步地向府内走去。 “少爷,少奶奶,你们回来了”桃儿正迎出门来,看见这个场面,也惊得不敢出声。 “禹平,快把我放下来!”婉秋被他抱着,脸上只觉得又羞又躁。大门外那么多来往的人看着,府中又有那么多下人的眼睛的盯着,他们又不是什么新婚夫妻了,这样轻浮的举动,实在是让她倍感负担。 赵禹平只觉得心头浮躁,他的脑中回想着,白靖要和她结婚的那一句话,手中狠狠钳着婉秋的身子,不许她动弹半分。 见赵禹平毫不理会地抱着她往房里走,婉秋的心里只觉得越来越怕,她与赵禹平已经有数月没有同房过了,今日他突然有了情欲,而她却事先没有任何准备。 “禹平,放我下来!我,我这几日不方便”她涨红了脸,低声哀求他道。 赵禹平一脚踹开关上的卧房门,将她丢在了卧床上。 婉秋只觉得背上一震,自己已经躺在了熟悉的红绡帐里。她刚要挣扎着起身,一双大手已经钳住了她的,温热的唇便霸道地覆了上来。 他是来真的了!被压在身下的婉秋脑子里乱乱的,一只手挡在他的胸膛前面,想要阻止他的进一步行动。可男人的力气一向是这样大的,赵禹平将她的手捉住举过头顶,狠狠用解下来的皮带绑住,另一只手便轻车熟路地要去摸索她的盘扣。 桃儿也醒过神来,慌忙地跑到门口来,敲门喊道:“少爷!小姐她身子不舒服!大夫说不行的啊!” 大门已经被他从里面扣上了,婉秋只觉得胸前一凉,一只发烫的手便伸了进去。 她的手被绑住了,身子也被赵禹平重重的压着,赵禹平像是想要着急地发泄些什么一般,急急地撕扯着她身上的衣服。 摸索了半日,他已经失去了耐心,索性将那难解的盘扣丢开,直接朝她的小裤伸过去。 她能感受到他的手越来越急躁。“我不方便,禹平,放开我,我不方便”婉秋的声音越来越颤抖,却听见“嗤”地一声,她只感觉腿上一凉,赵禹平已经伏在了她的身上。 “禹平!”婉秋的声音凄惨,“不要!不可以!我已经有了” 赵禹平皱了皱眉头,嫌耳边的声音太尖利,一只大手紧紧捂住了她的嘴,只听见“呜呜”地呜咽声。她一面摇头,惨白的小脸上也只露出她两只惊慌失措的大眼睛。 他一边寻找着隐秘的入口,一边喘着粗气在她耳边道:“没什么不可以的,只要我要,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方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宅子 赵禹平的脑子里只想着一个人的笑颜,笑眼盈盈地,在朝他招手。面前的这张脸,与他脑海中的那模糊的眉眼是有几分相似,一样的黛眉,相似的樱唇 婉秋慢慢停止了挣扎,温热的身体却是一点一点地冷下来。 赵禹平的手紧紧捂着她的嘴,从最开始的惊叫到后面的呜咽,再到最后的了无声音。他只感觉到手上有温热的泪水流过。 赵禹平的神智有些浑浊,喉咙里含糊地发出一个单音节的词——“卿卿”。 婉秋像是没了魂一般,僵着身子一动不动。他心有不悦,抬眼看去,她小巧惨白的脸上,露出两只空洞洞的眼睛。淌出两行清泪,却像是没有一丝生气一般。 好像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汹涌而来,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潮湿滑腻。赵禹平猛地一惊,将底下的衣裙掀开,已是满满地一滩血,触目惊心地刺眼。 他的手朝她的小腹上探去,却摸到一层厚厚的东西,他顺势伸进去,是沾染了血迹的生绢! 赵禹平的心里顿时明白过来!这一段时间里,她对他一向敬而远之,还有那样多奇怪的举动,他早该想到的!他没有料到的是,她竟然这般大胆!甚至掉包了他亲自吩咐的避孕汤药。 他狠狠地盯着身下几近昏迷的女子,神色阴诡莫测。 门口的桃儿着急地走来走去,里面已经许久没有动静,却不知道到底如何了。 吱呀地一声门打开了,赵禹平正扣着胸前的纽扣,一边走了出来。 他的神色淡漠,朝迎上来的桃儿吩咐道:“快去叫大夫。” 桃儿一惊,立时朝屋内跑去,却是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小姐!”她看见躺在床上的人,不禁惊叫出声! 婉秋半仰着头,,原本白皙的肌肤却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淤青。她的身体露在被子外面,裹腹的生绢掉出了一大块。 婉秋已经没有力气抬手了,她缓缓地转过头来看向桃儿,用极其虚弱的声音道:“我的肚子,救他” 婉秋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客房的床上,青色的帷幔映入眼帘时,她有一霎那的怔忡,还以为自己尚在展公馆的闺房里。 “少奶奶,您醒了——”一个丫头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婉秋想要起身,却发现全身酸痛,尤其是小腹处的剧痛,让她瞬时出了一身的冷汗。 昏迷之前的记忆一下子涌上心头,白府,识卿,赵禹平,红绡帐她猛地将手探上小腹,厚厚的生绢已经不在了。 “孩子呢?”她费力地支起半个身子,着急道,“我的孩子呢!” “少奶奶您,节哀顺变” 那丫头站在床前,一脸为难的神色,让婉秋的心如同掉入冰窖。 她猛地拉住那丫头的手,喃喃道:“不!不可能!我不相信,桃儿呢!你去叫桃儿来!” 那丫头被她拉扯着晃了几晃,毕竟是身子虚弱,没用几下力便又软倒在床上,可她还是睁着眼睛看向那丫头。 那丫头愣了一下,道:“少奶奶,我恐怕是叫不来她的” 婉秋气急,却又奈何身子虚弱不能妄动:“她从进了府便跟着我的,怎么叫不来,你去叫她,我要见钟大夫!” 那丫头看了看她,又瞧了瞧门外,小心翼翼道:“少奶奶,桃儿姐姐,如今已经是姨太太了” 上海郊区的一座不起眼的宅子,一辆轿车稳稳停在了门口,一位穿着体面的贵妇人从车上下来。 她的面色带有怒气,步履匆匆地行至门前,敲开了宅子的大门。 开门的人开了一条小缝,贼头贼脑地朝外探视,见到是她立时要关上大门。 瑶姨却已经料到如此,趁他不备便已经用力推开了门,不由分说地便已经闪身进去了。 那下人急得忙跟上来拦道:“展太太,大小姐!老爷今日不在这里!” 瑶姨一面向里面走,一面打量着屋内的格局,冷笑道:“你倒是还晓得叫我一声大小姐!我只当王家的下人都认不得我这个大小姐了!” 那下人见她直直地便要向屋子里去,实在着急又不敢手上动粗,只得虚拦住她,一边告饶道:“大小姐就当是体谅体谅小的,今日先回去吧” 瑶姨被他拦得烦了,抬手便是一巴掌扇在了他脸上,狠道:“王鹤松治得了你,我也有法子收拾你,别再拦我的路!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清除了一个拦路虎,她便轻手轻脚地靠近王鹤松的卧房。 还没走到门口,便听见了一阵娇俏腻人的女人笑声。 “讨厌!你若是这般不老实,再来讨嫌,我可要回去了!”端地是范雪媚的声音。 瑶姨在门口凝神细听,低声啐了一口,暗暗骂道:“贱人!” 屋里,王鹤松揽着范雪媚,正在逗趣说笑。 王鹤松正喜欢她这样矫揉造作的样子,听她如此说,轻笑道:“回去?回哪儿去?跟那个老女人还没斗够?” 瑶姨一怔,竟有些不敢相信里面说话的人是王鹤松。 范雪媚扭了身子,嗔道:“你的意思,嫌弃我也是老女人了?” 王鹤松猛地将她揽入怀里,温香/软玉抱了个满怀。他才心满意足地道:“当年展幸晁果然是个有眼光的,得了你这么个尤物,换作是我,也不肯去别人那里了” 范雪媚脸上的笑意一僵,却又瞬时恢复了正常,轻嘲道:“我算什么好的,还不是个替身。” 王鹤松忽然想起了久远之前展幸晁身边的女人,手也不禁丢开了,他的眼神有些飘忽迷离,露出一丝令人作呕的笑意。 他一边像是在回想那个人的样子,一边口中兀自道:“那个意映啊身段儿情态,真算得上是个好的,可惜不曾将她弄来” “砰——”地一声,卧房的门突然被人打开了,屋里的两人俱是一惊。 “贱人!” 范雪媚还未看得清来人,却已经有一个巴掌从空中挥过来了。她一时避闪不及,却是王鹤松挡住了那人的手,堪堪停在了她的面前。 “王瑶?”范雪媚不禁惊道,片刻之后又笑了出来,双手抱在胸前,幽幽道,“哟,你来做什么?” 瑶姨的一只手被王鹤松制住了,气急道:“快放开我!” 王鹤松将她的手狠狠摔下去,沉声道:“你来干什么!快回去!” 瑶姨冷笑一声,道:“我来干什么?若不是我主动找到这里来,恐怕我还见不到你王老板的大驾了!” 王鹤松的面上有些挂不住,他厉色道:“我最近事情多得很,没工夫见你!” 瑶姨冷眼看向他,道:“你是忙着跟这个贱人偷情呢?还是拿了我们展家的东西去跟日本人邀功呢?” 她的话一针见血,让王鹤松失去了耐心。 “你说什么?”他的脸上现了狠色。 “冷暖玉棋子呢?快点交出来。”瑶姨皱了眉头道。 从前王鹤松与她说起这个的时候,她只当是传言,可后来范雪媚整日鬼鬼祟祟地与他搅和在一起的时候,她才惊觉不对。 展幸晁离世的时候,她在医院里面,可那个时候唯一在家里面的却只有范雪媚!等到她回到展公馆开始四处搜寻的时候,范雪媚很有可能已经捷足先登,比她早一步拿到了关键的东西。 最近关于王鹤松投靠日本人和他手里关于冷暖玉棋子的传言,让她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推断。那个东西在范雪媚的手中没有任何作用,可若是在王鹤松手里,却是可以在日本人面前讨到巨大的好处。 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当年还信誓旦旦地说要照顾她们娘俩的大哥,就在她失去了价值之后,转眼便翻脸不认人! 一旁的范雪媚站在王鹤松的身后,一脸戏谑地看着这一场好戏。这样气急败坏的王瑶,可实在是少见。 王鹤松的脸色铁青,她知道的事情不少,若是传了出去可是大大的碍事。 他生硬道:“你还知道些什么,都给我憋着!若是让我知道你走漏了什么风声,不要怪我不念亲情!” 瑶姨却是没有半点退让,咄咄逼人道:“亲情?哈哈哈!王鹤松!你还当我是你妹妹?你以为我不知道?私底下联络商会的成员,在日本人面前当狗奴才,还要在背后造赵禹平的反!——啊!” 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和瑶姨尖利的叫声同时响起,瑶姨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凶狠的王鹤松:“你竟然打我?”就连他身后的范雪媚也是一愣。 他冷哼一声,道:“老子打的就是你!” 她刚刚说的每一句话都正中王鹤松最担心的地方,若说刚开始他还只当她是来兴师问罪的,可当她的话说到这里是,便再也不能让她回去了。 瑶姨的心里面又气又狠,她盯着王鹤松狠道:“冷暖玉棋子,可是展家的东西!” 王鹤松冷笑了一声,像是在嘲讽她的幼稚:“东西是死的,如今它在我的手里,有谁敢说那不是我王鹤松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怪物 王鹤松这话一出口,摆明了也就要将那冷暖玉棋子据为己有了。 瑶姨怔怔地看着眼前凶狠蛮横的刚刚,有片刻的时间竟有些醒不过神来。 她机关算尽了一辈子,怎么会听不懂王鹤松话里的意思呢? 展家落败,王家背弃,唯一的女儿也与她彻底断了联系,就凭她一个足不出户的妇人,还能翻得起什么浪? 王鹤松算准了她这一点,也就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冷暖玉棋子就在他手里! 瑶姨的背上密密地冒出了一层冷汗,她忽地开始后怕起来。 范雪媚见她的神色变了几变,方才还是嚣张跋扈的神态,现在却有了几分忧虑和担心。 她的一双媚眼微挑,娇声道:“太太这是怎么了?方才不还是话赶话地冲了进来么?现在又怎地歇了火气?” 她是有心看王瑶的笑话! 她的媚眼入刀,艳情的笑意下是压抑许久的嫉恨。自从王瑶掌了展家的位置,她和康儿,就没有过上好日子! 借着支撑家用的名义将她的值钱首饰都平白搜了去,无缘无故地将康儿的药换成了最次等的货色,甚至在背地里挑拨她与展识卿的的关系,因为顾忌顾逾明和白靖,想要借着她的手将展识卿除去一桩桩一件件,涌上心头时都化作了满腔的恨意。 当初在王瑶的房间里,她假意送点心进去,刻意穿了显露身段的衣裳,走进去的每一步每一个神态每一个媚眼儿,都是她算计好了的卖弄风情。当看到王鹤松色眯眯的目光追随着她出门时,她就知道,这步棋走对了! 以范雪媚的手段,要傍上个有钱的老板不会太难,可她偏偏却选择了王鹤松这样一个半老头子。不是因为王家的家底有多么殷实,上海滩有钱的人一抓一大把,可她却要选那一个最能让她扬眉吐气的那一个。 王瑶的哥哥王鹤松,无疑就是最合适的那一个! 范雪媚盯着眼前脸色煞白说不出话来的王瑶,心里欣然称快。她的脸上已经坟起了红红的掌印,矜贵的发髻也散作一团,脸上涂的发白的脂粉在阴暗的房间里显得有些可怖又可怜。 那个不可一世的展太太,为了展太太这个名头蝇营狗苟,如今不就只剩下展太太这个空头名字了吗! 王瑶定了定神,将语气软下来,对王鹤松道:“大哥,我方才说的都是气话。王家若是要那棋子便只管拿去,我有哪一回是不为你和王家着想的?” 王鹤松好似已经听不进去她的话了,他慢条斯理地翘起二郎腿,仰坐在椅子上,正眼也不看她一眼,冷笑道:“话可说清楚了,棋子是我自己寻到的,与你们展家有个屁的关系!” 瑶姨被他猛地一啐,心里窝火,却又生生地按捺了下去。她咬咬牙,挤出一丝笑意道:“是是是,既然大哥寻到的就该是王家的东西了。” 王鹤松吃惊地看了她一眼,道:“今日这般识趣?不像是你的性子。” 瑶姨继续谄笑道:“都是一家人,说什么性子不性子了,和和气气的,岂不都是好的!” 范雪媚有些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她,她王瑶居然会这么容易就低声下气? 果然,在王鹤松满意地点了点头之后,王瑶阴狠狠的目光便射了过来。 “可是,大哥——”她阴沉沉地开了口,“这个狐媚子在你身边实在是留不得。” 范雪媚一愣,转而又露出一丝轻蔑地笑意,她在旁边寻了一把椅子也坐了下来,一面欣赏着指甲上刚刚染上的蔻丹,一面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这个女人还耍得出来什么花样。 王鹤松刚刚放晴的神色又阴沉下来,他有些不耐烦地盯着她,冷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瑶姨抓住这个空档,急急地开口道:“王家是名门大户,虽说大嫂已经不在了,可还有几房姨太太在家里现放着的,她又原是戏班子里的,外面的人还不知道编排些什么!再说,台基花烟间的货色,身上有没有什么脏病还不知道” “王瑶你个烂了嘴的老货!”范雪媚被她说的话彻底激怒了,她双手叉了腰,站起来便骂。市井里长大的,骂人的本事自然是不输她的。 她骂起来便是不饶人的:“你身上又有什么脏病?展幸晁碰了你一回就从此丢开手了,这些年过得辛苦不辛苦啊?” “够了!”王鹤松沉声打断了两个人的声音。 他朝门外喊道:“来人啊!”不一会儿便进来了一个管事的。 王鹤松看了看气急败坏王瑶,极其嫌恶地,吩咐道:“去找几个健壮些的下人,把她给我弄回展公馆里去,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再出门!” 那管事的斜眼看了看她,垂首道:“是。”便领命出去了。 王瑶看着出去的管事,心中已是升起一股惧意。 她软倒在王鹤松的椅边,拖住他的袖子,摇头道:“大哥,怎么会,怎么能这样对我?这些年我为了王家,把展家的家私搬了大半,当年也是因为我嫁到展家,展幸晁才把王家从谷底里拉了起来!大哥,王家不能忘记我这份情啊!” 王鹤松本来就不愿意听她说教。他和范雪媚搅和在一起,外面早有闲言碎语,奈何范雪媚的确是个有手段的,让他一来二去地上了手,却是紧紧慢慢地尝不得滋味。王瑶刚刚这一劝,正好触动了他的逆鳞,再加上方才进来时说的一大通,他更加不能让她还像从前一样将王家的事情四处宣扬了。 他猛地挥手,将她的人带身子一并跌在地上。 “什么展家的家私?我是从来没见过半分!”王鹤松漫不经心地开口,“至于你嫁给展家,那是你放荡不要脸,见了男人就挪不开步子。当年用在展幸晁身上的春药滋味如何?如今倒放过来诓我来了!” 上海的商界里早有传言,说他王鹤松是靠着吃软饭发的家,从前靠展家的牵扯,现今是靠赵府的名声。他本就暗恨说这些话的人,偏偏王瑶还要不识趣地在他面前提起。 瑶姨微愣,像是不曾想他竟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慢慢抬起眼,目光从王鹤松冷漠的脸上扫过去,再到范雪媚的身上忽然她,猛地站起身,不等任何人反应的时间,冲到范雪媚面前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都是你!”她的眼睛通红,龇牙咧嘴地向一头发疯的怪物,“都是你这个贱人害得我!贱人!我要掐死你!” 范雪媚被她掐地死死的,只觉得喉间发紧,两只手不断地挥舞乱抓也不能减轻痛苦。 王鹤松也是一惊,急忙上来拉她,却不知道她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 几个体格健壮的下人已经冲了进来,见了这场面也都吓得不知所措。王鹤松急道:“愣着干什么?赶快拉开她!” 几个人赶忙上前,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王瑶的手拉开。 范雪媚猛地喘了一口气,接着就是一阵剧烈地咳嗽。王鹤松关切地在一旁抚背,却是彻底失去了耐性。 “快!将她带走!”他是一刻也不想多看到这个人了。 瑶姨被几个人紧紧制住,动弹不得。 王鹤松想了想,多吩咐了一句:“在她的房间里加一根铁链,免得她发了疯出来四处伤人!” 赵府里。 婉秋躺在床上已经好几天了,除了醒来时看见的那个丫头会在送饭换药时进来这间屋子里,其他的时间都是只有她一个人。 喝了送进来的药,小腹一直隐隐作痛,不管是白天黑夜,她只要稍一闭眼就疼得一身冷汗。 “禹平呢?他在哪里?”送饭时,她问那个丫头。 可自从那天她说了桃儿已经是府里的姨太太之后,就像是被教训了不能跟她说话一样,再不能从她的嘴里问出什么来。 那丫头走之后,屋子里又剩下空空荡荡的一个人。 婉秋仰着头,看着床上挂着的软烟罗的幔帐,心里没着没落的像是丢了魂。 那丫头说她的孩子已经没了,可她的手放在小腹上,却还是软软鼓鼓的,一定是他们骗她的。 禹平不喜欢孩子,所以他们才告诉她,她的孩子已经没了,然后再趁机拿掉他! 想到这里,她的双手紧紧地护在肚子上,像是在守护什么珍宝一般。 对了!赵禹平呢!他为什么不来看自己?难道是知道她有了孩子,所以生气了?所以才在她躺在病床上时,就纳了桃儿作姨太太。 门外依稀有鞭炮的声音,是今日将桃儿迎进门吗?她望向紧闭的窗户,怔怔地想着。 娶姨太太不是什么费事的事情,放一挂鞭炮,添些喜气的物件儿,一乘小轿便将人抬来了。当年父亲将媚姨带回家时,她虽还小,可母亲牵着她的手时指甲深深扎进她肉里的疼痛却让她将当时的场景记得分明。 所以,今天的桃儿也是坐了一乘小轿从某个别苑抬过来的吗?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却没有半分灵气。 是她亲手将桃儿送到赵禹平的身边,可真到了这一日,为什么她的心却像是被人狠狠揪住了一般,比腹中的疼痛更让她喘不过气来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胎儿 客房外面,几个丫头面露难色地面面相觑。 屋子里面时不时传来碰撞声和女人的喊声。 一个穿着掌事衣服的大丫头走了过来,皱眉问道:“里头怎么了?今天可是新姨太太的好日子,若是冲撞了上头,仔细打回庄子上去!” 那几个丫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才有一个胆大的站了出来,垂首道:“从早晨外头放完鞭炮起,里面那位就开始了,哭着喊着要见少爷” 那丫头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里面的女人喊道:“桃儿?是你来了吗桃儿!你快去给我找钟大夫!” 大丫头扫了她们几个一眼,淡淡道:“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这里我担着。” “是。”今日赵府有喜事,凡是得脸些的下人都到前堂去新姨太太的赏了,几个人巴不得早些离了这里,好去拣些恩赐。 “砰——”地一声,门突然开了,突然的强光让婉秋有一刹那的失明。 她实在是没有力气,也只得半撑着身子,拿着床边的一柄如意敲击床沿。她不甘心,也想不通为何赵禹平一直不来看她,她也不愿意承认,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没有了。 “你是谁?”婉秋的眼睛慢慢适应了白光,只得依稀看见那身形轮廓,却不像是桃儿的模样。 那大丫头走进来,款款笑道:“少奶奶该是不认识我的,我原是厨房里头粗使的丫头。” 婉秋一愣,粗使的丫头怎么会在短短几天之内就变成了赵府的掌事大丫头,这原是她的陪嫁丫头桃儿才有的名头。 “你是小红?”她迟疑着开口。 婉秋恍惚间记得,刚进府时,桃儿便在赵府的下人里面结下了仇怨,唯有一个好像叫小红的丫头还对她上些心,甚至有好几次桃儿都是遣的那个丫头去探听识卿屋里的动静。 小红笑了笑,道:“没想到少奶奶记得我。” 婉秋有些支撑不住,干脆靠倒在床上,她的声音有些嘶哑。 “我自然记得从粗使的丫头到掌事,跟桃儿一模一样的路数,难怪她偏偏要扶持你。”婉秋一边说,一边冷笑道。 桃儿看似无意,其实早就在赵府里面找好了接班的人选。只有亲手扶植起来的人,才会对她感恩戴德。她是从下人的下人一步一步爬上来的,自然懂得利用像小红这一类人的心思。如今再看看这个小红,一举一动,将大丫头的款拿得足足的。 小红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当初在桃儿和这个少奶奶进府时,得罪了赵府家生的下人,惹得常常有人在暗地里给桃儿下绊子。偏偏她棋行险着,押了桃儿这块宝。 如今看来,竟是押对了! 婉秋闭上了眼,想了一想,道:“桃儿呢?让她来见我。” “少奶奶是说姨太太?”小红假意问她。 婉秋冷冷看向她:“就算是她今日嫁到赵府来,也该给我这个旧主人敬一杯茶吧?” 小红顿了顿,有些为难道:“姨太太还在堂前,这不合规矩吧?” 婉秋转过头,不再看她,只阖上了眼,道:“你且去回,来不来只看她自己的主意。” 小红走后没过多久,婉秋听见门口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桃儿,你进来。”婉秋的声音虚弱得很。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却是沉稳有力。 婉秋猛地睁开眼睛,一股酸楚猛然涌上心头:“禹平!” 赵禹平走了进来,坐到她的床边,将她微微扶起,靠在自己身上。 “你醒了?”他淡淡地开口,仍是没有半点情绪,“可是听见鞭炮声了?” 婉秋的身子一僵,却又放松下来,苍白的脸上没有半分血色。 赵禹平放缓了语气,柔声道:“我以为是这是你的愿望,” 什么?婉秋一脸惊愕地看向他,片刻之后又反应了过来。 前些日子她总是明里暗里地向赵禹平表示,要将桃儿纳进府里做偏房的,可赵禹平却总是不轻不重地拒绝。 没想到,如今却当了真,甚至都不愿意等她醒过来,就急急忙忙地将她娶进了门。 婉秋收敛了惊色,凄然一笑,道:“既然都已经办了,我也没有别的意思” 赵禹平点点头,好像在聊什么极其平常的事情一样,让婉秋的心里又是一沉。 “禹平”婉秋的眼中有什么在闪烁,她的声音凄楚,“她们说,我肚子里的孩子没有了。你告诉我,不是这样的,对不对?” 她轻轻抓住赵禹平的衣袖,满含希望地看向他。 赵禹平的神色阴诡,却是毫不避讳地迎上她的目光。 门口有丫头端着一碗东西进来:“少爷,药已经好了。” 婉秋的身子微微一瑟缩,心底里升腾起一丝恐惧:“什么药!” 赵禹平一手揽住她,一手挥了挥,朝那丫头道:“拿过来。” 他端过那药,碧绿的玉璃碗,墨黑的药汁,还散发着袅袅的热气。 “婉秋,乖。”赵禹平的神色温柔得让她有些发怔,“喝下去,这药是为了你好。” 婉秋愣愣地看着他,她从来没有见过他竟有这般清俊的眉眼。 那药碗端到了她的面前,婉秋正要张口,一股药气扑鼻而来,夹杂着一股浓浓的腥气。 她猛地将他的手推开,药汁洒出来小半。 “我不喝!”她推开他的身子,努力向床的里面逃去。 那药的味道让她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 赵禹平纯善的面孔突然变得阴沉,他站在床边盯着她,一字一句,道:“喝下它。” 婉秋心中一颤,那药果然有问题!她将被子紧紧抱在腹前,拼命地摇头。 赵禹平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的声音也越加颤抖,豆大眼泪一颗接着一颗地掉下来。 “不要,禹平,求求你不要”她在角落里缩成一团,努力地保护着肚子里的孩子。 赵禹平的耐心已经到了极点,他侧头向门外的丫头喊道:“愣着干什么?进来伺候少奶奶喂药!” 几个丫头一愣,忙跑了进来,一人按住婉秋的手,一人按住婉秋的脚。她的身子本就虚弱地很,这样被人制住之后便再没力气挣脱了。 她眼看着赵禹平端着药一点一点地靠近,巨大的恐惧感像是游蛇一般席卷全身。她的一边摇头,一边企求他道:“禹平,你饶过我们的孩子,放过他!我不会让他出现在你面前,你只当没有这个孩子好不好” 赵禹平却像是恶魔一般,猛地捏住她的下巴,疼得她说不出话来,再面无表情地,一点一点将那药汁灌了下去。 一碗药灌完之后,几个丫头立时松开了婉秋的手脚。她却像是用尽了力气一般瘫倒在床上,一动不能动了。 赵禹平守在床边,就这样冷冷地看着她,不发一言。 那药像是无数条带了小钩子的爪子,探进她的肚子里,将小腹里那一块搅得天翻地覆。 婉秋慢慢地感觉到了那药的效力,身子也一边发抖,一边不由自主地瑟缩在了一起。她本就虚弱的面色,额上还渗出了一层冷汗。 “好疼妈,我好疼”床上的婉秋已经痛得开始无意识地胡乱呻吟。赵禹平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反应,好似在等待着什么。肚子里好像有一只手,将那里面的东西一点一点地,生生带离了她的身子。 “不要”她的眼角湿润,巨大的疼痛让她现在的样子倍感屈辱。 她素色的衣裙下,渐渐有血色渗出。 赵禹平松了一口气,起身喊道:“大夫!叫大夫进来!” 不一会儿,一个背着药箱的人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 婉秋此时已经疼得满身大汗,身下好像有什么脱落出来了,她想伸手去摸一摸,却连手都抬不起来。 她的意识时而恍惚,时而清醒,赵禹平就这样站在她的面前,对她的痛苦没有半点表情,像极了地狱的无常。 那大夫剪开她的衣裙,从一团血肉模糊中摸索着托出一坨东西出来,两根手指在里面戳了一戳。 半晌,他才转过身,对赵禹平点头道:“胎儿已经出来了。” 他的话像是一个惊雷,嗡地一声在婉秋的脑中炸开。她下意识地张开口想要叫出来,却没有声音。紧接着眼前一黑,便再没有了知觉。 上海的街头,叶星来正漫无目的地四处乱逛着。 叶将军这回是动了真怒,自从她从叶家跑了出来,母亲派出来寻她的下人也被父亲下了死命赶了回去。身上的钱已经所剩无几,而所有与叶家相关的地方她都不能去。 可叶星来的脾气是像极了叶将军的倔强不服输,哪怕是风餐露宿,也不愿意低头的。 不知不觉逛到了顾府的门前,她隔得远远地看着顾家的大门,想起北地那个日思夜想的顾逾明,心里不禁一阵酸楚,眼泪就这样涌了上来。 “叶小姐可是在睹物思人?”忽然一个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叶星来一惊,连忙将脸上的泪水擦掉,转头看去,身后不知何时停下了一辆轿车。 说话那人就站在车旁,笑意吟吟地看着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林子 日式装饰的素色格窗下,是简洁的榻榻米,面前的矮桌上放着几碟精致的点心,并一瓶绘着一枝樱花的青色瓷瓶。 里头应该是清酒吧!叶星来望着那精致漂亮的小瓶,怔怔地想着。 她略有些局促不安地打量着这屋子里的陈设。她不知道自己着了什么魔,在那人简单几句之后,竟然就鬼使神差地跟着他上了车,然后来到了这里。 可这里,如果不出意外,应当是日本人的寓所。她不自觉地看向高几上端正供着的,这里还应该是一个级别不低的日本人的房子。 叶星来的心底不禁升起一层戒备。前线正当战时,虽然叶将军已经不在战场上迎敌激战,可日本人突然来找她上门,恐怕没有什么好事。 叶星来此刻想离开,看了看门口左右站着的一身黑色衣服的神色严肃的保镖,心中暗悔已经没有机会逃跑了。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日式推拉门一声清脆的响声,一堆人拥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叶星来定睛看时,那人却是一个半残的老头子,拄着一根紫檀木漆的拐杖,鹰眼长鼻,一看便知不是池中之物。 叶星来只觉得眼前的人有些熟悉,却不知道自己从哪里见到过他。 跟在那老头身后的男人神色莫测,他上前去附在老头的耳边耳语了两句。那老头的眼神在叶星来的身上转了又转,那种阴沉的目光,看得她开始有点不自在起来。 片刻之后,那老头突然从喉咙里发出一阵艰涩难懂的声音,听得旁人鸡皮疙瘩也跟着起来了。可偏偏站在他旁边的男人恭敬垂首,好像在聆听他的教诲一般。 “是!”待那老头的声音停下来之后,男人更是俯首贴耳。 “叶小姐,”他转过身来,对叶星来道,“天元先生对您的到来表示欢迎!” 天元先生!叶星来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眼前的老头有些眼熟了,原来他就是前一段时间因为一场中日围棋交流赛而名噪上海的天元先生! 她还记得有一次在饭桌上,父亲还曾经与顾伯伯提起过这个人。 “我不认识什么天元先生,”叶星来生硬地回答道,“我只记得你方才在顾府吗门前对我说,你们有顾逾明的消息” 那男人了然一笑,直接道:“叶小姐果然是心系江北君的顾少帅,就算是他只对白府里那个女人情有独钟,看来叶小姐也从未移情。” 叶星来的脸色一僵,他说的话让她的心里很不舒服。她稍稍向前倾了身子,摆出一副戒备的姿态。 “这些废话不用多说了,你且告诉我,你们关于顾逾明的消息是不是——他还活着?”她现在唯一想要确定的事情就是这个了。 那男人看向一旁的天元先生,好像在请示什么,得到允许之后他又转过身来,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点头道:“是的,顾逾明他的确还活着!” 江北的山林总是成日迷雾重重,让人分不清方向。 从上海重返江北的军官带着顾府的人马,在烟瘴弥漫的丛林中迷了路。 这周围有些房子的村落都已经逃得七七八八,少帅率人躲进林子的消息,还是他们从一个正领着孩子整理行装的妇人口中得知的。 “老丁,”队伍中的一个人凑上来对带头的军官道,“再这样转下去不是办法啊!” 老丁看着林子里漫天的烟瘴,眉头已经是紧紧皱成了一团。 “是啊!”他叹了口气,又看了看身后毫无怨言地跟着他走了两天两夜的弟兄们,“这林子大得很!再这样走下去,还没等我们找到少帅,弟兄们的命就得先搭进去了!” “妈的!”那人折断了手边的树枝,狠狠地丢到地上,“反正转不出去,干脆老子们拼一把,往林子更深的地方去!” 老丁知道他的意思。他们带着人刚进林子的时候,正是为了防止迷路,若是朝一个方向走到半天的脚程,他们就会在树上绑上一根绳子,不再继续向前走。 一直到迷路之后,他们都在绑着绳子的几处地方转来转去,既转不出去,又不敢往林子深处走。 老丁也不止一次地想过,孤注一掷或许也是另一条生机?可是看到这么多兄弟跟着他,却又下不了这个决心。这次从身边人的口中提了出来,他也是皱着眉头想了半晌,犹豫着摇了摇头道:“暂时不要冲动,这个法子还是不稳妥。” 接着,他又向身后的人喊道:“弟兄们原地休整!” “丁大哥!”突然,有人站起来朝他喊道,“我觉得他说得对!” 他不等老丁回话,继续道:“反正横竖走不出去,不如就往里面走!就算死在这山上,哥几个也算是几条好汉了!对不对呀?!” 他这样大声地一吆喝,其余的人也都跟着应和起来。 “对!江北军的人有几个孬种?” “咱们出发前是自己发了誓要找到少帅的!不如就赌一把!” “要是少帅在这林子里,既然我们转了这么久都没找到他,那就是说他肯定在我们没去过的地方!” 老丁一边犹豫着,却被一个人的话打动了。若是少帅当真在他们没去过的地方,也就是说林子里就有可能有另外一条路 “行!”老丁咬咬牙,狠道,“既然兄弟们愿意以性命相托,那我姓丁的也不能当孬种!大家原地休整一刻钟之后,咱们往里面走!” “什么?!”叶星来神色惊诧地问向面前的人,“为什么要我去!” 那男人诡异一笑,像是看穿了她所有的心思一般,扬起嘴角道:“叶小姐不是早就想要除掉她了吗?” 叶星来的神色一肃,戒备道:“谁说的?我与她并无交集!” 自从上回被白靖绑去白府盘问了一通之后,她便更加对此事讳莫如深。 她仍还记得白靖放她离开时在地下室里对她说的话。 他当时的面色不善,做足了一个黑帮老大的气派,戏谑道:“顾逾明想要接手这件事,我也不强留你了。只是,叶小姐怕是不知道,青帮里我的这些兄弟,都不是什么好人善鬼。” 他阴沉的目光将周围站着的手下扫了一圈,冷浸浸地道:“在上海的街头,随便拖走一个女的,后面的事情,我就不敢保证了” 他随意地坐在一把椅子上,一边玩弄手上的剪刀。刀刃上的寒光一闪一闪,看得叶星来心惊胆战。 若不是当夜阿来到白府来接她走,她不敢想象,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 那男人见她的神情紧张,也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叶小姐忘了那瓶药,天元先生可没有忘记。” 那瓶药!叶星来的脑中如电光石火一般,猛然想起了什么。 她的脸色突然煞白,像是被人拿住了短处,支支吾吾地道:“你,你们卖药给我的,是你们的人?” 那男子好像对她的反应早有预料一样,继续道:“青天白日下,能在上海的街上买到那样的奇药,叶小姐不觉得自己太天真了吗?” 叶星来的胸口一闷,若说上一回白靖抓她回去只是因为推测,想要套她的话。那现在坐在对面的天元先生和他的手下就是切切实实地抓住了她当时的把柄! 江北,老丁一行人已经昼夜不歇地赶了几十里路。 丛林中的树荫越来越密,烟瘴气也越来越浓,老丁和兄弟们的角色也越来越层。 越来越浓的雾像是一张巨大的,不知边际的网,将他们都笼罩在这密不透风的丛林中。 他们像是不知疲倦的蚂蚁,望着一个方向,不断地坚决地,向前迈进。 “等等!”走在最前面的老丁突然停下来,伸手止住了后面的人,一行人立时屏息凝视,紧张地保持着半蹲的姿势隐藏自己。 前面的草笼像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声音,窸窸窣窣地,竟有些像人的脚步声。 可对方像是也发现了什么,声音戛然而止。 老丁的脸隐在丛中,双眼炯炯。忽然,一把冷冰冰的枪口抵上了老丁的额头。 老丁一惊,却是不敢妄动,只得举起双手慢慢地站了起来。 他身后的人已是冒出一身冷汗,他们不知对方底细,就这样火并起来,自己未必能讨到便宜。 双方就这样僵持了一阵。忽然,草丛后面响起来一个人的声音—— “老丁?” 老丁的身形一颤,他只觉得这声音熟悉沉稳,却又迟迟不敢确认。 草笼中又是一阵脚步声,一个人的身影逐渐在他的面前清晰。 “少帅!” 老丁的声音颤抖着,也有几分难以置信的惊喜。 顾逾明一步步走过来,吩咐埋伏在灌木中的人道:“撤了吧,是我们自己人。” 那黑洞洞的枪口这才放了下来。 “少帅!兄弟们终于找到你了!”老丁站在顾逾明面前,有些语无伦次地激动道。 藏在他身后的人也再忍不住了,一个个都站了起来,面上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顾逾明拍拍老丁的肩,坚毅的面色有几分触动:“你们辛苦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爱丽丝 叶星来从天元先生的房间里出来的时候,一直在她与天元先生之间来回说话的男人将她送了出来。 门口已经停着一部黑色的轿车。 “上车吧,叶小姐。”他的表情又恢复到了最初的和善,伸出一只手来,邀请她上车。 许是叶星来刚刚在里面半被迫半自愿地答应了天元先生的条件,此时的他对待她的态度已是与刚才的倨傲和阴狠截然不同了。 叶星来踟蹰着,微微皱着眉头,半晌,才迟疑道:“你们,真的能保证这件事之后再也不会找我?也不会找我家里的人。” 那男人举在空中的手举得累了,听见她这话,便又放了下来。 “叶小姐放心吧。”他不紧不慢地道,“既然您已经和天元先生的意见达成了一致,那就是我们的朋友。你要相信,对待朋友,我们总是言而有信的。” 她的手不禁紧了一紧,捏得小坤包的手带微微地变了形。 “可是”她咬了咬唇,为难道,“自从上一回白靖察觉了这件事之后,我要是想再进白府怕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他双手随意地插进口袋里,笑了一笑道:“叶小姐的任务是,在顾逾明回沪之前,将这个消息带到就行了。至于怎么告诉她,白府怎么进,这些不是我们需要替您操心的问题了!” 她犹豫着点了点头,木已成舟,她也没有别的选择了。若是从前她背着叶孟亭在警察局里做的那些事让叶将军知道了,以父亲的脾气秉性,她不禁打了个寒噤。这回叶将军就已经动了真怒,若是有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祠堂里的家法打得没了小命。 “好了。”见她点了头,那人道,“叶小姐快上车吧!天元先生吩咐,已经在爱丽丝公寓为您准备好了暂住的地方。在您回家之前,那里会一直提供给您做私人寓所。” 北地的瘴林中,顾逾明的人马带着老丁一行人,在茂密的丛林中循着一条特有的路线曲折前进。不过多时,为首的人拨开一片密集的藤条,他们的眼前赫然出现了一片人烟聚集的地方。 这地方隐藏在丛林之中,以树荫为遮蔽,以藤灌为掩饰,寻常人是想象不到,在这偌大的山林中,竟然还藏着这样一个别有洞天的小小村落。不知道这其中关窍的人,无论怎么转也是极难找到这里的。 身后有人感叹道:“幸亏咱们在路上碰上了少帅,要不然就凭咱们几个在林子里瞎转,怕是不出几天就被狼叼走了!” 其余的人虽不说话,可却是已经有些冷汗冒出,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滋味,是让人感到后怕的。 他们四处打量,这里虽然房屋简陋,却是五脏俱全,在这里的人都衣着简陋,看不出身份。可来来往往,却尽然有序,颇有章法。 老丁细细看了一阵,突然道:“这是咱们江北军的兄弟!” 顾逾明站在一旁,默认地看了他一眼,道:“大部分是,不过有些是原本住在这里的山民。” 他转过身,对后面的人吩咐道:“把受了伤的弟兄扶到那边的药圃旁边,请药圃里的阿爷上药。阵线上的医院没有撤下来,只能先如此处理了。”说到这话时,他坚毅的眉宇间有几分愁意。 老丁沉重地叹了一口气,点点头道:“这回是咱们吃了暗亏!国军的部队都想留着打自己人去了,小鬼子的枪炮,都喂给咱们江北军的弟兄来了!妈的!”他越说越气,到后面甚至忍不住骂起了粗话。 顾逾明负手而立,听了他的话也未怪罪,只盯着互相搀扶着蹒跚而行的伤员们,笃定道:“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兄弟们的这笔帐,我记下了!” 老丁看向顾逾明,坚毅的神色在他的面上流转,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铁血睿智,叱诧疆场的少帅啊!他的心情也开始跟着激动起来。 “少帅!只要您发一句话,兄弟们就肯为你赴汤蹈火!跟那小鬼子硬拼一场,看看到底是谁的骨头硬!” 说着,他们已经走到了江北军的士兵们搭建的简易帐篷旁边。 “少帅!”帐篷里有裹着腿的伤员,见他们过来了,急忙想要站起来向他行礼。 “快坐下。”顾逾明忙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快把伤养好,咱们就开拔!” “好!”那伤员看着年轻得很,像一个十六七岁刚刚入伍的孩子,听见顾逾明的话,立时激动得热泪盈眶。 少帅带着他们从虎头岭突围出来的时候,就没有抛弃他们。没有受伤的兵背着受伤的兵,受了轻伤的就互相搀扶着,凡是一息尚存的,少帅下令通通带走,一路从虎头岭逃到了这里,硬是一个兄弟也没有丢下。虽然这次吃了败仗,可在活下来的人心中,少帅仍是少帅,他是绝对的权威,不容质疑,也不可动摇。 老丁跟着他一路走去,帐篷里的伤员还有很多,看来当时的战况的确是很惨烈。 “少帅,阿明副官呢?”他这时才突然反应过来,一直跟在少帅身后的阿明却不见踪影。 顾逾明的身形一滞,沉声道:“阿明在突围的时候带人掩护我们,之后就再没见过他了。” 他故意说得平淡,好像阿明随时都可能带着几个兄弟回来了。 可老丁心里清楚,虎头岭上的那一仗,少帅带着的尖头部队已经是为了掩护其他人及时撤退,才会正面迎敌,吸引日军的大部分火力。而阿明副官却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要掩护少帅等人的突围,在那样集中的火力施压下,恐怕他早已经和虎头岭的草木一同化成焦土了。 可他却不忍心说出来,少帅一向视阿明为亲手足,生离死别在军中看来虽是常事,可当一直并肩作战的兄弟突然倒下时,那份悲痛是旁人难以体会的。这样的痛,老丁也体会过,所以他懂。 “好了,”顾逾明带着他走到隐蔽处,道,“我现在问你,上海的情形如何了?” 老丁立刻收起了愁容,急忙道:“少帅,我就等着你问我这句话!老司令知道了虎头岭的事情,已经封锁了消息,但是我们走了这么久,恐怕江北失守的消息上海早就传开了!” 顾逾明沉吟片刻,父亲的做法无疑是正确的,前线已溃,后方不能先乱,此时稳定民心无疑是第一要务。 “我呢?父亲应该不知道我还活着。”那天的战况如此惨烈,他们一路上逃得又极其隐蔽,就连老丁也不知道他死是活,父亲也一定做好了两手的准备。 顾逾明的心里有些许不忍心,想必母亲知道了这消息,一定是哭得肝肠寸断,还有婉婷,还有她 老丁赞同地点头,回答道:“老司令一边派了人跟我回来找您,一面向岭南军c川渝军发电借兵,随时准备集结旧部,重新披甲上阵。一月之后,若是还没有少帅的消息,就以江北军的名义发出讣告,电致全国。” 顾逾明松了一口气,他的担心果然是多余的。父亲是身经百战的老将了,家中有父亲坐镇,自然是不会出差错的。 “少帅,”老丁急忙接着道,“我们出来已经有大半月了,离和老司令约好的一月之期只有十日了,若是您还没不回沪,虽有老司令守着,可难免会有动荡啊!” 顾逾明沉吟不语,他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可如今伤兵尚未痊愈,这里有一半的人的身体还经受不住急行军的剧烈行动。贸然开拔,只会加重伤情,也会拖慢回沪的速度。可这些伤员,是绝对不能丢下的。 他仔细想了一想,沉稳道:“不急,还有十日。老丁,我有一事想要拜托于你。” 老丁立直了身子,郑重道:“少帅尽管吩咐!” “两日之后,我带五人轻骑回沪。这里就要麻烦你留下来照看一二,我担心我突然离开,伤兵的情绪会有所波动,需要留下一个身份较高的军官,才能稳定得住场面。” “是!少帅!”老丁的神情严肃,毫不犹豫地回道。 上海顾府。 婉婷扶着步履仓惶的母亲,一路从卧房走到书房。 “妈,你慢一点,不要摔着了!”婉婷一边扶着她,一边忧心道。 自从顾太太晕倒之后一直就卧床休息,可心里却时时牵挂着江北传来的消息。 今日听说有江北军的人回府上了,便一定要坚持着起身到书房里去看一看。 到书房时,那两个人已经离开了,只有顾老司令仍坐在里面。 “怎么样了?”顾太太急忙进去,就连婉婷也几乎跟不上她的脚步。 顾司令忙站起来扶住她,道:“你怎么来了!医生说你要卧床静养。” 可顾太太却恍若未闻一般,满怀希望地问道:“江北那边的人到底怎么说?” 婉婷也不自觉地投去希望的目光。 顾司令叹了一口气,道:“是后方医院逃出来的人,离虎头岭还有一段距离,前方的事情,他们也不清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告辞 顾逾明的死讯刚传回来没有多久,上海滩就开始流传着一个大新闻,从名流政客的酒会,到街头巷尾的摊头,就连那卖菜的大娘也对这件事情津津乐道。 青帮的白爷要办婚礼了! 青帮在上海的存在,本来就是颇具争议的,底层的百姓有受过青帮的恩的,富家的公子也有吃过青帮的亏的。而青帮的白爷,在传闻之中更是亦正亦邪,可他的年轻有为,掌管青帮,更加上他还有一张让人赞叹的脸,更是让他成为上海备受瞩目的人物。 这条消息像是兵荒马乱的日子里最带有亮色的新闻,几日之间传遍了大街小巷。这消息的热度甚至一度压过了江北战事受溃的消息,毕竟远离北地的上海,总是对这样的花边八卦更有兴趣一些。 传言说,法租界里种西洋玫瑰的花圃,里头红的金的蓝的,什么颜色的玫瑰都有,当初时逢花季时,因它壮丽漂亮的景观还上过《申报》的头条,此时却被白爷花巨资买了下来,专供婚礼当日现场的布置。 传言说,白爷将苏浙一带最好的绣娘织女全都请到了上海,要在半月之内给新娘打造一件金碧辉煌c独一无二的嫁衣。光是缝在嫁衣上的金线加起来都足足有数斤之重! 还有传言说,白爷要娶的新娘,是一个得了失心疯的女人 最后一条传闻,却让那些暗暗痴恋白爷的女生都炸开了锅。 崇德女校刚刚开校,便有好事的女生都聚在了一起。 “唉,你听说了吗?” “不就是青帮白靖么?现在上海滩有哪个不知道呢!” 另一个女生神神秘秘地凑了进来,低声道:“我可是有个消息,不知你们想不想听?” 她说到一半,故意停了下来,一双眼睛故意向同伴的脸上转了一圈。 “哎呀你快说!想听想听!”周围的人被她的胃口吊了起来,立时迫不及待地催促着她继续说下去。 看见他们的反应,那女生才满意地笑了笑,继续道:“我可听说,白靖要娶的,是个疯女人” 没等她说完,周围有人就已经不耐烦起来了。 “谁不知道呀!这这消息可是早就传遍了!还用你来卖乖!”有人不屑道。 “就是!”有消息灵通的人也跟着附和起来。 “哎呀!你们先听我说完!”那女生见围在身边的人要散,也来不及慢吞吞地卖关子了,只得快速道,“那个疯女人,可是咱们崇德女校的人!” 她的这句话一说出口,又立刻将那些没有走远的人给拉了回来。 “咱们学校的?”围在一起的人面面相觑,“崇德什么时候有人得过疯症?” 那女生见其他人都迷惑起来,脸上的笑容更加得意了,她将手抱在胸前,慢条斯理道:“你们仔细想一想,咱们学校里头,和青帮的白靖有关系的人” 她若有所指地提示着,有脑筋灵活的立刻有了答案:“是那个展识卿!” 这一喊立刻提醒了其余的人。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她呢!我记得前一阵时间,小道报纸上不还刊了她分别和白靖c顾逾明的照片吗!” “可传言不是说白靖娶的是个得了失心疯的女人,识卿从前在学校里非但没有什么问题,反而还是几个密斯最喜欢的学生” “从前不疯,不代表现在不疯吧!”站在中间的女生极不满意地白了她一眼,冷嘲道,“你们看,这开校这么多天了,她可来学校了?就连叶家那个公主小姐,不也跟着没来吗?” “你不是一向跟叶星来交好吗?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啊?”人群中有人不解地问道。 那女生刻意向前倾了身子,引得一众人也跟着凑了上来。 “什么交好不交好的!还不是看在她家里的面子上,让她不至于总是做独行侠罢了。她以前在学校里头的时候,不是总和展识卿闹不痛快么?”她的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一圈,神秘道,“现在展识卿是白夫人了,青帮的白靖也就该找她的不痛快了!” 一众人听完她的话,皆是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却不知消息真伪。 那女生还未来得及继续说下去,就听见身后冷冷地响起了一个女人声音——“你们在说什么?” 那声音倨傲熟悉,原本围在一起的女生立时作鸟兽散,只留下那个女生仍留在原地。 她听见那声音便已经知道是谁了,僵着背迟迟没有转过来。半晌,她的脸上溢满了笑意,讪讪地转过头来笑道:“星来,你回来啦?刚才我们还在说呢!你” “够了,”叶星来站在原地,冷冷地睨着她,“刚才的话,我都听见了。” “星来”那女生上前一步,还想解释些什么。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叶星来微微勾起嘴角,神色有一丝轻蔑,“你想说,不要让你家里的人知道吧?” 她的父亲原是叶将军手下的副官,也是因着叶家的关系,他们才从内陆的农村搬到了上海来,她也从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村姑娘,摇身成了读书认字的小姐,和叶星来一起进了上海最富盛名的女校。 学校里无人知道她的身份和底细,就连她自己都差点忘记了这样的过去,在叶星来的身边鞍前马后,甚至对自己只能当作绿叶而心有不甘。 可是此刻站在叶星来的面前,她就像是裸地暴露在她的面前一般,不得半点挣扎。 她的脸色先是发白,不一会儿又涨红了脸,半晌,她才咬着嘴唇,屈辱地点了点头。如果让父亲知道她冲撞了司令的女儿,一定会对她好一顿收拾! 叶星来冷嘲道:“从前我还当你作朋友,可是如今,凭什么?” 一句话堵住了她的嘴,依照叶星来的性格,若是自己不想让家里知道,她便会有一百种方法告诉父亲。 她的脸涨得通红,却想不出什么话来向她告饶。 没等她开口,叶星来却又继续说道:“不过我倒是愿意,和你做一个交易。” 她猛地抬起头来,却只瞧见叶星来的面上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意。 白府。 耀匆匆走进白靖的书房:“白爷!查清楚了,顾逾明身边的阿来,确实有问题。” 白靖放下了手中的宾客名单,脸上却依旧平静。他点点头,道:“那晚他将叶星来接走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耀的神色严肃,道:“既然现在已经查实,我们要不要有所行动?” 白靖摇了摇头,道:“江北军的事情,就让江北军自己去解决。” 耀微微一愣,道:“你是说,顾逾明他的死讯有异?” “不知,”白靖站起身,将手中的宾客名单递给他,“按照这个名单,去印帖子吧。” 耀接过名单,往外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道:“医生说,展小姐这几日已经可以见人了。” 她的病情慢慢在好转,可是那首《蒹葭》却是日日都会在阁楼上唱起的。 白靖常常站在竹林里,隔着树荫远远地看着她。她站在窗边,望着远处的湖面,像是在等什么一般。 她一望便是一整日,他一站也是一整日。 他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江北的林子里。 顾逾明带着老丁去了几座简陋的木屋中看起来最大的一个屋里。 一看到他进去,屋里的人立刻站起身来迎接他道:“将军,这是谁?” 那人衣不蔽体,操着一口难懂的土话,身上是用麻布和藤条做成的衣服,唯一看起来有些精良的枪垮还是江北军的制式。 “这是我的部下,老丁。”顾逾明介绍道,“我要先行离开,余下的的人还要继续麻烦村里的人了!” 那人看起来有几分气势,像是这里领头的人,他点点头,生硬道:“放心,回去告诉老将军,我们都,很想念他。” 顾逾明微愣了愣,转过头来向老丁道:“这是村长,当年父帅在还在江北时,这个村子里的人当年都是十里八乡得了天花的病人,被赶到了一处准备烧死,却被经过的父帅拦下来了。” 老丁恍然大悟,不禁感叹道:“原来是老司令当年积下的阴德,一报还一报,没想到少帅就因此逃过了一劫!可是既然当年已经治好了他们,为什么会到这深山老林中来?” 顾逾明还没说话,那老村长却黑着脸,声音沉沉地响起了:“老将军,有善心。可村里的人,都不相信我们已经好了,把我们当成瘟疫一样。等部队一走,就四处追赶我们,还是要把我们烧死” 老丁这才明白过来,江北的消息闭塞,尤其是偏远的山村,更是不相信这种染上就会死的怪病会被治好。 顾逾明向村长道:“我走之后,就要老丁在这里组织队伍了,希望您能多多关照。” 村长的神情激动起来,急急道:“将军不要客气!江北军就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他们留一天,我们就报一天的恩!” 顾逾明点了点头,朝老丁吩咐道:“江北军的纪律你是知道的,就算是在这林子里,也不可娇纵兵官。” 老丁郑重地敬礼道:“放心吧少帅!” 顾逾明将补好的披风系在颈上,几个得力的兵已经在外面集合了。他举起右手,向老丁和村长敬了一礼,沉毅道:“一切就绪,逾明就先告辞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过宣城 “吴铁城市长的秘书已经回电,确认了市长在婚礼当天的行程,并且已经答应了做证婚人。” 耀站在白靖的身后回道:“还有胡蝶小姐,也已经确定了,会在现场献声一首《月圆花好》。” 白靖站在窗前,遥遥地看着一个方向。 她曾经在他的面前提起过,吴铁城先生虽在新政府供职,可为人却是难得的一身正气,在学校里很是受学生的拥戴。 至于那首《月圆花好》,也是她最爱的一张唱片。若是请来胡蝶在他们的婚礼上献唱,她一定会很高兴吧! “白爷”见他半天没有回话,耀忍不住唤他道。 他的眼前怔忡了一刻,才缓缓转过头来,道:“说吧。” “离婚礼的时候没有几日了。”耀犹豫了片刻,还是说出了口。 他的话没有说完,可白靖却听得懂他话里的意思。 离婚礼没有几日了,该决定的,该了断的,该结束的,甚至是该放弃的,都该要做打算了。 可白靖却轻轻飘飘地将话递了回来:“我知道,宾客的请柬都发下去了吗?” 耀一愣,回道:“青帮的兄弟们已经全部递到各个府邸公馆上了。” “顾府那边,有什么动静?”他继续问道。 耀更是一愣,他没有想到白爷会突然问到顾府的情况。 他脑中转了一转,才道:“这几日顾府仍然是门庭大开,进出如常。虽然坊间早有顾逾明战死的消息传出来,但顾司令至今都没有声张,想来还是在等顾逾明的消息,不过” “不过什么?” “底下的兄弟上报,顾府这几日在暗地里已经开始有所动作了。” “这也不奇怪,”白靖的神色未改,道,“顾家再不出面,军政两界,南京方面,恐怕都要乱了套了。” 耀冷嗤一声,语气生冷道:“江北沦陷,南京怎么脱得掉罪责!这个时候开始着急,未免也太迟了!” 一寸山河一寸血,日本人打出了满州国的旗号,利用几个傀儡来控制江北。凡是有些热血心肠的人,哪个不为江北军叫一声屈的! 白靖沉吟道:“顾逾明既不姓蒋,也不姓汪,江北军不涉党争的铁律,在某些人眼里反而是绊脚石罢了。” “白爷,小耀爷。”书房门口突然有一个下人上来回话。 耀几步走过去,问道:“什么事?” “大门前来了一个女学生,说是展小姐在学校里一同念书交好的朋友”那下人略有些为难道,“我们不知道该不该放进来,特特来请示白爷。” 耀也回头看向他,白靖却道:“你亲自去看看,若真是她的同学,带着去阁楼陪她一会儿,念几页书也好。” 这些日子他再不让展婉秋上门,顾婉婷也因着家里的事几乎没有空闲,医生说她虽有所好转,可毕竟平日能陪她念书说话的人不多,该将她闷坏了。 耀点头应许,转身便快步向门口走去。 门口,一个学生打扮的女子站在那里,她略带焦躁地来回踱步,不时向半掩的大门内打探。看得出来,此刻的她有些莫名的紧张。 忽然,有一个人快步走了出来。 “你是展小姐的同学?”他还未站定,话就已经问了出口。 耀的眼睛像敏锐的鹰隼一般往她的身上打量,让她的手心都微微地润湿了一点。 “对,”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放松下来,温和地笑道,“我们在崇德是同学,还是顶好的朋友呢!” 耀朝她的脸上看了一看,虽有些紧张,可话却说得自然。 “不知小姐贵姓?”他问道。 那女生忙道:“我姓蒋。” “不知蒋小姐上门,可有什么要紧的事?”耀的声音变得平和下来,才让蒋小姐提起的心稍稍地放了下来。 她的眼睛笑起来就像一弯月牙,一副纯真无害的样子,最是容易让人失去防备了。 “开校已经好几天了,识卿她都不来学校,展公馆的电话拨不通,就连学校的密斯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她微微皱了眉头,一副很是担心的样子。 “我听说识卿就在你们府上,所以我才想着过来瞧一瞧。” 见面前的耀还有一些迟疑,蒋小姐将手袋里的东西取出来,递到了耀的面前。 “你看,这是识卿从前借给我的书,顺道着来还她呢!” 耀低头看去,是一本半旧的书,封面的页底是娟秀的“识卿”二字。 他看了她一眼,让开了身子道:“蒋小姐,请进。” 宣城门口,密不透风地把守着日本兵。 几个人藏身在城门口对面的小山头上,隔着茂密的灌木和草丛观察着对面的情况。 “少帅,”趴在草丛中的一人放下手中的望远镜,转过头对后面的人悄声道,“城门口都去鬼子的人,进出城门都要仔细盘查的。” 他们几个昼夜不停,日夜奔波,躲过了许多次鬼子的盘查,也逃过了各方面势力派到江北来的特务的追杀。只要过了宣城,就能跟老司令提早安排的江北军余部汇合了! 可能是日本人察觉到了什么,也有可能宣城是江北的防守要塞,颇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意味,这里的驻兵和盘查都要比前一段路上经过的地方要格外多些。 “要不然咱们从山路绕过去?”另一个部下向他提议道。 顾逾明向四周打量过去,峰峦如聚,绵延不绝,这险要的地形才造就了宣城如此绝好的地理位置。 他摇了摇头,沉声道:“山路陡峭多险,而且地形复杂,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他的话说出来,剩下几个人皆是面色凝重,过了宣城他们就能找到大部队了!可这一关看来却不是那么好过的。 硬闯不行,绕道也不可取,没想到在自己国家的土地上,也会有寸步难行的时候。几个人都是面色铁青,摩拳擦掌,这叫他们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妈的,要不然就跟他们拼了!”一个人气道,“我们虽然只有几个人,我这儿还有二蛋子死之前给我留下的,够小鬼子喝一壶的了!” 他掏出几个铁疙瘩捏在手里,像是随时准备着打鬼子的样子。 顾逾明摆了摆手,道:“不急,我们这么几个人能不能突围出去暂且不说,城里的人员分布复杂,一颗丢过去,随时可能炸死无辜百姓,还是不可。” 这下几个人都没了主意,只得眼巴巴地看着顾逾明,等着他想出什么办法来。 他接过侦察员手里的望远镜,向城门口的地方看去,至少有一个小队的人数,镜头向上抬去,在离城墙不远的地方,有一股炊烟袅袅而升。 顾逾明的心里突然有了主意。 “谁有火?”他放下望远镜问道。 一个年轻些的小兵从怀里掏出两个竹筒并一些易燃的油料,道:“少帅,我有!” 那是他们离开林子时,村里的人专为他们准备的火种,没想到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顾逾明点点头,看向那个侦察兵:“猴子,你身法敏捷些,带上这些东西,爬到那面的山头上去如何?” 众人随着他的手看过去,那面是陡峭崖壁,山石之间虽然有树木荆藤,可是一般人望上去也是两顾战战,不敢攀援。 猴子看起来身形瘦小却是精武有力,他走前去几步,用手指头横竖比了一比,回头道:“少帅,没问题!那山头看起来高,若是从旁边的山头横穿过去,接到藤条垂下来的地方爬上去就方便得多了!” 顾逾明若有所思地想了许久,又拿起望远镜向远处看去。 “少帅,您说吧!接下来,我们要干什么?”猴子有些沉不住气道。 “等。”顾逾明只说出了一个字。 “啊?”几个人皆是一愣。 他剑眉星目,神色坚毅:“等到天黑,就是我们出城的时候。” 夜色如墨,阴云蔽月,宣城的灯火只剩下零星的几点。城门口的守兵只留下了白天的一半,在门口转来转去,都是昏昏欲睡的样子。 顾逾明紧张地看向西面的峭壁上,夜色深沉,他只能时而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在赤楞楞的山石上跳跃,活脱脱地像一只敏捷的猴子。 不一会儿,那黑影终于停在了事先说好的位置,一个微弱的火星亮了起来,在黑暗中闪了一闪。 顾逾明松了一口气,将手中的火种打开,吹出较大的火星,举到空中打了一个暗语。 他低声对身边的几个紧绷着弦的部下道:“准备好。” 夜空中突然划过一段像流星一般闪耀的火光,从西面的峭壁上直直地射向城里。 半刻以后,城墙不远处烟雾阵阵,火光冲天。霎时哨声大作,人声鼎沸。 纵是站在山头,他们都能听见日本兵在城门口叽里哇啦的叫喊声。 城门口的守兵只剩下了四个。 顾逾明看见峭壁上的黑影跳了几下,便翻进了城墙。这个时候东西两道城门的守卫都是最薄弱的时候,他们有条不紊地按照计划进行着。 黑暗中顾逾明的眼睛如两簇闪耀的火苗,他的声音沉沉响起:“进城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蒋小姐 当全城的灯火都亮了起来时,火势已被慢慢扑灭,等到上级的军官接到报告赶到城门口时,才发现留下的四名守兵已经悄无声息地躺到了地上,身上的枪支弹药也都一并不见了。 军官大怒,下令封锁东西城门,全城搜捕潜入宣称的特务。 可在暗夜之中,几个人影已经偷偷地窜入了宣城之外的山林之中。 “猴子!”几个人跑到一个地方,顾逾明停下来低声喊道。 “唉!”只听见树林间一声答应,树叶簌簌声之后,一个身影反身从树上翻了下来。 正是猴子在呲牙咧嘴地朝顾逾明笑。 “好样的!”顾逾明拍了拍他的肩膀,眼角是赞许的笑意。 猴子将手中的弹弓丢到另一个人的怀里,笑道:“这把式真不错!对着鬼子的粮草棚射过去,又远又准!” 另外几个人也跟着笑了起来,有人笑道:“咱们这回可是赚到了,从城里横穿过去,不但没有小鬼子来抓,还让他们丢了几个月的粮草,他娘的老子心里憋得这口气早该放出来了!” 猴子也跟着笑起来,却是有些不解地问道:“可是少帅还没进宣城,怎么就知道他们的粮草棚在哪里?” 顾逾明的面上淡淡的,道:“炊烟袅袅,燕雀聚顶,如今江北的百姓,哪一户有这样的多的草料?” “就是!”他们听得恍然大悟,一人愤道,“就算是有,也都被鬼子搜去了!城门边堆起来的尸体,都有一层楼那么高了!这还只是小小一个宣城!” 一句话让几个人的心情更加郁结难解。 “最快什么时候找到江北军的驻地?”顾逾明的声音突然响起。 他问的是一个跟着老丁一同过来的人,也只有他才知道临走前老司令作好的部署。 他向四周打探了一番,回道:“出了这个林子,就能找到江北军的岗哨了!若是继续走下去,天明之前就能到达。” 顾逾明的心里默算了一遍,找到江北军的驻地,就能借到一部汽车,马不停蹄地从驻地赶回上海,至少也需要一天的时间。 而后天,就是父帅和老丁约好的一月之期。 白府,耀引着蒋小姐一路走进去,仍是细细地吩咐了需要注意的事项。 走到阁楼前面时,白靖却正好从竹林里过来。 他远远地看见两人,便走过来将这个突然上门来的小姐细细打量了一番。 蒋小姐虽没有看见过他,可看他通体的气度和耀恭敬有礼的模样,心里便也猜出了,这位眼眸阴沉的男子一定就是大名鼎鼎的青帮白靖! 她捏着包带的手更是紧张地来回摩梭着,微垂着头不敢抬头看他。那样精明直勾勾的一双眼,她生怕他会一眼看穿自己心里所想的事情。 她的脑中飞速地旋转着,想着若是他问出什么问题她该如何回答才好。 可白靖却像是毫不在意她的身份,也不想多问她的来意,看了她几眼之后便侧了身,淡漠地对耀道:“带她上去吧。” 她松了一口气,跟着耀走进了阁楼,可白靖却在不远不近的后面也跟着他们一起上了楼。 蒋小姐只觉得背后像是有一道阴冷的目光在盯着她,让她不敢回头,背心却森森地冒出了冷汗。 “进去吧,蒋小姐,”耀站在门口,轻声道,“记住我刚才说的,展小姐的病还未痊愈,受不得刺激。” 她朝他笑了一笑,背后的脚步声也停下来了,她只有硬着头皮推门进去。 她虽和展识卿同是崇德女校的学生,可却不甚相熟,再加上她平日都跟在了叶星来的身边,有时候甚至会帮着叶星来当面奚落嘲讽几句。 虽说展识卿现在得了疯病,可蒋小姐的心里却忐忑得紧,若是被她认了出来 推开门,耀条件反射式地向门后隐去,虽然医生说她现在已经慢慢地可以和其他人接触了,可府上的人还是格外的小心。 识卿仍是站在窗前,怔怔地看向湖面。 蒋小姐站在门口愣了半晌,却只觉得在身后的某个地方有一双眼睛正盯着她。 反正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在学校里叶星来对她说的话。 这是一个交易,她必须完成。 想到这里,她深吸一口气,轻快地走了进去,脸上带着亲昵的笑容:“识卿” 可气氛却是僵了片刻,识卿才缓缓转过头来看向她。 蒋小姐努力地向她故作示好地微笑,心里却砰砰砰地跳个不停。 可识卿却只是极其淡漠地看了她一眼,没有任何表情,片刻之后又仍旧转了回去,继续看向波澜不惊的湖水。 站在门外暗处的人微眯了眼睛。 蒋小姐的身形一僵,却又立刻放松下来。 她状似随意地坐在了识卿的床上,半仰着头笑道:“识卿,一个假期不见,你就不认识我了么?” 她随手拿过一个小枕头过来抱在怀里,喃喃地说道:“前几天密斯安还在课上提到你呢!你什么时候回学校呢?咱们再一起去学校对面的小食店吃生煎呀” 她的一举一动看起来都无比自然,就像是和女伴一起在闺房里的闲话碎语,没有什么逻辑和含义,可让人听起来便觉得亲切自然。 识卿还是背对着她,站在窗前一动不动。 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呀——”地一声之后,便从手袋里掏出一本书来。 “上回你借我的书,还没来得及还给你呢!听他们说你爱让别人念书给你听,我来给你念这一本《西厢记》好不好?” “白爷,”门外,耀轻声站到白靖的身边,“书房里候着底下码头来的人,我在这儿看着,您过去吧。” 白靖看着屋子里靠在窗边的女子,眉眼中温柔似水,也只有这样的时候,他才能这样近地看上她一眼。天气转热,她看起来却好像消瘦了好多。苏州裁缝和绣娘为她做的喜服是按着从前的尺寸,不知她是不是还撑得起。 他坚决地摇了摇头,道:“你去书房,让他们等一阵。” 耀愣了一下,立时点头答道:“是。” “什么!是我?”婉婷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王政委,他刚刚告诉她的消息,实在是太让人难以相信了。 王政委郑重地点了点头,道:“婉婷同志,你是上海地下分部的功臣,是组织一直以来寄予厚望的同志,我也相当地欣赏你。这次被派遣到苏联学习的军政培训班,我们分部只有三个名额。考虑到党的青年后备干部的比较薄弱,优秀女党员又是少之又少,难得你的条件都很符合!” 婉婷的脑子有些发懵,今日她突然接到组织的暗中通知,便匆匆地赶到作为秘密据点的三连书屋。没想到王政委却告诉她这样一个消息。 她还是有些不解,问道:“分部有许多比我更加优秀的同志也很符合条件,为什么将这样一个珍贵的名额给我呢?更何况,在最近这样的时候” 王政委耐心道:“婉婷同志,你要相信自己是非常具备参加军政班的质素的。近日以来,我们确实收到了一些关于江北的消息,相信你的家中也因此受到了一些影响。可正是考虑到你家里的原因,我们才更加倾向于在这样混乱的局势里将你送到苏联。上海太不安全,尤其是在江北沦陷之后,这里的势力更加错综复杂!” 此刻的婉婷却有些为难,这几日家中父亲和母亲因为江北沦陷和大哥下落不明的事情已经十分烦忧了,若是她突然去了苏联,恐怕母亲的身体更是受不住了。 可这样的机会实在是太难得了!对于任何一个有着坚定信仰的党员来说,都是一个梦寐以求的机会。 王政委见她面有犹豫之色,便松下神色来,笑着安慰她道:“这是组织上开会研究之后决定的,但是还是要依照本人自愿的原则。你的心理负担不用太重,回去之后好好想一想,尽早决定给我回复!” 婉婷从三连书屋里出来,脑子里仍是乱糟糟的,可胸腔中心脏跳动的声音却是热切而清晰。 苏联——一个陌生而又令人向往的名字,此时却向一阵风,搅扰得她的心里痒痒的。 她不知道自己该做怎样的决定,只是随意地在街上晃荡着,可不知为什么,不知不觉地却逛到了白府的门口。 她抬头看到熟悉的大门时,脑子里面蓦地出现一个人的身影,一张脸突然热辣了起来。 她呆呆地望着紧闭的大门,却迟迟不肯敲门进去。 忽然,眼角像是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她敏捷地转过头去,只瞧见一个模糊的身影,纤细苗条的样子,却是让她感觉很熟悉。 婉婷皱了眉头,向那边的墙角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白府的大门突然打开了,婉婷停住了脚步,一男一女从里面走了出来。 走在前面的男子,正是她刚刚在脑中浮现出来的人的样子。 “蒋小姐,慢走。”他带着温和谦逊的笑,对身后的女子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吃醋 “耀——”婉婷轻声唤他。 两人闻声一起看了过来。耀生疏有礼的面色上立即浮现出欣喜的神色,他上前两步,道:“你来了?” 婉婷淡淡地“嗯”了一声,眼神却略带些戒备地看向他身边的女人,疑惑道:“蒋小姐?你来这里做什么?” 她虽不在崇德女校,可上海稍有些名气的小姐名媛,总是有各种机会在一起聚会见面的。这个蒋小姐嘛,虽然不知道家中是做什么的,可却常常跟在叶星来的左右,让婉婷对她多少有了些印象。 那蒋小姐脸上的笑容一僵,只得上前几步过来,笑道:“我来瞧瞧识卿。” “你来瞧展姐姐?”婉婷狐疑道,“是叶星来让你来的?” 话音出口,耀的眼神中射出一道寒光,看向身边的蒋小姐。 蒋小姐只觉得心脏都要停止了,她能感受到,身边的耀隐隐散发出来的阴郁的气息。 她强自按捺住自己砰砰砰跳个不停的心脏,嘴角噙了轻松的笑意,道:“我来瞧识卿,关叶星来什么事情!平时你虽看着我爱与她一起,那不过是父辈之间有些来往,在宴会上刻意做得亲密些罢了,我又如何会听她的摆布?” “是吗?”婉婷仍是有些不相信。 她接着道:“顾小姐不是我们崇德女校的学生,也就不怪你不知道,学校里我和识卿可是顶好的朋友!今日过来,一是为了看看她,二来嘛” 她故意停顿了片刻,继续道:“二来,也是我听说了青帮的白爷故意将识卿软禁在了府上,所以我才专门上门来探探虚实,想要确定识卿是否安全” 说完,她便略带抱歉地看向一旁的耀,好像在为方才自己隐藏上门来的目的而感到抱歉。 听到她为识卿着想的时候,婉婷对她的戒备才稍稍地减弱了下来,后来又见她的表情实在是自然诚恳地很,她又确实不知崇德女校里的事情 耀见婉婷的神色松缓了下来,才对蒋小姐道:“既如此,那我就不多送了,我已经替蒋小姐备好了车,告诉司机地址,他就会送您回去了。” 蒋小姐忙摆手,红了脸细声道:“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家里离这里实在不远,车就不用了。” 耀微微点头,客气道:“那就按照蒋小姐的意思吧!”说罢,他便挥了挥手,让停在门前的轿车离开了。 蒋小姐走远不久,婉婷便一言不发地就往府中走,从满带笑意的耀身边过时,却连正眼也不看上他一眼。 耀有些诧异,立时返身跟了上去。 “婉婷——”他急急地追了上去,关切道,“江北的消息传过来的时候,我还以为这几日你不会来了!” 婉婷轻哼了一声,却是带着些娇俏的语气:“我不来自然是好,反正府上日日都有什么蒋小姐江小姐来的,我若是来了,你怎么忙得过来!” 她一边说,一边脚步也不停地朝里面走去。 耀这才反应过来,想必是刚才在门口时他对那个蒋小姐的态度让她生气了 耀忽然笑起来,猛地拉住婉婷的手,生生地让她的脚步停了下来。 “婉婷,”他直直地看着她,脸上泛着欣喜的神色,“你吃醋了?” 婉婷被他猛地一拉,又这般一问,一张小脸刷地便红透了。 她扭了身子,想要摔开他的手,道:“什么吃醋!你与那蒋小姐献殷勤献得魔怔了!”婉婷本来一向是豪爽疏朗的性格,此刻却显得有些扭捏和害羞。 可这样的反应却让耀更是高兴。他死死地扣住她的手腕,她用力甩了几下甩不开,索性朝他背了身子过去。 耀就算是再木讷愚钝,也该知道女孩子在这个时候这样的表现,表示的是什么意思。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里开心得很,从小到大从没有一件事让他感觉这样开心过!他捏着婉婷的手腕有些微微地发颤了,她就以这样默许的姿态站在他的面前,从背后看去,他还能瞧见她有些发红的脖颈和耳垂。 耀的脑子有些发懵了,他和婉婷之间的感觉,从前只是有几分曲径通幽的默契,而今天突然就这样明明白白地摊开在了他们的面前,倒是叫他开心得有些手足无措了。 他轻轻上前两步,伸过手去小心翼翼地将娇小的人儿揽了过来。 他从背后抱着她,鼻端呼出来的热气轻轻地喷在了婉婷的耳畔上,她的耳朵立时又连着耳垂一起红了起来。 “婉婷,”耀的声音轻轻地在她的耳边响起,带着有些怕惊扰到她的颤音,“你知不知道,我有好欢喜?” 他的手就这样紧紧地环住她,半点也不肯松开,那呢喃而语的神态,让旁人看了都不忍拒绝。 他还欲再说些什么,可心中已是翻腾不休,再想不出该说些什么话才能表达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了。 他轻轻地摇了摇婉婷的手腕,问到:“你呢?你现在想的是什么?” 婉婷没有回答他。女孩子总是这样害羞的,耀想。 可慢慢地,他却感觉到怀中的身子传来一阵阵微不可见的颤抖,她微微地垂了头,像是万分沮丧的模样。 耀的心头一跳,忽地转到婉婷的面前,她的面上却是已经清泪涟涟了。 他有些紧张地抱住婉婷的肩膀,轻声道:“婉婷,你难道不愿意?” 婉婷慢慢抬起头,一双泪眼对上了耀的眼睛,只觉得如鲠在喉,只得艰难开口道:“耀,我也许,过几日就要走了。” 那蒋小姐从白府离开时,刻意从大路上走远了,绕了好大一圈后,才又十分谨慎地兜回了白府附近的巷子里。 “如何?事情办成了么?”巷子里,叶星来正站在角落里等着她。 蒋小姐有些为难地摇了摇头,道:“展识卿确实在白府的阁楼里,可从我进去到出来,白靖就一直在不近不远的地方盯着我,根本找不到任何时机告诉她那件事情” “这么长的时间白靖都一直跟着你?”叶星来皱了眉头。他不是青帮的老大吗!哪里来的这么多的时间看两个女子讲闺房话。 她又问道:“展识卿没揭穿你吧?” 蒋小姐道:“没有!她现在,确实半疯半癫的,神智也不清醒,我在里面呆了这么久,一点反应也没有。” 叶星来抱着手笑了一笑,脸上尽是诡计得逞的得意之色,道:“我就知道!就算她没得什么疯症,也不会揭穿你的。她不是最喜欢在男人面前装善良装纯洁么?不过是一个蠢字罢了!” 蒋小姐若有所思地道:“说来也奇怪,虽然那白靖对展识卿的一举一动都格外关心,可却从来没有靠近过阁楼的房间,也从没让展识卿正面看见过他。在我去阁楼之前,白靖的那个手下,还千叮咛万嘱咐地叫我不要在她的面前提到白靖的名字” 叶星来的脑子里面千回百转,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想法,冷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左不过是那白靖玩得过了火,让她受了刺激才会有现在这样的模样!像一个舞女一样被包养在白府里头,真不知道若是逾明哥哥瞧见她这个轻贱的样子,还会不会一门心思想要娶她进门!” 她的神色愤愤。上回在叶府里看见顾婉婷拿出那枚袖口的时候,她就知道那个女人和白靖之间的事情不会这样简单!果然,之后发生的事情,一件一件都趁了她的意。 蒋小姐却有些不解,问道:“前几日的消息不是说顾少帅已经” 叶星来知道自己激动时说漏了嘴,可却还是横眼过去,厉声道:“他不在这世上了,我就连说也说不得了吗?” 蒋小姐忙道:“不不不,自然是说得的!” 见叶星来得怒色渐渐消了下来,她又试探着问道:“星来——这几日叶伯母已经派人来我家中问过好几次了,说是在学校也找不见你,想让我见到你时告诉你,就这样僵持着也不是个道理,不如早些回家低个头,服个软,叶伯父的气也就消了。” 叶星来听见又是母亲的意思,心知父亲动了真怒,到现在也没有允许叶家派人出来找她。她虽住在爱丽丝公寓里,可若是叶家的人有心寻她,也不会是什么难事。 况且,她如今还有没有做完的事情。 她冷眼瞥了蒋小姐一眼,冷道:“你没有告诉他们我在哪里吧?” 蒋小姐忙摇头道:“你放心吧,我保证没有!” 叶星来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你知道就好。虽说现在我不在叶家,可你若是让我不自在了,我自然也多的是方法让你不痛快。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自然不会不知道我做事情的手段吧?” 蒋小姐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不光是叶星来的心肠歹毒,就连她也曾经帮着一起做过几件阴损的事情。而现在她从前做的那些事情也就通通变成了叶星来手中的把柄,随时有可能让她和她的父母在上海在没有立足之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喜服 清早,顾府里的上上下下都沉浸在一股紧张的氛围之中。门口的哨兵多了几倍,进进出出顾府大门的都是有品有衔的将官,就连顾府采买粗使的下人,也都神色紧绷,行色匆匆。 早有各方报社的记者得了风,只知道顾府这几日或有重大的消息要宣布,便早早地守候在顾府外的巷子里,偷偷地向大门处打量着。 看顾府一大早严阵以待的架势,确实与前段时间府门大开的轻松有所不同,再联想起最近北地的局势,和江北军溃败的消息,说不定,就连顾逾明也难保性命想至此,各方的记者也心下擂鼓,面色紧张起来,盯着顾府的大门一刻也不敢松气。 “母亲,昨儿来的医生说您的身体还没好,都是因为思虑太过,前厅有父亲看着,您就不要担心了!” 婉婷搀扶着顾夫人,担忧地劝道。 大哥的一直下落不明,府上的人连日以来大气也不敢出,父亲母亲更是夜不能寐,母亲的身体本来救弱,怎么经得起这连日来的损耗? 可是,婉婷又深觉自己的话毫无意义,虎头岭的战事过去了这么久,父亲与前去寻找大哥的老丁一月之期到今日已经期满,若是大哥还在,不管怎么说消息都应该已经传回上海了。 眼见顾家最后的希望一点一点地归于渺茫,不要说是顾夫人,就是婉婷自己,也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父亲已经与各位军中的叔伯商议好,今日正午若再无消息,顾府将摆出丧仪,通电全国,电发顾逾明及北境将士之讣告。 婉婷搀着顾夫人一路前去书房,心下虽已知道大局将定,却仍同顾夫人一样心存希望。 还未到书房门口,却已经听到父亲的声音,和以往的沉着坚毅不同,他的声音中竟有些难以置信的恍惚:“你说得当真?!” 还未及她们细想,便又有一个稍稍年轻的声音传来,喜道:“司令,千真万确!” 顾夫人心头一紧,便也不顾身边人的搀扶,疾步走进书房,屋里满满都是江北军中驻在上海的高级军官,只在正中间站着一位品级稍低的士兵,正带着满脸喜色,微微地喘着气。 她顾不得军事机密的规矩,急切道:“是逾明的消息吗?” “是!”那士兵微微一愣,却也立时回到,“一月之前司令吩咐我等驻与城外三十里处等待消息,若有消息几时回禀。” “就在昨日凌晨,潍山营来报,少帅带着几个人,已经坐了潍山营的车,至晚明日便可抵沪!” “据前来消息的人说,少帅虽然衣衫稍有破败,但神色无虞,行动自若,身上也没有伤处。” “少帅知道司令今日之期必有动作,只怕误了时间,便吩咐我等快快回城来禀报。” 顾夫人听了这消息,心头仿佛有一股热流涌上,却也生生抑制住自己的欣喜之情,只转头看向顾司令。 跟在身后的婉婷却忍耐不住,急急问道:“父亲,是真的吗?” 现在上海的局势错综复杂,顾逾明的消息更是各方目之所聚,在未见到他真人之前,任何的消息都难以轻信。屋里的人都紧紧盯着顾司令。 顾司令沉吟片刻,道:“让人回来先行报信,这倒像是逾明的做法。潍山营是老李的人,应当不会出错。” 顾夫人重重地松了一口气,身体突然一软,便靠倒在了婉婷身上。 “婉婷,你听见了吗?你大哥,你大哥他要回来了!” 婉婷紧紧扶住母亲,心内狂喜,可眼眶里却不知不觉盈了泪花,哽咽道:“妈,我听见了,大哥要回来了,您该放心了!咱们回去休息” 白府,蒋小姐踌躇了片刻,却还是上前扣了府门。 她这才发现,白府的门楣上挂上了红色的灯笼,来应门的是一个脸生的下人。 她愣了一下,往常来白府都是一派萧萧索索的景象,除了白靖和那个小耀爷,她几乎很少看见其他的人。她甚至连今日上门的借口都想好了,却没想到来人不是小耀爷。 那下人却不慌不忙,问道:“小姐有何事?” 蒋小姐这才反应过来,方道:“我是你们府上展小姐的同学,从前来过的。” 听到展小姐的名字,那下人有些许惊讶地抬眼瞧了瞧她,片刻又恢复了正常,道:“小姐来得不巧,明日白府有喜事,白爷吩咐了,少奶奶今日不见客。” “少奶奶?”蒋小姐微微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惊道:“你是说明日白靖就要和她结婚了?!不是说婚期还有半月吗?” 她这句话来得突兀,甚至都没来得及对白靖尊称一声白爷。 那下人的表情已是有些冷硬了,有些不耐烦道:“我们少奶奶的身体这几日好些了,左不过咱们白爷高兴,就将婚期提前了。您若有没有请柬,还是改日再来吧。” 说罢,便将大门闭上了。 突然的变动让蒋小姐原本的打算搅乱了,她定了定神,若是展识卿明日就和白靖结了婚,不也正好趁了叶星来的意思吗?她进去也不过是为了让展识卿受些刺激罢了,还有什么比展识卿嫁给别人更让叶星来放心的呢。 她一面行,一面想,她这样为了叶星来犯险,甚至和上海黑帮的头头打交道,心中多少有些为自己不值当,可是她想到叶星来手上握着的把柄,心中一凛,便不再分辨。 白府,白靖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望着不远处的小阁楼,肩上缠着的绷带微微地渗出血迹。 “白爷,”耀推门进来,“医生来看过了。” 片刻,白靖才转过头来:“怎么说?” “医生说,展小姐前些日子受了刺激,才导致的深思恍惚,而现在看来,虽然体质仍弱,但精神却是大好了,不过仍有些虚弱,还需要好好静养一阵才行。” 白靖微微低了头,似有似无地笑了笑。 “果然,解铃还须系铃人。她的病,只有我来治。” 耀看着面前的男人,这句话轻飘飘的,一点也不像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自从白靖开始追查日本人的事情开始,他对展识卿的保护便一日紧过一日。上海各个码头各个商会各个租界白靖布下的棋子就像是一张探索的网,在探寻着些他想知道的事情。 直到,天元的人主动来找他,他只身去了日本人的地界,回来之后便提前了婚期。 耀盯着白靖肩上的伤口,有些担忧道:“你的伤口,要不要让医生来换” “不用。”白靖简洁干脆地打断了他的话,他站起身,肩上的伤口又撕裂了几分,眼见着绷带上血泅了出来,白靖的面上却没有丝毫的表情。 可是耀心里却越来越紧,他知道,白靖的心里一定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了。他是跟着白靖长到现在的,若说整个青帮除了阿姐,最了解白靖的人就是自己了。 白靖提前了婚期之后,便在窗前了站了一夜。 第二日清早,便上了小阁楼。白靖对他说过,若是他再上小阁楼,便拿一把刀横在他面前。 可白靖却不顾屋里簌簌发抖的人儿,劈手握住那把刀,对准右肩被她刺过的旧伤口。 他走一步,说一句,刀刃便刺入一分。 门外的手下急劝,他的眼神扫过来,便无人再敢说话。 白靖就这样一字一句,一步一步,一分一分地靠近了瑟缩的展识卿,他的血打湿了衣服,顺着衣角滴落在地板上。 展识卿的神色从躲避到慌乱,从忍耐到崩溃,到最后面色苍白,眼神却清明起来。 她终于看着白靖,说了一句话 “把婚期提前到明日有些急,所以要你亲自去办。”白靖一字一句地嘱咐他,神色带着些郑重。 “可是”耀有些迟疑,却还是继续说道,“展小姐现在虽然清醒过来,只怕她会比前些时候更加不愿意不愿意结婚。” 耀很少在白靖面前这样犹豫,可他的话却是实在的担忧,识卿如今神情已大好,顾逾明回来的风闻已经传遍上海,她怎么会,怎么愿意和白靖结婚。 白靖平静道:“这个不需担心,你只操办好明日的事即可。” 小阁楼上,识卿仍倚在窗边,望着澄明的湖水缄口不语。她的唇色微微发白,却也显不出病态。本来,在她失常的这段时间里,虽然精神恍惚,可白靖日夜盯着阁楼上看护的人,一应饮食顾看,是挑不出半分差错的。 此时阁楼进进出出的人尤其多,挂红帘的,点灯笼的,比平时热闹了许多。 先前贴身照看她的丫头小心翼翼地捧了喜服进来,虽然小耀爷告诉她展小姐已经大好了,可她却还是怕有哪里不小心触犯了展小姐,被白爷责罚。就像上回喂药时烫到展小姐的那个小姐妹一样,被白爷不知道丢到了哪里的乡下庄子里去了。 “少奶奶,”她迟疑地唤识卿,“白爷吩咐的喜服送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爷爷 识卿怔怔的,她只觉得那声少奶奶当真刺耳。 她转过身,那丫头捧着喜服,头又诚惶诚恐地低了几分,几乎看不见她的脸了。 那喜服的当真红得刺眼。 识卿轻轻抚上描金画彩的缎面,她虽不是大家闺秀,却也看得出这上面花的好大心思。熠熠生辉的缎料c用金线从领口到下襟绣的鸾凤c针脚精致细密的绣工这样美的喜服,不论换作哪家出嫁的小姐,都会欢喜得不得了吧。 那丫头小心翼翼地打量识卿的神色,她眼神柔和不到片刻,放在缎面上的手便像被刺一般缩了回来,再抬眼时,识卿的眼中竟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冰冷,像是绝望的冬原,了无生机。 丫头立时埋了头,不敢再多有动作。 “放下吧,”头顶清冷的声音传过来,”叫白靖来。“ 丫头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将手中的木盘轻放在一边的案几上,福了一福,便退出门去了。 识卿仍是靠了窗,一动不动地看着湖面。 不一会儿,身后便有推开门的声音,来人的脚步沉沉,却有些踌躇一般停在了门口。 识卿没有回头,只怔怔地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爱唱《蒹葭》?” 白靖看着面前背对他的女子,她还是穿着那一声白色的裙袍,干净透明地倚靠在那里。只是没有了让他整夜难寐的歌声。 “我知道,”他淡淡开口,举重若轻般,“因为顾逾明。” “是啊,是因为他”识卿轻轻笑出了声,漂亮的眼睛还未收起笑意就已经盈满了泪。 她转过身,一步一步地走向白靖,带着笑意和泪眼,也带着些决绝的狠厉。 白靖看着她,有些失了神,除了他拿着刀来见她的那天,他已经好久没有离她这么近了。就在咫尺以外,她一步一步地走过来,他却觉得他们之间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白靖的眉头突然微微一颤,识卿竟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她纤细白皙的手正按在他的伤口上,温热的血浸润着她的手指。 她好像瘦了好多,本来就大的眼睛在巴掌一般的脸上显得更大了些。 “疼吗?”识卿仰着头,直直地盯着他。 她手上的力又加重了几分,白靖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伤口处的撕裂痛楚瞬间席卷了全身。 片刻,他笑起来,看着她,一如在馄饨滩上看着她的神色一样:“疼。” 识卿的手微微颤抖,力度却小了好多。 白靖心内叹了口气,她怎么这样容易心软。他一把抓住识卿的手,复又朝伤口按了上去。 识卿一惊,想要挣脱,却已挣脱不了。 白靖闭上眼,他从前在码头时被对头混混围殴过,背上被铁棍和砍刀伤得一个月下不了床;跟老白爷谈生意时被火并的子弹伤到,在没有麻醉剂的小诊所生生地将子弹取了出来 那时候疼吗?他已经记不起了,只觉得硬起心肠,忍一忍便过了。 可现在呢,当她的手压住他的伤口,他突然有些喘不过气来。疼的是伤口,还是心头? 白靖有些明白了,他现在的疼有几分,她的心里就有几分。那疼是绵长的,像是心头的一处溃烂,永远不可愈合,没有新生。 识卿本就是硬撑起来,她还记得第一次在咖啡厅遇见白靖的时候,日本人的血溅在了她眼前,害得她几日几夜地睡不好觉。而现在黏腻在她指间的,只是换作了白靖的血。 她的手被白靖抓着死死地按在了伤口上,识卿能感受到绷带下微烫的肌肤,和从胸口传来的心跳声。 “为什么,”识卿的身子渐渐软下来,冷硬的神色被不解与无助所取代,“为什么是我?” 她又抬起头,喃喃道:“上海的女子那样多,漂亮的,精致的,温柔的比我好的那样多,为什么是我?潇湘为什么受的伤?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吗?” 白靖的眼神微黯,想要从喉头吐露些什么的,却又被自己抑制住了。 他仍是淡淡开口:“明日的婚期,下人告诉过你了?” 识卿笑了笑:“你不记得前日在这里我跟你说过的话了?” “记得。” 识卿看向他:“我恨你。” 白靖看着她,停顿了片刻方道:“就当做是为了顾逾明。” “什么?” “为了顾逾明,嫁给我。” 从小阁楼里出来,白靖的面上像是蒙上了一层寒霜,叫人看了不寒而栗。耀立时迎上去:“白爷,书房里有电话进来。” 他有所避忌地看了看四周,又低声道:“是天元。” 白靖接起电话时,那边传来了沙哑的声音:“不错,动作很快,壮士断腕的意思人人都懂,可当机立断的决断不是人人都有。” 白靖皱了皱眉:“顾逾明明日回沪,我希望在婚礼上,不会出现你的人。” 天元的声音带着隐隐的薄怒:“让你娶那个女人,已经是我最大的容忍。既然你已经知道自己是我德川家族的人,就该懂得收敛。” “如果让江北军的人知道你们在上海做的这些勾当,之前的辛苦不就功亏一篑了吗?”白靖沉语道,“爷爷。” 赵禹平出门时,正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桃儿望见外面的天色,惊叫道:“呀!凤翔楼的师傅约我今日去取簪子的。” 一旁的小红斟了茶水,谄笑道:“少奶奶慌什么,不过打发人去取回来便是了。” 小红是一心巴结惯了她的,惯常的下人都该叫她做“姨娘”的,可她却一口一个少奶奶叫得桃儿心里很是受用,面上的笑意怎样也掩饰不住。 桃儿挑了眼角,端起白瓷杯,笑得得意:“你懂什么,明日是咱们大太太妹妹的大日子,我可得亲自去试一试,这样大的场合,哪里能出了差错。” 桃儿眼梢所及之处,婉秋正由丫环扶了出来,修养了这些日子,赵禹平虽纳了桃儿做二房,可对展婉秋房里的一应供给都还是如常,叫众人也看不清赵禹平心中是个什么意思。 小红眼尖,见到婉秋的影子,便立时掐尖了声音笑道:“少奶奶不必担心,这样阴的天气,少爷心疼您,不管什么时候打发人开少爷的专车送您出去就是了。” 桃儿抿了一口茶,方才笑着站起身,道:“哟,是姐姐来了,可不巧,禹平刚刚出门去了。若是姐姐早些来,或许还见得上一面。” “不用了,就连你这刚过门的新姨娘都见不得他一面,更别说我了。”婉秋的声音很低,但却叫在场的人噤若寒蝉。 人人都知道,自从桃儿升了姨娘之后,赵禹平便夜夜宿在书房,就如同展婉秋刚入门的时候一样。桃儿虽夜夜独守空闺,可还是强自做笑,下人们自然也都不敢多说什么。 桃儿只当婉秋丢了孩子便没了魂儿一般,没想到今日却触了这个霉头,一时气结,憋红了脸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婉秋拣了一张椅子坐下,望着屋檐墙外滴落的雨滴,冷冷的道:“你若再不出门,恐怕连门口的黄包车也没有了。” 赵禹平的专车就连婉秋也没坐过几回,从前每回和他一同出门,都是用了公司的车。只有唯一的一次,她看见过赵禹平的车上还坐着其他人。 便是他抱着识卿,从百乐门回来的那天晚上。 桃儿狠狠瞪了小红一眼,只得气道:“还不快去给我叫车来!” 桃儿出门之后,赵府里便更加地空空荡荡,婉秋坐在堂前的椅子上,望着园子里的花草一言不发。 赵禹平,展识卿。这些日子,这两个名字一直在她的心头盘旋。 她特地去了赵禹平的书房,她想瞧瞧,这个赵禹平一直不肯示于人前的地方,有什么不能让她看到的。满桌满墙的书目账本,一部电话一盏台灯好像没什么特别的,直到她看见抽屉里的东西。 那锦盒看起来很是眼熟,打开看时,是一对精致漂亮的翡翠耳环。下面是一方叠的整整齐齐的素色旧手帕。 婉秋想起来,是那时候拍卖下的东西。那晚赵禹平同江北军的少帅对拍,喊出的价格一次又一次地让她心惊肉挑,却又让她欣喜了许久。可拍卖结束之后好久,禹平都没有再拿出过这个东西,她想问,却又不知道怎么说出口,于是,兜兜转转过了这么久,又让她在这里见到了。她细想想,那晚在场的女孩子哪一个不喜欢呢,可禹平的眼神好像也没有一刻是落在自己身上的。 她将手帕抖落开来,帕角斜斜地绣着一只桃花。 婉秋的身体仿佛过电了一般,身体软得快要站不住。她勉强扶着桌角,一股寒意便由脚底升腾而起。 桃花!她自然是认得这手帕!她还记得识卿小时最爱带的,就是她母亲亲手秀的手帕。 幸得识卿桃花面么,父亲同识卿母亲之间的定情诗句,展公馆的人个个都知。 可这手帕,竟在她丈夫的书房里!如此这般地珍藏在盒子里! 终于验证了她这些日子的想法,婉秋的心跳如擂鼓,面色却苍白如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骗她至深 婉秋现在回想起往事种种,竟无一件是赵禹平对自己流露过半分真情的。 他把识卿抱回家c他心甘情愿被识卿灌醉c他知道白靖要同识卿结婚的无名火 “卿卿卿卿”婉秋喃喃道,她咬着唇角,豆大的泪珠掉落下来。 她一直以为他是在唤自己,卿卿,展识卿。 她从未像现在这般委屈过,就连当日禹平亲手喂下那一碗打胎的汤药时,她虽不肯,却在不断地安慰自己,禹平说过,他不喜欢小孩的。 她还想起赵禹平从前送给她们姐妹俩的舞衣,红色是给识卿的,蓝色是送给自己的。他说因为蓝色是她所爱。可红色呢?不是喜服的颜色吗? 就连明日识卿要结婚的消息,他也都不肯告诉自己。明日的识卿就要穿上喜服了,可站在她身边的人却是别人,赵禹平那样淡漠的一个人,当真心里也会疼吧? 千回百转,婉秋紧紧捏住哪一方绣帕,一颗心冷了又冷,硬是揉碎了,又和泪水混作一团。 她爱的人,骗她至深。 她已经没有亲人,没有姊妹,没有朋友,如今在赵禹平身上所寄存的最后一丝温暖也都荡然无存。 婉秋慢慢抚上脸上的疤,那一场大火毁了她的容貌,她为此便将自己低到了尘埃里面,为这条疤耗费了许多的心思。 可她从来不愿意想起,那日在礼服店里,她被掉落的木块压在地上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火光隐隐处,她看见了赵禹平的身影冲了进来,她伸出手唤了一声“禹平”便再也坚持不住了。她垂下头,闭上眼睛时,赵禹平却冲向了另一边的换衣室 从她在医院里醒来后,就再也不愿自己回想那个片段。c 婉秋的头隐隐作痛,像是什么东西在脑袋里炸裂一样,让她有些支撑不住。 她扶着墙回了房,便有门房的人在门口探头探脑的。 婉秋阴沉沉地,道:“做什么?” 那门房的人似有些犹豫:“白府的人送了帖子过来,少爷又不在家,这” 婉秋的眼神忽然一闪,道:“你只管收下,等禹平回来,我去和他说。” 赵府的人虽不明白个中缘由,但自从见过赵禹平将展识卿抱回来的那一晚,就知道这里面的干系不一般,如今婉秋这样说了,那门房的人自然落得轻松,谄笑着请了个安便下去了。 顾逾明到顾府门前时已是半夜,周围守着的记者们本来昏昏欲睡,朦朦胧胧间竟看见了顾逾明的身影,立时便清醒了大半。他还未进门,四周的照相机便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 门口的士官提了枪便要前去阻拦,却被顾逾明止住了。这种时候向外面传递他回来的消息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他一面行一面将身上的枪跨取下来,问道:“母亲身体如何?” “夫人正在休养,应该没有大碍。” “婉婷呢?” “小姐为了照看夫人,这几日都在府里。” “父帅睡了吗?” 得到通报迎出来的将官回话道:“司令在书房等您。” 顾逾明颔首,行至书房门口,突然顿下脚步,侧首想说些什么。 一旁的将官立时站直了身子,敬礼道:“少帅有何吩咐?” 顾逾明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道:“算了,去备一辆车,我天亮了再用。” 顾婉婷本就有些心神不宁,因为大哥生还的消息,因为展姐姐明日大婚的消息,还有她自己半梦半醒间,只听得外间有些人声。帅府纪律森严,上下人等莫不是谨言慎行,大半夜哪里来的声音。 婉婷心中一惊,便翻身起来胡乱披了几件衣服。越往前厅走,遇见的人便越多。个个脸上虽然还是一贯的严肃神情,却也都掩不住轻松的喜色。 婉婷越行越快,几乎一路小跑去了书房。到门口时,却被门口的将官拦了下来。 “我大哥回来了?” 那将官点头:“是,小姐。” 她拨开他的手,想要推门进去:“让我进去见大哥。” 将官却不肯让步,道:“少帅和司令正在商讨军务,都是军中机密要务,司令下了死命,片刻不可打扰。小姐还请等一等吧。” 听见父亲下的命令,婉婷也就不再坚持了,江北军此次在北境受了重创,大哥回来,怎么也要和父亲商讨对策的。组织上的消息她也知道,抗日的局势剑拔弩张,父亲和大哥谈的是正事,她不可打扰。 可是婉婷的心里却越来越慌,大哥消失了这么久,上海发生了这么多事。当日她知道白靖要同展姐姐结婚时,她虽着急,却又无能为力。 母亲被那叶星来挑拨得对展姐姐有诸多的误会,父亲忙于江北军务,叶家因为叶星来闹翻了天她认识的人每一个能帮上忙的,甚至在白靖提前了婚期之后,她连白府的门都进不去了。 现时大哥突然回来,他一定还不知道展姐姐的消息,她想赶快告诉大哥,或许在明日的婚礼之前,还赶得及赶得及做什么,婉婷的心里也没有底,只觉得大哥那样聪明的一个人,一定有什么办法的。 书房里的灯通宵达旦地亮着,大哥自从进去了就一直没出来。婉婷坐在门口的地上,靠着墙支撑着困意。 天亮不久,顾逾明便从房里出来了,正看见婉婷眯了眼睛,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一侧倒下去。他一个健步向前,便将她拎了回来。 婉婷一个激灵,睁眼便瞧见顾逾明的脸,变黑了,变瘦了,下颌有一道浅浅的伤疤,却比往时俊逸的棱角更添了几分沉稳。 婉婷嗫嚅了半晌,只觉得喉头酸楚,竟说不出话来。 顾逾明摸摸她的头,笑道:“怎么?不认识大哥了?母亲的身体怎么样?还有你展姐姐?” 他这么久没有得到识卿的消息,心中便时时记挂着,只是刚回來有好多事务必须马上同父亲商议,各方都在变着法地刺探江北军的情形。他刚刚回来,一晚上书房里打来探听消息的电话便没有停过。 “大哥。”婉婷哽咽道,“你怎么才回来?” 顾逾明皱了眉,还没来得及细问,只听见身后急切的喊声—— “逾明!”顾夫人由叶星来扶着,几步并做一步地过来将他的手抓住。 “母亲,”顾逾明的神色有些动容,“儿子不孝,让您忧心了。” 顾夫人一面摇头,一面擦去眼泪,笑道:“你回来便好,你回来便好。见过你父亲没有?” “见过了,南京那边来了电话,父亲还在里面。” 婉婷见到叶星来,只觉得有些忐忑,忙对顾逾明道:“大哥,你先过来,我有急事和你” “逾明哥哥!”叶星来娇俏的声音响了起来,她双眼含泪,委屈道,“逾明哥哥,你终于回来了,这些日子我日日悬心,伯母又病倒了,我更没了主张” 顾逾明看向她,点了点头,淡淡道:“多谢叶小姐记挂。” 婉婷为难地看看顾夫人,又看向顾逾明,急道:“大哥,我真的” “逾明哥哥刚回来,一定不知道吧!”叶星来打断婉婷的话,“今天上海有件大新闻呢!” “叶星来!”婉婷低声喝住她,她的拳头不知不觉在身侧握紧。 顾逾明敏锐的直觉让他的目光瞬间收紧。 “大哥”婉婷轻轻拉了他的衣角,又朝顾夫人的方向使了个眼色,摇了摇头。 顾夫人看着面前的儿女,有些不解道:“你们在我面前打的什么哑谜。” 顾逾明扶过顾夫人的手,一面向卧房走,一面道:“婉婷说你这些日子为了我的事都未曾好生歇息过。” 婉婷跟在身后,一把抓住叶星来的手。 叶星来想要甩开却发现婉婷手上的力气大得吓人,她瞪着叶星来,恶狠狠地低声道:“你要是敢在我大哥面前嚼舌根,小心我弄死你。” 叶星来虽从小就与婉婷不睦,却从未见过她这般神色,竟有些生怵。 顾逾明将顾夫人送至卧房门口,道:“我还有事,母亲好生休息,千万不要再劳神了。” 顾夫人又仔仔细细地看上他几眼,不舍道:“我老了,你们这些儿女的事,我也没有心思去管。只是星来虽蛮横些,难得对你的心意却是明明白白的。” 顾逾明淡淡道:“叶小姐确实蛮横,心机也太愚笨了些。” 顾夫人叹了口气,便扶着丫头进了门。 顾府门前来了车将叶星来接走了,却不像是叶府里的人。她走之前,还特地对婉婷笑道:“你展姐姐的婚礼,邀了上海黑白两道的大人物,今日上海滩哪个地方不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不消我告诉逾明,自会有消息传到他耳朵里。” 婉婷在堂前的园子里来回踱步,自小每次有什么别扭大哥都晓得来这里寻她,不知道大哥现时还记不记得。 她张望了几回,才听见匆匆而来的脚步声。 “哥——” “识卿出什么事情了?”顾逾明还未走至跟前便沉声问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嫁给我 “为了顾逾明,嫁给我。” 那日的白靖从未想过,这样的话会从自己的口中说出来。他在企求她,以另外一个男人的名义祈求她嫁给自己。 真是天大的笑话。白靖心里也觉得有些好笑,若是叫老白爷听见他说这种话,腿骨也得给他打折两根了。可面前的女人呢,冷若冰霜的眼神,让他有如身坠冰窖。 白靖知道识卿心中所想,她此刻如此平静,可枕头下藏起来那把银剪子却逃不过他的眼睛。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就是识卿的性格,白靖太了解她了。当日她愿意同他做交易,不过是为了救她亲如姐妹的丫环潇湘,再到她提起潇湘受伤的原因,他虽有疑窦,却也不知道其中缘由,只当是识卿本就做好了了结自己的准备。 直到后来手下的人从她宝康里的屋子里搜来了那枚蓝宝石,他才恍然大悟。白靖深恨,为什么每每遇上她的事情自己就变得如此迟钝。 天元的野心不止在上海。青帮和江北军,都是天元的目标,当他将这一潭浑水搅得天翻地覆之时,就是日本人坐享其成的好时候。想要牵制青帮和江北军,都无法绕过白靖和顾逾明。 展识卿的出现,便成了他们两个最难以防备的软肋。 识卿只觉得头有些沉沉的,她还是没有明白白靖的意思,为了顾逾明嫁给他?这话听起来太荒谬,但她第一次见到白靖的时候,不就已经很荒谬了吗。 顾逾明,顾逾明这个名字如今就像一根刺,扎进她的心里,一旦提起,那疼痛便牵着五脏六腑一起,疼得她喘不过气。她还记得,顾逾明走前在杏园与她说的话——“一年之后,我来接你回家。”现在想起来,竟像是已经过了半个世纪一般遥远。如今竟有人在她面前,教她为了顾逾明嫁给他? “江北军在北境全线崩溃,顾逾明已经消失了两个月。”白靖淡淡道,“外界都传顾逾明已经殉国了。” “殉国?”识卿的身子晃了一晃,这段时间她一直深思恍惚,有时清醒有时糊涂,里外照看的人半句话也不会多说,外面的事情她什么也不知道。她只记得在进白府之前,北境告急,却也没到危亡的时候。 “你不必担心,只是传言而已,顾逾明他”白靖看了她一眼,“明日就回来了。” 识卿的手微微一紧,上面还沾染着黏腻的血迹,在提醒着她与白靖之间发生的事情。 “逾明”她的嘴角不自觉挂起一丝笑,瞬间又恢复了冰冷的神色,“你想说什么?” 顾逾明回了上海,这中间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事情,外面也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样子。婉婷是知道她在白府的,她记得姐姐和赵禹平也曾来过这里。如今她和白靖大婚的消息想必已经传遍上海,当日她亲自拿着黑曜石袖扣进了白府的门,人人必定都以为她已成了白府豢养的娇女。她实在不敢想,逾明得知这个消息后会是什么光景。 识卿只觉得辛苦,比当日在七十六号大牢里所受的酷刑还要难熬数倍。那时候,她坐在老虎凳上,龇牙咧嘴的人在她面前挥动着鞭子,一下,又一下。她望着墙上小窗透进来的那束光,想着他好像也就没有那么疼了。直到他带着人闯进牢里来,在十几杆枪下将她抱起来 她朝枕头那边看了看,眼底的情绪被长长的羽睫遮住。 白靖装作没有看见她面上的神色,只淡淡道:”江北军是军中精锐,顾逾明确实是难得一遇的将才,说一句所向披靡也实不为过。虽然没有后援,可以江北军的实力,多坚持两个月也不在话下。可你知道为什么北境的局势这么快就被日本人瓦解?“ “为何?”识卿的声音终于带了一点温度。她本不愿意再与面前这个人多说些什么,可当听到有关顾逾明的消息,还是忍不住想要知道多一些。 “因为江北军中有内贼。”白靖笃定道。 “不可能!”识卿突然开始有些慌乱,“你也说江北军是精锐,顾老司令和逾明,治军严谨,军中上下就如同铁桶一般” “那是从前。”白靖毫不留情地打断她的话。 江北军一向军纪严明,无论是电台报纸,还是民间百姓,对江北军的军功作为都是深以为然的。所以,就连识卿这样对军务少有了解的女子,也能像刚刚一样说出那样的话。 白靖继续道:“如今战乱连年,硝烟四起,南京方面,内战之声甚嚣尘上,民心不稳,物资匮乏,在其他军阀的军中早有怨言。就当江北军治理得当,统帅尽责,可军中上下数十万人,难道他顾逾明就敢保证,个个都能经住诱惑不起异心?” 白靖这话说得沉重,也说得痛心。岂止江北军,就连他发现青帮中有叛徒时也就像现在的展识卿一样难以接受。青帮虽然是江湖帮派,并非名门正道,但当他从老白爷手中接过青帮的时候,就对青帮上上下下清理了一遍,留到如今的,个个都是他的心腹。若说底下的喽啰有什么异心,他倒不觉得奇怪,可让他心惊的却是那些自少年时便跟随他一路打拼的兄弟。 所以白靖才会知道,日本人的手段有多高明,江北军固然齐整,但能让人有机可乘的地方,并不比青帮少。只是白靖警觉了些,便在日本人开始行动之前就有所察觉,挽回了局面,不过损失了些人马和码头,这段时间也都慢慢地收回了。如果不是因为这样,天元也不会这么快就和他见了面。 白靖的话像是重拳一般,一拳一拳地打进识卿的心里。 在和平大会后,她第一次和逾明相见,他谈起他的家国抱负,谈起他的表字——悠悠苍天兮,莫我振理。那是她第一次为他的铁骨傲气而折服。所以她愿意做他的翻译,在他身边同库里斯先生谈起军火弹药,却一点害怕也没有。 识卿知道战事无情,国中政局更是复杂,可她还是低估了这其中险象环生的危险。战事连连,逾明虽然领军多年,迎击敌寇就已经自顾不暇,如果军中真的出现了叛徒,恐怕他也难以察觉。 “这跟你我又有什么关系?”识卿看向白靖,她心里想到了些什么,却还是不敢确认。 白靖没有说话,半晌,才道:“顾逾明失踪了两个月,足够日本人在上海做好任何准备了。就算他回来之后,察觉到了什么,也都来不及了。北境的战事已经让江北军折了四成,剩下的人里头,是忠是奸,短时间内也难见分晓。” 识卿的心被抓得紧紧,白靖说得话轻描淡写,但不需他过分渲染她就能够想象顾逾明如今的危险境地。在国恨家仇面前,白靖的立场她是知道的,她虽恨他,可又不得不考虑他话中的深意。日本人在上海的动作是司马昭之心,所以她也略知道些,就连赵禹平坐在上海商会会长的位置上,背地里甚至也与日本人有牵扯。江北军已危,上海之存亡也在旦夕之间,逾明家国天下的志向这些想法萦绕在识卿心头,越来越多。 她有些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道:“所以,你有办法?” 白靖的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流连,他从大衣口袋里掏了手帕,一面慢条斯理地将手上的血擦干净一面一字一句道:“你嫁给我,我便帮他。” 识卿心头的想法终于得到了证实,她冷笑一声,道:“外面的人都说青帮白靖虽是黑道头头,但是民族大义还是晓得些的。” 识卿的话里带着些嘲讽的意味,可白靖却好像满不在乎一般,道:“人生一世,不过短短数十年光阴,我没有顾逾明那样大的抱负,我只想在死之前,不留遗憾。” 识卿仰头看向他:“娶了我便没有了遗憾吗?” “是。” “我凭什么相信你?”识卿冷静道,“青帮虽然有名气,比起日本人的手段,也难说能保得了完全。” 识卿已经十分清楚白靖的意思了,这不过又是一个交易而已。既然要做交易,她自然要清楚其中的利弊得失。 白靖沉默了一阵,比方才的时间更长些,等到识卿都有些耐不住了,他方才道:“如果我是日本人呢?” 识卿吃了一惊,看向白靖时,他脸上却毫无表情,淡漠得像是刚才那句话不是出自他的口中一样。 “青帮的老白爷不是你的”识卿低声道。 “我和瑞珍是孤儿,被老白爷捡回的青帮。”白靖仍是淡淡地,“既然我流的是日本人的血,那日本人要做什么,我自然能插得进去。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你觉得我和你会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白靖紧绷的神色突然舒展开来,他笑了笑,竟有些少年意气的潇洒模样。 “不必举案齐眉。你恨我,那就由得你恨我。好好活着,我们互相折磨,互相嫉恨到老,这样就很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大礼 这一日,上海滩的和平饭店华盖云集,盛况空前。 青帮白靖大婚的消息早早地便放了出去,虽然突然提前了婚期,可因着早就知道了的消息,大家也都并不十分诧异。早在婚礼的前一周,和平饭店便已经准备妥当,不再接待客人,专为这一日的婚礼做足了准备。 青帮打从老白爷起,便是雄霸上海的帮派,就连稍远些的地方,提起上海青帮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青帮的势力能发展至此,不仅在黑道之上被尊为道首,就连与国民政府地方军阀都有不小的关系。上海的当局但凡有什么重大决策之前,也都不得不顾及青帮的利益。 自从白靖大婚的消息传出,兼有上海市的吴铁城市长将要作为证婚人出席,各方便都想尽了办法要在白靖的婚礼上出力。市政处的官员早早地送了一批礼乐队的人到白府去听候差遣。奉系的孙司令将自己亲用的警卫队派到青帮的编下,为大婚当日的和平饭店戍卫街道。警备司令部c警察局c各个租界的巡捕房也都打了十二分的精神,提前预备了比平日多上几倍的人手,只为确保大婚这日的安保 这些都仅仅是各个方面向青帮白靖的一番表示,而青帮上下更是紧张,婚礼现场负责的人,街道上混在人群里的便衣,早就有条不紊地安排妥当,密切注视着周围每个角落的动静,戒备森严。 白靖虽是雷厉风行惯了的,但婚礼现场的布置流程,他都要一一看过之后才能拍板。 识卿是崇德女校的学生,他便请来了女校的唱诗班在婚礼现场唱祝歌。偌大的礼堂内,放眼望去尽是香槟玫瑰簇成的花团,焕彩生辉。那是白靖花了重金从法国运回来的,满满一飞机的玫瑰,在这个战火硝烟物资尚且匮乏不足的时候更是显得格外贵重。 婚礼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事无巨细,他都一句一句地吩咐给耀,耀再转接给下面的人一一办妥。就连白靖自己也有些讶异,自己竟然为着婚礼现场的纱幔选白色还是紫色考虑了半日。识卿念的是西洋学校,西洋的婚礼都穿白衣白裙,最后便拣定了白色。 就像她一样,纯白干净,他想。 叶星来在和平饭店门口下了车,离婚礼正时还有好些时候,这里早已是贵宾如云,人声鼎沸。纵然是见惯了大世面的她,也不由得暗自咋舌,这样的世纪婚礼,又是在现在这样的时候,整个也只有他青帮白靖才有这样的实力了。 “星来!”叶星来还在打量,由远及近便走来一个人,一身军装,英气逼人。 原来警察局曾有好几次的案子牵涉甚广,多亏了青帮居中裁撤调停,才使得各方满意,警察局便也欠下了青帮不少的人情。局长今日便特地派了叶孟亭这个得力干将,带着属下的弟兄在饭店门口警戒。叶孟亭本在饭店门口督导,远远的便看见叶星来从车上下来,便过来叫住她。 “这是谁的车子?”叶孟亭向她身后的车上打探了几眼,皱眉道,“胡闹了这么久了,也该回家了。” 叶星来却不接他的茬儿,只望他身上瞧了几眼,鼻子里冷哼一声,道:“堂堂叶家大少爷也轮到门口守卫了,也不知道这青帮的白靖有什么不得了的,今日硬是把整个上海的人都给搬了来。” 叶孟亭沉声道:“今天是白靖的婚礼,这里除了各方面来的高层,还有青帮的暗哨在周围,你说话小心一点!我知道你与展识卿素来不睦,可青帮的白靖,不是你我惹得起的。” 叶孟亭知道今日虽是白靖大婚,也是黑白两道高层云集的场面。这样敏感的时候,任何对婚礼有所微词的人,都会在众人毫无察觉的时候消失掉。 叶星来却毫不在意,道:“你胆小怕事便罢了,别在我面前唠叨这些个。逾明哥哥回来了,我倒要看看,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是怎么和黑道头头搅到一起的!” 饭店来来往往的人数众多,又都是名流之辈,多数是认得他们两个的。叶星来的语气不冷不硬,又不肯示弱,已经引得周围不少人频频侧目了。 叶孟亭沉了脸,低声道:“你在爱丽丝公寓住了这么久,你当家中不知道吗?若不是母亲求着父亲让你好好冷静一阵子,父亲早派人将你捆回来了!那些日本人不是会发善心的!” 礼堂的乐队已经开始奏乐了,悠扬的歌声传到偏厅的休息室里,识卿换了礼服,坐在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只觉得陌生像是未曾见过一样。一旁替她梳头打扮的正是潇湘。白靖一大早特意从医院将潇湘接来,让她做识卿的女傧相。她是亲眼见过识卿和顾逾明之间种种,起初她抵死不愿意跟白府的人回去,直到小耀爷告诉她,和白靖结婚是识卿小姐自己的决定,她才将信将疑地跟着一起来了礼堂。 可此时潇湘看见了识卿的样子,便知道这其中并不简单,她喉头一酸,手中的梳子便掉落在了地毯上。 “小姐!”潇湘半跪在地上握住识卿的手,她的声音带着些哭腔,“婉婷小姐都告诉我了,小姐那日若不是为了潇湘,就不会答应白靖”说到后面,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决绝的表情,“不行!小姐你快走!趁现在后面没人!潇湘在这里替你挡着!” 识卿回了神,反握住潇湘的手笑了笑,道:“傻子,你可知外面的层层的守卫有多少吗?” 一句话便让潇湘泄了气,她想起早上从医院过来的路上,早就已经处处戒严,她一个弱女子,又有什么办法能让小姐逃出去呢。 潇湘摇摇头,哭道:“小姐,是潇湘害的你,今日只要小姐不愿嫁,潇湘便是拼了命也不让其他人靠近你!” 识卿将她脸上的泪慢慢擦掉,柔声道:“我早拿你当妹妹一般看待,不用说这样的话,况且况且就算那天不是因为你,或许今天还是一样的结局。” 潇湘一怔,想问些什么,却张不开口。 识卿望向镜中的自己:“快起来吧,替我把头纱戴上。” 识卿的声音没有温度,潇湘心中悲恸,却不敢再流露出来惹她伤心,只得起来照她的话做。 “请出示请柬。”和平饭店门口,各界来宾络绎不绝,而几名青帮手下在门口的请柬检查却是分外严格。此时的来客是一位着西服的少年公子和一位穿洋装的时髦小姐,被守卫一栏,只得停步将手中的请柬递将过去,那守卫接过,自一本名册上仔细核查请柬编号与人名,又验过请柬右下方盖着的白靖私章,确认无误了,方两手恭敬地请柬递还,“先生c小姐,里面请。” 那手下刚刚递出请柬,埋头将刚进去的两位名字在宾客簿子上勾上,还未来得及抬头,忽然一个冷硬的东西便抵在了头间。 一把冷峻的男声在头顶响起:“没有请柬便进去不得吗。”那人的话里不带任何感情,却隐隐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魄。 事发突然,一群人从疾驰而来的几部车上下来,匆匆几步便来到了门口。这些人虽然身着便服,但从他们矫健统一的身姿之中,也可猜到一二。周围的宾客便立时四散而开,街道上的守卫c警察和暗哨也都以最快的速度拔出枪来,对准了人群正中拿着枪的那个男子。 人群中有人认出了为首的男子,不由得低呼出声——“顾少帅!” 一句话像是火苗一般迅速传遍了人群,周围举枪的人也都不由得紧张起来,江北军顾逾明。谁会想到消失了两个月的顾逾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带着一群人,想要搅了青帮白靖的大婚。周围护卫的人里兼有与江北军素来有交往的,顾逾明这突然的举动,却让他们十分为难,这枪举也不是,不举也不是。那人可是顾逾明啊!若是谁擦了枪走了火,便是有十条命也不够他们抵的! 顾逾明拿着枪抵着那守卫的额头,眼神之中有雷霆之怒。 他自小便被父帅教导,凡是要沉住气,三思而后行方为上策。可当他听到这个消息时,几乎要被冲昏了头脑。他想不了太多,也等不了太久,沉着冷静的顾逾明不再是他,不等婉婷将原委说完,便冲出了帅府。 识卿,他挂在心上的识卿,今日就要同别人大婚,他竟是上海最后一个得知消息的人! 他的手臂上青筋暴起,若不是仅存的理智还控制这自己的行动,他早就想一枪崩了门口的人进去寻她。 “顾顾将军,”被拿枪指着的手下看清眼前的人时,顿时汗如雨下,“今日今日是白爷的大婚,您您要是有什么事” “我当是谁这么兴师动众!”白靖从礼堂里面走出来,朗声道,“原来是顾将军。今日在场的人都是旧相识了,顾将军就不必一定要送这般大礼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对峙 白靖穿着一身合身的白色西装,衬得他身姿挺拔,俊逸非常。他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抱怨道:“老九,这门外的守卫都是谁安排的,竟然连顾将军都不认识,还要查得这样严。” 顾逾明阴沉的眼神盯着他,半晌,便将手中的枪放下,他身后将他围在中间的亲卫们也将枪收了起来。周围僵持的岗哨们也都不由得松了口气,齐刷刷地将手中的枪放下。 “识卿呢?”顾逾明单刀直入,他的声音不带半分掩饰。 白靖笑了笑:“顾将军今日前来,若是要讨一杯喜酒喝,在下荣幸之至。可若是顾将军别有所图” 白靖收了笑意,冷道:“青帮的人不是吃软饭的。” 门口早已聚集了青帮的手下,若真是双方起了冲突,白靖可不敢指望从别处派来的守卫敢对顾逾明动手枪。 “大哥!”婉婷急匆匆地赶过来,看见眼前的局面也被吓得不轻。 和平饭店门口四周全是青帮的人马,将顾逾明十几人团团围住,虽不见得他们敢动手,可这一触即发的阵势,让在场的人噤若寒蝉,竟没人敢出发出一点声音。 “婉婷,不要前来。”顾逾明沉声对身后的人道。 婉婷生生止住了脚步,心里头却焦急万分,踌躇着在人群中间进退不得,今日的场面变成了这个样子,于大哥或是于展姐姐,都不是什么好事。 叶孟亭从人群中悄悄行至婉婷身后,将她强行拉了过去。 “我并非有意要来搅局,”顾逾明盯着白靖沉声道,“让我见她一面。” 他的语气不卑不亢,可这后半句话的意思,竟带着些示弱的意味了。白靖勾了唇角,顾逾明这样的人物能说出这样的话,在旁人看来算是天大的面子了,只可惜 周围的宾客终于听出了点意头来,他们想起了前些时日顾逾明从七十六号大牢之中带走了一个女人,再加上这几日有关白夫人的风言风语,这才明白这顾白只争,竟或是为了一个女人? “顾将军的意思我不太明白?你是想在我大婚之日,要同我爱妻见上一面?” 白靖挑衅的意味渐浓,四周的人皆是屏息以待,生怕发出半点声音。 顾逾明眉间闪过一丝沉怒,他只觉得那“爱妻”二字实在是刺耳。 跟在他身后的亲卫附在他的耳边,低声道:“少帅,今日党政军商文各界精英都齐集于此,若是争执起来,咱们江北军落不了半分好处。” 那亲卫的话说得虽然简洁,可顾逾明又岂会有不明白的道理。这礼堂里成百上千号人,哪一个不是党国要员,哪一个不是军中将帅,随便哪一个出事,都够整个中国抖三抖的。更不需说还有各个租界前来道贺的外国领事c各个洋行商会的经理,若是出了半分差错,重若泰山的外交压力和舆论压力都是连江北军都难以承受的。 而来自各个报社的记者正在外围举着照相机,捕捉着千载难逢的大新闻。他顾逾明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会被放大成头版头条的位置,传遍整个上海。 众人都将目光聚集在了顾逾明的身上,等待着他的回答。与战场上的戎装时相比,今日的顾逾明只穿了一身便装,少了几分英气多了几分气魄逼人的冷峻,而这份进退自如的风度又与上流社会里那些纨绔公子的风流浪荡截然不同,这是一种受过良好的教育和久经沙场的历练混合在一起所造就的沉稳冷静与坚毅从容,那一种统帅三军的大将之风,无需言语便在不经意间倾泻满堂。让人在紧张的对峙之中,又不得不钦羡起顾将军过人的气度。 时间如同静止一般,所以人都以为他就会这样退却下来,毕竟在那样大的压力下,没有人会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风险,但所有人又天然地觉得他不会就范。 顷刻,顾逾明向前走了一步,直逼饭店的大门,身后的人群也跟着前行了一步。青帮手下的枪口几乎就要抵上了顾逾明的肩头,人群中的婉婷差点惊呼出声吗,却被叶孟亭紧紧拉住。 “顾将军——”白靖原本轻松的神色也凝重起来,“到此时我还尊你一声顾将军,请你自重。” 顾逾明还欲再向前一步,四周的人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无数双搭在上的手已经微微腻出了汗迹,扣在扳机上的手指不禁微微着力,只要局面稍有不慎,那枪膛内的子弹便会迸射而出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内堂突然响起了一把轻颤的女声—— “逾明。” 白靖猛地转过头,识卿穿着他为她临时改换的西洋礼服,素雅飘逸,却又很好地勾勒出了她纤柔曼妙的身形。白靖的眼神刹那的失神,瞬间又恢复了平常的神色,他低声道:“外面的事我来处理便是,你不用出来。” 识卿的眼神自从瞧见站在门外的那个人,便片刻没有从他的身上离开过,她的手甚至都有些控制不住地颤动。他的眼眉望住她,还是像从前看她一般深邃,他变瘦了些,也黑了些,下颌的那道疤痕隐在青青的胡茬中,让她看了也跟着心疼。 顾逾明旁若无人一般向她走去,几个青帮的手下拿着枪想要拦住他,他的身姿如同最迅猛的豹子,片刻之后枪便噼里啪啦地落了地。 以顾逾明的身法,普通人本就很难能够靠近他,更别说拿枪的人得不到白靖的明确指示,也根本就不敢对面前这位江北军的少将开枪。 白靖强压着怒火,语带威胁道:“顾逾明,我已再三忍让你。我不想惊扰了识卿,也不想搅了近日来的贵客,若你再向前一步,别怪我不给江北顾府面子。” 顾逾明没有理会白靖,他的神色比先时好了许多,他只静静地盯着眼前思念已久的人。 “识卿,不要嫁。” 识卿心头一恸,她几乎快要被他的话打动了。她望着顾逾明神色复杂,想说什么却都觉得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现场一片死寂,在场的宾客一句话也不敢说,一动不敢动地站着,只听见礼堂里面传来阵阵欢快的礼乐。 “不要嫁给白靖。”顾逾明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不在乎。” 当他听见她婚礼的消息时,便疾驰而来,婉婷要告诉他的事情缘由他一句也没听到。在路上时他的脑中便已经想出了千万种的可能,可没有一种是他相信识卿会主动背弃了他们二人的情意。他顾逾明虽为粗粝男儿,但这一点断人识人的自负还是有一点的,自从他见她的第一眼,就像是冥冥中有什么联系一般,就将她带到他的身边。他信她,也信自己。 识卿的面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没有人比现在的她更加自责痛苦,也没有人能够体会到她喉间哽咽难述的情愫。此时的白靖不发一言,紧绷的面色像是上紧的发条,只等她的答案揭晓。 良久,识卿将眼神从顾逾明身上挪开,她的声音清冷又孤绝。 “顾将军,我的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不想错过吉时。” 白靖握在身侧的拳头徐徐松开,整个人的防备也慢慢松懈下来。 顾逾明的神色变了又变,却没有半点责备的意味。 识卿的眼神像是逃避一般,再也没有向门外望过。她转头向白靖笑起来,娇俏温柔的模样看得人心头一荡:“靖,吴铁城先生已经来催过我们了,再不行礼就迟了。” 白靖有些吃惊,但迅速地压下惊讶的神色,宠溺地笑道:“好,我知道了。你先进去等我,我马上便来。” 识卿将繁重的裙摆提起,立时有旁边的人前来替她收拾,她背了身,要往里面走去。 顾逾明见她背了身,一颗心不自觉地提了起来,他沉沉地轻声唤了一句:“识卿——” 识卿的身形一顿,她背对着门外人,嘴唇却忍不住地哆嗦。 白靖挡在门前,轻声道:“还记得我们说过什么吗?” 识卿已是清泪满面,只是她背对着众人,身姿绰约,没有人能看见她现在的表情。 终于,她的身子顿了一顿,便仍是向里面走去。 顾逾明想要追上去,却被白靖拦住。 “如果我没记错,你曾许给我一个诺言。” 白靖抓住顾逾明的手臂,双方的力量都不弱,僵持不下之时,白靖的声音便沉沉响起。 “瞎子荣三,顾将军记得吗?” 顾逾明的动作僵住,眼中已是了然的惊戾,却还是阴沉道:“你什么意思?” “顾逾明一诺,重若千金。当日我拿江北军出言试探你都不曾犹豫,而今日,我只要你不进此门。”白靖朗声而言,门外的人俱是一惊。 人人都说南白北顾,两位都是位高权重的人物,一黑一白,一正一邪,却从未听闻两人之间有什么牵扯,甚至于能让顾逾明拿出江北军的条件! 顾逾明手臂上的力气一点一点松懈下来。答应给白靖的那个条件,他当然记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婚礼 礼堂里终于响起了悠扬庄重的婚礼进行曲,到场的宾客也都寻了各自的位置有序地落座。虽然刚刚才经历了那一场令人惊心动魄的对峙,可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对方才发生的事情缄口不言,就像是从未发生过一样。 顾逾明伫立在饭店门口,身形坚毅如山。 婉婷见他此状,心中不忍,大哥自从出生便如天子骄子一般,不论在哪里都是受众人景仰的。可此时此刻,他就这样被拒之门外,所有的热闹喧嚣都与他无关。包括礼堂里的新娘——大哥最爱的人,也就从此与他无关了。 婉婷不知道展姐姐今日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她也难以相信展姐姐会是心甘情愿地嫁给白靖的。只是这中间有好长一段时间她不曾见过识卿,更不知道在白府后来里发生的事情。这些天来接踵而至的麻烦,就像是重锤,一拳又一拳,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大哥死里逃生,本来是大喜的事情,可转眼间却又要面对这般情形,就像是老天和大家开了个玩笑,玩笑的结局却是常人无法承受之痛。 婉婷在心里问自己,她恨展姐姐吗?她第一回看见大哥的脸上出现落魄的神色,都是因为识卿。可婉婷无论怎么将她想象成一个始乱终弃的坏女人,却都不忍心将这一切的恶果归结于展姐姐的身上。大哥比她更加了解展姐姐的性情,想必大哥此刻的心里和她一样,对她同样没有丝毫怪罪吧。 婉婷叹了口气,柔声道:“大哥,回去吧。” 顾逾明身形未动,良久,沉毅的声音传来:“再等等。” 婉婷无法,大哥的决定向来没人可以左右,她只得陪他站在门外,静静地听着礼堂里面传来的热闹的乐声。 或许是因为西洋乐的悠扬轻快,礼堂里的气氛柔和了许多,宾客们都举着香槟美酒,觥筹交错,身着黑白燕尾服的服务生端着高高的脚杯穿行其中。这样的热闹的场面,绝不会令人想到会在硝烟四起的战时。 识卿在偏厅的休息室里做最后的整理,她的心里微微一涩,若是父亲在世,看见她今日的模样,一定会舍不得吧。她心中思绪万千,她以为自己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可当她看到门口那人的时候,努力伪装好的笑容还是被瞬间撕开。他唤她的名字,他说他什么都不在乎,他求她不要嫁给白靖识卿心里懊恼,自己怎么这样坏,他本是云端上的人,却因为自己让他在众人面前这样的伏低做小 外面的乐声越来越热烈,离她出去的时间也越来越近,识卿的一颗心几乎要揪了起来,虽然在这之前她已经千万遍地告诉自己,嫁给白靖是她甘愿的。逾明说他什么都不在乎,可识卿却在乎,她在乎他的江北军,她在乎他家国天下的志向,她在乎他身上耀眼的骄傲 识卿紧紧地咬着嘴唇,可一股酸楚却还是袭上了她的眼睛,豆大的泪珠便随着她心中所想一连串地掉落下来。在后面捧纱的潇湘慌了神,她紧紧握住识卿的手,心中既心酸又心疼,想要好好劝慰她,可自己的声音也是微微颤抖着的:“小姐,不要哭了,今天是你的大日子,若是老爷还在,他一定希望你笑着走出去。咱们虽有万般的无奈,也要给那些子不长眼的人瞧瞧,我们小姐也是老爷夫人花了多少心思才长到如今的。” 识卿感念她的心,反手轻轻握了握潇湘的手,脸上的泪痕早有旁边伺候的丫环小心补上了妆。 休息室里还有两位帮忙的女傧相,都是白靖特地请来的上海大户人家的闺秀,对方一听是要自己家的小姐在这场世纪婚礼上做傧相,便一口应承了下来。这两位小姐虽与识卿不熟识,可毕竟都是上海人家的小姐,在一些交际的场合还是远远照过面的。 她们虽知这场婚礼来得突然,却不知识卿和白靖之间的关系,此时见识卿掉泪,以为她只是紧张担心,潇湘只是在一旁安慰而已。其中一个笑着打趣道:“展识卿,你今天要嫁的人可是白靖唉!青帮的白靖啊!今天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为了这场婚礼哭肿了眼睛,你若是再哭,可还让不让我们活了!” 识卿闻言,双眸微微一滞,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另一个女傧相聪慧些,见了识卿的神色便知道有些不寻常,只轻轻地碰了碰同伴的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耀突然推门进来,身后引了一位穿着长袍的老先生,识卿眼见着有些面熟,却想不起名字来。 耀环视一圈,柔声问道:“展小姐准备好了吗?” 识卿点点头,问:“这位先生是?” “这是北平来的沈三墨沈老先生,白爷吩咐,一会儿由老先生代替父兄之位引您出去。” “沈沈伯伯!”听见这个名字,识卿才想起此人的身份。 她依稀记得当年父亲还在时,每逢年时佳节,便常带着她到沈府里头去拜访这位沈老先生。父亲那时常说,如果不是老先生,当年父亲也不会从一个南京的小商人到上海来站住了脚。父亲还说,沈老虽是国民/党人士,却自带文人的节气与傲骨,与那些政客不同,颇有些中山先生的遗风 只是后来父亲去世,沈老先生又举家迁去了北平,识卿便再没有见过老先生了。就连那些幼时的记忆都已支离破碎,与现在白发苍苍的老先生相比,也差去甚远。识卿也知道,西式的婚礼总归是要父兄牵着新娘将其托付给新郎的,她以为白靖会由得这个位置空起来,毕竟展家之中已经没有能够代替这个位置的人了。至于展家的那些亲戚,不过是瑶姨家的舅舅,恐怕也是不会答应出现在这场婚礼上的。可她却万万没有想到,白靖竟请来了沈老先生。 沈老先生笑着点点头:“没想到当日展公的,如今已是窈窕待嫁之年,岁月不饶人啊,若不是白公的义子请我过来,恐怕我也没机会与故人相见了。” 识卿努力笑了笑,道:“北平到上海车马劳累,您费心了。” 耀已经将偏厅的大门打开,外面喧喧闹闹的人群也渐渐地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好奇地探着脖子看向礼堂的一侧,等待着今日的女主角的登场, 识卿努力压制住心底翻腾的复杂心绪,努力地浅笑着,将手挽住沈老先生的臂弯,在的乐声中,随着老先生一起缓缓地沿着红地毯走出去。 在东侧的崇德女校唱诗班的声音犹如天籁,在为即将出场的新人唱诵祝歌。那条长长的红地毯从偏厅一路蜿蜒至礼堂中心的花亭,亭下一人朗然而立。 白靖穿着一身西洋的礼服,更加衬得他气度不凡。往常上海滩的小姐闺秀们,个个都知南百北顾,不仅是说两人同样的权柄在握,少年得志,更是指二人的气度超群,令人折服。一个是器宇轩昂的将军,一个是风流倜傥的青帮老大,都是天生得一副好容颜,更是上海许多女孩子闺房思春的对象。而如今白靖为了一个女子办了这样大的一个世纪婚礼,更是为他传说中的形象添了几分浪子回头的痴情,自从他一现身,礼堂之中照相机的响声,便噼里啪啦地没有停过。 白靖看着识卿一步步朝她行来,心中竟突突地猛跳了起来。他是见惯了大世面的人,此时却是抑制不住地紧张。这是真的吗,他真想掐一把自己,他望见她面上挂着的浅笑,便就心甘情愿地想要陷了进去。可当他对住她那双眼时,那冰冷的疏离感却又将他迅速地拉回现实。 这些都不重要,白靖想,只要此时此刻她在他身边,这样就很好。 而到此时,众人关于白夫人的种种猜想才终于尘埃落定,挽着沈老先生一路娉婷而至的女子,没有刻意做出姿态,却又让人天然地让人觉得优雅而又落落大方。她的面上虽挂着浅笑,顾盼之间却透着一丝令人怜惜的冷意。这时有人想起来和平大会上讲演的那个女学生,竟与眼前的新娘是同一个人,生生让人无法移开视线。就连一贯正经严肃的党国要员们,也不知觉地再三打量。新月清辉,花树堆雪,这样的词汇用在她的身上也毫不为过。 她走了过去,仿佛生长于寒山野涧之中的幽兰,气质孤绝,恍惚间,只让人生出错觉,空气中仿佛还留有似有若无的淡淡香气。识卿的身后是穿着长裙礼服的女傧相,她们本也是上海滩上才貌双全的小姐,可是此刻,在光彩照人的新娘子跟前,却统统都黯然失色,成了被人们忽视的对象。 终于,识卿走到了礼堂正中间的花亭下,乐队演奏的礼乐也逐渐地到达了高/潮,礼堂之中更是人头攒动,人人都想见证着世纪婚礼最精彩的部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