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鳏夫》 正文 1.1 水竹村,乔家。 清晨的光暖洋洋地撒在墙壁斑驳的院子里,因是盛夏,院中绿意盎然,生机勃勃,倒是掩盖下了原本的破败之色。 阿薇垫脚,取下头顶瓜藤上挂着的抹布,将爷爷出摊用的工具箱麻利地擦拭一番,准备和爷爷一起出门。 乔家在村里没有地,爷爷乔老头是个补瓷匠,靠走街串巷给人补碗补盘维持生计,而阿薇负责给爷爷打下手。 这年头,贫民惜物,摔坏了碗碟通常舍不得扔,补一补还可再用,毕竟补一个碗的钱比买一个碗的钱便宜很多。 阿薇掸了掸抹布上的灰,将出摊的挑子也擦了一遍。 太阳晒得她脸上暖烘烘的,如瓷的雪肤透出胭脂般的红晕,细密的汗珠若隐若现,一张俏脸犹如溢满浆汁的蜜桃,惹人垂涎。 她十八岁的年纪看着却只有十六岁的光景,如花一般娇嫩,即使荆钗布裙,仍旧不掩标致的相貌。 忽而听到屋里的爷爷喊了一声,“阿薇,今天不出摊,你到我房里来一下。” 阿薇应了一声,将抹布挂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朝屋里走去。 八岁的弟弟小谨正在房间里看书,听到爷爷叫姐姐,不禁放下书来,朝对面爷爷的房间望去。 拂开洗得泛白的蓝布帘子,阿薇看到爷爷正坐在桌前,一口旱烟吧嗒吧嗒地抽着,看她的神情,意味深长。 她心下乱了几分。 乔老头让她坐下,没说几句话就入了正题,“阿薇,你也十八了。这些年,跟着我做帮手,操持这个家,倒是把婚事耽误了。爷爷想过了,这几天就找媒人把你婚事定下来。” 就猜到是说这事情的,阿薇略微无奈,“听爷爷的。”父母早年亡故,她与弟弟跟着爷爷相依为命,现在她的婚事便由乔老头做主。 乔老头绷着的脸放松下来,笑了笑,“我知道你和青松从小青梅竹马,青松那小子也是个实诚人,我会先托媒人去杨家问问的。” 杨青松是阿薇的表哥,是阿薇舅舅家的大儿子。 从爷爷房里出来,阿薇发现弟弟小谨屁颠屁颠跟在自己身后,小声嘀咕着,“姐,爷爷跟你提婚事了?” “你又偷听?”阿薇伸手轻轻捏了一下小谨的面颊。 小谨嘻嘻一笑,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我这是关心你!” 阿薇笑叹了一口气。 “姐,你不喜欢青松表哥?”小谨洞察到姐姐满怀心事。 不知道如何回答他,阿薇便敷衍道:“我也不知道。小孩子不要问这些,快回房读书。” 小谨一噘嘴,气呼呼地跑回了自己房里。 阿薇取了几个红薯,蹲坐在院子里削皮,削着削着,脑子里却浮现出杨青松来家里替她挑水砍柴的场景。 有一次,他对着自己呆看,鼓起勇气说一定要娶自己,说完还没等自己回答,他先憋出个大红脸,低头闷声跑了。 这位表哥,确实是个实诚人,阿薇对他说不上多喜欢,但肯定是不讨厌的,甚至带着点感激的心情,在她父母死后,舅舅对两个外甥并未多加关怀,反而表哥对他们姐弟一直照顾有加,经常背着家里给他们带好吃的解馋。 表哥和舅舅都在镇上做工,家里还有几亩不错的地,日子过得还算红火,算起来表哥可是村里不少姑娘巴望的对象。若说她还有什么担忧的,或许就只是怕婆媳间难相处吧,那位舅妈,可是村里出了名的难相与,舅舅对他们姐弟的疏远,也让她有些介怀。 这会儿,乔老头从房间里出来了,对阿薇叮嘱了几句,便出了门。阿薇看到爷爷手上捏着几个小红封,知道他必是去找村里的刘媒婆了。 直到午间,乔老头也没有回来,饭桌上只剩阿薇和小谨两个人。一碗热腾腾的香甜红薯,一盘青油油的笋尖炒肉,两人却吃得一言不发。 小谨见姐姐心不在焉,顿时也没了食欲。 “姐!”突然想通了什么,他坚定地说,“其实我不想你嫁人,我跟爷爷说,我不去镇上私塾了!” 小谨心里很清楚,爷爷是为了束脩才急着让姐姐嫁人。镇上的举人安先生要开私塾,有适龄孩子的人家都挤破了头想去,束脩一时水涨船高,竟要到十两银子。以乔家这个条件,就算能勉强拼凑出这些银子,将来的日子只怕也不好过了。 在小谨心里,姐姐那么好,即使是青松表哥,也配不上的,他不想姐姐因为束脩的事情而委屈了自己。 阿薇反倒笑了,“你别说胡话,不是因为你束脩的事情。我年纪也不小了,爷爷替我考虑亲事也是时候了。”前半句,是安慰小谨,后半句却是实话。 不管爷爷是出于何种打算,阿薇自己知道,村里到十八岁还没有出嫁或是连婚事都没有定下的姑娘,怕是只有自己了。 早嫁晚嫁都是嫁,年纪拖大了,还未必有人愿意要自己。现在嫁,还能拿回些聘礼,换作小谨的束脩,又有什么不好的。 这么想着,她觉得凭自己的年纪和乔家落魄的条件,能嫁给表哥杨青松已是不错了。 傍晚时,乔老头回来了。阿薇见他一脸郁色,猜测可能事情不太顺利。 等小谨歇下,乔老头让阿薇进了自己房间。 屋子里,油灯很暗,乔老头总舍不得拨亮些。 暗沉沉的屋子里,乔老头的脸越发阴晴不定,待阿薇拉凳子坐下,他终于开了口。 “杨家人回话了,六两银子的聘礼都不肯出,说只能给到四两。反倒叫我们给份大的嫁妆,还要列张单子出来瞧瞧。” 听到这个答案,阿薇不由怔怔。 乔老头以为她难过了,解释道:“阿薇,爷爷是着急小谨的束脩,但也不会卖了自己孙女。这些日子,咱们攒下了一些钱,小谨的束脩只差四两银子了。所以,我也没管杨家多要,只让他们给六两银子,其中四两补给小谨做束脩,剩下二两,给你置办嫁妆。再托相熟的木匠给你做些妆台,绣墩,如此也不至于失礼的。没想到他杨家竟是这般贪心。” 乔老头算是给阿薇交了底。 阿薇原本以为,是爷爷向杨家要的数目太大,让那对贪财无义的夫妻不愿意了,没想到事情却是如此。 六两银子的聘礼,按村里的规矩,是个正常还偏低的数目,杨家怎会出不起? 这意思,就是不愿意娶她过门了,阿薇不由冷笑一下,舅舅舅妈的性子还变本加厉了。 “爷爷,您别生气。这杨青松不嫁也罢,有那样的公公婆婆,去了也是遭罪。” 乔老头没想到她这般看得开,立马道:“阿薇,你放心,爷爷必给你找户好人家,比他杨家强上千倍万倍!”说罢,又是一阵气急,闷声咳嗽起来。 阿薇赶紧帮乔老头顺了顺气,又宽慰他几句,见他缓过了,才提步出去,替他关好门。 同一片月色下,几十丈外的杨家在安静中充斥着剑拔弩张的气息。 杨青松跪在地上,一脸决然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母亲。 杨德成与王氏则面色不愉地坐在椅子上。 小儿子杨青柏比小谨还小几岁,不是很明白父母和哥哥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拽着杨青松的手,想把他拉起来,可很显然这是徒劳,所以杨青柏只好开口道:“哥,你就听爹和娘的吧,不要跪了,快来陪我玩儿。” 杨青松看了弟弟一眼,示意他一边玩去。于是杨青柏撅着嘴松开了哥哥的胳膊,在一旁兴味索然地拾弄起他的小泥人来。 王氏终究不忍自己的儿子就这么跪着,地上寒,老来会落病。 “青松,我们不是不让你娶阿薇,只要乔老头肯置办那些嫁妆过来。我们一定让你娶阿薇。”王氏觉得,自己做了让步。 谁知道,杨青松并不领情,他太知道自己父母的意图了。 “娘,乔家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多钱置办嫁妆,您这么说,就是根本没打算让我娶阿薇。” 杨德成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使劲拍了拍桌子道:“怎么没钱了?我可听说,乔老头要送他孙子去镇上安子赋先生开的私塾上学,安子赋那可是整个青釉镇最年轻,最有声望的举人。他开馆授课,束脩少说要十两银子吧?乔老头他偏心,只顾着孙子,不着急孙女。我看啦,这钱就该给阿薇先置办嫁妆。” 王氏拍了拍杨德成,“你别指望了,乔老头还做梦他孙子将来也是举人呢,我看我们阿薇命苦,是没机会进杨家门咯。” 杨青松听到王氏又说这种话,不由重重喊了一声:“娘!您——” 王氏也不愿再哄儿子,狠声道:“青松,娘给你交个底儿。我和你爹早就给你选好一门亲事了,镇上陈家的姑娘,人长得秀气,有得一双能拿绣花针的巧手。最最喜人的是,陈家老头在镇上的官窑厂做工,陈家这辈儿没有男丁,你娶了陈家女儿,就可以接陈老头的班啊!” 杨德成也掩不住语气里的兴奋,“官窑厂,那可是人人艳羡的活计!晃眼的金饭碗!你接手了,将来还能世世代代往下传,这对我们老杨家,可是天大的好事。你娶阿薇,能有这些好处吗?别说乔老头舍不得置办嫁妆,就算舍得,十两银子的嫁妆跟这天大的好处也没法比!” 杨青松的目光有些滞住,只觉耳边嗡嗡作响,像有千万只苍蝇在飞。 杨青柏突然抱着泥人站了起来,笑呵呵地道:“可是阿薇表姐长得好看呀!” 王氏听着杨青柏莫名插来的一句话,似乎想到什么,矮下身子对杨青松道:“儿啊!你可不能贪念美色。这女人啊,最重要是勤快能干会生养,长得好看没有用啊。”她抚着自己的脸,哀怨地叹了口气,“娘年轻的时候也是美的,如今嫁给你爹,又生下你们两兄弟,还不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杨德成斜了王氏一眼,干咳了几声,又继续劝道:“你娘说得对,长得好看没有用,太好看的,说不定还会给你戴绿帽子!阿薇从小跟着乔老头走街串巷,除了补盘补碗,她什么活计都不会,她帮不上你。再说,你若真娶了阿薇,以后就要养着她弟弟小谨还有那个死老头,咱们老杨家可没有这些闲钱啦!” 杨青松重重地垂下了头,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掌猛力按压着头顶,再也抬不起来。 泥人真的不好玩,还是要哥哥陪自己玩儿,于是杨青柏又跑了过来,伸手拽杨青松。杨德成和王氏也来帮忙扶起。 跪了一个时辰的杨青松终于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 大抵是赌了一口气,乔老头连着几日没有摆摊,直往村里镇上寻觅媒婆,巴望着能给阿薇找一户好人家。 可好人家一时也不是那么好找的,更何况乔老头好似发了狠,要与杨家一较高下。 几日下来,却只听见乔老头唉声叹气。 活计一日不做,便少了一日的进项,乔家到底禁不住坐吃山空。 这日,日头不大,乔老头便暂时放下此事,带着阿薇下山去了镇上摆摊,小谨仍旧是留在家中读书练字。 青釉镇距离水竹村约莫两刻钟的路程,到了镇上,祖孙二人选了个荫凉的地方坐下,乔老头喘着气,拿出蒲扇扇了扇,阿薇忙递了水壶给他。 虽则日头还未上来,挑着工具担子倒也很是累人。 待缓过劲儿来,乔老头燃着旱烟,慢慢吆喝起来,“补碗,补盘,补碟子呢——!” 阿薇则快速支起摊位,熟练地将工具铺摆开来。 这日不是赶集日,镇上来来往往的人比赶集日少了许多。一整个上午过去,就只补了一个黑釉壶,一个白瓷碗,入账十五文。 祖孙二人倒是习惯这种偶尔的清淡,毕竟任何生意都会起落不定。 阿薇坐在爷爷旁边,方便打扇子时照顾到爷爷。 她一边扇着扇子,一边想着,若是嫁了人,自己也不能帮爷爷来出摊了,而小谨也来了镇上读书,到底爷爷已是个年过花甲的老人,也不知到时他一个人如何才好。 正想着,忽觉爷爷拿胳膊杵了杵自己——“来了,来生意了!”乔老头的声音掩不住喜悦,将旱烟灭了,搁到一旁。 阿薇抬头看去——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正从对面的街道从容踱步而来。 今日他穿一身石青色直裰,腰间束着条纹饰简单的白玉带钩,整个人清朗端雅,如幽幽山间一树青松。 周遭燥热的风忽而变得温煦,拂过路旁浓荫时,似能摇曳下一片鲜翠欲滴的叶子。 她的心跳不自觉快了几分。 数息之间,男子已走到摊位前,阿薇下意识低头。 “公子,快坐。”乔老头难得殷勤起来,拂袖在前面给客人坐的条凳上掸了掸灰尘。 男子不是第一次来光顾了,在几次交往中,乔老头已断定他非富即贵,与他们这些乡下人大有不同,称一声公子总是没错的。 男子赶忙虚扶了乔老头一把,连声道:“不敢劳烦。” 阿薇听他声音清越又温和,忍不住抬眼偷偷看他,那张脸肤白如玉,清隽俊逸,足够让一切少女沉迷。只是他眉目清寂,眼眸中似萦绕着远山之巅的层层冷雾,叫人望而却步。 只看了一眼就悄然收回视线,她责怪自己上不得台面,怎么每次看到他,就脸红心跳的?可见自己内心里是有些轻浮的吧。 男子轻拂衣衫坐下,将两片薄薄的红色瓷片双手递了过去,乔老头赶忙也用双手接了过来。 男子从前拿来修补的瓷器,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用的器物,乔老头一年到头都只是补一些碎了的粗瓷,那种精细的瓷器,他从前一年也遇不到一回。 器物珍贵,便需要他用最好的材料,甚至亮出自己的绝技,才能修补得完美。但这男子从不讨价还价,不吹嘘自己的瓷器是多贵的价钱买来的,也不吝啬用料好,花费多。 遇到这样的客人,乔老头倒觉得像是遇到了一个懂得欣赏自己手艺的人,拿到这样的瓷器,也有了一展拳脚的快意。 男子话不多,乔老头也顺着男子的脾性,并不多言,只捧着瓷片,认真看了起来,无疑,这仍旧是件虽破碎却精致的瓷器。 看了半晌,乔老头却皱起了眉头,叹出一口气,对男子道:“公子,这流霞盏是薄胎瓷,老朽不敢轻易下手给你补啊。” 修补瓷器的方式,大致就是在裂缝的两端各打一孔,然后将金属做的锔钉嵌入其中,起到固定的作用。瓷器上打孔,是不能打穿的,如果不小心打穿了,还要想办法将其填补起来。打孔用的是金刚钻,而金刚钻最怕遇到薄胎瓷,瓷器薄了,不仅容易打穿,甚至可能把瓷器再次打碎。 乔老头从来自负手艺高超,却不得不承认,今天这个难题,他是解不了了。 男子闻言也有些遗憾,接过乔老头递回的瓷片,似不甘心,又问:“那老丈可有其他办法,比如不用打孔镶钉,而是用粘合的方式把瓷片粘到一起?” 乔老头沉思片刻,道:“公子说的这个,倒是个可想的办法。有足够粘合之力的材料不少,但要保证粘好了以后,瓷器可以沾水,甚至沾茶c沾酒,恐怕很难。哪怕是粘好了放着不用,要保证放上数年也不脱离,恐怕很难。” 男子面上显出一点失落之色,仍旧礼貌道:“多谢老丈指点。”他从宽大的袖子里随手掏出十多个钱来,也不数,只递给乔老头道:“这些给老丈喝茶用。” 乔老头却没有接,笑道:“不可,不可。老朽半点忙也没帮上,不能收取公子的财物。” 没揽下活儿,乔老头本觉得惭愧,没想到对方竟还对自己客气起来。甚至自己没收下钱,对方还有些为难似的。 这可真是反过来了,乔老头心中感叹,这样的人,跟自己真是不一样,从骨子里就不一样。 男子见钱递不出去,手却还尴尬地悬着。 乔老头赶忙道:“公子若有其他残瓷,再来光顾老朽。”在这点上,他有自己的原则,没有补上,半文不取。 男子这才收回手,再次向乔老头致谢,而后离去。 阿薇见他转身,才敢大大方方去看那挺拔如松,修长如竹的背影。 旁边一个卖糖人的小贩,与乔老头有些投机,便常常在一处摆摊。小贩见这男子来补瓷,也不是次了,这会儿甚是好奇,忍不住与乔老头讨论起来,“诶,老乔,你说这般俊的小哥儿,是哪里来的?我在镇上摆摊也好多年了,之前怎么没有见过他?” 这般容貌气度的人,如果以前见过,那是不可能忘记的。 乔老头倒不觉得奇怪,“外地来的吧。青釉镇虽偏僻,到底是百年名镇,天下瓷都,吸引点喜欢瓷器,喜欢古玩的人来,不奇怪。” 小贩呵呵一笑,又问:“那你说这小哥儿多大年纪呀?我这眼神,一看一个准儿,怎么就偏偏看不出来这小哥儿。” 说样貌吧,也就二十出头,可那眼神,那气度,又像是三四十岁的人,经了人事,带点苍凉。 乔老头嘿嘿一笑,“你个老糖头!人家从哪里来,多大年纪,跟你什么干系啊?刚才那只流霞盏,要是没破,你知道管多少钱不?总之,人家跟我们不是一种人,这辈子也打不上别的交道,还是莫要多想的好!” 那个背影渐渐模糊了,阿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个被火红的铁锔钉烫过的伤口,因为及时冲了凉水,伤好以后,疤痕并不狰狞。 那是三伏天,连湖里的水都是热的,他却带着一壶冰镇的干净凉水。 夏天的冰,是多奢侈的东西,他和她,当然不是一种人。 风又变得燥热,手上的疤痕好像也灼烧起来。 夕阳西下的时候,祖孙两人收了摊,上山回到家里,却见刘媒婆站在自家门口。 阿薇打了个招呼,当先进屋了,刘媒婆便和乔老头在院子里说道起来。 晚饭过后,乔老头找了阿薇说话,原来刘媒婆今日上门,是应了同村的王屠户家所托, 王屠户听说乔老头要为阿薇寻婆家,有意让自己的儿子娶阿薇过门。 “阿薇啊,你自己拿个主意吧。”乔老头听刘媒婆说,王屠户家倒是愿意出八两银子的聘礼,比他定下的六两还多。 阿薇一时说不上来,王屠户家的儿子从前见着倒是打过招呼的,他跟他爹一样,脸上长着个大痦子,上面还冒出几根黑毛。 想着那几根黑毛,就像霉豆腐上长长的霉毛,她差点打了个呕。 “爷爷,要不,再劳烦刘婶子多寻寻别的人家吧。”阿薇蹙眉道。 乔老头点点头,他也知道王屠户的儿子在相貌上确实配不上他如花似玉的孙女,只是再寻下去,他也不敢保证就能遇到相貌堂堂的人物。若是相貌好,家里又富裕,估计是看不上他们这等没有田地的人家的。他有心要替阿薇找一户比杨家好的人家,事实却有了难处。 乔老头心头感慨,要是杨家不如此绝情,他又何必在别处物色。束脩的事情比较急,由不得他慢慢挑选,但又怕误了孙女终身。如此想来,好似与那杨家有了不共戴天的大仇。 夜色渐浓,阿薇在床上辗转反侧,对于婚事,她并不是毫不忧心的。王屠户家愿意给八两银子,要是之后几天也遇不到合适的人,没准儿爷爷就动心了。 阿薇叹了口气,双手合于腹上,却意外摸到那个虎口上的伤疤。 她不由想起白天那位来补流霞盏的客人。记得他第一次来补瓷的时候是个赶集日,那日的事情历历在目。 那日同样是午后,他信步来了摊前,才坐下没多久,就有赶集的人远远近近地停下围观,也许是好奇,这样一个长相俊朗,气质清贵的人怎会坐到一个简陋的小摊前。 他显然也有些不自在,所以自那次以后,他再来,绝不是在赶集日,也绝不是在人流如织的时刻。 阿薇比他更不自在,因为她从来没在这么多人的眼光下干过活儿,爷爷看出她的紧张,只让她做了最简单的活儿——把铁锔钉加热。 铁锔钉比铜锔钉便宜,但更考验手艺。因为铁的延展性不如铜,所以上钉前要先加热。 当然,在后来的每一次,他都选择用最贵最好的锔钉,所以爷爷知道了,第一次时,他是在考验自己的手艺。 可阿薇当时就知道,他看重的是手艺。因为从来没有人,会那么认真地看她做活儿,哪怕只是简单地加热一颗锔钉。 本来已经非常紧张,再被他近距离看着自己,哪怕他只是看她手上的动作,也让她心里和脸上都灼烧起来。 “哎呀,这小姑娘,你手抖个什么?”围观的人里不知谁说了一句。 她吓得一个激灵,手上一松,那锔钉便掉下来了。她当时肯定头脑混沌了,竟傻得用手去接,这便有了这个伤疤。 爷爷当场就狠狠骂了自己,阿薇知道,爷爷不是有心责怪自己,只是围观的人太多,爷爷不能让一众人觉得,他们的手艺过不去,那以后便没法子再在镇上揽活儿了。 但被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看着自己被骂,她还是忍不住羞愧。 那人却甚是温和,虽然他的表情并没有太大波动,但阿薇感受到了他眼神里的善意。他马上就解开水壶给自己冲洗,冰镇过的水凉悠悠的,她焦灼的心也安稳下来。 瓷器补好了,他接过爷爷递来的瓷器,却将工钱交付给自己。她一看,多了好几十个钱。他大声说,这手艺值得起这些钱,围观的人也跟着夸赞起爷爷的手艺来,爷爷觉得很有面子, 离开时,他却淡淡地对自己说了一句,快拿钱去敷药。 她当然没有拿钱去敷药,做手艺人,受点小伤在所难免,她不敢那般矜贵。 可她一直记得那人的善意,他不仅体谅她的惊慌失措,还帮助爷爷解围。 慢慢的,阿薇的脑海被那位客人的身影全然占据了,他的眉目,他的声音,都那么清晰。 阿薇有些恼恨自己,她都快要嫁人了,她该担心自己会嫁个什么样的丈夫,丈夫的家人好不好相处,那些与她的生活不会产生交汇的人,想来做什么用? 月亮出来了,清辉洒满每个孤寂的角落,也洒进无边的少女心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 这么过了几日,乔老头仍旧是一面带着阿薇出摊,一面操心着她的婚事。 阿薇是心头有数的,爷爷并没有直接拒绝王屠户家,而是拖着媒婆没有答复。这样看来,她的担心并不是多余,如果还没有更合适的人选,爷爷多半就希望她答应嫁给王屠户的儿子了。该如何拒绝,她一时没有好主意。 这日从镇上收摊回来,见那刘媒婆又在门口等着了。阿薇仍旧是招呼了一声就进屋去,刻意避开了,但这一次,她靠着房门,认真听着爷爷和刘媒婆说话。 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原来刘媒婆见乔老头几日也没给个明确的答复,以为他对聘礼不甚满意,便说了镇上一家富户愿意出十五两银子,让阿薇过去做姨娘,说是那正房太太没生下儿子,如果阿薇过去生下儿子,便与平妻无异。 乔老头听得暴跳如雷,抽出腰间的烟杆子,把刘媒婆打出门去了。 听到刘媒婆呜啦啦吃痛的声音,阿薇松了口气,看来爷爷还不至于为了小谨的束脩,扎扎实实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只是刘媒婆连镇上要纳妾的人家都找来了,可见得也是尽力了。就真的没有更合适的人家了吗?阿薇的心思不禁又沉了几分。 乔老头被刘媒婆的事情气得捶胸顿足,第二日醒来觉得肋间有些疼,估摸着是肝火上来了,只得躺在床上休息,没有出摊。 阿薇有些担心,打算去请村里的大夫,却被乔老头拦下了,她知道爷爷是舍不得花钱,却又劝不动他。 料理完家务,阿薇叮嘱小谨照看好爷爷,打算出门去割些肉回来。乔家虽不富裕,肉食却没有像贫户那般一年才吃上几回。乔老头觉得小谨读书辛苦,又是他们乔家唯一的希望,肉食是紧着自己也要供给小谨的。 阿薇平常都是在村里王屠户家割肉,如今有了那档子事儿,觉得再去就有些尴尬了,便径直往山下去。 看来以后割肉,都只能去镇上了。 回来的时候,日头正盛,阿薇一手提着装肉的篮子,一手挡着阳光,慢慢向山上行去。 水竹村坐落在小瓷山山腰,上山的路被踩过千万遍,并不崎岖,只是山路上鲜有浓荫,泥土曝露,风稍大些,就会有白色的瓷土灰漫天飞舞。 此刻山路上没有别的行人,阿薇走着,忽然听到后面有个脚步声不紧不慢跟了上来。她回头看去,只见斜坡下走来一个老妇,约莫六十岁的年纪,面生得很,应该不是村里的人。 忽而一阵大风吹来,阳光瞬时阴了下来,阿薇被扬起的白色浑浊呛了几口,赶忙掩好篮子,捂住口鼻,加快了上山的脚步。 身后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阿薇想着必是刚才那位老妇,看来她不太熟悉小瓷山的情况,于是艰难地折返过去,将那老妇扶着,往上行去。 好容易躲过那阵白尘,又难得见到一棵大树,她扶着老妇坐到了大树下歇息。 两人身上都染了不少白灰,老妇伸手不停拍打着,却扬起更多灰尘,咳得越发厉害了。 阿薇这才发现老妇穿得比一般农人体面得多,看来是镇上来的。 老妇见阿薇拍着后背替她顺气儿,不由笑着夸她,“当真是个好姑娘。” 阿薇又掏出一张手绢,递给老妇擦脸,“老人家,您是上山找人吗?我是住在这山上的,或许能帮到您。” 老妇拿起手绢抹了几下,笑道:“姑娘,老身正是找你!老身见今日你们没有摆摊,正愁不知何处去寻你,没想到刚才在山下看到你,真是缘分!刚才老身正想叫你,不料来了一阵白茫茫的什么东西,好在姑娘心善,没有舍下老身。” 找自己?阿薇皱了皱眉,见老妇倒是慈眉善目的样子,便收起了防备,“不知道老人家您找我什么事?” 老妇笑着,开门见山,“老身想为姑娘说一门好亲事。” 阿薇不由愣怔。 老妇见她不语,赶忙解释道:“姑娘莫怪老身唐突,老身姓曲,是正经人家来着。” 阿薇一想,或许是刘媒婆之前探过口风的人家,如今想亲自来相看一番,倒不奇怪,便也大方问道:“不知您说的是哪户人家?” 老妇认真道:“是这样的,姑娘,这户人家,是老身的亲戚,家里孩子到了婚配的年纪,老身想将你们二人说合说合。这个小伙子,人品相貌都端正得很,学得一门修补瓷器的本事,算下来与你们家还是同行。” “同行?”阿薇不由睁大了一双明眸。 “是啊。”老妇笑得温和,“你们要是成了亲,你还能帮上他的忙,你说多好?” 老妇见她若有所思,该是有些兴致的,便又接着道:“这个小伙子呢,他住在大瓷山上,以后你要回家探望,也不远的。” 大瓷山和小瓷山是相邻的两座山,但阿薇只在小时候采蘑菇时去过大瓷山,因为那是座高大的深山,除了一些猎户和采药人,很少听说有农人匠人住在那里,人少的地方通常都带着三分危险,她小时候就常被告诫不能一个人去大瓷山。 此时提到大瓷山,她不禁有几分陌生感。 换老妇问阿薇,“姑娘,你去过覃州吗?” 阿薇摇了摇头,她长这么大,还没有离开过青釉镇方圆百里的地方。覃州,她没去过,但是知道,那是省城,是将来小谨考乡试要去的地方,应该很是繁华。 老妇道:“这小伙子现在是独居的,父母兄妹都在覃州府,家里做点小生意。他生性好静,又喜欢青釉镇这边民风淳朴,所以自学成那门手艺后,就回到了大瓷山的祖宅。你们若是成了婚,逢年过节倒可去覃州府逛逛。” “那,他多大年纪啊?”阿薇对这个不愿生活在繁华地方,反而独居深山的小伙子有几分好奇。 老妇眉眼柔和,笑道:“今年,二十有五。” 怎会这般年纪才说亲?阿薇皱眉。常听人说,那些上了年纪还找不到媳妇儿的要么是身体有些残疾,要么就是家中太过穷困。 老妇自然知道她的担忧,叹了口气道:“姑娘,老身也不骗你,这个小伙子呢,七年前成过一次亲,不过那娘子竟是个病秧子,没留下一儿半女就走了。后来,这小伙子也一直没有再娶,这些年,他自己存了不少钱,这不,家里操心他的婚事,让老身好生给相看一个,老身在镇上看到过姑娘几次,想着你们是同行,就动了心思。” 听说是个鳏夫,阿薇难免有些膈应。只是又想,两个人成亲走到一块儿,自然都希望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但到底天灾人祸不可预料。想来这人拖到现在才再娶,也该是个情深义重的人。 老妇又将自己说的这小伙子好好夸赞了一番,见阿薇只是陪笑不语,以为未婚女子脸皮薄,便收了势,转而道:“姑娘,老身今日与你闲谈一番,你莫要觉得尴尬,一切是为了一段大好姻缘。你若不反对,我改日便让那小伙子遣了媒人过来,与你家中大人细说。” 阿薇客气地点点头。 老妇走后,阿薇提着篮子继续往山上行去。 虽对老妇所说的事并未太过放在心上,但她有心把今日的际遇与爷爷讲述,让爷爷明白除了王屠户家,并不是已没有别的选择,好防止爷爷情急之下答应王屠户家。 回到家中,却听小谨说,爷爷身子还未好,喝了一碗自家挖的草药熬的水,已经睡下了。此事便暂作罢。 第二日早上,乔老头身子好了些,便决定出摊。 阿薇想劝他多休息休息,乔老头却是个固执的性子。她便不再劝,只把重担挑在自己肩头,想换爷爷来拿轻一些的工具箱。 乔老头却把担子挪到了自己肩头,笑得仍旧硬朗,“爷爷还挑得动,你女孩子家的,压弯了肩头不好看。拿好工具箱,给我开门吧。” 阿薇叹口气,心里却有了几分暖意。爷爷虽待自己不如小谨,到底是没有苛待的,若说爷爷苛待了谁,便是苛待了他自己吧。 伸手推开门,阿薇见门外站着一个涂脂抹粉,头上簪花的中年妇人,只一眼就知道对方是什么行当了。妇人脸上堆笑,也是正欲敲门的样子。这媒人不是之前的刘媒婆,阿薇觉得眼生。 “爷爷。”阿薇朝门里叫了一声。 乔老头侧头看出来,见是媒人,赶忙放下担子,请进屋来。 乔老头在简陋的厅堂里接待媒人,阿薇捧了两杯茶进去,不便久留,放下茶杯就出来了,却隐约听得爷爷略嫌恶地问了句——“是个鳏夫啊?” 鳏夫?那该是昨天碰到的老妇说起的那位。她真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遣了媒婆来。 小谨躲在门外偷听,被刚出来的阿薇抓个正着,只好吐了吐舌头,轻手轻脚回了自己房间。 阿薇从水缸里打了半桶水,往院子里侍弄起那些初春种下的瓜果叶菜,却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媒婆才从厅堂里出来,乔老头坐在桌前,脸色看不出好坏,阿薇便放下葫芦瓢,替爷爷送客。 媒婆走到门口,突然笑呵呵拉起她的手,阿薇猝不及防,只得讪讪笑着,却听媒婆语重心长地道:“姑娘,这家的小伙子是真好,人品相貌都是一等一的,我在这十里八乡保了多年的媒,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媒婆回头往厅堂里看了一眼,又低声道:“姑娘的终身大事,可要自己拿个主意。” 送走媒婆,阿薇知道,大抵是爷爷犹豫不定,所以才有了媒婆那番话。虽则媒婆说话常有夸张之处,倒也不会是胡吹海侃,毕竟保得了一时媒,保不了一世婚,总还是要给自己的行当留些名誉。因而她觉得,大抵老妇昨日说的这个人,品行和相貌还是过得去的。 乔老头见阿薇走了过来,便让她坐下,开口道:“阿薇,今天遣媒婆来的这家人,倒是之前不曾提过的。我听着不错,就是男方年纪稍大了,又是个鳏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 乔老头燃了旱烟,将这个小伙子的情况又讲了一遍,与昨日老妇所言基本相同,说罢,他徐徐吐出一口烟,对阿薇说,“你自己拿个主意吧。” 阿薇对于自己没有见过的人,光听别人说道,实在难有什么判断,便反问道:“爷爷,您觉得如何?”她想知道爷爷的真实想法,真正拿主意的人,是爷爷。 乔老头搁下烟杆,一时语重心长,“这些年,你跟在爷爷身边做帮手,倒是耽误了学女红,若去别的人家,难免有被嫌弃的地方。而这个小伙子也是补瓷匠,你去了能给他搭把手,他有倚仗你的地方,想必不能苛待了你。他又是独居的,父母兄妹都在覃州,不用你伺候公婆,也免了你被婆婆c姑嫂磋磨。听说他上面那个哥哥,已经给家里添了两个孙子。这么一来,公婆不会催着你添丁,你倒能过得顺遂些。” 阿薇没想到爷爷的心思这般细腻,能想到这些她从不曾想过的问题。这么一说,她对这门婚事倒有了些兴致。 其实乔老头还有一点没说,他觉得生活在省城的人,眼界自然比乡下人高得多,有了在覃州的亲家,对小谨或许能有个帮扶。 乔老头晓得诸般好处,却也看到了鳏夫身份的美中不足,只是他仍旧道:“他从前成过亲,这也有个好处,想必他比那些愣头青小伙儿沉稳些,会疼人些。” 阿薇明白了,爷爷是同意的,想必除了这些理由,这个小伙子愿意出的聘礼也能合爷爷的意。爷爷是希望她点头的,之所以没当场答应媒婆,大抵因为先问过自己,会显得少一些独裁的意味。 “爷爷,这个人不是本村的,大瓷山那里咱们又不熟,不能光听媒人怎么说,还是得去打听打听才好。”阿薇说出了自己的疑虑。 乔老头咂口烟,点点头,“爷爷也是这么想的,你放心。” 这日因媒婆上门的事情耽误了时间,祖孙二人便没再去镇上摆摊,只挑着担子顺着村子里走了一圈,又往邻村吆喝,统共补了三个破瓷碗,一个青釉瓷壶,两个大水缸。那大水缸是邻村祠堂里的,有一人高,破得厉害,补完便得了两百个钱。祖孙二人摸着钱,顿时眉开眼笑,乔老头做主早些收摊回了家。 晚饭吃得相对丰盛,祖孙三人有说有笑,婚事与束脩的迫在眉睫,暂时被喜悦冲淡了。 第二日,乔老头独自下山去了。阿薇猜到爷爷是去打听那鳏夫的事情,心里对于结果说不出是期盼还是不安。 哪知不到午时,乔老头便回来了,见他脸色不太好,阿薇只好压下了心头的迫切。 饭桌上,乔老头自己苦着脸开了口,“今日下山,听到一个消息。私塾那边的束脩又涨了,竟又加了五两,统共要十五两之多。所以,小谨,爷爷没法子让你去镇上念书了。期限只有几日了,十五两银子咱们是不可能凑上了,阿薇,你的婚事便不用急,爷爷慢慢给你找好人家。” 阿薇知道,普通乡里人家娶媳妇不可能有超过十两银子做聘礼,除非是像刘媒婆说的镇上买来做妾的富户。之前爷爷说束脩差了四两银子,如今便是差了九两,加上还要预留嫁妆钱,那是无论如何也凑不上了。 小谨却十分高兴,拍手道:“我就在村子里的私塾念书,不要姐姐嫁人。” 阿薇欣慰地摸了摸小谨的脑袋。 她心里其实已做好了嫁给那鳏夫的准备,只等爷爷打听了情况再明确定下。虽说是做填房,但她细细想过了,爷爷分析的那些话目的是希望她点头,但还真是那么个道理。如果对方的人品相貌都过得去,又有一门手艺能糊口,她倒不是很介意鳏夫的身份了。 只是爷爷下山就听到了私塾的消息,想必就没有去打听鳏夫的事。 事情有了变故,阿薇对于不用仓促嫁人松了一口气,却还是有些担心,婚事迟早要提上日程,也不知道自己将来到底能嫁个怎样的人。 这日后,祖孙二人还是照常摆摊,只是乔老头的精神变得有些蔫蔫的。阿薇知道爷爷一心期盼小谨成才,如今这束脩一涨再涨,灭了爷爷的希望,想必他心里很不好受。 到了交束脩截止日这天,乔老头一早起来,面色更是不太好。 阿薇将早饭的碗洗干净,又取了抹布擦工具箱和挑子。手艺人对吃饭的家什都爱护得紧,乔家的规矩是只要见了灰,就要及时擦干净。 乔老头在屋里燃起了旱烟,抽上几口能让他心情放松些,也免得一会儿摆摊时一脸颓丧,见人赶客。 这时,乔家的门被敲响了。 阿薇一开门,见是几天前来过的替鳏夫说亲的媒婆,面上带着惯常的笑容。阿薇心想,人家必是来问他们考虑清楚没有。 她有心告诉媒婆,婚事暂时不提了,又觉得女孩子家自己说这种事情不太好。 这会儿,乔老头听到声音也出来了。 还没等乔老头说话,媒婆先笑道:“赶巧了,乔老爹还没出门,正好抽空看看聘礼。正是之前提到的那位小伙子,差我送来的。” 阿薇和乔老头面面相觑,顺着媒婆的指引,这才注意到她后面还跟着两个挑夫,挑夫身前摆着两口大红箱子。 乔老头疑惑道:“什么聘礼?我们还没答应这门婚事。” 媒婆赔笑道:“是是是,是还没答应。我知道乔老爹您还在物色别的人家,小伙子也担心您把阿薇姑娘许给了别人,所以让我先抬了聘礼来给乔老爹您相看。” 说罢,她吩咐两个挑夫将箱子打开。 乔老头皱了皱眉,跨过门槛,走上前去。 半晌,阿薇见爷爷背影一动不动,似乎看得怔住,有些好奇,也走了过去。 只见两个箱子中,一个装着缎面丝绸的衣物c被面c绣鞋,一个装着铜镜c妆匣c珠宝首饰。两个箱子都被塞满了,东西也都是簇新的。 阿薇也怔住了,这些东西,对普通人家来说,算得上贵重,好些物件倒像是女方应该准备的嫁妆。 对方仿佛挺清楚乔家的家境,却并没有嫌弃,而是考虑周到得把乔家该准备的东西都置办好了,这倒真是很有诚心了。 只是一个补瓷匠,怎会这般富裕? 阿薇不语,只等着爷爷发话。 乔老头看了眼笑出一脸花的媒婆,清了清混沌的头脑,“这些是聘礼?” “不错,还不止这些呢。”媒婆笑着从袖中取出两个十两一锭的银锭来,“是这样的,上回乔老爹您问了聘礼,我当时未问过男方家的意思,便只答了您小伙子家境不错,肯定不会低于六两。如今啊,这个小伙子家里说了,阿薇姑娘是个这么好的姑娘,又是委屈了来为他家小伙子续弦,他们愿意出二十两银子,加上这两箱东西,让乔老爹您,多加考虑。” 说罢,媒婆将两个银锭放到乔老头手里,“乔老爹和阿薇姑娘若是愿意,今天就收下这些聘礼吧。” 乔老头很久没有见到过十两一个的银锭了,一下手里却有了两个,竟觉得沉沉的,快要托不住。 阿薇看着有些失态的爷爷,再看看如此丰厚的聘礼,心里更为不踏实。如果人家真有这么丰厚的家底,干嘛非要娶自己啊? 乔老头也很快清醒了几分,将银子重新塞到媒婆手里,肃然问道:“你跟我说实话,这家子人到底是做什么的,一个补瓷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大瓷山那种荒山,也从没听说过有这么有钱的人家!莫不是什么山贼土匪,占山为王,想哄骗了良家女子到山上去取乐?”想到自己的孙女如花似玉,莫不是跟自己去镇上摆摊,惹了那些不入流的人青眼?乔老头不禁胆寒,又猜测道:“莫非是个缺胳膊断腿的人?还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暗病?” 媒婆始料不及,老头子怎会有这种想法,这是钱少了不愿,钱多了又怀疑,她可真是揽了个苦差事。 “乔老爹,您想哪里去了?这可是正经人家,我哪敢给不正经的人家保媒呀!我可是还要在青釉镇一带揽活儿的。再说了,谈好了亲事,我们可是要过庚帖的,庚帖上除了八字,还得写明籍贯和祖宗三代,这个可是没法造假的,到时你们可自行去打听。小伙子好胳膊好腿,身体康健不说,长得还十分俊俏,与你家孙女很是相配。” 媒婆喘口气,继续解释,“小伙子的父母不是在覃州府做生意么,所以家中小有积蓄。小伙子再娶,家里十分看重。覃州府上的姑娘也有的选,不过小伙子现在不是在大瓷山吗,还是觉得就近找一个得好。之前你们在镇上摆摊,人家也暗中相看过的,又打听到水竹村的乔家,那是出过秀才的好人家,阿薇姑娘的人品相貌,在村里也是有口皆碑的,人家这才动了心思。再者,你们是同行,阿薇姑娘是乔老爹的好帮手,若是娶走了阿薇姑娘,这帮手就变成人家的帮手了,小伙子家是考虑到这一点,才好心好意要多加聘礼的。” 阿薇心下明了,如此,倒解释得通了,也许人家肯出这么高的聘礼,就是想着自己能去做个帮手吧。毕竟爷爷这边少了自己,大件的物事便补不了了,收益必然要少很多,聘礼高也算是一点补偿。 乔老头仔细看着媒婆神色,觉得她也不像是说假话,乡里乡亲的,真做了见不得的勾当,如何再在这一带立足。再瞧瞧自己孙女的相貌,若是生在覃州府那样的地方,生在一个富裕些的人家,倒不是当不起这样高的聘礼。或许小伙子的父母是以覃州那边的风俗下聘,那么比小村小镇上高一些也不奇怪。 心头千回百转,乔老头终究意动,拉着阿薇走到一旁,低声道:“阿薇,这聘礼确实挺丰厚,除了镇上的大富人家,恐怕要属这十里八乡的头一份,想来你嫁过去是有好日子过的。” 阿薇知道爷爷想要收下聘礼,这会儿下山,还能赶得及给小谨交束脩,不管自己是否同意,爷爷恐怕都已下了决定。 想着自己的婚事一波三折,本来已作延后的打算,没想到此刻对方正好送上聘礼,解了束脩的燃眉之急,说不准这还真要归结到缘分二字。 “爷爷,聘礼可收下,回头您再好好替孙女将对方相看相看。”阿薇答应下来,心头甘愿,却又有些忐忑,只盼着对方真是个不错的人。 乔老头喜不自胜,让她先回屋里去,又向那媒婆多打听了几句。 媒婆信誓旦旦,不似有假,乔老头终于满意地道:“这婚事我们应下了,劳烦你与那头说一声,把日子定下来,庚帖和嫁妆,我们会跟着准备的。” 媒婆顿时喜上眉梢,吩咐两个挑夫将箱子搬了进门,将两锭银子复又揣到乔老头手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 夜色幽静,带着几分青草气息的风,拂过山间一栋精巧别致的竹屋。 竹帘随风掀动,屋檐下一串瓷铃铛摇曳起细碎的清响,几只停歇在屋顶上的雀鸟惊起,扑闪着翅膀飞向竹林深处。 竹屋内,云皮纸制的灯盏外罩,笼住一室朦胧。临窗处,花梨木矮几上随意放着一套仿汝瓷茶具。 天青釉压手杯里浸润着清亮的茶汤,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托着,送到微启的薄唇边。 手的主人此刻正坐在一方蒲草垫上,身体斜依着矮几,姿态很随意,目色却很凝重。看着前面躬身回话的老妇,他慢慢吐出几个字——“曲嬷嬷,这叫骗婚。” 曲嬷嬷淡淡一笑,道:“老奴何曾有过辰轩少爷说的这种行径?” 辰轩眼眸轻动,“才二十两银子加两箱杂物就算作聘礼了?我们范家何时这般吝啬了” 知道他这是故意挑毛病,让自己打退堂鼓,曲嬷嬷早就做好了准备,从容道:“老奴想,咱们初来乍到,还是入乡随俗好。二十两银子加上两箱重物,已是整个青釉镇数一数二的聘礼,若真是按范家的规矩,用两封银子做压箱礼,再抬够九箱开门礼,只怕整个村镇的人都要出来围观了。老奴心知辰轩少爷不喜热闹,自然不敢闹出这么大动静。若是觉得委屈了这位姑娘,回覃州时,老爷夫人必会给新妇一封大红包。” 辰轩收紧了下颌,心道,嬷嬷果然有备而来,连回覃州都提到了,便道:“撒谎的行径,也属骗婚。曲嬷嬷可有将范家情况和我的情况如实相告?” 暗影中的曲嬷嬷抬起了头,坚定道:“老奴未曾撒谎,自然如实相告。” 她遣媒婆悄悄上山来看过辰轩少爷,虽然只是暗中相看,好歹是让媒婆知道少爷确实是清风朗月般的人物,保的是明媒。她对乔家小姑娘说出的话,也绝不是虚言。 父母在覃州府做生意,小伙子一个人在大瓷山,做的是修补瓷器的行当,之前成过一次亲这些通通不是作假。 只是,她虽口上信誓旦旦,心里却承认自己当然是有所隐瞒的。 虽然看重了这位姑娘的人品相貌,但曲嬷嬷素来谨慎,不愿在这个的时候就暴露出范家的富贵。一来范家家大业大,若被乔家知道,难免立时生出攀附之心;二来,乔家若顺着覃州富户的名号去打听,难免要知道七年前那桩事情的风言风语,这对辰轩少爷极为不利。 辰轩少爷来青釉镇不过数月,并没有清楚他身份的人,曲嬷嬷言辞恳切之下,连媒婆也被她糊弄过去了。 所隐瞒之事当然有如实相告的一天,但那必是在夫妻二人琴瑟和谐之后。曲嬷嬷承认自己自私,但为了辰轩少爷的终生大事,为了老爷夫人多年的期盼,她不得不做一次坏人。 辰轩放下压手杯,几案上发出一声轻响,掩盖住他更为不可闻的叹息,他坐正身子,眼光不再看曲嬷嬷,而是飘向灯盏下,自己在地上投出的孤寂阴影。 “虽然没有撒谎,但该说的必没有全说。” 他肯定地说出怀疑,果然曲嬷嬷的面上有了几分尴尬,却转而笑道:“这说媒之事自没有和盘托出的道理,乔家的情况,我们同样也没有十分的了解。只要双方身体康健,品行端正,身家清白,其余的事情都不重要,留得几分细枝末节,婚后慢慢了解不迟。” 辰轩紧抿着唇,墨色的眉蹙起,原本的疏朗之气里便有了三分凌厉。 “退婚。”他只说出两个字,不想再过多言辞。 曲嬷嬷顿觉如雷轰顶,可她毕竟经验老道,浑浊的老眼一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呜咽着絮语起来。 “辰轩少爷非要如此,老奴没有面目回覃州见老爷夫人,老奴有负所托,老奴罪该万死。就让老奴一头撞死在这里吧,葬在这青山绿水间,一直陪伴着辰轩少爷,免得您孑然一身,让老爷夫人此生难以安心。” 她说罢,用手帕遮在眼底,一双眼睛望着四周打转,瞧见那木柱太粗,竹墙太硬,只有那蚕丝素色楠木屏风较为稳妥,便起身使劲撞了上去,口中大呼一声:“老奴去也!” 辰轩一惊,赶忙起身,几步靠近,将曲嬷嬷的袖子拽住。 曲嬷嬷势已收住,却不甘心,硬是把脖子一伸,头便贴近那薄如蝉翼的蚕丝面。面上恰好被她的一根簪子扎破,整个屏风无力还击地应声而倒。 看着如美人破相的屏风,辰轩心中苦不堪言,这屏风看着素净,其实做工复杂,还是祖父留下的物件,他向来万分珍重。 曲嬷嬷却未意识到这些,又一头栽倒在地上,轻拽着辰轩的衣角,再度哽咽。 “老奴自作主张,请辰轩少爷责罚。” 看着她凄然的样子,辰轩眼中蕴藏的怒气不再,温声道:“曲嬷嬷,您快起身吧。您是母亲的乳母,又从小看我长大,我怎会责罚于您。” 曲嬷嬷吸了口气,决然道:“辰轩少爷若坚持退婚,老奴断不敢起身。” 辰轩只好也坐到地上,耐心与她道:“嬷嬷,我早就决定此生一个人度过,您又何苦一定要塞一个陌生人到这段只容一个人走的路里来?这对那个姑娘来说,也不公平。如果不是您上门提亲,她也许就可以遇到一个真正爱她的丈夫。嬷嬷也是女子,怎就不能为这可怜的姑娘考虑一下。” 曲嬷嬷垂泪看着辰轩,这次是真的伤心。 辰轩少爷从小就是个心善的人,虽则遭遇了变故,如今还是那样替别人着想。可是她怎么忍心看着他就这么孤苦伶仃地过下去。 她被老爷夫人派遣到这个深山里照顾他,临行前得了嘱咐,若是有合适的姑娘,立马劝辰轩少爷就地成亲,不必先告知家里。都多少年了,宁愿草率些,也不能任由他拖下去。 穷乡僻壤的地方哪里有什么好人家,可既然辰轩少爷愿意待在这里,自然要好好给他物色。老爷夫人说了,只要是身家清白,品行端正的姑娘,不介意门第。 所以,在曲嬷嬷暗中发现辰轩少爷连日下山是为了光顾那个补瓷小摊时,她就起了心思。在曲嬷嬷的印象里,从七年前开始,辰轩少爷就是现在这副不爱笑也不爱说活的样子。这些年家中让他相看的女子,他从没有主动搭理过任何一个,甚至不会多看她们一眼。他很礼貌,却更让人觉得疏远。 可是对待补瓷摊上的那位美貌姑娘,仿佛有些不同。 辰轩少爷自己就会补瓷,为什么还接二连三去找那个颤巍巍的老头补瓷?那个姑娘被火红的锔钉烫伤了手,少爷立马就解开自己的水壶给她冲手,还让她快些去医馆上药。那是曲嬷嬷第一次见到辰轩少爷如此关心一个女子。 这些发现足够让曲嬷嬷惊喜,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她立马着手调查了这位姑娘。 姑娘姓乔,闺名没有打听到,只晓得水竹村的人都唤她阿薇,还没有许人家。父母早年遭逢意外亡故,如今和爷爷,弟弟相依为命。父亲当年是个秀才,在当地甚有名望,如果没有遇到意外,或许这姑娘现在是官家小姐也说不准。 如今虽是寒门,好在能够得上老爷夫人定下的标准。难得还是个娇滴滴的美人胚子,家世虽不足道,论相貌还是配得过辰轩少爷。 曲嬷嬷又亲自上了一次小瓷山,追到那位阿薇姑娘当面察看,见她温柔心善,还对自己提到的人有几分兴趣,曲嬷嬷喜不自胜。 可当曲嬷嬷把说亲的事情向辰轩少爷提出,他却冷然反对。 辰轩少爷说,自己去那个摊子纯粹就是为了补瓷,对那位姑娘的关心也只是普通善意,一切只是曲嬷嬷一厢情愿的臆想。并且对她跟踪自己,打听他人的行为感到不满,委婉地提出了让她回覃州去。 曲嬷嬷却哪里甘心,她就算要回去,那也得是能给老爷夫人交差的时候。所以,她一定要在辰轩少爷彻底忍不住要赶她走前,办好这门亲事。 她私下行事,惹了辰轩少爷不满,但又知道他素来心软,只得倚老卖老一次。 这会儿,曲嬷嬷抹了把眼泪,看着辰轩认真道:“老奴曾为女子,自然知道女子所想,那姑娘过门,辰轩少爷断然不会亏待了她,老奴还替她担心什么?辰轩少爷不妨先相处一番,那姑娘看起来倒是个讨人喜欢的性子。” 辰轩扶着曲嬷嬷起身,又道:“您明知道我不会和她如何相处,来了也只能休去,何不现在退婚,也免得往后伤了人家名声。” 曲嬷嬷急道:“那怎么成?现在退婚就足以伤了人家名声,这种小地方,她要再嫁,是不可能了。” 辰轩深吸口气,双目黯然,竟觉得事情走到这步实在有些两难,娶与不娶都会害了人家。偏偏眼前的嬷嬷又是用关爱的名义做下这些事,人已是老迈之躯,又如何责罚于她?心想父亲母亲大抵是吃准了自己的性子,才会让曲嬷嬷这位老将出马。 可惜那位姑娘,终究是被自己害了。 曲嬷嬷细查辰轩的神色,在那张俊朗,表情却并不丰富的脸上看出了一丝怜悯之色,她旋即安心,知道成亲的事情已是成了。至于往后的事情,辰轩少爷还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只要那位美貌姑娘不是太过木讷,等生米煮成熟饭,还有什么后顾之忧。辰轩少爷,最不可能是那始乱终弃的性子。 如此想着,她禁不住要露出笑来,忙又拿出帕子,在眼底使劲抹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6 再说乔家这边,得了聘礼这日,乔老头立即下山交了束脩,趁着天色尚早,又上了大瓷山,打算暗中见见男方,再回到家的时候,已是傍晚,阿薇和小谨还在饭桌前等着他。 菜都凉了,阿薇又热了一遍。 这次,小谨迫不及待先开了口,“爷爷,怎么样?” “放心,你的束脩已经交过了,至多十日你便去镇上读书。”乔老头慢慢嚼着一片腊肉,面带喜色。 小谨努起了嘴,“爷爷,我是说那个鳏夫,您去看过了吗?他是不是缺胳膊断腿的,或者长得特别丑,用聘礼骗了姐姐过去?” 阿薇也默默停下筷子,等着爷爷的话。 乔老头嘿嘿笑了几声,拍了拍小谨的脑袋,“要真是你说的这样,爷爷还能笑得出来吗?” 此刻,乔老头将在大瓷山上看到的情景回味了一遍,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就在他找到山中竹屋,打算暗中相看的时候,竹屋的门开了——里面走出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隐约有些熟悉感。 乔老头眯着眼仔细瞧,发觉此人好巧不巧正是之前常来补瓷器的那位“公子”!他就是自己未来孙女婿?乔老头惊讶之余,赶紧躲到了一棵大树后。 男子手上拿着一把天青釉茶壶,他将壶里的残茶倒了,蹲在溪边清洗,待沥干壶身的水,才起身进屋,再出来时却是将门带上,下山而去。 青山绿水间,他衣袂飘飘,有翩然出尘之感。 乔老头望了会儿他的背影后才试探着靠近竹屋,门虽没锁,屋里也无人,但到底不好私闯进去。好在窗户够大,又只布了竹帘,乔老头掀开竹帘一看,里面陈设不多,但布置得甚为雅致,其间还有股好闻的淡淡清香。 乔老头怔了怔,这与普通农户的房间全然是云泥之别。 他低头,看到临窗处放着刚才男子清洗过的茶壶,这会儿细看,乔老头不禁瞪大了眼睛——茶壶釉面厚实,颜色明亮而不刺目,器表呈蝉翼纹细小开片。 他小心翼翼地翻过壶底再看,上面有三个芝麻大小的支钉痕迹,再将器物移到光照处,釉面点光时隐时现,如星辰闪烁一般。 乔老头觉得自己的手有点抖,屏着气将茶壶放回了原位。 乔家世代为匠,与瓷器打交道,到了乔老头这一代虽沦为街挑子,但到底从前的眼色还在。 如果他的判断没有错,这是一件不可多得的汝窑仿品。汝窑乃五大名窑之首,以玛瑙为釉烧成,传世器物不足百件,每件都可谓价值连城。仿品能做到如此以假乱真的程度,想必亦是价值不菲,这人却随意用来泡茶,还放在这个显眼处,一点都不怕人偷了? 从前便知此人富贵,今日见到这等器物,更觉富贵的程度在自己想象之外。 乔老头见旁边还放着几个天青釉压手杯,具是汝窑仿品,与茶壶应是一套。其中一个杯子在杯沿处镶有一圈刻了莲花纹的金饰,与青釉搭配,有耀目之美。 只是这旁人看来锦上添花的镶边,乔老头却从手法上看出,这圈镶边是为了修补破损,除却镶边,杯口处必有缺口或裂痕,只是修补的人匠心独具,巧夺天工,让人看不出破绽。 想到媒婆说这位未来孙女婿是自己的同行,自己一直以为对方亦是个补瓷匠,如今看来,是自己眼界所限罢了。 修补瓷器的行当,除了乔老头这样的乡间小匠,还有另一类高手常被追逐者唤作大师。 他们修补的器物不是普通日用碗盘,而是贵重的瓷器;他们用的修补材料不是廉价的铜铁,而是贵重的金银;他们面对的客人不是乡野村民,而是拥有雅好的贵人名流;他们修补瓷器的目的,不光是为了瓷器能继续使用,更是让瓷器在修缮之余越发光彩夺目,可谓化腐朽为神奇。 乔家祖上做的正是这种能聚财富c享大名的细活儿。 毫无疑问,自己的未来孙女婿,亦属此类,而且是个醉心于专研技艺的富贵隐士。结合之前种种迹象,乔老头更印证了自己的想法。 此刻在饭桌上,乔老头却不便把这些事情一一道来,只笑着对阿薇说,“你放心,爷爷已为你相看过了,未来孙女婿俊得好。那屋子也宽敞,前头就有流水,做饭洗衣方便得很,后头还有一片竹林,一年四季挖不完的笋子。总之,人比咱们村里的都好,住处也比咱们村里的都好。” 阿薇看爷爷一脸兴奋,知道他必是真的看过了,便放下心来,露出了久违的浅浅笑意。 小谨却是不信,“大山里人烟都没有,好个啥?姐姐还是别嫁了。” 乔老头虎着脸道:“小孩子懂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让你姐拖成老姑娘不成?” 小谨吐吐舌头,不敢再发表意见。 乔老头转眼看着自己的孙女,虽然穿一身洗得很旧的碎花衣裳,人也因为常年在外摆摊,饥饱不定,长得瘦弱了些,却难得是个美人胚子。那皮肤好像风吹日晒也晒不黑似的,比镇上那些个养在家里的姑娘还好些,难怪得惹了那人的青眼。 想来那人接连来自己摊子上补瓷,除了有同行相较的意思,大抵还是相看自己孙女来了。乔老头只怪自己眼拙,当时竟未察觉,这会儿想起他拿水壶给阿薇伤口浇水的情景,顿觉恍然大悟。 只是他不愿太过露财,连下贵重的聘礼也只是假托父母名义,自己也就不便告诉阿薇,免得她知道太多,嫁过去后言语不当,反倒叫那人怀疑他们乔家贪财了。 月亮很圆,院子里被照得很亮。 乔老头难得今日没有早睡,坐在院里台阶上,对着月亮,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阿薇从房里出来时,就看到这副景象,爷爷许久不曾这么放松愉悦。 乔老头看到孙女,便侧头问道:“小谨睡下了?” “嗯。”阿薇应了一声。 乔老爷笑着让她在自己旁边坐下,然后兴致颇高地问:“阿薇,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爷爷给你讲的,咱们乔家祖辈的故事?” 阿薇点点头,笑道:“乔家祖上是京城人士,在皇宫里修缮过历代瓷器,享有大名。” 乔老头点点头,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到了我爷爷那辈,原先的朝廷被反了,新皇帝说从前的皇帝只顾着享受,不顾及天下百姓受苦。他要做个不享乐的好皇帝,所以宫里那些画师c乐师c舞姬都被他打发了,我的爷爷也被打发了。好在我爷爷从前接私活儿存了不少钱,当时的青釉镇窑厂遍地,名气又大。我爷爷想着产瓷器的地方不怕揽不到活儿,就来了青釉镇,娶了我奶奶,咱们乔家就在这儿扎根了。” 阿薇从小就听爷爷叨念这几句,但年岁渐长,她开始怀疑这个故事的可信度,毕竟京城啊,皇帝啊,离他们太远了。 乔老头笑道:“我爷爷当时富贵得很,补一个上年头的青瓷,至少五两银子,够咱们现在用度小半年的。” “爷爷的爷爷可真厉害!”阿薇见爷爷谈兴正浓,总要配合一下。 乔老头却突然叹了口气,“可惜他去得早,我那奶奶不识货,日子不好过时,就把爷爷的好些值钱东西随手卖了。我现在想想都可惜,那些东西但凡留下个样,咱们乔家不至于是现在这样。好在我爷爷把他的手艺传下来了,总算让子孙后代有口饭吃。只是到了我这一代,青釉镇能开采的瓷土越来越少,窑厂垮了许多,咱们这行生意也落寞了不少。当时你爹一出生,我就想啊,不能再让这个孩子走我的老路,要让他读书,否则这手艺再往下,恐怕养不活咱们乔家人。” 说起阿薇的父亲,乔老头不禁有些心酸,转念想到还有小谨,倒也老怀安慰,“你弟弟如今能去镇上读书,还是多亏了你,这点爷爷心头明白不过。之前只怕是委屈了你,今日去见到那小伙子,倒觉得与你十分般配,爷爷心头的大石头便落下了。在这上头爷爷绝没有说假话,等你嫁过去就晓得了。” 阿薇见爷爷笑得有些神秘,好像话里有话似的,不过她猜不透。说起婚事,她还是有着少女的娇羞,低头嗯了一声。 乔老头又叮嘱道:“刚才爷爷说做咱们这行没有前途,那是因为咱们乔家没有门路,只能在这片穷地方补几个破碗。但那小伙子既然在外面学过手艺,父母又是覃州那片富裕地方的人,想必他的门路比咱们广,你莫要看低了他。” 阿薇点点头,“爷爷,您放心,我怎会嫌弃这个?咱们自己还是补瓷匠呢。” 乔老头知道孙女向来温顺,却是忍不住多说几句,“你嫁过去之后,补瓷这事上,他如果要你帮忙,你便勤快些帮他。如果不需要,你便不要逞能,也不要窥看,只需给他打理下三餐c洒扫。毕竟咱们这行有些不传之秘,你刚过去,未必得他信任。” 阿薇暗道爷爷想得周到,认真地点了点头。 乔老头使劲想着,生怕自己遗漏了什么,果然又想起一条来,“咱们平常跟人家补东西,用的都是铁呀铜的,银算是顶好了,一年也就用上几回。但一些有门路的匠人,常能遇到好瓷器,用到金银材料就普遍得很。你去了他那边,若是他那里有些啥贵重的材料,你不可乱动,免得叫他觉得你没规矩。” 这晚上,乔老头说了许多话,比从前一个月加起来都多。阿薇听得很认真,觉得爷爷对自己还是很关心的,心里便温暖起来,对于婚事也有了点期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7 接下来的几日,村里人听说乔家得了一份极大的聘礼,便凑热闹般都来相看,于是乔家院子里常围满了好奇的看客。 阿薇虽不愿显摆,但村中本就有晒嫁妆c晒聘礼的习俗,又抵不住村里人的踊跃,偶尔也只得开了箱子给他们看。 阿薇的舅妈王氏也曾躲在墙边偷听过里面的热闹,只不好意思进来。王屠户的老婆倒是大大方方来看的,还跟乔老头说,办席买肉的话尽管到她家摊子上去,会算得便宜些。 众人一面对着聘礼艳羡,一面免不了对男方打听。 乔老头却不提鳏夫二字,只说小伙子家人在覃州做生意,便按覃州的规格下聘。 过得好几日,这股看聘礼的风才停歇下来。 那头也来了准信儿,成亲的日期竟定得很近,乔老头便忙碌起来,一边替阿薇置办嫁妆,一边还要操心花夜酒席的事宜。出摊的家什倒难得蒙尘了。 转眼便到了成亲前夕,乔老头请人在院中和门口统共摆了十多桌酒席,每桌都有九荤九素十八道菜,置办得算是村里头一等了。本来他也不愿如此铺张,只是村里人都晓得乔家收了十里八乡头一等的聘礼,若就摆个几桌,难免显得小气了,也让阿薇嫁得不够体面。 席上,村里每家都有人来凑热闹,唯独杨家人一个没来。之前的事情划破了两家脸面,乔老头自然不愿意请他们来了,杨家似也没打算和好,连托人带份礼都未有。 快做新娘子的人不适宜去外边待客,阿薇便待在屋里替小谨收拾搬去私塾的用品,偶尔也有些村妇进来与她道喜。 到了夜里,吃席喝酒的人都欢欢喜喜地散了,只剩下阿薇一个好姐妹月兰留下说话。乔老头让阿薇不必收拾,只管好好与月兰絮叨,还破天荒叫了小谨出来帮忙。从前他觉得孙子要以读书为重,是很少让他做家务的。 见院中和厨房实在太过凌乱,阿薇想拉着月兰去帮忙,却被月兰反拉着进了屋里。 “难得你爷爷今天对你这么好,你就别客气了。”月兰笑道。 她从小就与阿薇要好,对这个老头重男轻女的脾性最是了解。月兰是家中独女,又嫁了邻村不错的人家,因着有一双会绣花赚钱的巧手,公婆对她亦是如珠如宝。月兰没受过苦,便见不惯乔老头总让阿薇做事,而让小谨清闲。 阿薇望着窗外爷爷略微佝偻的背影,淡然道:“其实爷爷一直对我不差的,只是我们家这种情况,两碗水哪有端平的时候。” 月兰却不认同,撇嘴道:“你爷爷把你嫁给鳏夫,你还替他说话。”乔老头对村人不提鳏夫的事情,阿薇却没有瞒着月兰。 知道月兰心直口快,阿薇也不辩驳,只老实道:“起初我也有些介意的,后来想想,我年岁大了,家里情况又不好,除了补瓷,别的我也不会。难为人家不介意这些,还出了那么高的聘礼,想来是诚心诚意的,我若再嫌弃人家这个那个,倒有些矫情了。” 月兰觉得,要是乔老头肯把给小谨读书的一半钱用来给阿薇做嫁妆,多少好小伙等着她挑选,又怎会落到嫁鳏夫的地步?月兰可知道,阿薇从小就长得好看,人又勤快,也不仗着自己好看就有啥花花心思,过去村里多少小伙子都眼巴巴地看她呢,却生生叫乔老头把年龄给她拖大了。 只是在花夜这档口上,她不便说这些心里话,只在心里替阿薇可惜,嘴上还是笑道:“也是,这个鳏夫家这么有钱,你去了一定能过好日子,往后说不定还能去覃州府上见见世面,全村的姑娘都羡慕你呢。” 阿薇笑着眨了下眼。 月兰转头往桌上一瞧,见男方的庚帖放在那里,随手拿过来瞧,她又不识字,便问,“你家那口子叫什么名字呀?” “范辰轩。”阿薇早看过那庚帖。 月兰皱皱眉,没听过这种古怪的发音,什么沉,名字里要有升才好,比如她家仓升。仓里升得满满的,才是粮食丰收的好意头。 阿薇觉得这名字不太像个补瓷匠,多半是小时候家里给了钱请私塾先生取的。 月兰又与阿薇絮叨几句,最后抱着歉意道:“我今晚留到这个时候,其实是因着明天不能送你出门了。明天是赶集日,我和仓升要到镇上去卖货,回来多半是赶不上你出门了。不过你放心,你回门那天,我一定早早地来,帮你爷爷张罗张罗。” 阿薇有些遗憾,不过听说她愿来帮忙,也很开心,将月兰送到门外,见乔老头和小谨还未收拾好,就过去帮忙。 乔老头却拦了她,“早些去睡吧,别叫明天起来气色不好。” 阿薇不在意,“午后才出门,可以多睡会儿的。” 小谨嘟着小嘴,“姐,难得爷爷让我替你干点活儿,你还不乐意了?” 阿薇笑笑,回了自己房间。 躺在床上,自然是睡不着的。外面很安静,应该是爷爷和小谨以为自己睡下了,手脚都轻了起来。再过得一会儿,窗帘外没有一丝光亮了,整个村子都安静了下来。 阿薇辗转间想起了父亲母亲,想到如果他们能看到自己出嫁,那该多好。小时候,骑在父亲背上,父亲说,等她长大了,一定要为她挑一个好夫婿。 她自己也说不准什么样的才叫好夫婿,长相过得去,踏实勤快,家里不太困难,知道疼媳妇儿,应该就算不错了吧。月兰总说她家仓升好,在阿薇看来,仓升就是这么个人。 无边无际地想了许多事儿,她终于压下出嫁前的紧张滋味,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阿薇惊出了一身冷汗——她梦到穿着大红喜服的新郎来给自己揭盖头了。 自己害羞,低着头不敢看他。他揭了盖头就挨着自己坐下,很温柔地跟她说话,又拉了她的手,他的手比自己的大,很温暖。 她大着胆子侧头看他,发现对方也正看着自己,明明离得那么近,他的脸却很模糊。她努力眨了眨眼睛,终于能看清他的眼睛,他的眼神柔情而深邃,里面有她的影子,他的唇微微勾起,笑得那样温和。她凑得更近了些,甚至能闻到他身上好闻的气息。然后她终于看清了,这是张熟悉的脸 也正因为看清了,她才惊醒过来。因为梦里的新郎竟是那位经常来补瓷器的儒雅客人。 阿薇下意识捂住自己火烧火燎的脸,觉得羞愧自责不已,她白天里绝没有过这等妄想的,怎会做这样没羞没躁的梦? 这时,房门被敲响了,小谨在外面喊道:“姐,爷爷叫你起了,免得误了时辰。” 阿薇应了一声,这才发觉天光大亮,好久都没这么晚起了。 她洗漱一番,吃了爷爷让小谨端来的荷包蛋,换上前几日男方遣人送来的红嫁衣,却坐在镜前发愁——她既不会梳妇人头,也不会涂脂抹粉。家里甚至连脂粉都没有。昨天还记着跟月兰说这事儿,让她帮自己弄的,后来月兰说今天来不了,自己便把这事儿忘了。这会儿要临时找人,只怕耽误了吉时。 没想到,这档口家里便来了个巧手的妇人,声称是男方请来替新娘子装扮的。 阿薇由着妇人施手,见镜中的自己有了几分不同于往日的明艳,心下更加感激男方有诚意,考虑周到,眼睛不由去看一旁的庚帖,告诫自己,往后心里只能有庚帖上的那人,再不能做那样荒唐的梦了。 几刻钟后,门外一阵吹吹打打,一顶簇新的大红花轿停在了门口,村里人顿时都出来围观了。阿薇知道该出门了,她最后看了一眼自己住了十多年的屋子,又从桌上的匣子里取出了一只手镯。手镯两边用丝线缠绕着修补了断裂,这是母亲留下的遗物,阿薇将它套到了手腕上,这样,如同母亲看着自己出嫁了。 不一会儿,媒婆进门给她盖了盖头,将她背了出去——要上轿了。 村民们看不到阿薇盖头下的模样,只觉得那缎面刺绣的红嫁衣是从未见过的好看,衬得新娘子的腰身纤细,衣袖下搭在媒婆肩上的手指白嫩得跟水葱似的。一时间,围观的村民们当中,女的啧啧出声,男的暗自赞叹。 小谨却嘟着嘴,心里莫名难受。 乔老头走过来,将一个红色的扎口小袋塞到阿薇手里,低声道:“自己留着用。” 阿薇捏在手里,知道那是些碎银,她一时竟觉得有些伤感,出嫁了,就不能时时看顾自己的亲人了,往后自己和小谨都不会再常伴爷爷左右,不知道爷爷会不会有些寂寞。 媒婆把阿薇放进了轿子,喜庆的乐声再度响起,花轿蜿蜒而下,直到离开人们的视线。 好久好久,村民们都散了,乔老头和小谨还一直站在那里望着,望着那光秃秃,布满白灰的山道。 日头偏西了,乔老头已经回了屋里,开始收拾给媒婆轿夫歇脚而摆起的桌子,待收拾完了,就燃起旱烟,坐在院子里抽起来。连着两日招呼c应酬c收拾,他累得腰酸,面上却笑容不改。 小谨还呆呆地站在外面山道边,仿佛姐姐还能像往常一样,提着工具箱,带着甜笑,从山道上慢慢上来。 看着看着,还真有个女子从山下上来了。 “小谨,你姐的花轿出门没有——”那女子几乎是边跑便喊,到山腰时,已是气喘吁吁。 小谨这才看清楚,是月兰。 “出门有半个时辰了,你来晚了月兰姐。” 月兰已跑到小谨跟前,叹口气,心想是来晚了,但并不是送亲来晚了。 “小谨,是这样的,我今天和我家那口子一起去镇上卖货,听说了一些关于那鳏夫的传闻。你爷爷在吗?我还是和他说吧。” 见月兰姐这么急冲冲的,小谨顿时紧张起来。 乔老头已闻声走了出来,月兰赶忙道:“乔大爷,镇上传闻说那鳏夫之前的婆娘是新婚夜就死了。”月兰的声音有些发抖,“听说死相好生恐怖,七窍流血而那个新娘,平时身体很好的。乔大爷,阿薇嫁的人,可是个克妻的命啊!咱们还是快些去把花轿追回来吧!” 小谨相信月兰不会说假话,顿时吓得身子都抖了起来,怪不得那鳏夫舍得出那么高的聘礼呢。 乔老头也有些惊讶,却保持着镇静,“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谣言不可信,别不是有谁嫉妒我们阿薇得了高聘礼,故意说出这些话来。” 月兰知道这些话说出来确实让人一时难以相信,便郑重道:“是在镇上听说的,但不是镇上人先传的,我打听过了,是几个覃州府来的人传的。这鳏夫的第一个新娘是在覃州娶的!传话的人跟他无冤无仇的,干嘛传这种谣言,还不是不想有姑娘受害嘛。既然这鳏夫家在覃州做生意,又何苦来这穷乡僻壤娶亲,还不就是因为他那名声在覃州根本没人敢嫁吗?” 小谨听完,拖着爷爷的袖子大喊:“爷爷,咱们快去把姐姐救回来!” 乔老头的眉头深深蹙了起来,却没有动身的意思。 月兰急道:“要不,咱们先去把轿子追回来,回头我带乔大爷您亲自去镇上听听,我可真不是说假话。” 乔老头反复咀嚼着月兰刚才的一番话,又想起之前种种,一时陷入了矛盾的沉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8 阿薇坐在轿子里,下了小瓷山,穿过青釉镇,到了大瓷山山脚下。 一路吹吹打打,她虽不好意思揭开盖头往外看,但也从闹嚷声中发现有不少人沿街凑热闹,这会儿到了山脚下,却听媒婆吩咐乐师们道:“你们就在这儿散了吧,挨个儿来我这儿结一下工钱。” 阿薇有些奇怪,还没到地方呢,不是应该一路吹吹打打直到男方家吗?镇上人结亲似乎就是这样的。 又想想,大瓷山上人户少得可怜,即使奏乐也没有人听,让人家一边爬山一边吹,有些徒劳。这会儿散了也好,她觉得自己的耳朵早被磨出茧子了。 她却不知道,散了乐师的原因是某人向来喜欢清静,曲嬷嬷特意叮嘱了而已。 过得一会儿,轿子再度抬着往山上走,耳边再没了热闹的乐声,只闻轿夫脚步沉沉,呼吸喘喘,山间偶有鸟叫虫鸣。 走了约莫一刻钟,阿薇小心地揭起一角盖头,掀开帘子看了看,只见山道上浓荫遮蔽,鲜有人家,与小瓷山的风貌大为不同。路上没有半点小瓷山上的白灰,这倒挺值得高兴的。 那日爷爷相看回来,曾说过要走约莫两刻钟才能到达,她估摸着,这会儿走到一半了。 果然,又过了约莫一刻钟,阿薇听到媒婆吩咐轿夫停轿。 媒婆掀开帘子,笑着与她说已到了地方,然后背过去躬着身子,让她伏到自己背上。 阿薇被背着踏上一座四尺宽的平整竹桥,耳边有流水声传来,从盖头下的视线看去,桥下果如爷爷所说,有一汪清泉。 周围除了山野间的自然声响,听不出有半分结亲的喜庆。不过路上的时候,媒婆就与她说过,小伙子的父母都在覃州,暂时没能赶来,而大瓷山上住户少,离得远,男方也不打算相请了,因而显得冷清了些。等成亲后,自然带她去覃州府拜见公婆,今日有疏漏的地方,那时必会补全。 阿薇其实并不介怀,在水竹村里,很多姑娘连花轿都没得坐,只是盖上盖头,婆家找来一个壮实的妇人或媒婆,就这么把她们背走了。因而她对这些礼数也不是很清楚,更不晓得是否周全了。 媒婆接着往前走,上了几级竹台阶,似是到了屋檐下,最后视线阴了下来,应是到了室内。 阿薇被放了下来,感觉身下触处柔软,高度刚好屈膝落脚,应该是坐到了床上。 媒婆与她道了几声百年好合c早生贵子的祝语,便走了出去。阿薇听得媒婆似与一个妇人声音的人说了几句话,然后欢欢喜喜地道谢,应该是拿了令人满意的赏钱。 竹桥上嗵嗵的脚步声远去,媒婆吩咐起轿的声音传来。 片刻后外面安静下来,阿薇有些不知所措,仿佛所有人都离开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在这张陌生的床上。 终于,一个脚步声靠了过来——“新娘子一路辛苦了。”声音是之前那位找过她的老妇。 阿薇松了口气,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安心了几分。 曲嬷嬷坐到她旁边,先与她道了喜,然后又解释了一遍为何公婆亲戚没来,这里也没摆席,说辞与媒婆差不多,只是更带歉意。 阿薇轻轻点了下头,说自己能理解。 曲嬷嬷便握了阿薇的手,笑着说,“就知道我们阿薇最是明白事理。你放心,往后去了覃州,公婆必不会亏待你。必给你一封大红包,再补办几十桌酒席。” 阿薇轻嗯了一声,她并不贪这些,只是有些紧张,话语便越发简洁。 曲嬷嬷又与她多说了一会儿话,寥寥数语便发现她对镇上那些传闻还不曾耳闻,遂放心下来。起初见她手有些微颤,曲嬷嬷还心头打鼓,这会儿才晓得她是因为初嫁而忐忑,忙安抚了她几句。 阿薇试着放松了些。 曲嬷嬷瞧了瞧外面,忽而放低了声音道:“我们辰轩不善言辞,实际是个面冷心热的,待会儿阿薇你莫要觉得他对你冷淡,其实他心里是十分欢喜你的。你大可对他主动些,他会好好待你的,他最是心善了”一番话絮絮叨叨说到最后,曲嬷嬷竟有些哽咽。 阿薇不明所以,只想着男方是七年后再娶,对他家人来说,该是意义重大,所以才这般感伤。 可她却不明“主动些”具体要怎么做,只不忍老妇难过,便答道:“我,尽量吧。” 曲嬷嬷这才放心地拍了下她的手,又说了些别的。 过了一会儿,前方传来一个声音——“天色不早了,您该下山了。”声音淡淡的,阿薇却觉得十分熟悉,好像在梦里出现过好多遍似的,不由一时失神。 曲嬷嬷握着阿薇的手紧了紧,“我家住在山下,再不回去就晚了,过几日我再上山来看你们。” 阿薇点头应了一声,曲嬷嬷才放开手,起身离开。 曲嬷嬷走到临窗处,辰轩还坐在那方蒲草垫上,身子靠着矮几,看着暮色沉沉的窗外,目无波澜。 “辰轩少爷,那老奴就下山去了。”曲嬷嬷声音很低,确定阿薇并不能听清楚。那日虽然恳求辰轩少爷不要退婚,也得到同意,但辰轩少爷说了,新妇进门,她便回覃州去。 曲嬷嬷知道,这是他不愿自己的生活与任何决定再被干扰了。 辰轩微颔首,“回覃州不要着急赶路,当心自己身体。” 他只担心曲嬷嬷身体老迈,奔波受苦,却丝毫不用担心路上安全。因为他知道,曲嬷嬷这次来,必然是带了不少家奴过来的,只是知道自己好清静,她不敢把那些人一起带上山来,但那些人,少说有十多个,应该是全在镇上落脚。只靠曲嬷嬷一个人,又要跟踪,又要打听,还能把婚事这么快张罗完,那也实在太难为她了。而以父亲母亲惯常的作风,他去到哪里,那里便不会只跟来一个人。 曲嬷嬷忙笑着应了,“诶,老奴晓得,多谢辰轩少爷牵挂。” 如今少爷的事情竟在青釉镇传开了,这实在出乎曲嬷嬷的意料,好在还是顺利将新娘子娶过门了。 她心头怀疑过是不是自己带来的人嘴巴没把门,经过两日的严格审问,发现并不是自己人所为。那到底谁和覃州范家有这么大仇恨?她誓要查个清楚。在这之前,她不会按辰轩少爷说的回覃州去,却又了解他的脾性,怕他又觉自己欺瞒,就没把实话说出来。 看了看坐在床上,身子有些僵硬的阿薇,曲嬷嬷不由添了一句,“辰轩少爷,这姑娘挺好的——” 辰轩截住了她的话,“我们说好的,接下来的事情您不用管,我自己来处理。” 见辰轩面孔冷然,曲嬷嬷知道自己多说无益,能让这个姑娘进门,已是他最大的妥协了。 她向辰轩行了一礼,踟躇着转身离开,心里只盼着少爷莫要辜负花好月圆夜。 阿薇听到竹桥上再次慢慢淹没的脚步声,一切又归于宁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薇只觉得屋里越来越暗了,暗到她盖头下的视野里,那嫁衣袖口上锦绣的缠枝花也变得模糊。 外面的风声鸟声流水声都变得浑浊起来,只听到自己一颗心噗通噗通的。这屋里难道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吗?刚才明明听到有男子的声音。 她一双规规矩矩叠放在膝盖上的手慢慢挪开,不安地抓紧了殷红的缎裙。 忽的,云皮纸灯盏里燃起了橘色的暖光,竹屋里的灰冷气息瞬时被驱走。 阿薇心里安定了几分,确定屋里还有另一个人存在,否则,她真要忍不住自己掀开盖头。 随着平稳而缓慢的脚步声,橘色的光越来越近,她知道,是新郎范辰轩走了过来。她的心跳还是快了起来,和每个等待这个时刻的新娘子一样。 轻轻一声,听到他把灯盏放下,应该是放在不远处的某个矮物上。 而后那人便径直向自己走来,修长的手指探入盖头,轻轻捏住一个角,慢慢提了起来—— 阿薇的余光里现出了更为完整的视界,虽然灯光并不十分明亮,但目所及处,似有屏风c矮几c竹帘,陈设与普通农家不同,虽是匆匆一瞥,已觉出些简洁雅致。 默然吸了口气,心想自己该看的,应当先是自己这个素未谋面的丈夫,便鼓起勇气抬起头来—— 温馨的橘光变得有些虚幻,紧张的心跳似乎骤然停滞,这是大山里清凉的夜,阿薇却有了一种三伏天去镇上摆摊,猛然中暑的感觉。 她本能地眨了眨眼,再看眼前的人,那个毫无表情看着自己的人,就是范辰轩,她的丈夫? 她确定自己没有转眼间就去到了几十年以后,昏花的双眼已不足以辨别事物,便把梦中的臆想当做真实。 她是真的没有看错,甚至觉出那张脸细看之下也不是毫无表情,而是带着歉意。 可是,他穿一身极素雅的衣衫,对比自己身上艳丽的红,阿薇有些犹疑,颤声问道:“你,是范辰轩吗?” 辰轩垂眸默认,从旁边拉了一个高些的蒲团,坐到她对面四尺远的地方。 “那,你是我丈夫?”这次她声音抖得更厉害。 辰轩蹙了半晌眉头,才艰难地挤出一个字,“是。” 阿薇不知道接下来要问什么了,只觉得脑袋里有一团浆糊,耳边似有一群蜜蜂嗡嗡作响。 这次换辰轩发问:“你并不知道嫁的人是我?”这位姑娘难道彻底被曲嬷嬷骗了,连嫁给何人都不知晓? “我知道。”阿薇脱口而出,生怕他误会了,又想到什么,慌忙摆手,“我不知道。” 见辰轩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她知道自己语无伦次了,又低声解释,“我知道是这个名字,但不知道就是你。” 他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又道:“委屈你了我名声不好,你可知道?” 阿薇比适才平静了一些,心想他指的是鳏夫的身份,“这个没关系的。” 之前自己不知道嫁的人是他,尚且觉得没关系,如今知道是他,心里像有一团小火苗烁烁燃烧着,烧得她都有些神志不清了,哪里还顾得上这些细枝末节。 辰轩抬眼看她,似乎有些惊异,阿薇觉得他的视线并不灼热,自己却感到脸烧得厉害,只得低下头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9 “我比你大得多吧?”辰轩并没有心思去看那庚帖,但印象中,这个姑娘总是怯生生的模样,年纪应该不大。 阿薇却是知道他年纪的,低声答道:“七岁也不算很多。” 辰轩这才知道原来她十八岁,倒比自己猜测的大了一两岁,大约是她羞怯的模样和鹅蛋脸上的两个酒窝,显得人稚嫩了。 他又问:“你可是自愿嫁过来的?可有谁逼迫你?” 阿薇很奇怪他为何会问这些话,莫非他觉得自己嫁过来是家里人贪图那些聘礼,强迫了自己?她抬头认真答道:“是自愿的。”说罢,撞上他冷雾缭绕的双眸,觉得那里深不可测,不由又低下头去。 辰轩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个姑娘知道那些传闻,竟然不介意,也不嫌弃他年纪大,还是自愿嫁过来的。而且,看样子她确实不是说假话,也不像被人逼迫。 他原本打算,但凡这姑娘有一丝不愿意,他就立即提出写一封休书与她,让她带嫁妆回家好好安顿,聘礼也不用退还了。如果怕将来婚嫁受影响,还可多给她几十两银子,如此,招一个上门女婿也足够了。如果对方狮子大开口,他也不会推拒,一定要让对方觉得满意才好。如此,才算全了他补偿的心意。 可这些话,如今派不上用场了。 他心下思量,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反正他了解自己的性子在常人看来是十分古怪的,想来这姑娘与他相处几日便会受不了。待她露出悔意,自己再提此事不迟。 就在阿薇觉得空气快凝滞的时候,终于听辰轩道:“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 她模糊地嗯了一声,心口跳得怦怦的,自己都能清晰地听到。 片刻后,她回过神来,见辰轩已不见了,心想,他该是去洗漱了。 她这才抬头,仔细打量四周。自己坐的床,一侧靠在后面的竹墙上。挨着床头的位置,放着一方矮几,矮几也正靠在右边的竹墙上。床的正对面是扇竹编屏风,共四折,十分宽大。如此便呈三围之势。 阿薇见矮几上放着一面铜镜,便走过去坐下,对着镜子将头上的绢花c珠钗取下,见旁边有梳子,又顺了顺头发。 这会儿,身后有脚步声,她从镜子里看到,是他端着什么东西进来了,她还是佯作继续梳头,不敢转头看他。 辰轩将水盆放到屏风后,“打了些水,你用。” 他自己是不必这么麻烦的,这里就他一个人,从来洗漱都是去门口的水流处。不过现在天黑,就算他再不希望这姑娘留下,也不愿在这个时候苛待她,让她一个人摸黑去外面洗。 “哦,谢——”阿薇的另一个谢字还没出口,辰轩已转身去了屏风外面。 她转头瞧那屏风旁边,果真放着一大盆水,盆沿上还挂着一条白巾。 摸摸自己裹了一层脂粉的脸,她觉得那盆水便是救星。 阿薇走过去,拧了白巾擦洗起来。与此同时,她听到屏风外面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侧头看去,见屏风上投下一个修长的影子,看样子是在地上铺展席子被褥。 她正疑惑着,却听辰轩道:“床小,你睡。” 阿薇侧头去看那床,那宽度一个人睡略敞,如果两个人睡,却要挨一块儿了。 她紧张的心瞬间松弛下来,却隐隐有些失落,又想着自己一来就让人家腾出床给自己睡,挺不好的,便试探着道:“要不,我睡地上,你睡床吧。” 屏风外的辰轩已经躺下了,淡淡道:“不用。”虽然他不会和她做真夫妻,但断没有欺负一个姑娘家,让她睡地上的道理。 “哦。”阿薇见他准备睡了,声音便低了下来,“那水倒在哪里?” “挪到屏风外即可。”辰轩应道。 她依言将水盆挪了出来,心里塞满了话,却羞于出口,想来他也累了,更不便打扰。 上床拉下帐幔,她在里面把外衣脱了,只着中衣,拉了被子躺下,正要闭眼,却发现外面灯还亮着,这才回想起来,那灯盏是放在矮几上的,总不能还麻烦他进来帮自己吹灭。 她虚开帐幔一看,见屏风上的影子还是躺得纹丝不动,便也不穿外衣,只踩了鞋几步过去,把灯盏吹灭了,这才摸黑钻进帐子里。 这次裹着被子,方觉得踏实了。 她知道,成了亲,两个人是要睡一张床的。可她一个人睡了十多年了,今天若立马和他躺在一个被窝里,她有些臊得慌。大概他也有些不习惯,所以才睡外面了。待以后熟悉些了,自然就一起睡了吧。 忽而又想着,这被子从前裹着他,这褥子从前挨着他,如今又裹着挨着自己她的脸有些发烫,下意识把脸埋进了被子里,好像这黑夜里谁见了还能笑她一番。 过了好久,阿薇才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帐幔外传来辰轩平稳的呼吸声,在幽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个人是真的睡在距离她仅几尺远的地方,可是直到这个时候,她仍旧觉得像做梦一般。 理了理思绪,她想起了爷爷相看回来对自己说的话。这才晓得爷爷早就知道了,却故作神秘。难道爷爷早就知道自己的小心思?那可实在羞人了。 又想到辰轩,他让老妇来找自己探口风,又出那么高的聘礼来提亲,那他也是喜欢自己的吧,原来那种感觉并不是自己一个人才有的。得出这个结论,阿薇心里涌出一阵甜蜜。可又觉着,他今晚对自己似乎有些冷淡,是老妇说的,他面冷心热吗?大概是吧,从前他来小摊上补瓷的时候便是不爱说话,不爱笑的。下意识摸到虎口那个伤疤,心想,到底他是心善的,她就知足了。 这晚,阿薇辗转反侧,终于忍不住眼皮打架,睡了过去。 大瓷山人烟稀少,清晨也没有鸡鸣,阿薇醒来的时候,明亮的光线已穿过厚实的帐幔,把温暖的气息铺洒到她身上。好久没有睡这么长时间了,她告诫自己明日不可再如此。 她看了看自己昨晚脱下放到一旁的喜服,心想今天不能再穿这个了。自己的衣服和嫁妆一起搬过来了,如今应该是放在外间某个箱子里。可自己穿着薄薄的中衣,不便出去。也许可以让他帮忙拿进来放在矮几上? “你在吗?”阿薇掀开帐幔的一角,对着屏风轻声道。 没人应答,她又大着声音重复了一遍。 地铺上仍旧没有回应,她这才看到屏风旁的水盆不见了,知道他已起了,还帮自己把水倒了,越发对自己晚起自责起来。 有脚步声过来了,辰轩立在屏风外道:“何事?” 阿薇迟疑着,把请他帮忙拿衣服的事情说了。 辰轩按照她说的找到了那个箱子,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放着女子的衣衫,颜色都洗得旧了。他随便取出一件来,里面似乎还包裹着东西,他一拿起衣服,那东西就掉了出来。他拾起来一看,见是块连着细带子的红色布料,摸起来软滑柔腻,上面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案。 他霎时明白这是何物了,面色一凛,赶忙放了回去。 辰轩拿着衣服走到屏风前,见帐幔还垂着,这才走进去,将衣服放到床边的矮几上,然后道:“青盐c牙刷子还有巾帕都放在门外了,你可到溪边洗漱。” 阿薇应下,换好衣服走出来的时候,便在明亮的光线下窥见了屋子的全貌。 屋子并不算很大,却显得十分开阔通透,屋内没有用墙壁隔成一间一间的屋子,而是用屏风c竹帘c竹架等轻盈可移动的装饰把各区域巧妙分隔开来。 此刻辰轩正坐在临窗处,手里捧着一个缺口的粉彩小盏,似乎在研究如何修补。 阿薇不便打扰他,径直去了外面。 昨晚那盆水没把脸上的脂粉完全洗干净,现在她觉得脸上有些痒,便在溪水边认真洗了几遍。水很清很凉,跟小瓷山常混着白泥的水完全不同,洗完之后,脸上立时舒服了。 回到屋里,阿薇坐到镜前梳头。虽则昨日妇人给她梳头时她仔细瞧过了,现在仍旧不熟练,只勉强在脑后绾出了一个圆髻,再走出来的时候,见辰轩已移了位置坐到一方书案前,开始修补瓷器了。 他未曾抬眼,只淡淡道:“灶上有吃的。” 阿薇应了声,有些惭愧,新婚第二天,竟然让丈夫给自己做吃的。可听他的语气,又辨不出他是不是生气了。 刚才到溪边洗漱的时候,她已看到灶台的位置,是在右手边屋檐下。 打开一个冒着热气的蒸笼,里面放着一盘精致的糕点,一碗嫩蛋羹。 自打昨天上午吃了两个荷包蛋,阿薇到现在已有十多个时辰没进食了,看着香喷喷又养眼的食物,忍不住胃口大开,将蒸笼里的食物吃了个干净。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肚子——让他以为自己食量大,会不会不好? 回想刚才的滋味,当真惊叹,他的手艺也太好了吧?旋即又觉得,这些食物不太像自家做的,一盘糕点统共有五种口味——枣泥c红豆c绿豆c桂花c芝麻,那碗蛋羹有点鸡汤的味道,上面还撒了芽菜碎肉。 这一顿饭做出来,得花多少功夫? 阿薇也不便多问,洗了蒸笼碗碟,进屋见辰轩还在忙活,便在旁边低声问:“要我帮忙吗?” 辰轩摇头,“不用。” 阿薇谨记爷爷说的,若他不需要自己帮忙,自己便不可逞强。 她接着问,“午饭你想吃什么?”她实在没脸让人家再给自己张罗一顿。 “随你,皆可。”辰轩抬眼看她,目无波澜。 阿薇哦了一声,不知如何接话了。好像从昨晚到现在,他们之间的对话加起来都没有超过二十句。 辰轩见她愣在那里,补了一句,“新鲜食材放在溪水中的坛子里,干物在灶台下。” 阿薇应下,收拾了一番便依着他的指示去找了食材。溪水冰凉,储存在坛子里的食材种类丰富并保持着鲜乎劲儿。 午间,阿薇挑选熟悉的食材做了几道拿手菜,支了桌子在屋檐下,叫了辰轩吃饭。 从前小谨和爷爷吃了自己这几道菜,都忍不住要夸一夸的。阿薇放慢吃饭的速度,悄悄看着辰轩,却见他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吃得斯文优雅,却一言不发。 她有些失落,直到她发现,辰轩虽然不说话,却把菜差不多吃得干净,在看到她的饭还剩下大半碗时,才放慢了速度。 阿薇忍住了笑意,心想,他还真是个闷葫芦,不过嘴巴倒是挺诚实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10 饭后,辰轩又对着他的碎瓷片忙碌起来。 阿薇见他还是没有让自己帮忙的意思,便不插手,也谨记爷爷的话,不去窥看他干活儿。 但她也不好闲着,就给自己找了些事做,下午她把自己带来的东西都找地方归置了,又简单打扫了一下房间。 穿梭于屋中各角落,她都刻意压低了动静,生怕打扰了他,却意外发现,这屋里廊下都没有扁担c工具箱等补瓷匠出摊用的家什。 她还晃眼看到,辰轩手中的瓷器一眼便知与普通人家日用器物不同,用的修补材料明晃晃的,像是金银那样的贵重金属。 阿薇不禁想到了爷爷那天晚上与她回忆起乔家先祖的事情,以及爷爷对自己的多番叮嘱,生怕自己行差踏错。 难道爷爷是想告诉自己,辰轩和乔家先祖一样是了不起的瓷器修缮大师,并非普通补瓷匠? 看着书案前忙碌的翩翩身影,她觉得自己的猜测没有错,从前他来小摊上的时候,就已知他的富贵,如今若说他是个街挑子,那是如何也匹配不上了。 原来她嫁的人不仅心善,更是个有本事的。她是越发觉得,上天待她不薄了。 晚饭时,阿薇鼓起勇气,尽量与他多说话,好让两人尽快熟悉起来,辰轩却只是用一两个字回答她。 好在桌上的菜吃得干净,阿薇才收起了失落。 这日,直到深夜,辰轩仍在书案前忙碌,手边放着个待补的瓷器。 阿薇等到眼皮打架,想等他忙完了,与他说几句话,却迟迟不见他停手,她终于忍不住走到书案边,低声道:“早点休息吧。” 辰轩没看她,只看着手中的瓷器,“你先睡吧。” 阿薇实在困了,见他冷漠又专注的样子,不好再多说什么,转身上床靠里睡下,心里却想着一件大事——明天可是回门的日子,他不会忘记了吧? 辰轩估摸着她差不多睡着了,才放下了手中的活儿,将那些待补的瓷器收了起来。 揉了揉眼睛,他实在有些疲惫了。他并没有夜以继日作业的习惯,只是不习惯屋子里多了个陌生人,不想费神和她说话罢了。 大约心里担心着回门的事儿,阿薇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第二日在天色稍明的时候就醒来了。 轻手轻脚地洗漱整理一番后,见辰轩侧躺在地铺还未起来,她想他昨夜一定睡得很晚,便将门小心关好,在厨灶前忙碌起来,做好早饭,肚子有些饿了,听屋里并没有起床的动静,就取了自己那份先吃过。 洗刷了碗碟,回屋见辰轩还躺着,阿薇悄悄在他席边蹲下。 她很想要叫醒他,因为天色已经大亮了,这里离水竹村的路程算是远了,要是他再不起床,估计到了那里便是午后了。 可看着他熟睡的样子,又真的不忍心叫醒他。 此刻已有微光透过竹帘射入,阿薇大着胆子,埋下头去看他,能如此近距离地看清楚他的脸,还是第一次。 这两日他的脸都是紧绷着的,这会儿他睡着,脸庞却显得十分柔和,和她梦里的人更接近些。随着呼吸,他两扇睫毛微动,在浅浅的眼窝上投下几丝阴影,竟有几分孩童的纯真。阿薇伸手触了触自己的睫毛,觉得他的睫毛比自己的长很多呢,真想也伸手摸摸他的睫毛。 她咬着唇,真的伸出手去—— 这时,辰轩的身子却微微动了动,她立马吓得缩了手。 似是早晨有些热,他伸手掀开了一角被子,眼睛却没有睁开。 阿薇缓缓吐出一口气,却见他这会儿露出了仅穿着中衣的上身,中衣很薄,透出里面紧致而曲线分明的胸膛和臂膀。 毫无预料地瞧见这些,阿薇顿时面红耳赤,赶忙起身,静悄悄地退了出来。 她决定,不打扰他休息,今天就一个人回门吧。 下山到了镇上,阿薇想着不能空手回去,便去市集买了些实用的东西,诸如鸡蛋c米粮c猪肉之类。还好得爷爷给了她一个钱袋,今日便排上用场了,她付钱时才第一次打开看,里面可是有足足二两银子。 到得水竹村,一路回家途中遇到不少村民。阿薇主动与他们打过招呼,发现他们看自己的眼神竟有些复杂,待相互走出一段距离了,她还隐约听到村民们在背后议论着自己,却听不清是说什么。 或许是新婚丈夫没有跟自己一起回来,村民们少不了碎嘴一些,她并没多想。 回到两日不见的家中,阿薇倒有些兴奋起来。小谨闻声迎了出来,看到是姐姐,立马扑到她怀里,哇哇大哭起来。 “姐姐你没事儿吧?”小谨感受到姐姐温热的气息和完好的躯体,把她抱得更紧了。 阿薇不由失笑,真是没想到回家会是这番景象。 “我好着呢。”阿薇扬了扬手中的口袋,笑道:“我还给你和爷爷买了好多好东西呢。” 阿薇扭动了几下,见小谨没有放开自己的意思。这时,月兰也闻声从厨房里出来,她系着围裙,看来是在厨房里帮忙。 “阿薇,你没事儿吧?”月兰也紧盯着阿薇,认真问道。 阿薇觉得莫名其妙,“你们这是怎么了?”怕她嫁过去受苦了? 小谨抬起头来,“姐,有人说——” 月兰打断了小谨,“阿薇,你家那口子怎么没来?” 阿薇如实道:“他昨天做活儿做到半夜,今天还歇着,我改日再让他随我一起来。” 月兰点头哦了一声,又告诉阿薇,乔老头去镇上摆摊了,一会儿便会收摊回来。 没想到爷爷今天会出摊,阿薇想到他一个人既挑担子又拿工具箱,还不知如何辛苦。她让月兰替自己忙着,打算下山去镇上找爷爷。 见姐姐出去了,小谨嘟着嘴,问月兰,“干嘛不让我说话?” 月兰叹口气,“你看你姐完好无缺,身体正常,就当那天我说的话是谣言吧,她知道了反而难受。” 知道这传言了,是个人都会害怕,害怕自己的枕边人某天会不会克死自己。再加上知道自己最亲的爷爷明明晓得这些传言,还是把自己嫁过去了,岂不是更加心寒。 既然阿薇与那鳏夫已做了夫妻,月兰觉得,再说这些,自己就是做了坏人了,万一那传闻真是谣言呢。只是才两天,镇上这个传闻就传到了村里,传得人尽皆知,月兰不知道,能瞒阿薇到何时。 小谨却把嘴努得更高了,“这个鳏夫肯定对姐姐不好,不然怎么会不陪姐姐回来?” 月兰其实也觉得是这么回事儿,只不过刚才阿薇轻描淡写地揭过去,她不好意思多问罢了。 出门没走几步,阿薇觉得后面好像有人跟着,转头过去,见是自己的舅妈王氏。 真是许久没见了,她虽不愿看到这人,还是打了声招呼,“舅妈。” 王氏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走上前来,漫不经心地问,“怎么一个人回来呀?” 阿薇又解释了一遍。 王氏吐出一口瓜子壳,故作关切地道:“不是说男方家里不缺钱吗?怎么还这么辛苦,晚上了还做活儿,仔细伤了眼睛。” 阿薇敷衍地笑了笑,她对王氏真没有什么好说的。 王氏却不打算收口,她的话题才刚刚开始。 “阿薇,镇上那个传闻,看样子你还不知道吧?” 阿薇蹙了蹙眉,不知道王氏葫芦里要卖什么药,“什么传闻?” 王氏见她是真的不晓得,顿时兴致高涨,把自己听来的鳏夫克妻传闻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 听到王氏讲那新娘子死状如何恐怖,阿薇鸡皮疙瘩顿时起了一身,却保持着质疑,“舅妈是说,这个鳏夫克妻的传闻说的是我的丈夫?” 王氏眼神肯定地点了点头。 阿薇想到村民们的窃窃私语,想到回家后月兰和小谨的反应 “舅妈,我还要下山买东西,就不和您多聊了。” 看着阿薇面色发白,急速离开的样子,王氏心里很是受用。 在王氏的眼里,丈夫的这个外甥女就是个狐媚子一般的女人,不然自己的儿子为啥心心念念想着她,不嫌她家穷,不嫌她家拖累。从前青松不知背着自己拿了多少好东西给这个狐媚子,王氏想想就生气。这也就罢了,她总算是替儿子打消了娶这个女人的念头,可儿子却迟迟不肯与陈家姑娘相看。这是为啥,不就是虽然娶不到,心里还想着呗。 后来听说这狐媚子得了十里八乡头一份聘礼,找了个覃州府的婆家。王氏忿忿不平,这种好事怎么就叫这狐媚子碰上了。 直到她听到了那个传闻,心里真是好不痛快。 王氏呸呸呸地吐出几口瓜子壳,转身得意地往回走了。 阿薇一口气走到山腰了,觉得有些累,找了块石头坐下来,心里回荡着王氏的话,觉得盛夏的天气竟有了些寒意。 却又想着,这个舅妈向来和自己不对付,就算真有这个传闻,她多半也夸大其词,想吓一吓自己。 王氏又没有亲眼见到那新娘子的死状,却说得如同身临其境一般,难道不值得怀疑吗? 她觉得还是等见到爷爷好好问问,不能偏听别人的言辞。 到了镇上,阿薇寻了几个爷爷经常摆摊的地方,都没有看见人,最后遇到那卖糖人的小贩,听他说,爷爷已经收摊回去了。 她心知是与爷爷恰好错过了,正打算沿着往回的路去追爷爷,转身却见一个修长的人影驻足在不远处,在人群中十分打眼。他墨色的眉蹙着,一双好看的眼正望着自己。 阿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辰轩,再想到那个传闻,不禁有些恍惚。 这样一个人真的是传闻中拥有克妻命,在新婚之夜害自己妻子惨死的人吗?为何看到他,便觉得这个传闻必然不实? 此刻她只想着,他下山找自己,说明他还记着回门的事呢。 阿薇露出一抹浅笑,快步朝他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11 阿薇走到他近前,垂着的双手不自觉绞在一起,笑着问,“你来了?” 辰轩点了点头,半晌道:“你要回去,也当告知一声。” 他早上起来,房间里已不见她的身影。他四处找寻了一番,仍是不见。心里忽而闪过一个念头,这两日自己对她甚为冷淡,想来她是动了去意。只是他早先心头定下的补偿还未兑现,深有歉意,便打算登门谢罪,再与她家人商量赔偿事宜。可他下了山,来到镇上,却不知要往何处去寻她。他不知道她家的住处,甚至想不起她的名字。 他想起摆摊的老丈,决定去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在这里见到她。 “我知道你睡得晚,不想打扰你。”阿薇垂着头,低声道,心想他一定是生气了。 辰轩思忖片刻,道:“我与你一道回去,以免你家人误会,责难与你。”由他将事情的始末讲清楚,才能求得对方谅解。 阿薇抬头看他,见他面色变得温和了许多,高兴地点了点头。 两人一同走了几步,辰轩突然停下。 他指着前面路人歇脚的凉亭,对阿薇道:“你在此处等我,我上山取些物件,再来与你汇合。” 阿薇见辰轩转身,忙叫住他,也不知他要取什么重要东西,只道:“可是等你回来再去村里,可能有点晚了。”爷爷c小谨和月兰都等着他们开饭呢。 辰轩见天色尚早,不知她为何有此一说,也不打算瞒她,便道:“我想取些银两,再备些礼品。此事我错在先,礼数务必周全。”他下山走得急,身上竟分文未带,如此登门,似乎欠缺诚意。 阿薇心头一喜,觉得他当真是个有心人。 “不用了,我刚才已经买了很多东西回去了。回门带些实用的东西就好了,咱们家不讲究这些。一会儿我告诉爷爷,那些鸡蛋c粮食和肉都是你买的,他会高兴的。” 回门?辰轩这才反应过来今日是归宁之期。他一时滞住,原来事情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阿薇已走到前面,时不时回头看他,眼里隐约有些催促之意。 辰轩轻叹口气,漫无目的地跟了上去。 二人一路无话,快行到小瓷山山脚处时,阿薇远远就看到乔老头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旁边是沉重的担子和工具箱,周遭都是曝露的泥土,那孤独的身影便显得尤其明显。 阿薇看到爷爷在捶腿,心想他一定累坏了,赶忙跑了过去。 乔老头见是阿薇来了,神情甚是复杂,忘记了疼痛一般,霍地站了起来,“阿薇!” “爷爷。”阿薇扶着爷爷坐下,“爷爷,往后您一个人,在村里接点活儿就好了,不用这么辛苦。” 乔老头这才呵呵笑着,“做了几十年的补瓷匠,一日不做都闲得慌。你放心,爷爷身子硬朗着呢。今天是你回门的日子,爷爷记着呢,这不,今天只摆了一个早上便收了摊。” 他心头其实另有难处,自那鳏夫传闻传到村里后,村里人都说他乔老头是个黑心的,拿孙女的命换钱。他不愿待在村中受人指点,也不想真的靠聘礼剩余的钱过日子,便强撑着也来摆摊,不愿坐实了村人对他的猜疑。 阿薇又劝了爷爷几句,见爷爷总是盯着自己身后看,这才发觉自己遗忘了什么。 她转身,见辰轩正尴尬地站在不远处,心头有些责怪自己忽略了他。 辰轩见祖孙二人都在看他,踟蹰片刻,走上前向乔老头行了一礼,“老丈。” 乔老头面色微变,阿薇见了,忙对辰轩使了个眼色。 辰轩也发觉自己这个称呼有些不妥,犹豫了半晌,方改口道:“岳祖父。”又是一礼。 乔老头这才笑着应了声,又道:“咱们乡下没太多讲究,你跟着阿薇叫我爷爷就好。” 阿薇见时候不早,三人也不便顶着烈日在山脚下说话,便将挑子放到自己肩头,对乔老头道:“爷爷,月兰和小谨还在家里等咱们,咱们快回去吧。” 乔老头嗯了一声,却未动,看了看阿薇肩头的挑子,又看了看一旁文质彬彬的孙女婿。 辰轩明白乔老头的眼神,他心中对乔家有歉意,自不愿惹了乔老头不悦。而且有他这个年富力强的男子在,自没有让老弱妇孺担重的道理。 辰轩走到阿薇面前,将担子挪到自己肩头。 “你会挑吗?”阿薇小心翼翼地问。她觉得辰轩应该没有挑过担子。 “试试。”辰轩挑着走了几步,开头有些摇晃,在乔老头的提点下,调整了姿势,逐步稳健起来。 于是,阿薇提着工具箱,扶着乔老头行在前面。辰轩挑着担子行在后面。 阿薇时不时回头,见辰轩挑着担子并不吃力,便放心了。只是他的如玉气质配上一副扁担,似乎不太协调。 乔老头见阿薇频频回头,心里揣度,小夫妻俩的关系应该还不错,他心里舒畅了许多,还是忍不住低声问一句,“他对你如何?” 阿薇抿了下唇,道:“他不爱说话,不过心肠是好的。” 乔老头点点头,引着阿薇快走了几步,这才道:“他这七年间想必日子不好过,你多体谅他一些。” 阿薇看着爷爷,看来爷爷说的也是传闻的事,“爷爷,我正想问您呢,那个传闻,真的是说的他吗?” 乔老头叹口气,“不错。”乔老头知道孙女之前已回过村里,想来那个传闻她是知道了。 他也不打算再瞒着阿薇,便将那天她出嫁之后,月兰上山说了传闻的事情,以及村里这两天俞传俞烈的情况都一一道来。 “你莫要担心,爷爷不信这种谣言,你也莫信。爷爷找了几个先生将你们的八字测过了,都说是相合的。”乔老头怕阿薇心有余悸,又道,“从前他来摊子上的时候,出手就十分阔绰,如今你嫁过去了,也该知道他做的事情与爷爷不同,断不是个缺钱的人。这样俊俏懂礼又有本事的小伙子,十里八乡还能找出来第二个?你可不要为了几句闲话与他生了嫌隙。” 阿薇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她心里想着,爷爷知道这个传闻的时候,想到的是去合八字,而不是立即去把她的花轿追回来。可见得当时爷爷心里并非半点不信这个传闻,只是他需要给自己一个理由,一个不把这桩婚事破坏的理由。 如果把花轿追回来,这桩婚事便只能退了,聘礼便要退回去。 而聘礼的钱贴了不少给小谨的束脩,小谨往后在镇上的花销用度,也还要靠剩余的银两。 辰轩的聘礼犹如一场及时雨,让小谨去镇上读书的机会失而复得。若因为传闻而退婚,此事便又得而复失。小谨的前途,爷爷心里从来殷切期盼,难免承受不住。 虽然明白爷爷的难处,阿薇心里还是忍不住失落。终究爷爷对自己的好,是有限的。 此时仍是盛夏,小瓷山上鲜有树荫遮挡,阿薇走着,不知不觉已出了一身汗,回头看挑着担子的辰轩,额头鼻尖都渗出豆大的汗珠。 阿薇又想,到底这个丈夫是自己中意的,如果爷爷真的把花轿追回来,自己便失去了这段缘分。退婚以后再要议亲,只怕难上加难,将来能嫁的人,更不知是何等货色,想来爷爷也为自己考虑了这点。 念及此处,阿薇便觉得多思无益,徒增烦恼不如努力过好当下的日子。 阿薇让爷爷慢慢走着,自己则返回到辰轩身边,拿出帕子替他擦汗。 辰轩不自在地躲闪了几下,阿薇尴尬地收回了手。 “辛苦你了。”阿薇只得无话找话。 “无妨。”辰轩淡淡应道。 阿薇觉得,他这个人真是别扭,有时候很温和,有时候又冷淡。她看不透,心里难免又不踏实起来。 到得村口,一行三人很快引起了村民们驻足观看。从前都是私下里议论的村民们,这会儿似乎受了什么刺激,竟然当着三人的面就说了开来。 “那个帮乔大爷挑担子的就是他家孙女婿?长得真是俊啊!咱们山窝窝里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 “不是说是个补瓷匠吗?看那样貌c打扮,实在不像啊!看来家里殷实得很啊,要不然怎么能出那么高的聘礼?” “他就是那个克死老婆的鳏夫吗?怎么会是长这个样子的?” “那些传闻是不是假的呀?是不是有人嫉妒乔家姑娘嫁得好,故意传的呀?” “恐怕真是谣言啊!我看乔家丫头有福气才是。仔细看看,这两人还挺般配。” 纷纷议论落到乔老头耳中大有扬眉吐气之感,连从来有些佝偻的背,仿佛都能在此刻挺直了。 阿薇却有些不好意思,回头看辰轩,见他的神情虽无明显波动,但却有些阴沉,面对村人的啧啧议论,目光是躲避的。 阿薇忽而有些心疼,要不是跟着自己回门,以他的性子,恐怕不会让自己陷入这种被人评头论足的境地。 阿薇不由加快了脚步。 进了家门,乔老头对那些受用的话语还没有听够,巴不得村民们都涌进来看热闹,阿薇却接过辰轩的担子,迅速把门关上了。 乔老头见辰轩面色略带窘迫,旋即觉得自己刚才未考虑他的感受,赶忙招呼辰轩进里屋。 这时,月兰和小谨迎了出来,见院子里多了一个陌生人,长身玉立,犹有仙人之姿,二人惊讶之余,不由面面相觑,还是月兰先问道:“这位是?” 乔老头捋了捋胡须,得意答道:“是小谨的姐夫,我们乔家新婿。” 月兰的反应与那些村民并无二致,在没见到这个人之前,脑海中早就替他刻画出了一副克妻命的模样,如今见到本尊了,不禁怀疑那传闻的真假,甚至庆幸自己刚才没跟阿薇讲什么。 小谨虽然也觉得这位姐夫长得俊逸不凡,但小孩儿家终究是单纯的,对方丑恶的形象早在心中定植,此刻见了,也绝不会有多少好感,当场便道:“你就是那个鳏夫?你把姐姐还给我,不许你害姐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12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惊异。 乔老头怒不可遏,一拍桌子道:“没规矩!” 在阿薇的印象中,爷爷从来没对小谨发过这么大火。 小谨本就和爷爷赌着气,此刻见爷爷好似还要偏帮这个鳏夫,心头难受,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阿薇赶忙走过去搂住小谨,低声哄了他几句,拉着他进了里屋。 出来的时候,阿薇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带着歉意对辰轩道:“小谨他还小,不懂事。” 辰轩摇头,淡淡道:“无妨。” 乔老头引辰轩进了堂屋坐下,生怕家中简陋,孙女婿会介意,却见他并无异色,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阿薇给爷爷和辰轩泡了两杯茶,端了进去。 乔老头对辰轩笑道:“家里只有些粗茶,你将就着用。” 辰轩揖手道谢,端起热茶轻抿了一口。 阿薇好奇爷爷接下来要与辰轩谈论什么,又担心辰轩话少会不会让爷爷尴尬,却不便多留,转身出去了。 厨房里,月兰正在忙碌,阿薇便去帮忙,期间免不了被月兰打听几句辰轩的事,阿薇都一一答了。 月兰忽而促狭一笑,放下手里的一截菜,在阿薇耳边道:“他长得这么俊,在床上咋样?”月兰向来是胆子大,好奇心又重的。从前阿薇未嫁人,月兰不好意思跟她讲男女之事。这会儿倒觉得多了个可以分享私密的人。 阿薇不解,想了会儿道:“他挺爱干净的,睡觉也不打呼噜。”虽然还未睡到一张床上,但阿薇估摸着,是这样,差不离。 月兰砸吧了一下嘴,“谁问你这个,算了,知道你脸皮儿薄。” 阿薇倒不知道月兰究竟要问什么,反正她觉得,辰轩这样的,往后睡一块儿倒不觉得膈应。想着往后,她的脸不自觉红了。月兰见了,不由了然一笑。 堂屋里,乔老头满意地捋了捋胡须。这个孙女婿看似不苟言笑,谈论到补瓷技艺的时候却并未惜字如金。两人虽身份有别,可有了共同话题,并没有发生阿薇想象中的尴尬,甚至有了点惺惺相惜的意思。 此刻,辰轩淡然的脸上有了些歉意与敬意,“从前到您的摊子上补瓷,名为补瓷,实有求教之意,只因当时怕您不喜同行相较,便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如今您不计前嫌,赐教与我,辰轩受益匪浅。” 他素知这位老丈虽出身乡野,但身负绝技,绝非普通小匠可比。今日一席谈话,对方对技艺的高深见解,更令他钦佩不已。 乔老头喝了一口茶,觉得自家的粗茶竟有了种甘甜的滋味,这种被晚辈当做老行尊的感觉,他实在享受。尤其对方亦是个手艺高超的行家,却仍是诚诚恳恳,一点没有奉承的意思。 不过,乔老头并未因此飘飘然了,他心头还记着更为重要的事儿,立时转了话题,“辰轩,传闻的事情我不介意,阿薇也不介意,想来闹出那些传闻事出有因,并不是你的错。” 话题扯到传闻上来,辰轩如梦初醒,他并不只是在和一位同行前辈愉快地谈话而已。 乔老头的话明显有探问之意,不过辰轩怔了怔,只道:“多谢您体谅。” 乔老头见他不愿多谈,也不好勉强,转而语重心长起来,“我这孙女八年前就没了爹娘,跟着我日子过得很苦。她没见过什么世面,如果哪里做得不好,你莫要和她计较。我老了,往后就指着你多照顾她。” 辰轩不敢点头,不敢应承,他想着,或许趁着与老丈相谈甚欢,能把事情和盘托出,祈求他的谅解。现在身上虽未带银两,但老丈若愿意相信自己,自己必不食言,往后加倍赔偿,亦无不可。 他鼓起勇气,正待开口,忽而门帘子被撩开了,阿薇进来,说饭已做好,桌子已在院中摆开了。 辰轩心中叹气,顿觉该早些提这事的。 饭桌上,乔老头将自己珍藏的好酒摆了出来,与辰轩一杯一杯喝着。乔老头许久不喝酒,杯下肚,已有些微醺。辰轩心不在焉,倒没喝出什么滋味来。 有两人只顾着喝酒,小谨又没有上桌,一桌子的好菜便只阿薇和月兰用心吃着。 月兰向来话多的,这会儿却和阿薇一样沉默着,大约是因为从未和这么温文尔雅的人同桌吃过饭,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生怕插了话,惹人不喜。 乔老头酒后看孙婿,越看越满意。今日与辰轩交谈之下,更放心他的性情人品,对那传闻的担忧,便少了几分。 “阿薇,炉子上还有鸡汤,给辰轩盛一碗出来。”酒喝得差不多了,乔老头吩咐阿薇道。 阿薇忙应下,又拿了乔老头的碗,“爷爷,给您也盛一碗吧。” 乔老头摆摆手,道:“我这把年纪,不敢吃多了,要不晚上睡得不踏实。你快给辰轩盛一碗吧。” 阿薇到了厨房,见小谨正站在炉子边上。 看到姐姐进来,小谨吓了一跳。 “姐。”小谨嗫喏着叫了一声。 “你饿了?姐给你另做吧。”桌上的菜都吃得差不多了,阿薇想着,小谨刚才置气没上桌,这会儿必定饿了。 小谨摇头道:“我已经吃了几块酥饼了,这会儿不饿了。” 阿薇瞧着灶台上摆着一盘酥饼,知道是爷爷买给小谨的。 这会儿没有别的人,阿薇正好抓住机会与小谨说说话,让他莫要担心自己,莫要与爷爷赌气,早些去镇上读书。 小谨这才知道,原来姐姐已晓得那些传闻了,可她为什么半点不害怕呢?小谨低着头道:“我还是想姐姐回来,我们和以前一样生活。” 阿薇轻轻捏了捏他的脸,笑道:“姐答应你,以后得空就去私塾看你。” 阿薇拿碗盛了汤,小谨站在一旁,面色仍是不悦。 阿薇只好又哄了他几句,这才将盛好的汤端了出去,放到辰轩面前。 辰轩道了声“有劳”,月兰听了不由诧异,哪有夫妻间这么客气的。她笑着看阿薇,直把阿薇看得脸都红了。 辰轩端起碗,见汤里多余的浮油都被撇掉了,心想她只跟自己一起吃过两顿饭,倒记得自己是不爱油腻的。 阿薇看到辰轩只喝了一口,眉头便深深地皱了起来。 乔老头显然也观察到了,忙问:“怎么了?不好喝?” 月兰忙冲乔老头道:“我炖了几个时辰的,又香又浓,怎会不好喝?” 辰轩未语,一饮而尽,末了却忍不住咳嗽几声。 饭后已是太阳西斜之时,月兰在乔家耽误了大半天,家中还有事情要忙碌,便要告辞了。阿薇将自己买来的粮食c猪肉c鸡蛋分了些给月兰,月兰不好意思收下,倒是乔老头直说有劳她帮忙,让她不要客气。月兰见乔老头难得大方,便不再推辞。 月兰走后,阿薇见爷爷醉意更甚,显然那酒的后劲上来了,便熬了些自家醒酒的草药给爷爷喝下,扶他趟下休息。 辰轩见老丈如此,更觉失了机会与他谈正事。阿薇见时间差不多了,回去也得是傍晚了,便到房里与小谨说了些话,又和辰轩一起向爷爷告辞,这才下山而去。 一路上,辰轩沉默寡言,阿薇早已习惯了。 走到山腰时,却见辰轩侧过头,忽而问道:“这里可有山泉c溪流?”他捂着自己的喉咙,嗓音沙哑。 阿薇听着他声音都变了,心想他大概不擅饮酒,却陪着爷爷喝了许多,这会儿嗓子不舒服想喝水了,赶忙带着他走向一处山间溪流前。 辰轩蹲下身子,捧起水就要喝,阿薇从没见过他如此急切的样子,赶忙将他拦住了。 “这水不能这样喝,你等一等。”阿薇走到一旁的大树下,伸手摘了一片宽大的叶子,将其扭成漏斗状,在溪水中舀了一瓢水。 辰轩这才注意到,水中原来有不少白色的浑浊物。阿薇等叶子里的白色都慢慢沉了下去,才将水凑到辰轩嘴边,叮嘱道:“别喝多了,就喝上面的清水。” 辰轩意会,低头喝了几口。 “还渴吗?”阿薇温声问道。 辰轩咽了咽嗓子,点了点头,心头有了些莫名的暖意,却马上被他压下了。阿薇便又如此给他舀了数回水,见他似舒服了些,这才安心下来。 下山途中,沉默的辰轩难得开口问道:“水里为何会有白色的浊物?” 阿薇解释道:“小瓷山上有瓷土矿藏,开采了数百年了,近年来都是这般尘土飞扬的,所以大部分地方的水也染了污浊。好在是水竹村那块儿没有什么瓷土,不然就像别的村一样,连喝口清水都难了。” 辰轩点点头,若有所思,青釉镇是天下瓷都,除了历史渊源,周围必有存量不小的上好瓷土,他倒差点忘了。只是苦了这里生活的百姓了。 上了大瓷山,阿薇发现辰轩行路的速度慢了下来,以为他累了,便也放慢了脚步。 其实辰轩并不是累了,他心里是有一事不明,这会儿见阿薇慢了下来,便走到与她并肩的位置。 “那个传闻,你当真不怕?”辰轩这会儿嗓子好了许多,终于问道。 今日见到村民们和小谨对自己的反应,辰轩大约知道了自己之前在这些人心中的形象是十分不讨好,甚至可怖的。可她,似乎并未受旁人影响。新婚夜他就曾问过她,她当时说的不介意,但辰轩这会儿想来,总觉得不可思议。 阿薇想了想,还是如实道:“其实我是今天才听说这个传闻的。” 辰轩讶然。 两人一来二去地交谈,才知道新婚夜的对话,原来答非所问。 “那你现在如何想的?”辰轩见她还是低着头说话,拿不准她心头的想法。 阿薇走到前面,理清思绪后,忽而回头看他,语气里满是认真,“我起初听到这个传闻的时候还是有些怕的。下山看到你的时候,却觉得那些见鬼似的话跟你半点对不上。后来,回家见到我弟弟小谨,想到我们乔家也被人传过流言,我就觉得自己不该怕了。小谨刚满月的时候,我们的爹娘就出意外走了,那时候也很多流言,说小谨是灾星,把父母克死了,往后说不定还要克死我和爷爷。可是,直到现在,我们都活得好好的。” 辰轩听曲嬷嬷说过,阿薇父母早年亡故,乔家祖孙三人相依为命,却想不到竟有这样的过往,忙道:“见谅,让你忆起了伤心事。” 阿薇见他诚恳的样子,怕他真的内疚,忙笑着摆了摆手,“没事儿,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其实,她挺想辰轩也讲讲他的过去,那这谣言到底是如何来的,就一清二楚。 可辰轩接下来又不言不语了,阿薇也不便强行问他,转身慢慢行到前面去了。 夏季多雨,山中温湿,阿薇走着,见到脚边的木桩上c枯草中生了许多能食用的菌菇。她有些兴奋,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与同村的伙伴们一起来大瓷山。她忙兜着衣角去采,回头见辰轩走上来了,想让他一起帮忙,又见他衣装鲜亮,弄脏了可惜,刚张口要说的话就咽了回去,只换做一个拘谨的笑容。进而迈着步子,往前去寻新的发现。 辰轩看着她的身影,行在山野间,像一只轻盈灵动的雀。 他想着她刚才说的话,想起在溪水边她不厌其烦给自己舀水因为未能找到机会与乔老丈坦诚剖白,他心中本有些沮丧,这会儿却似乎被什么削弱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13 回到家中,已是傍晚。阿薇进门的时候,见着右手边的灶台上,一切物事还和自己走之前一模一样,不禁走过去揭开扣住碗碟的盖子来看,早上准备的吃食果然纹丝不动放在那里。 辰轩见她杵在炉灶边,好奇她做什么,也走了过来。 “留的早饭你没吃呀?”阿薇有些可惜,夏季的天气,放置了这么久,早不能食了。 辰轩一瞧,见那些东西显然是她精心准备的。他早上走得急,全然没注意到这个。现在说到吃食,还真有些饿了。有了吃的念头,他的肚子禁也配合着咕咕叫了几声。 阿薇见从来云淡风轻的辰轩这会儿脸上有了些不自然的神色,知道他尴尬了。 辰轩不语,转身往屋里走。 阿薇忙叫住他,“我给你做点吃的吧。”想到他今日未吃早饭,刚才在爷爷那里又光顾着喝酒了。 辰轩顿住脚步,却未回头,声音平淡如水,“不必麻烦。” 阿薇见他提步又走,忙又道:“我也饿了。”声音却不自觉低了下去。 灶里跳跃着明亮的红光,夏夜里腾起丝丝烟火气息。 辰轩支了椅子坐在露台上,看着前面的少女凝神在灶前忙碌。 姑娘家,身形娇弱,腰肢纤细,鸦青色的头发在脑后绾出一个简单的髻,大约手法不够娴熟,这会儿髻已有些松了,几缕青丝垂至腰间,随着她的动作时而贴合,时而飘逸,像轻柔的柳丝在晚风中漾起了涟漪。 她在锅里注了水,弯腰在灶下煽火。她的头低了下去,垂发被她小心地撩到肩上,那张莹白又红润的脸庞便看不见了,只露出一段白皙纤美的后颈。后颈上系着一根丝带,打了个结子,红色的丝带在雪白的肌肤上那么耀眼,似乎因为系得有些紧,娇嫩的肌肤上还留下了些浅浅的勒痕。 辰轩想起那日替她翻找衣物,曾摸到过那件东西,赶忙挪开了眼。如此盯着她看,真有些不君子了。 只过得一刻钟,一碗香喷喷的汤面便出锅了,阿薇将碗递给辰轩。 辰轩接过碗却未动,想到刚才她手伸过来的时候,他更清楚地看到了她虎口上的疤痕。 他问道:“那块烫伤,你没去上药?”如果及时上了药,应该不会留下那么明显的伤疤,在雪白细腻的肌肤上,有些触目。她在小瓷山上给自己舀水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当时却没有问出口。 阿薇摸摸自己的手,这才知道他是看到这个了,也不好说自己是舍不得花钱,只道:“我做活儿做惯了,这点小伤不碍事的。” 辰轩不再说话,执筷吃起汤面来。 普普通通的一碗汤面,配了青菜c鸡蛋和刚采的菌菇,又切了几片咸香肥美的腊肠,撒了些许香葱,碗面上青红黄白相间,颜色甚是诱人。 辰轩尝了一口,面条甚有嚼劲,汤头虽不似镇上面馆里用的老汤头那般浓郁,却难得有一种家常的清香味。 他很饿了,这碗面也足够美味,不过他仍旧吃得很克制,不会狼吞虎咽。吃着吃着却恍然想起她刚才说她也饿了,怎么只煮了一碗? 他霎时明白她的用意了。 阿薇不好盯着辰轩吃饭,便自去洗漱了。 等辰轩吃过,又洗漱好进屋的时候,阿薇已经散了发髻坐在床前了,一头乌发梳顺了,在灯光下又柔又亮,像上好的缎。 辰轩的脚步有些滞住,她难道是在等他么?可他 阿薇见他来了便低下头去,伸出手指卷了卷自己的发梢,细声细气地道:“你还是睡地上的话,我给你加床褥子吧。”虽然是夏天,大山的夜里却是有寒气的。阿薇知道他还是不会和她换地儿的,也不会和她一起睡,那至少不能坏了他的身子。 辰轩见她是说这个,心弦稍稍松开,不想拂她好意,便道:“好。” 阿薇便起身给他找了褥子铺,辰轩则转身到前面多宝阁上取了个物件。 待阿薇将褥子的边角理好,起身见辰轩已走了过来,伸手递给她一个小瓶子。 阿薇迟疑着接过,有些不解。 辰轩道:“祛疤的药膏。” 手艺人的手最重要不过,他在研究技艺时也偶有受伤的时候,虽说男人手上留疤并不是什么大事,但若伤痕累累,难免给人技艺不精的错觉,他便寻了这种珍贵的药膏,这会儿却想着给她更合用了。 “谢了。”阿薇看着他,羞涩地抿了下唇。 辰轩点了点头,往地铺上坐下。阿薇知道他要睡了,不再说什么,也吹了灯往床上去。 缩在被窝里,阿薇摸了摸自己虎口,又摸了摸那瓶药膏,心里好似三月的春风拂过,暖洋洋的。 外间,却起了大风,挂在屋檐下的瓷铃铛响得急促而剧烈,过了半晌,风停下,屋顶上响起大雨落下的声音,气温骤然清凉了几分,阿薇把露在被子外的胳膊收了回来。 她忽而想着他睡在地上,今日又喝过不少酒,要是吹风着凉就不好了。 “你把屏风移到铺前吧。”阿薇隔着幔帐对他道。 外面传来他清冷的声音,“不必。” “会着凉的。”阿薇强调。 他仍旧无所谓地道:“不会。” 阿薇捏了捏被角,有些失落地蜷在了被子里。 半晌,她听到外面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虚开帐幔,依稀看到夜色中他修长的轮廓——他把那屏风移到前面了,不然隔着屏风,她哪儿能看到他的身影呢。 阿薇无声地笑了笑,又缩进了被子里。 这个人还真是别扭呢,总是要做出冷冷的样子,实际也并不是完全不听取意见。 阿薇想着,他性子这般古怪,大抵是七年来生活在流言的阴影下所致。 他从繁华的覃州来到偏远的青釉镇,大抵也是为了避开那些流言吧,只是没想到还是有人把流言传了过来。新婚那夜他就提到过自己名声不好,委屈了她,他以为她是知道的,他并不是刻意隐瞒。 他这几天对自己冷淡,也不愿与自己同床,也许是害怕自己某天后悔了,害怕了,想给自己留条退路。 好些事上能看出他性子虽冷淡别扭了些,但心肠却是好的。难怪那老妇说他面冷心热了,还真是如此。也不知他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从前的性子又是怎样,如今这样倒叫人觉得有些心疼了。 阿薇想明白了这些,便觉得心里没有之前的不踏实了,她已经嫁过来了,也从未想过离他而去,如今只盼着自己能得他信任,两个人一起好好过日子。 大雨变得淅淅沥沥,落在屋顶上的声音滴答滴答,像韵律舒缓的曲子,极富助眠效果,阿薇很快甜甜睡去。 辰轩却有些辗转反侧。 只是移了一道屏风而已,他却觉得那女子的气息近了许多。 这七年,他若非尚存一丝对补瓷技艺精研的执念,早就活得如同庙里的和尚般四大皆空了,如今他的心绪却因为一个女子而波动,这是否说明他并不是真的做好了孑然一身的准备? 奇怪的是,他对自己的变化并不像预想般懊恼。 她话不多,并没有影响到他的生活,她做的饭菜十分可口,反倒解决了他不擅烹调的麻烦。 就这么生活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既已娶了她过门,随意和离或休弃,总归对她有碍 山中不觉时光流转,悠悠已过数日。 这一日早上,阿薇准备做早饭,却发现家里已经没有可用的食材了。辰轩便提议去镇上吃,顺便采买些食材回来。 到了镇上一家名叫吉祥居的馆子,辰轩带着阿薇径直上了二楼雅间。阿薇还是头一次来这样的地方,但她看伙计对辰轩招呼殷勤,知道他是常来的。 二人临窗坐下,辰轩对伙计和气道:“照旧来那几样,只是要变作双份,再添一份杏仁羹。” 待食物端上来,阿薇一眼便从各色吃食中看到了眼熟的两样——五种口味的糕点和香滑的蛋羹。她霎时想起自己嫁过来的第一顿早餐,想来该是出自此处了。 辰轩看似随手般将杏仁羹挪到阿薇面前,而后无言地吃起了其他食物。 阿薇却知道他是特意给自己点的,心里惬意,吃着那杏仁羹,觉得更甜了。 这几日,她感觉到了辰轩的变化,虽然他还是话不多,但面容不再那么冷峻了。之后几日没有下雨,但那屏风自挪了位置,就没有再挪回去。 饭毕,辰轩见桌上还剩了不少食物,看了快打饱嗝的阿薇一眼,道:“你吃得太少。” 他叫了平时的双倍量,似乎高估了她的食量。想起平时在山上,他都是先离席的一个,并不晓得她的食量。如今看她弱质纤纤,原来是吃得太少的缘故。 阿薇有些不好意思,她不知道自己的食量如何,大约是算小的吧。爹娘过世后,爷爷一个人拉扯她和弟弟两个人,那时能吃饱饭就不错了,哪敢把胃口撑大了浪费粮食。今天她看到那么多食物不忍浪费,已是超常发挥了。 结账的时候,辰轩见阿薇盯着剩余的食物恋恋不舍,便让伙计把剩余的食物包了起来。 阿薇看着辰轩拿了不少钱付账,顿时觉得手里的油纸包沉甸甸的。 辰轩侧头问她,“可要用食盒装一些糕点c蛋羹c杏仁羹回去?”他见她刚才把这几样吃得干净。 阿薇想到这一顿花销那般大,赶忙摆了摆手,“不用,不用。” 辰轩点点头,想到从前这样带回去过,确实不如新鲜的好吃。若是她喜欢,以后常带她来便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14 两人出了吉祥居,打算去采买一些食材带回山上。 阿薇却发现,辰轩并不知道菜市往哪边走,一问之下才知道辰轩从未去过菜市,从前买菜都是让相熟的食肆替自己打理好,再用食盒带回山上。阿薇回想装在坛中的食材,大都打理得干净,这才知道缘故。 辰轩连什么菜什么价都不清楚,从前多半花了不少冤枉钱。 阿薇便带着辰轩绕了几条街,来了一个被叫做大井边的菜市。菜市沿街而设,中心处有一口大水井,供来往商贩及买主饮马c洗菜c洒扫c烹食。 菜市里除了有挑担卖菜的小贩,还有杀猪宰羊的屠户c叫卖河鲜的渔民c兜售野味的猎户。一入菜市,各种吆喝声c讨价声起此彼伏,更有一种难闻的气息扑面而来,大约是屠宰的血腥味c牲畜的粪便味和人们的汗水味都在夏日里发酵混杂了。 阿薇见辰轩衣着洁净清贵,弄脏了有些可惜,再者,这里的市井味儿与他格格不入,便与他商量,“你想吃什么菜我去买,你在外面等我吧。” 辰轩掩了掩鼻子,面上却并无嫌恶之意,反而对这样环境有些好奇。 从小生活在富裕之家,他从未踏足过这样的地界。即使近年旅居在外,他靠补瓷富有积蓄,生活亦甚为宽裕。能用钱财带来便利的,他一向不会亲往,因而到了青釉镇已有时日,仍对许多市井之事不曾了解。 “一起。”辰轩淡淡道,语气却甚为笃定。 阿薇只得点点头,让不熟悉道路的辰轩跟在她身后。地上落了牲畜的粪便,前面来了担担子的小贩,阿薇便提醒他避让。 旁边一个卖鱼的摊子,老板手起刀落,干净利落,那鱼已丧命却还在挣扎。辰轩看得暗自称奇,一时忘记避让,那鱼在扑腾中溅起无数残血,阿薇拉他不及,忙挡在辰轩身前,那点点血污便溅到阿薇身上了。 阿薇转身,见辰轩身上仍旧不染半尘,舒了口气又小声叮嘱道:“你要跟紧我。” 辰轩见她比自己矮了一个头,却一副要保护他的模样,忍不住有些别扭的好笑,只是面上仍旧波澜不惊。 阿薇回头见前面有一处卖菱角的,看起来肉厚鲜美,吆喝得也便宜,便打算前去看看,一抬脚,却发现有人轻轻拉住了自己的一片袖子,跟了上来 菜市一行,两人收获颇丰,出来的时候手上都拎满了,这还是阿薇一再劝阻的结果。 辰轩对于菜市的热情完全出乎阿薇的意料,而且出手阔绰,平常人家论个买的东西他能论斤买,也不讨价还价。——那二十斤鲜河蚌就是这么买来的,足足花了二两银子。他还甚有道理地跟她解释,“河蚌肉少,带壳二十斤,烹食一顿而已。” 阿薇更觉不值了,二两银子,才一顿就没了? 辰轩心中另有计较,他不擅烹调,从前常常买了食材回去也是胡乱烹食,如今有她在,这些食材皆能物尽其用,多买些又何妨? 买完离开的时候,商贩们都热情地招呼辰轩再来光顾。阿薇可以想见,再这么买下去,辰轩“冷面豪客”的形象将菜市中广为流传。 此刻,二人站在菜市外的一棵大柳树下荫凉,辰轩见阿薇一脸发愣的模样,问道:“提不动?”说罢,便揽了她手中的东西到自己手上。 阿薇忙拽住,却是迟了,已被他揽了过去,她忙道:“我提得动的。” 辰轩不理会,只道:“再去买些生活所需。”说罢,往商铺林立的市集而去,这回,他是识得地方的。 到了市集,辰轩便雇了个挑夫跟在身后,手上立时轻松起来。 街边有卖浆水的小贩,辰轩买了两盏酸梅汤,递了一盏给阿薇,又叫了一碗茶水给挑夫。 阿薇从前跟着爷爷摆摊,常见到这卖浆的小贩,却从未想过买来喝,不想那酸酸甜甜的味道原来十分解渴生津。 辰轩见她似乎喜欢这种口味,又让旁边卖果脯的小贩包了一包话梅递给她。 两人并肩走着,辰轩侧头对阿薇道:“家中有何物需添置的,你做主便是。” 阿薇听他说让自己做主,一时没了思量,“还是你拿主意吧。” 她从没试过买东西像辰轩这样随心所欲,买了东西也不用自己拿,还能边逛街边寻思着吃点喝点什么。这样的享受离她太远了,她一时有些懵懂。 辰轩点点头,往前走去。 到了一处成衣铺前面,辰轩驻足了一会儿便走了进去,阿薇小口抿了一颗话梅,也跟着他进去了,挑夫则在门口自找了歇脚的地方等他们。 老板见辰轩衣着光鲜,气度不凡,还带着挑夫,立马殷勤地迎了上来。 辰轩转头对阿薇道:“你自己选。” 阿薇一愣,这是要给她买衣服?阿薇侧身背对着伙计,低声对辰轩道:“不用了。”她的衣服还有很多呢,现下也不是什么年节,实在找不到添衣的理由。再说,买成衣多不划算,扯几尺布找村里的巧妇做,能节省不少钱呢。 辰轩蹙眉看她,仍旧目如深潭。阿薇被他瞧得两颊发烫,下意识低头,却瞥见他青白色衣袖上精致的竹叶暗纹。 她这才意识到,她穿一身旧衣,上面还染了血污,与他走在一起,似乎很不相配。 辰轩不再看她,转身随着老板的指引走到柜台前。柜台上摆了许多颜色鲜丽c衣料上佳的女装,辰轩也不懂得挑选,便就着颜色选了一套水粉色的裙装。 老板笑道:“看娘子的身形,这件正合适。” 辰轩拿了裙装走到阿薇面前,带着些质问道:“刚才你说,我拿主意?”说罢将衣服塞到阿薇手里,语气软了下来,“快去试试。” 阿薇有些拘束地接了过来,自有那女伙计引了她去里间换衣服。 辰轩看着她的背影,兀自不解。 想着这些日子,她顿顿饭菜都精心准备,虽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吃腻了各种饭馆的他正是渴望这种家常的口味,每次都大饱口福。 自己坦然享受着她带来的美味,她也该大大方方接受自己的回馈才是。 过了小半晌,女伙计挑开帘子,一位新装丽人从里间步出。 一瞬间,店里顾客c伙计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过去。——只见这女子一袭轻纱薄锦的水粉色衣裙,衬得她肤色白皙c身姿袅娜,娇美得如同一朵带露蔷薇。 正在看店外风景的辰轩也随着人们的目光侧身,瞬时意外地怔住。 阿薇朝他走了过去,见他看向自己,越发羞赧起来。 老板走到两人中间,笑眯眯地道:“小店还有云头绣鞋售卖,公子您看,可要为娘子配作一套?” 辰轩这才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对伙计道:“好。” 从成衣铺子出来的时候,阿薇已从头到脚焕然一新了。两人并肩走在路上,男的青如竹,女的艳如桃,俨然一对佳偶,越发引人注目。 阿薇摸了摸自己滑溜溜的衣料,她在店里照过镜子,知道自己这么穿,是好看的,那种好看连她自己都是第一次见到。 回想起他刚才向自己看来,那双深井无波的眼里似乎漾起了几丝别样涟漪,她心下一只小鹿撞呀撞呀,终于撞翻了蜜坛子,心里溢出满满的甜。 沿街到了一处卖高档盥洗用品的铺子,辰轩进去看了一阵,买了几块上好的胰子,想到家里多了个姑娘,又买了几块加了金桂c玫瑰的花皂。 铺子里兼卖一些胭脂水粉,老板见辰轩出手阔绰,后面还跟着一个貌美女子,便极力向他推荐,但辰轩私心里觉得,姑娘家还是清清淡淡的好,加之除了新婚那夜,之后未见阿薇有涂施脂粉的习惯,便作罢。 步出此间,又往前去,忽见旁边有一家木器铺子,显眼处摆了一个大浴桶。 辰轩忽而想着,自己每日都是趁夜在溪水中沐浴,而她是女子,自不能如此。这些日子她沐浴都是拿桶打了水往净房里去,想来十分不便。 辰轩提步进店,阿薇正要跟着进去,忽觉这店面十分熟悉,霎时顿住了脚步。 伙计向正在端看浴桶的辰轩介绍道:“客官有眼光,这浴桶是四十年的香柏木树心所制,坚固耐用。” 阿薇站在门口,迎面来了一人,推着一辆板车,上面拉了不少木材。 阿薇没想到会这般凑巧。 此人正是杨青松,杨家父子除了农时耕作,闲时便在镇上做工。这家木器铺正是雇用杨青松的那家。 夏日炎炎,杨青松出了一头大汗,停下车来,正要叫老板出来验货,却见一抹熟悉的倩影立在身前,他顿时怔住了。 阿薇叫了一声,“表哥。”算下来,自打定下婚事,她和杨青松就没再见过面了。如今见着,不知是否错觉,表哥似乎瘦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 阿薇想起往昔表哥对自己剖白心迹,想起如果舅舅舅妈不是那般贪财重利,也许自己的丈夫就是眼前这个人,自然不免几分尴尬。 杨青松一眼便瞧见阿薇梳了妇人的发髻,心里猛然一阵针扎的刺痛。 那日被父母阻挡下原本他与阿薇的姻缘,他心中苦涩难当,几日未曾出门,一来与父母赌气,二来怕出门见到阿薇,无法和她解释。他想,在阿薇心里,一定把他当做一个懦弱不堪的人。 没想到,只这几日功夫,他就听说阿薇许了人家,还得了极高的聘礼。他心里最后的那点念想破碎成一地。 可后来,他听说了那个鳏夫的传闻,心中便自责不已,若非自己不争气,阿薇怎会如此。 这会儿见阿薇驻足在自己做工的店门前,杨青松寻思着,莫不是她专程来找自己的?她的日子想必十分难熬。 他心中顿时万千滋味涌了上来,克制了半晌,才哽咽着唤了一声“阿薇”,旋即又恳切道:“是我害了你。” 阿薇见他神情懊悔,想着他定是听说那个传闻了。表哥对自己从来照顾有加,她从未将他与舅舅舅妈等同起来。 自己现在嫁了如意郎君,又何须对往事介怀。即使今日没凑巧碰到他,往后仍有见面的时候,不如现在就寻常待之,方免了日后继续难堪。 想到这里,阿薇用从前的平常语气道:“表哥,你别这么说,我现在过得很好呢。” 杨青松如何能信,只当她有苦难言罢了。 这些日子,他的梦里都是她的身影,他梦到她笑得那么甜,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可过得片刻,那笑容便不见了,她哭得梨花带雨,责问他为何不愿娶她。 梦中的臆想和眼前的身影慢慢重叠起来,杨青松脑中一热,似乎忘记这是在人流如织的街道上了,他一把抓住阿薇的手,面上的神情前所未有地热切,“阿薇,我带你走吧。”去哪儿都好,他还小有几分积蓄,只要踏实肯干,不愁不能让她过好日子。 阿薇一惊,赶忙挣脱了他的手,“表哥,你这是做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15 辰轩已买了那个大浴桶了,多添了不少钱,让店家负责送货到大瓷山上。此刻辰轩闻声侧目,见阿薇在门口似乎被个男子纠缠住了。 他疾步而出。 阿薇见辰轩过来了,忙挽着他的胳膊,向杨青松道:“表哥,这便是我相公。” 相公?辰轩滞了一瞬,旋即向杨青松行了一个平辈礼。得知是她表兄,他不由松了口气,还以为是哪里来了觊觎她美貌的登徒子。 杨青松这几日都在镇上做工,和镇上大部分人一样,虽对那传闻听闻已久,却并不识得本尊。这会儿见了这等鹤骨松姿的俊朗男子向自己行礼,不由吓得避开了,不可置信地打量着辰轩。 阿薇回门那日见过村里人的惊异,此番见到表哥这样,早在意料之中。 “他当真是是你家的?”杨青松结结巴巴地问阿薇。 阿薇肯定地点了点头。刚才杨青松的举动把她吓了一跳,她才晓得,表哥还未放下自己,这于自己于他都不是一件好事。 杨青松盯着阿薇挽着辰轩的那双手,心里的那点希冀又破碎到了尘埃里。他怎么能想得到,她是嫁了一个这样的人,顿时怀疑传闻中那个凶神恶煞的鳏夫实际另有其人了。 并且这会儿他才发现,阿薇穿着打扮比从前精致得多,他之前只沉溺于自个儿情绪,竟未留心这明显的变化。再看辰轩衣着气度,即使不提那村中头等聘礼,也知他是个富贵人,想来他对阿薇是舍得花钱的,能让她过好日子的。 杨青松心中酸涩之余,自责的情绪却少了几分,又想到自己刚才的举动,实在是冲动无礼得很,再对着二人,不由窘迫。 想到之前辰轩向他行礼,他也该还一个礼,但他也不知自己的手如何比划,那种读书人用的礼节,他如何懂得,只得胡乱抱了抱拳,朝辰轩点了下头。 这时,里面的老板叫了杨青松一声,杨青松如蒙大赦,与他们急冲冲道了别,便进去了,脚下有些踉跄。 阿薇知道杨青松不是个胡搅蛮缠的人,只要绝了他的念想,往后该是不会再莽撞了。她一口气松了下来,也下意识松开了辰轩的胳膊。 两人离开木器铺,挑夫也跟在后面。 阿薇想起刚才的事,生怕辰轩看到什么误会了,便主动向他道:“表哥姓杨,是我舅舅的大儿子,我外祖家那边便只剩下这么一家亲戚了。表哥平常对我和小谨都很关照,他听说了那些谣言,有些担心我。” 辰轩点点头,示意自己在听,不过他对这位表哥并没有什么兴趣,不过又是一个被谣言吓怕的陌生人而已。 他扫了眼被她挽过的胳膊,思绪飘到了另一些事情上。 这七年间,家里给他找过不少门当户对的姑娘,他都冷然处之。母亲一着急,安排了几个颇有姿色的丫头到他身边伺候,心想等他开了窍,自然愿意娶妻了。 那几个丫头便使尽浑身解数来引诱他,那些肮脏事儿他想起来都觉得难以启齿。自此,他便厌恶别人对他过于亲密了,尤其是女人。 可她刚才紧紧挽着他,他竟然没想过要躲开? 辰轩失神片刻便收敛心神,侧头见阿薇正对着街边一个卖女子饰物的小摊子瞧,摊上花花绿绿一片。 “喜欢?”辰轩问。 阿薇抿着唇道:“成亲和回门的事儿月兰帮了不少忙,我想买些东西送她。” 辰轩点点头,“应该的。”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提议买点什么。 两人走到小摊前,阿薇挑了两张手绢,又拣了一条络子。辰轩在旁边看着,觉得这小摊上的东西虽说不上多么贵重,倒也有几分细致的手工。 付账的时候,摊主说一共二十五文。 辰轩想不到会这么便宜,拿出最小的一块碎银摊主竟找不开,零碎的铜钱又不够。 阿薇便道:“那下次再买吧,也不急着要的。” 辰轩蹙眉,这怎么行?她就要了二十五文钱的东西,自己还要等下次再买给她? 他不理会她,伸手从摊面上取了几张绣了各色蝴蝶的绣帕,又拿了几条金鱼形状的络子,见那装了丁香的荷包也有几分意趣,也从篓子里拾出几个来。 “钱应该能找开了?”辰轩问摊主。 摊主眉开眼笑地应着,忙将所有东西仔细包了起来。 阿薇这才反应过来,忙对辰轩道:“用不着买这么多。” 辰轩不以为意,“送了人,剩的你用。” 她哪儿用的了这么多,阿薇有些不好意思了。早知道,她就不说买这个了。 挑夫主动接了摊主递来的物事,塞进箩筐里。现下扁担下的两个箩筐都差不多装满了,挑夫心中感慨,这公子话虽不多,倒对小娘子十分宠爱。不过,自己若是有这么个貌若天仙的婆娘,肯定也是要护在心尖尖上的。 三人又两前一后朝前行去。 前面一处精舍中隐隐约约传来些读书声。 阿薇知道,那里就是安子赋先生的私塾了。这些天过去,她想小谨应该听了她的劝,来镇上念书了才是。 辰轩看到她目光所指,问道:“想去见内弟?”这几日他听阿薇说过,小谨是在镇上私塾念书。 阿薇侧头迎上他的目光,点了点头。 辰轩指着旁边一家书肆道:“我在此处等你。” 阿薇应下,她知道小谨暂时还未接受辰轩,并不打算让辰轩和自己一起去的,免得见面时小谨又说出些难听的话。但她怕说出自己一个人去,冷落了他。他自己提出来,阿薇倒不必纠结了。 二人分道后,阿薇便往前走,走到私塾门口了,阿薇却被追在后面的辰轩叫住了。 他递了一个礼盒过来,淡淡道:“恰巧在书肆看到一方好砚,送予内弟当做薄礼吧。” 他记得回门那日,那个七八岁模样的孩子似乎对自己很有意见。虽然他不必与这位内弟如何相处,却也不愿往后相见仍如仇敌一般,那样她便会难过吧。 阿薇知道这并不是一份什么薄礼,一定又是他花了大价钱买的,不过这次她没有推拒,心想小谨见了这个礼物,也许就不会对辰轩有成见了。 “我仍在书肆。”辰轩又道。 阿薇点了点头,心里暖融融的。 来到私塾,阿薇打听了一番,知道小谨已在私塾中了,此时正休课,便请人唤了他到院子里说话。 小谨想不到姐姐会来私塾看自己,开心得手舞足蹈。 两人闲话了几句,阿薇便问了些小谨课业上的事,小谨说安子赋先生是个很有学问的先生,而且是谦谦君子,高风亮节,小谨的语气中满是敬意。 阿薇知道小谨是个倔孩子,不会轻易佩服谁。这位安先生能得小谨这般夸赞,必是个有能耐的人物,看来那十五两的束脩倒是没有白花。 阿薇又问了爷爷,小谨说爷爷现在只在村里为乡亲们补些碗盘,不再挑担子到镇上了。阿薇便放心了,又想今日上山晚了些,改日得回水竹村看看爷爷才是。 小谨见姐姐问得差不多了,咬了下唇,踟蹰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纸折的东西给她。 阿薇一看,是个护身符。 “姐,你可要把这个护身符好好带在身上,我管同窗在庙里面求来的,据说可灵验了,能挡一切邪祟。”小谨认真道。 阿薇这才明白小谨的意思,见他还听信那个谣言,阿薇不免担忧,忙道:“姐现在不知道多好,你还担心什么?” 她把那礼盒给了小谨,说了是辰轩特意给他买的,又让他看自己的新衣服和新鞋子。 小谨越看,小嘴嘟得越厉害。那个鳏夫就是用这些好东西,把姐姐从他身边抢走了! “姐,那鳏夫是个怪人,你可不要被他骗了。”小谨气呼呼地道。 阿薇不解,“什么怪人?不要这么说,他可是你姐夫。” 小谨不假思索,脱口便道:“那么咸的汤,他一口气就喝下去了,不是怪人是什么?” 阿薇皱起了眉头,“你说什么呢?” 小谨赶忙捂住了嘴,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不过那鳏夫看来是没把喝汤的事儿告诉姐姐。 阿薇似乎意识到什么,忙追问道:“快说!不许瞒着我!到底什么事儿?” 小谨搔了搔后脑勺,嗫喏着道:“上回他来家里吃饭爷爷让姐你给他舀鸡汤,我恰好在厨房吃酥饼听到爷爷的话,就在锅里加了几大勺盐。” 阿薇恍然大悟,难怪辰轩那天回去的路上嗓子就哑了,起初她以为是喝酒的缘故,现在想来,是鸡汤的缘故了。 阿薇忍不住在小谨肩膀上拍了一把,责怪道:“你还真下得了手,他可是你姐夫!”想着辰轩还给小谨买了砚台,觉得真是对不住他一番心意。 “他应该也没什么事儿吧。”小谨撇撇嘴,“后来爷爷发现了,已经骂了我一回了,姐你就别说我了。” 阿薇叹口气,半晌才道:“以后不许这样了,下次见了你姐夫,要好好道歉。” 小谨心里不愿,又不愿惹姐姐不高兴,还是敷衍地嗯了一声。 阿薇摸了摸他的头,又叮嘱了几句,这才离开。 小谨看着姐姐留下的砚台,心里一阵厌恶,却见自己的老师安子赋正站在自己旁边,望着那个袅袅远去的背影,面上有些痴痴的,也不知他几时到的。 “先生,您是在看我姐姐?”小谨诧异道。 安子赋的俊容下隐约出现一丝的红晕,伸手用戒尺轻敲了一下小谨的肩头,“不可胡言。” 他纯粹是抱着欣赏的态度,那美人一颦一笑嗔一怒皆蕴含美态,轻纱袅娜,美得不可方物,他最初仅远观之,待她转身离开,方不自觉走上前来。若这是个未婚女子,他看了也就看了,阅美慕美,人之常情,并不会羞于启齿,可刚才见她梳了妇人发髻,他自觉确实有失君子之仪了。 小谨忽而想着,安先生虽然相貌比那鳏夫稍逊几分,但他才名远扬c人品端方,若与姐姐站在一起,倒真是一对才子佳人。那鳏夫名声不好,又只是个匠人 小谨不由小声嘀咕起来,“安先生,若是您做我姐夫就好了。” 他只是随口说说,不想安子赋听力极好。 安子赋愣了愣,肃然道:“你姐姐已然婚配,你怎能如此失言?”他刚才虽失态,可不代表他要做出任何有违礼法的事情, 小谨苦着脸道:“镇上的鳏夫传闻,您应该听过。我姐姐便是嫁了那个克死老婆的鳏夫,往后他说不定还会克死我姐姐。” 传闻沸沸扬扬,安子赋自然是听过的,他从不信这等迷信之事,但此时联系到那位小妇人,却不由惋惜。 安子赋蹙眉半晌,还是摇头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命格相克之说,读书人怎可妄言?” “可我姐姐是为了我的束脩才嫁给这个鳏夫的。”说起这个,小谨十分自责,看向安子赋的眼神也不禁埋怨起来,“安先生,要是您不收那么贵的束脩就好了。” 安子赋一时哑然,这间私塾是几个乡绅操办,他负责来讲学而已,束脩事宜他并不过问,却想不到会有穷人家为了孩子来念书,随意将家中女子嫁掉。 相克之说虽不可信,但传闻通常不是空穴来风,这鳏夫大抵有其他弊病,并非良配。若这女子真的因为束脩之事才嫁给了这个鳏夫,那自己岂不是间接把她推向受苦命道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16 阿薇在书肆与辰轩汇合。 辰轩在书肆倒是淘到几本关于补瓷技艺的古籍,甚是满意,当即买下。 天色已然不早,辰轩问阿薇是否还有想买的东西,阿薇自然说没有。 二人便返回大瓷山上,挑夫自是跟着二人将东西一并挑到了山上。 做晚饭时,辰轩提议趁着河蚌新鲜,应及早入菜。阿薇却犯了难,她没吃过这等河鲜,又如何懂得烹制。辰轩回想着从前在酒楼里是如何吃的,他不会做,只能告诉阿薇可搭配哪些材料。 阿薇琢磨了半晌,做了一道蒜蓉河蚌,一道香菇豆腐炖河蚌。 辰轩吃了,面上不显,心中却大为赞叹,她从未烹调过的材料,自己只给出了有限的提点,她竟能做出那等滋味——蒜蓉河蚌,蒜香浓郁,肉质弹牙,吃着吃着,竟想把那烤炙出的汤汁儿也拌入饭中,觉得不食便如同舍弃其中精华。香菇豆腐炖河蚌,蚌肉肥美丰盈,香菇鲜香爽滑,豆腐洁白细腻,三味相互融合,又佐以少量火腿c香葱提味,直叫人口齿生津,欲罢不能。 辰轩不动声色地轻抚了下自己的腹部,心想,做菜真是件需要天赋的事情。 吃过晚饭,二人收拾洗浴后,各自早早睡下。 阿薇听到帐幔外辰轩翻身的动静,知道他还没睡着。 她拉开帐幔,在投进屋中的月光下,依稀能看到他背对自己而卧。 “有个事儿想问你。”阿薇低声道。 “你问。”辰轩下意识翻身过来,本以为会和往常夜里偶尔说话一般,看到夜色中那抹帐子,却不想看到的是幽暗的月光下,她露在帐子外的半个玲珑身子。 她大约以为他看不见吧,两人在日渐相处中,不知不觉少了往常的防备。 他也想不到,自己夜视竟这般好,竟将她雪青色亵衣上那朵俏立的玉兰花看得清清楚楚,花蕊边还有只扑着翅膀的蝶儿辰轩觉得,自己就快变了那只蝶儿。 他忙别过眼去,心想,曾听闻蚌肉有明目之效,只怪自己没抵挡住她烹调的美味,晚饭吃了太多蚌肉。 阿薇未料到他翻身过来,忙掩了帐子,才道:“回门那天你干嘛要喝那碗汤呀?”若是喝着咸了,何必委屈自己,事后又什么也不说。 辰轩没想到她是问这件事,“你知道了?” 阿薇嗯了一声,心里有些愧疚,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今天去看小谨的时候,他说了是他放的盐,我替小谨跟你说声对不住了。”阿薇心想辰轩多半不知道是小谨做的,但自己不该瞒他。 “哦?”辰轩确实没想到,“竟是内弟所为?”看来之前真是他想岔了。 阿薇咬了下唇,“我已经骂过他了,下回让他给你赔不是。他小孩子不懂事,你多担待些。” 辰轩温声道:“无妨。”他怎么会和一个小孩子计较。 阿薇心下感激,却又留着一丝疑问,迟疑着道:“那汤应该很咸吧?你你不该喝的。” 辰轩在夜色中微微勾起了唇角,她对他,还是有几分关切的。 阿薇没有看到他难得的笑意,只听他淡淡道:“我以为是岳祖父所为。” “爷爷?”阿薇不由好奇了,“为什么觉得会是爷爷?”爷爷待辰轩挺好的,还劝自己不要介意那些谣言,难道什么事情让辰轩误会了? 辰轩缓缓道:“我以为岳祖父心中始终介怀那些流言,怨我未能如实相告,只是面上不显。我心中亦有歉意,若能纾解他心中怒气,我喝碗汤亦不是什么大事是我小人之心了。” 阿薇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况——爷爷让她给辰轩盛碗汤,自己说给爷爷也盛一碗,爷爷却拒了。辰轩喝了一口就凝住,爷爷忙问辰轩,是不是不好喝 整个过程若是被人想歪了,那倒真像是爷爷明知道汤有问题,故意看辰轩喝不喝的。 现在弄清楚了也好,免得辰轩生了误会。 “爷爷说你年纪轻轻就能成为瓷器修缮大师,很了不起的,一定下了不少苦工。”阿薇想起回门那天爷爷对自己说的话,忙说了出来,好彻底消除辰轩的误会。 辰轩愣怔了片刻,方道:“岳祖父过誉了,我对技艺略有执念而已。” 他自七年前开始,便一直困于流言之中,心下自以为对外界的猜测c诋毁早习以为常,其实他性子难免受影响,变得多疑敏感了些。 那日回门,对于乔家人的反应,他认为小谨的行为反而真切些,乔老丈对他说着不介意那谣言,心下真实想法他却无法揣度。 如今听到阿薇的话,不禁觉得自己多心了。如今既已决定和她试着相处,就不该再诸多怀疑。 “早些歇息。”辰轩对着帐幔道。 阿薇觉得辰轩不像个记仇的人,心想他是真的不怪小谨了,便应声睡下。 第二日,阿薇先醒来,摸着放在枕头边的那套新衣裙,觉得操持家务的时候,穿着多有不便,便找了件平常的衣裳换上。 辰轩随后也起了,见阿薇又穿回从前的衣裳,不由蹙了蹙眉。又想,往后多给她买些好衣裳,等她好生习惯了才是。 吃过早饭,辰轩并未像往常那样在书桌前忙碌,而是四处翻箱倒柜,似乎在找什么物事。 阿薇却没发现他的异常,她清了些两人的衣物到溪水边清洗。那件新买的衣裙,就昨天穿了一次,但阿薇仍旧把它拿出来一并洗了。她喜欢这件衣服,视作他给自己的珍宝,洗得异常小心,生怕把那滑溜溜的料子弄伤了。 心里又想着,自己跟着他过日子,实在是享福了,他有钱也舍得花钱,在吃穿用度上毫不吝惜,虽是住在这大山里,可谁想得到她能过上这么好的日子呢? 不过,他每次补瓷器都不需要自己帮忙,自己跟着他沾光过好日子,难免生出了点不劳而获的感觉,那便只有在家务饮食上多用心,才能回报他了。 阿薇将衣服晾在竹竿上,回屋打算归置下昨天买来的东西,却被辰轩叫到了书案前。 阿薇走过去,见辰轩将正在看的书合上了,铺开了笔墨纸砚。 “会写字吗?”辰轩问。记得曲嬷嬷说她父亲是秀才,那估摸着她能识得些简单的字。 果然,阿薇点点头,“从前我爹教我写过的但我偷懒不喜练字,所以写得不好。”却不知他要做什么,难道要考验她字是否写得好,那她实在要难为情了。 “无妨。”辰轩道。 他磨好墨,将笔递给她,状若无意道:“写几个字来看看吧嗯就写你的名字好了。” 刚才他翻了半天庚帖,却不知之前放到何处了。想到她已是自己的妻,自己竟不知道她的名字,找不到庚帖又不好直问,只能借着看她写字为由,来得知她的名字了。他知道人们唤她阿薇,心想她名字中或许带了个薇字,却不知写出来是哪个字,全名又是什么。 阿薇接过笔,手上却迟疑起来,“我的字真的很难看你看了莫笑我。”她现在真后悔小时候不用功了。 “好,不笑你。”辰轩看着她窘迫的样子,忍住了笑意,故作肃然。 阿薇落笔,写下了三个小字,字确实算不上好,还因为手抖,有些歪歪斜斜的。 阿薇自己都看不下去了,也不敢抬头看他。 却听头上清越的声音一字一顿响起,“乔——语——薇。”倒不像普通乡下女子的名字,有几分诗意,跟她很配。 “是岳父所取吗?”辰轩问。 阿薇小心搁下笔,应了声“是”。见他没说自己的字丑,便放心了。 “往后,我也叫你阿薇,你也该改口了。”辰轩云淡风轻的语调似乎意味深长。 阿薇应了声“好”,又有些摸不着头脑地问,“那我叫你什么?” 她早觉得这么你你我我的称呼不太好了,但她该叫他什么? 辰轩?轩哥?好像叫不出口。 当家的?好像不太适合。 辰轩在心里默叹了口气,盯着她道:“之前你叫过的。” 阿薇迎着他深邃的目光,心里有些发虚,“我之前叫过什么?我不记得了。” 辰轩低头收拾笔墨,淡然道:“那就慢慢想。” 阿薇只得应下。 可是直到午饭过后,她也没想起来,心头迷迷糊糊的,连收拾碗碟都忘记了。 辰轩起身叠好碗碟,端在手里往溪边去。 阿薇反应过来,忙拦住他,“我洗吧。” “不用。”辰轩径直往溪边去,“往后你烹食,我洗碗。”总是让她一个人做这些,他也过意不去。她没来时,这些洗刷的事他自己也是做惯了的。 阿薇心头虽不好意思,却越发暖了。 辰轩洗好碗碟,回头走的时候,注意到支在岸边竹竿上,晾晒着两人的衣物。他白色的丝绸亵裤也晾在那里,他不由怔得顿住脚步。 她给他洗这么私密的衣物?都怪他,昨日换下后,未及时洗了。 这种贴身的衣物,他自旅居在外后,从来都是自己洗。父母派来照顾他的下人,他只允许他们做些洒扫烹食的事情,贴身衣物从不让他们碰,连曲嬷嬷这样的老仆也不例外。 大约他有些洁癖,又极重隐私,被人碰了私密的东西,便会有些不自在。 如今望着那片雪白,他不禁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想,好像也没有那么不自在,既然已决定和她生活了,她往后就是自己最亲密的人,洗了就洗了,心里除了惊异,并没有要责怪她的意思。 午后,天气闷热。大约午饭忍不住吃多了,辰轩这会儿难得有了些困意,便走至里间屏风后,打算躺于席上小憩。晃眼看到矮几上放着的镜子,里面的那张脸似乎圆了不少,便起身到镜前仔细端详。 他果然是胖了!面上的棱角竟模糊了几分,两颊能掐出肉来,越发像从前少年时稚气未脱的样子。 他有些不可置信,摆好镜子,躺于席上,却毫无睡意。 这才多少时日,他竟然被她养胖了!从前竟全然未意识到,自己是个这般贪吃的。时不时去镇上用餐,不过作为调剂,只因自己太过不擅烹调而已。如今吃了她的饭菜,才知道自己并非清心寡欲,起码肚里是养了馋虫的 阿薇见辰轩午睡,不舍得打扰他,便轻手轻脚往书架上取了一本字帖,带上门出来,到廊下坐着揣摩起来。 虽然他没有嫌弃她字写得丑,但她仍旧想着把字练好了,往后他再让自己写什么,也就不必自惭形秽了。 阿薇正看着,溪水那边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喊自己的名字。 阿薇抬头一看,正是表哥杨青松。他赶着马车,将那个大浴桶给他们送上山来了。 阿薇呐呐喊了声“表哥”,心里滞了一瞬,还是过去帮他一起将那大浴桶从竹桥上推着抬着到了廊下。 杨青松喘了口气,见房门紧闭,问道:“你家男人不在?” 阿薇拍了拍手上的灰,给杨青松倒了碗水,递给他,“他午睡呢。” 杨青松点头,一时无话。今天老板让伙计往大瓷山上送货,他知道那是阿薇家买的货,心里好奇想看看她住的地方,便主动来了。 这会儿见这竹屋修得倒是精致,里面却不得而见。又悄悄打量阿薇,见她今日穿着洗得发旧的衣衫,心中陡升疑虑。 她这男人莫不是在外人面前做样子,在人前让她穿得跟仙女似的,人后却是把她当个使唤的?天气那么热,她刚才一个人坐在廊下,那男人却自己在里面睡大觉,也不心疼她,让她进去避避暑气么? 想着那男子当真长得像个神仙一般,又甚富贵,买的浴桶是最贵最好的,加上送货补的钱,够穷人家用度大半年了。 只是这样一个人偏偏身份不明,流言缠身,杨青松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昨日在木器铺就打了个照面,很多事情来不及问她。 阿薇这会儿也是疑惑,心想表哥应该避嫌才是,怎么第二日就上门来了,难道昨日的事情他半点不觉得尴尬?又想自己或许多心了,表哥为木器铺做工,若是老板叫他来的,他也无法避开。 待客之道总是要有的,阿薇不想扰了辰轩,便只拿了吃饭时用的矮凳,移到杨青松身前,请他坐下歇息。 杨青松在廊下坐定,与她闲话了几句,终是低声问道:“他到底待你好不好?”若是不好,他还是愿意带她走的。 阿薇想不到他是问这个,又见他神情哀恸中带着三分未了情意,多半还未彻底断了对自己的念想。 她到底想简单了,之前觉得他一定不是个纠缠的人。 未免杨青松再有什么想法,阿薇面色便沉了下来,冷然道:“当然好,他待我极好,表哥不用替我担心。” 杨青松见她这态度,心头蓦然刺痛。他好歹是关心她,她怎么就对自己这么不屑一顾。想着自己从前对她,到底也算是有情有义了。她如今找了这么个有钱的小白脸,就全然不记得他从前待她的好了么?又或者,她怪他懦弱,已不愿再信赖他? 杨青松握了拳,颤声问道:“阿薇,我就问你一句,若是当初我爹娘没拦着,你你会嫁我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17 阿薇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自然是“会”,但是真的嫁给表哥又如何,只怕就是在婆母的欺压下畏畏缩缩过一辈子,她对表哥的那些感激也会在这种日子下消磨殆尽。 她是庆幸没有嫁给杨青松的,而杨青松却觉得从前的付出没有得到回报,由此生出了些不甘。 杨青松是自卑的,所以在初见辰轩的时候他大有自惭形秽的感受,这种感受甚至让他觉得,阿薇嫁了个好男人,他没那么自责了。但这只是暂时的,他私心里始终不愿承认阿薇找了一个比他更好的男人,他逃避不了对阿薇的爱意,而这爱意因为辰轩的对比,显得那么卑微。所以他愿意去辰轩身上找毛病,比如辰轩流言缠身,比如辰轩对阿薇的好是表面的。 一个老实人感觉自己受了欺负,便用钻牛角尖的方式替自己找回颜面。 阿薇哪里晓得杨青松心里这些区区绕绕c反反复复,只是不想与杨青松再多言语,忙起身往桥上走,做出送客的样子。 辰轩在屋里睡觉,表哥这般纠缠下去,吵醒了辰轩,让他误会了可不好。 杨青松见她如此,也起身走到了竹桥上,咬着牙盯着她,似乎不得个答案,不罢休了。 叹了口气,阿薇恳切道:“表哥,你从前对我和小谨的好,我都记在心里的。往后你有什么难处,需要我帮忙的,我定然不说一个不字。但是,我已经嫁人了,你再问那些话,当真不合适。表哥前面也自有一段良缘等着的,又何必还想着不该想的。” 杨青松额上青筋隐现,双拳已握如铁锤,他极力克制着心中的愤怒,“对哦,你现在是我不该想的,不配想的!” 半晌,他缓了过来,忽而神情落寞,冷笑一声,不再说什么了。竹桥上响起一阵咚咚的脚步声,他重新牵了马,赶着车往山下去了。 望着他的背影,阿薇心里难受了一阵,没想过会和他闹成这样,除了爷爷和小谨,表哥便是她曾经最信赖的亲人。只是那个曾像亲哥哥一般对她好的人,以后便如同路人了吧 辰轩起后,阿薇见他面色无异,只拿了在书肆买的几本书,坐到临窗处闲看,猜他应是没有听到什么,便放松下来,仍旧做她的事情,却没发现,辰轩看了许久的书,还未翻动一页。 到了晚上,阿薇躺在床上,望着幽暗的幔帐顶,了无睡意。白日有事可做,尚能暂离烦恼,到了夜阑人静之时,失落不免涌上心头。 想起白日里表哥对着自己决裂般的神情,不由一阵难受,失神间,连辰轩叫她都没听到。 “阿薇你睡了?”辰轩又问了一声。 阿薇这次如同梦中惊醒,忙答道:“没有呢,什么事儿?” “我是想说”辰轩顿了顿,“往后搬不动的东西不要逞强,唤我一声。” 阿薇知道他是说那个浴桶,白日里杨青松走后,那浴桶还占着廊下的道,辰轩午睡未起,她不想扰他,就一个人奋力拖着浴桶到了净房。 后来辰轩见她总是手酸甩手,便与她说过类似的话,阿薇想不到睡前他还不忘强调一遍,他是真的心疼自己呢。 “我知道了。”阿薇乖巧应道。 辰轩欲言又止,终是道:“早些睡。” “嗯”了一声,她闭上了眼,忽而觉得,不该再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老天爷不会让每个人都过得圆圆满满,她已经有了辰轩,该知足了,别的人要恨她怨她,便随他们去吧,哪能奢望身边的人都跟自己亲一辈子呢。 辰轩辗转不寐。 他刚才哪里是想说那个,只是他想说的,总觉得无从开口罢了。看她今晚恍惚的样子,那人在她心里的份量只怕不轻。 在木器铺的那日,他看到二人双手交握,看来并不是眼花了 第二日,天气晴朗,清晨的风尚带着几分凉意。 吃过早饭,辰轩和昨日一般拿了碗碟去溪边洗,然后回屋看书。 阿薇觉得他今日格外沉默,胃口亦不好。她今日特地学了吉祥居的方法做了嫩蛋羹,光那鸡汤和芽菜碎肉便花了挺长的时间准备,可他却只吃下了半碗。 问他为何胃口不好,他只说大约最近吃得太多,胃脘有些不适。 她想,是不是最近做得太丰盛了些,害他吃多了闹肚子?看来,往后还是多做些清淡的小菜好了。 说到清淡的菜,想起山坡上的马齿苋c蒲公英长得正好,拿来凉拌和煎鸡蛋都是美味,还能清清胃里的火气,辰轩估计还没吃过这样的菜呢。 一时兴起,阿薇与辰轩打了声招呼,拿着箩筐往山坡上去。 她弯腰采菜,不过一会儿便采了绿油油的小半筐,看着十分喜人。 这时,山坡下传来一阵脚步声,阿薇抬头,见迎面走来了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 男子面容陌生,不像住在山里的人,他上半身衣着洁净,衣摆和鞋上却染了不少泥土,显然对山路并不熟悉。阿薇正好奇着,见男子也在打量她。 片刻间,男子已走到她前面三尺处,向她行了一礼。 “敢问娘子可是乔言谨的姐姐?” 阿薇一怔,搂着箩筐站起身来,“我是你是谁?”这人认识小谨? 男子从容回道:“在下安子赋,是乔言谨的老师。” 安子赋自然是识得眼前美人的,但碍于对方并不识得他,仍需多问一句。 今日打量她,见她即使荆钗布裙,仍旧不掩芳华,心下不由叹息,如此佳人,偏偏命途多舛。 “您是安先生?”阿薇听说这位安先生年纪不大,却想不到能这般年轻。她忽而想到什么,忙又紧张地问:“您上山来,是是小谨出了什么事吗?” 安子赋摆手,示意她莫紧张,才道:“令弟安好,不必挂怀。” 放下心来,阿薇不由疑惑道:“那安先生上山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令弟已将整个事情告知我,娘子因十五两束脩之事,才被迫出嫁。安某是间接害了娘子之人,特来致歉。”眼观此处几无人烟,佳人竟在此处挖食野菜,安子赋越发愧疚。 阿薇始料不及,后退了两步,待想明白后,不禁气恼,“安先生,我想您是误会了。我那弟弟一直舍不得我出嫁,又听信了一些传闻,所以跟您说了一些不实的话。您莫放在心上才好。” 她心下叹息,小谨真是太不懂事了,这个安先生也是,怎么胡乱听信了一个小孩子的话,还大老远跑到山上来。 安子赋没料到她不愿承认被迫出嫁一事,又想到女子多有出嫁从夫的意志,此时即使过得不好,大约也认命了。 “娘子有难言之隐,安某亦能理解,只是令弟十分懊悔,求助于我。我身为师长,又是间接害你之人,自觉该有些担当。”安子赋思忖一瞬,又道,“尊夫可在家中?不如娘子引我到家中一叙,安某自负有些口才,或许能劝得他写下一封休书,还你自由。” 阿薇一手扶额,只觉那里跳动得厉害,让她有些头疼。小谨到底与安先生如何说的,竟哄了安先生过来。这安先生一心只信小谨的话,自己的解释他却半点听不进去。 见她面露苦涩,安子赋以为那鳏夫当真十分霸道,让她半点反抗之心都不敢有。 掏出身上的钱袋,他解开口子呈给阿薇看,“此中有银二十两,乃安某素日积蓄。若尊夫愿放娘子与家人团聚,安某便将这二十两全数奉上。想来,必能事成。” 看着白花花的银子,阿薇想起小谨说安先生高风亮节,看来果真如此,只因觉得间接害了自己,他就要全力相救只是这位先生莫非脑子都用来读书了,其他方面便不好使? 将箩筐放在身边,阿薇正色道:“安先生,您莫听信我弟弟的话,我是自愿出嫁的,也并没有过得不好。我弟弟顽劣,倒是请安先生往后对他多费心了。” 安子赋眉头一挑,想起乔言谨求自己救姐姐时,声泪俱下,不似有假,那为何自己心诚意诚,乔氏却始终不为所动? 忆起那日初见,乔氏衣衫华美,送与其弟的一方砚台价值不菲。莫非此鳏夫颇有些财富,用一些华贵之物哄了乔氏,令乔氏一时执迷,供他驱使?一个深居简出,流言满身的人又怎会如此富贵,只怕并不是走正途之人。 眼下他越发肯定,乔氏必为富贵遮眼,不再希冀与家人团聚。美人如此,越发令人惋惜。 安子赋叹息一声,收回了钱袋,转身欲走,忽而又顿住脚步,与阿薇郑重道:“娘子须知,不义而富且贵,与我如浮云。娘子的家人殷殷期盼与娘子团聚,娘子莫贪一时富贵。安某在青釉镇一带结识不少乡绅,若娘子他日想通了,尽可来私塾找我,安某必不让奸邪横行,行欺男霸女之事。” 阿薇不由好笑,这位先生,满腔热血,却是一点是非判断之能都没有。听说他是举人,若是以后当了官,还不知如何糊涂。 “安某告辞。”安子赋眉头深锁,不无遗憾,与阿薇行了一礼,转身下山而去。 阿薇摇了摇头,小谨这孩子,该好好管管了,从前她竟不知道,自己的弟弟能这么执拗。 搂起箩筐,她转身往坡上行去,却见上方一个修长如竹的人影,静默地驻足在绿草如茵之处,不知何时到的。 辰轩本是在屋里看书的,那本古籍上记载了几项早已失传的补瓷技艺,前日在书肆看到这本书的时候,他大为惊叹,买回家后更是费心钻研,好几次阿薇叫他吃饭了才舍得放下书卷。 而自昨日午后,他捧着这本书却觉得索然无味,如今一上午过去,不过聊聊翻过几页,心里面没有半个文字,满是两双交握的手。 阿薇进来与他说要去山坡上采野菜,那些菜吃了能让他胃里舒服些。 他随口应下了,瞧着她灵雀般为他忙碌的身影,心里的暖风将愁云吹散一些。 夏日山间蛇虫颇多,她还不十分熟悉周边的情况,转而念及此处,他忙搁下书,往山坡上去了。 却不想,这一去恰好将安子赋与阿薇的对话全听了去,心中浅淡的云雾顿时化作漫天密布的乌云。 此刻,阿薇见辰轩神色不太好,心里有些打鼓,箩筐也忘拿了,忙走到他身边。 还未等她开口,辰轩率先道:“想不到我竟成了欺男霸女的奸邪。”他语气甚为淡漠,仿佛说的并不是自己。 知道他是听到了,阿薇想到那好管闲事的安先生,不由恼恨,“你莫听他胡说。” 辰轩看向她,幽幽道:“那你为了束脩才被迫嫁我,这,是不是胡说?” “当然是胡说。”阿薇捏着衣角,努力迎着他不信任的目光。 辰轩又问:“那,你为何嫁我?”他的眼神又变作从前那般深如渊海,阿薇对上那双冰冷的眸,瞬间心里像到了寒冬一般。 “我我”心头纵有千言万语,这会儿也说不出了,感受着弥漫在他周身的冷冽气息,她觉得心头委屈极了。 辰轩见她支支吾吾,对心头那个答案越发肯定。 从前,他竟从未将她弟弟的束脩与这门婚事联系在一起。知她家贫,却不知她背负甚多。 呵,好一个姐弟情深!让她“心甘情愿”嫁给了自己。 这些日子,他试着与她相处,甚至已慢慢动摇了自己孑然一身的打算,却不想真相来得这般迫不及待。 唇角勾起,辰轩露出一丝冷然的笑意,“怪我横插一脚,坏了你与表哥的姻缘。” 他拂袖转身,朝竹屋的方向行去。 阿薇愣了半晌,才知道昨日与表哥说的话,只怕他也是听到了。 刚才还疑惑他怎么突然性情大变一般,现下才明白,他已积郁多时,隐而不发罢了,而自己也一直忽略了他的变化。想到他默不作声喝下那碗咸汤的事情,便知他有多能忍了。 可她不喜欢这种被人怀疑的感觉,心像被揪住了,喘不过气。 她追上前去,却只跟在那抹冒着寒气的身影后,不敢靠得太近,又呐呐解释道:“我与表哥不是你想的那样爷爷确实是希望把我嫁出去给小谨换束脩,但我嫁过来也是自己的意思,嫁给你我从没后悔过还在你来补瓷的时候,我就——” 说不下去了,她觉得脸上发烫,而前面的他一直往前走着,似乎根本没打算听她解释,这让她觉得越发羞耻。 辰轩上了竹桥,阿薇也默默跟在后面。 她低着头,看着他交错的脚步和翻飞的衣摆,把自己衣角捏得紧紧的,不再说什么了。 阳光太盛,照在她的头顶,让她有瞬间的晕眩,看着前面的人,似乎渐行渐远了,怎么追也追不上。忽而脚下一个踉跄,她看着桥下一汪溪水,知道自己就要跌进去了,下意识“啊”地叫出声来。 听到她的声音,辰轩立时转身过来,他离她不远,一把就拉住了她,晃眼间他看到自她怀中落下一物。 阿薇松了口气,知道自己不会掉进溪水里了,可她重心不稳,就着他的力道,一下就跌到了他的怀里。 第一次挨得那么近,两人都滞住了。 半晌,阿薇抬头,见他寒星般的眸子里竟有些润润的。 是她,看错了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18 辰轩松开了她,一双眼看向她身后,声音有些嘶哑,“你说的,你不怕关于我的谣言,为什么还带着这种东西?” 这个东西,他再熟悉不过,从前家里的一些下人怕他,悄悄把这种东西带身上,被母亲知道了,都发卖了出去。 自嘲地笑了笑,他曾以为上天知道他这七年过得不好,便安排了一个不怕他的人来到身边,让他慢慢走出从前的阴霾,原来是他太过奢望。 阿薇迷茫地杵在那里,直到他走进竹屋了,才想着转身看一看——竹桥上落着一个护身符,上面祛邪免灾的字符十分显眼。 这个护身符是小谨给自己的,她本来是放在那件新衣裙的袖袋中,昨日换了衣服便随手塞到了今天这件衣服里。 她哪儿晓得,这么个小东西又叫他误会了。 起风了,那护身符随风扬起,落入溪水中,顺流而下。 阿薇枯坐于桥上,思绪纷乱。 辰轩坐在书案前,手握住花梨木圈椅的扶手,握得紧紧的。 过了许久,阿薇进屋了,她一步一顿地走到书案前。她想清楚了,不管他什么态度,她还是得再和他说一说,那些本来就是误会。既然是误会,那怎会解释不清楚呢。难道两个人就这么谁也不理谁了吗?她不想这样。 可她一抬头,就对上了他如冰如霜的脸,心下鼓起的勇气,先泄了三分。 还未等她开口,辰轩先道:“你既怕我,便不必强颜欢笑。你既对你表哥有情,便不必委身于我。我今日便如那安先生所言,放你自由。嫁妆你尽可带走,聘礼也不用归还。若你家中仍有难处,你尽可道出,我必竭尽所能相助。” 他终于说出了以为再派不上用场的话,盯着光溜溜的书案,未抬头看她一眼。 “你这是要赶我走吗?”阿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辰轩紧握的手骨节分明,隐隐颤动,面上仍是不动声色,“这桩婚事,你为家人牺牲,我亦是为家人所迫。原本就是荒唐事,现在分开,两相自由。” “你说你是被你家里人逼的?”阿薇的唇颤抖着,半晌才问出来。 辰轩下颌紧绷,目中满是冷漠,“我自七年前便打定主意终身不娶,只愿以补瓷一业慰藉余生。我家人与我意见相左,年年催我成婚。我不欲为人掣肘,便来了大瓷山这个清幽之地,不想我家里人又着手在此处为我寻觅佳偶,还机缘巧合相中了你。遣媒说亲之事,我是后来才知晓。当时顾及到你作为姑娘家的名声,我便没有提出退婚。如今想来,我甚是对不住你。你想要何等补偿,但说无妨。” “你你说的是真的,不是气话?”阿薇朝辰轩紧走了两步,直到快挨着那花梨木圈椅。 辰轩抬头,与她对视,想让她知道,他并不是在开玩笑,“我绝无半句虚言。我之前时常拿些难补的瓷器让乔老丈修补,我从中观摩,了解他的补法与我的差异,再从中学习他的技法长处。而曲嬷嬷以为我去摊上补瓷,是对你——” 见她眼眶中蓄满的泪水无声垂落,他不忍再说下去,低头不再看她。 阿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房门的,只觉得,走出那道门后,她两腿发颤,就快站不住了。 她蹲坐在溪边,任由泪水冲刷过苍白的面颊。 回想起以前那么多一厢情愿的想法,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天底下最可笑的人。 一个心里头从来就没有她的人,难怪从前对她冷淡,现在又不相信她的解释。没准儿人家早就盼着她走了,只是一直没好开口,恰巧这两日出了些事儿,才有机会把心里话说明白。只有她傻兮兮的,巴心巴肝地要对他好。 屋里,辰轩听到阿薇哭得渐渐抽泣起来,眉头慢慢拧出了一个川字,扶着扶手,闭眼喘息了几次,方缓了过来。 从来不曾有过这等滋味,让他竟有些后悔刚才说了那番话。 两刻钟过去,听到她返回屋里的脚步声,他莫名有些慌张,忙抓起手边的一本书,若无其事地看了起来。 阿薇回屋收拾东西,她想过了,既然人家赶她走,她没道理继续不要脸地留下来。 她把属于自己的东西从屋中各个箱柜中清理出来,集中到了一起。 想着外面竹竿上还晒得有她的衣服,昨天晾的,现在早晒干了,便抱了箩筐去收。他的衣服也晾在一起的,阿薇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他的一起收了。 回到屋里,晃眼看到他还坐在书案前,连姿势都没有变化。阿薇咬了下唇,心想,他倒真是巴不得她早点走。 将他的衣服叠好了,整齐地放进了柜子中,她又拾起那件漂亮的新衣裳,伸手摸了摸,还是叠好了,一并放到柜子里。 枕头下放着他给她的药膏,她每天晚上都会抹一点在虎口的疤痕上,如今,那疤痕看着淡了不少。 阿薇把小瓶子从枕头下拿了出来,放到了床边的矮几上。这个显眼的位置,他应该不会看不到。 想起去镇上的时候,他还给自己买了不少络子c手绢,她刚才清东西的时候似乎无意间放在要带走的那堆里了,忙把东西清了出来,叠好了一并放在矮几上。 待所有的东西收拾好了,晃眼一看,她还真没带来多少东西。那些嫁妆里,不少东西也是人家置办的,她没打算拿走。 打好了一个包袱,她走到书案前,这次离得远了些,低头没看他,“你说聘礼不用还,但我觉得还是要还的,只是,你得多宽限些时日。” 辰轩拿着书的手莫名抖了一下,她这是真的要走了。 他微微启唇,终究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阿薇转身出去了,走下竹桥,却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屋里的辰轩听着竹桥上再无声响,心知她已下山了。 时间的流逝倏然变得缓慢而有形,他看到天边一片如雪的流云慢慢飘动,直到离开了窗棂框固的视线,再也捉不见蔚蓝中的一丝白影,也猜不到它又变幻成了何种形貌 他霎时怅然若失,起身而出,急如离弦之箭,到得廊下,却见竹桥下有一人将阿薇拦住了——正是许久不见的曲嬷嬷。 曲嬷嬷也看到辰轩了,顿时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看到曲嬷嬷,他除了惊异,心里竟放松了许多。曲嬷嬷来了,应该能劝得她留下。他为自己的心思往复叹了口气,踱步返回屋里。 曲嬷嬷将阿薇搂在怀里,像安抚小孩子般轻轻拍她的背,“新婚夫妻拌拌嘴再平常不过,哪有这样就要回娘家的道理。” 阿薇十岁便没了娘,已经很久不曾依偎在这样像母亲般的怀抱里,泪水不禁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一滴打在曲嬷嬷檀色的褙子上。 “有什么委屈,跟老身讲吧。”曲嬷嬷拉着她坐在竹桥上。 阿薇抿了抿唇,想到自己的婚事还是这嬷嬷逼了辰轩的,自己能和她说什么。 曲嬷嬷见她沉默,知道问不出什么话来,必是少爷又犯了蠢劲儿。 “你就算要走,也等吃了晚饭,老身难得上山一次,你尝尝老身的手艺。” 阿薇摇摇头,“不了,吃过晚饭,天色晚了。” 曲嬷嬷看着她一双杏眼肿得像桃子,也不知流了多少眼泪,倒真是让人心疼,忙抚着她的肩膀,笑道:“天色晚了,老身便找人送你。” 不等阿薇拒绝,曲嬷嬷拉着她的手走到溪边荫凉处,支了凳子让她坐下。 “你等着,老身去看看有什么食材,给你做好吃的。” 曲嬷嬷笑得一脸慈祥,阿薇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将肩上的包袱搂进怀里,望着眼前的流水发呆。 曲嬷嬷却并未往灶台边去,而是径直进了屋,向已坐回书案后的辰轩行了一礼,忙问他出了什么事。 据曲嬷嬷派人打探,阿薇在回门的那天就得知传闻的事情了,所以不可能现在才因为害怕传闻而离开少爷。 辰轩简略地把这两日的事情讲了,又故作冷静地道:“我与她皆为形势所迫,她如今离开,理所应当。嬷嬷现下应当悔悟,当初这强结的姻缘,着实荒唐。” 着实荒唐?曲嬷嬷在心里替自己叫屈。据她的人汇报,辰轩少爷带着人家姑娘去街市游逛,买了足足两箩筐的东西。要说他对阿薇半点意思都没有,还如之前那般冷冰冰地排斥,她半点不相信。 如今辰轩少爷却因为一点小小的误会,与人家说了那般伤人的话,到底是谁荒唐了? 可少爷毕竟是少爷,曲嬷嬷也不愿把事情戳开了说。 曲嬷嬷便从另一方面说起,“少爷说,阿薇与她表哥杨青松早有情愫,是老奴棒打鸳鸯。在老奴看来,并非如此。阿薇与杨青松从小一起长大不假,但并无男女之情,只有兄妹之谊。若说有,那也是杨青松此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自己有了不该有的心思。老奴奉老爷c夫人之命替辰轩少爷张罗婚事,这些事情自然打听得清清楚楚,若两人真有什么区区绕绕,老奴断不会让这样不清白的女子做范家之妇。” 见辰轩还是无动于衷,曲嬷嬷又道:“少爷说老奴重金相聘,阿薇是为了弟弟的束脩才嫁了过来,这点不过凑巧罢了。不为束脩,阿薇姑娘早晚也会嫁过来。老奴的眼光不会错,早在辰轩少爷去镇上补瓷的时候,那姑娘就对少爷暗生情愫了。只是她嫁过来之前尚不知夫君便是您,否则,还不知何等高兴。” 辰轩垂目不语,眼中的迷雾却散开了些。 他不由回想起与她相见相处的一幕幕情景,她总是含羞带怯的模样,与他说话时,脸上时不时浮起两团红晕,这种纯美的样子他无法违心地说是她刻意的那,便是心悦他吗?还在那么早的时候? 曲嬷嬷叹了口气,“少爷与阿薇日日相对,她是什么样的人,对您又是怎样的心思,您该是最清楚才是,怎能错信了那些闲人。带着护身符又怎样,平常人当做保平安罢了,也值得您动气?老奴如今得想办法替少爷挽回娇娇娘子,少爷也莫再冷着一张脸了。” 一面听曲嬷嬷不断劝说,一面把种种事情深入想了一遍,辰轩越发觉得,自己刚才是一时怒气攻心,思虑不周,让多疑敏感的心绪有机可乘。 只是他犹豫了半晌,仍旧道:“不必相劝,更不可迫她,既已如此,仍是我有错在先,是留是走,随她之意吧。” “少爷不可如此说,她已是您的妻子了。”曲嬷嬷摇了摇头。 望了望溪边的身影,辰轩似自语般道:“只是名义上的罢了还是随她吧。” 曲嬷嬷却不由大惊,两人成亲多时,辰轩少爷言下之意,阿薇还是完璧之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19 上次曲嬷嬷出现还是在二人成亲的时候,而且辰轩那日已命她回覃州去,此时他回过神来,不由问道:“嬷嬷为何出现在此处?” 早知道他会问,曲嬷嬷自是有备而来,“老奴近来在查探造谣生事者玷污少爷名声一事,所以多留了些时日,只可惜这幕后主使者狡猾得很,派出的人假装是覃州来的客商,早已离开青釉镇,实在无从查起。” 其实这桩事情根本不用查,两人对于幕后主使者是谁,早就心照不宣。曲嬷嬷一直未放弃查探,只是希望回覃州的时候对老爷夫人有更好的交代。 “既然无从查起,曲嬷嬷还是早些回覃州吧。”辰轩看着她认真道。这位忠心的老仆为范家操劳半生,早该回去享清福了。 曲嬷嬷点点头,她这次本就是来向辰轩少爷辞行的,出来得太久,应该回去向老爷夫人好生禀报少爷的情况了。本以为辰轩和阿薇已过上了琴瑟和谐的日子,没想到来了却撞见那一幕,她不禁心中大呼,还好是赶巧了,否则少爷气走了少奶奶,将来带什么人回去给老爷夫人见? “老奴正是来向少爷辞行的。”曲嬷嬷眉眼一挑,软声道,“只是少爷也得让老奴再伺候您一回,否则老奴回去了,老爷夫人听说老奴来了这么久,连一顿饭都未给辰轩少爷做过,那是定然要生气了。” 辰轩轻眨了下眼,算是默许了。待曲嬷嬷出去,他的视线又落到溪边的身影上。 溪边的水流得哗哗响,以至于曲嬷嬷走到她身边坐下,阿薇才反应过来。 曲嬷嬷还是那副笑容亲切的样子,可阿薇已坚定了决心,“嬷嬷,我该回家了。” 帮阿薇将一缕碎发拨到耳后,曲嬷嬷柔声道:“孩子,老身有些话与你讲,听完了再说走不走,可好?” 阿薇不好拒绝,木木地点了点头。 曲嬷嬷便将从前未与她讲过的范家的情况略略讲了一遍。 范家并不是做之前说的做小生意的门户,而是覃州第一富贾,范家靠制瓷起家,已绵延三代,在当地产业颇丰,素有名望。辰轩是家中次子,上有兄嫂,下有一妹待字闺中。 曲嬷嬷也道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并非范家亲戚,阿薇看她周身气度便觉胜过普通人许多,在范家竟只是奴仆,无法想象范家到底是怎样的人家,家里的人都像辰轩一般仙姿脱俗吗? “将来您跟着辰轩少爷回去,老身还要叫您一声二少奶奶呢。”曲嬷嬷眉梢含笑,言语恭敬,希冀阿薇知道范家声势,不再生出回家的心思,辰轩少爷骨子里清绝,是绝不会低头的,只能让阿薇谅解。 阿薇却不为所动,她只觉得,辰轩本就是个手艺不凡的阔绰人了,没想到家里更是富裕,那他瞧不上自己实在理所当然了,若不是因为他名声不好,范家怎会找她做儿媳妇,还真是委屈他了,若真在得知这些后留下,只怕他更认定她贪财重利了。 曲嬷嬷又絮絮地说了些劝慰的话,但阿薇已打定了主意回去,再无更改了,她只得叹了口气,道:“罢了,是我们范家对不住你,若是真的要走,也等吃了老身做的饭再走,老身亲自送你回去,也跟你家人有个交代。” 话说到这份上,阿薇便答应了,甚至在曲嬷嬷操持灶前的时候,主动帮了不少忙。 树影西斜之时,一大桌子菜摆满了廊下,曲嬷嬷拉了辰轩与阿薇相对而坐,自己选了个侧位。席上,二人都不说话只埋头夹菜,却也并未吃下多少,曲嬷嬷一个人说得嘴都麻了,忽而道:“有菜无酒,不足以助兴,老奴记得置办婚事时曾放了几瓶佐餐的佳酿在屋中,不如现在取来?”曲嬷嬷用眼神询问着辰轩。 辰轩现在哪有心思喝酒,他以为即使他说了不必相劝,曲嬷嬷也不可能真按照自己的吩咐去做,而是必会劝得阿薇留下,哪知现在是要喝分别之酒么?再看含笑的曲嬷嬷一眼,莫非她想让阿薇喝醉,如此便走不了?可这种做法,他颇为不齿。 见他不语,曲嬷嬷就当他默认了,很快进了屋里,那些酒当初便是她放在柜子里的,现在也不花半分功夫就找了出来,又拿了两个杯子,替两人满上。 辰轩拾起杯子,一饮而尽,心中的愁绪没压下去多少,倒随着辛熏的酒气翻涌上来。 看着曲嬷嬷期待的样子,阿薇也抿了一小口,顿时辣得眯起了眼。 曲嬷嬷忙笑着给她夹了口菜,“就着菜喝就不辣了!”如此劝得阿薇喝光了一小杯酒。 辰轩更肯定刚才的猜测了,见阿薇满脸绯红的样子,他有心阻止曲嬷嬷,话到了嘴边,却如何说不出来。 一席饭毕,阿薇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声音也有些迷糊,“嬷嬷我该回家了。”从没喝过酒的她,三杯下去已不太清醒,但喝下这些酒,思绪变得轻飘飘的,心里没那么难受了,所以刚才到最后时,已用不着曲嬷嬷劝她,是她自己很惬意地抿完了杯中酒。 一只浅青色的袖子伸了过来,待要扶住快站不稳的阿薇了,又迟疑着缩了回去,他终究还是吩咐曲嬷嬷道:“有劳嬷嬷扶她进去歇会儿吧。” 曲嬷嬷暗自瞥了不争气的某人一眼,将阿薇扶到屋里的床上躺好了。 阿薇喝了酒,浑身发烫,现在又是夏日,身上已渗出薄薄的汗了,她一手拉住曲嬷嬷,恍惚着喃喃道:“好热好热” 曲嬷嬷干脆打了一盆水来,替阿薇松了发髻,除了衣衫,将她身上都擦干净了,边擦边是感慨,这姑娘看着身量不丰,属于苗条纤细的一类,其实该有的一分不差,身上肌肤白皙如堆雪,幼嫩似花瓣,手上的帕子轻轻滑过,便留下一抹桃花色的诱人印子,是个男人见了都挪不开眼,也不知自家少爷是哪里不开窍,生生做了这么久的和尚。 将被子挪到一边,曲嬷嬷往箱子里寻了一方纱巾给阿薇盖上,这次她便不喊热,也不喊要走了,安安静静地进入了梦乡。 曲嬷嬷这才出来,见辰轩还坐在刚才的位子上,愁眉不展,她也不多说什么,只收了桌上的碗碟去溪边洗了,又擦了灶台,然后才来向辰轩道别,“辰轩少爷,老奴这就下山了,明日便出发回覃州,过段日子就是夫人的生辰,少爷可要记得带少奶奶一起回来。” “嬷嬷保重身体。”辰轩站起身送了曲嬷嬷一程,心里却明白得紧,她已生了去意,如何还留得住,待她酒醒了,还是会回去的,往后回范家,他仍是形单影只。 待曲嬷嬷走远了,他见到山坡上倒着一个箩筐,正是她白日里着急跟他解释时落在那里的,他将箩筐扶了起来,蹲着身子将散落的野菜一点一点拾回筐里,回到竹屋时,将箩筐放回了灶下,看着从前被她操持惯了的锅碗瓢盆,忽而心里一阵失落,坐到刚才的位置,继续执杯独酌。 他从不贪酒,从前师兄弟间偶尔小酌几杯而已,今日却莫名想要放纵,但觉此物未能解愁,盖因饮量不足而已。一杯接着一杯,他喝到天色暗沉。 此时,屋里传来阿薇的声音——“渴口渴喝水”娇弱的声音有气无力,显得可怜巴巴的。 想到必是她喝了酒的缘故,辰轩忙倒了一杯水进了屋里,只是到了屏风后,却见那帐幔未曾放下,她背对自己而卧,头上青丝散开,如亮泽的黑缎堆积在枕上,一层绯红的纱巾由齐胸处盖至腿窝,香肩玉露,白臂如藕。那纱巾又十分轻薄,其下种种风光,若隐若现。 辰轩怔得未敢上前一步,原来曲嬷嬷不仅是灌醉阿薇,让她暂不能离开这般简单,恐怕是想助自己与她成就夫妻之实,到时她自不会离开了。 只是这等下作手段,他哪里能够苟同,当即转身而去,却听床上的人又在急切地呼唤,“渴好渴” 他终究不忍,还是决定先喂她喝水,否则她今夜只怕痛苦难当,走到床前,她似乎也晓得有人来了,便翻过身来,伸着手讨要水喝,眼睛却是眯着的,随着她的翻动,身上的纱巾滑了下去,大片娇嫩丰隆,一览无余。 但凡男子,见之此景无不血脉偾张,但他还记挂着给她喂水,自不敢多看,忙扯了放在身后的被子给她盖上了,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莹白红润的小脸来。 托着她的脖子给她喂完一大杯水,见她不喊渴了,他才垂了帐幔出来,霎时心跳如鼓,手心里都是汗,可莫名地,刚才的愁绪减了三分。 搁好杯子,看到桌上的那壶酒,他觉得不能再喝了,否则他不能保证今晚上一直做个君子,便又泡了杯茶,在临窗处坐着吹风,好让那酒意早些醒了。 慢慢地,他酒意确实醒了几分,可腹下却烧起了一团小火苗,隐隐有燥热之感。 很快,火势蔓延,灼得他焦躁不安,皮肤下似有细细密密的针头在扎刺,他痛苦地喘息着,看着腰带下顶胀的衣袍,迟钝地意识到什么,目光探向刚才的酒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20 都说酒后乱性,可刚才酒意正盛,目睹璀璨春景他尚能自持,现在酒意已退下,为何反倒生出这种感觉?原因只有一个,酒里加了别的东西! 强忍着难受的滋味,辰轩抓过酒壶打开盖子,凑到鼻端仔细闻了闻,刚才只顾着借酒消愁,当下方注意到酒的气息有些不同寻常,忆起成婚当日,曲嬷嬷就是用了同样的酒做合卺酒,只是他当时无意与阿薇做真夫妻,自然没有喝下,更无机会察觉异样。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酒里一定是加了媚药,曲嬷嬷故技重施! 他不知道的是,曲嬷嬷为了这剂“良药”,煞费苦心。此药若加入寻常汤水中,滋味掩盖不住,混入酒中,却几乎无色无味,让人难以察觉,而且酒可以让药性缓慢释放,不会在喝下去后马上出现反应,到了真正发作的时候,甚至未必能想到是药的问题,误会是酒起了作用。 曲嬷嬷也未曾料到,辰轩会在她走后一饮再饮,如今媚药的量已达到顶峰,实在不是酒能混淆的。 辰轩头疼欲裂,下面更是坚如铁杵,浑身汗出,湿透衣衫,抓起茶杯猛灌了几口,憋闷疼痛的感觉并没有消下去几分,心头更加愤懑不已,额上青筋暴起,一挥桌子,酒壶茶杯俱都碎了一地。 这七年,他洁身自好,不染红尘,即使出于男子本能,偶尔有欲,亦能很快平复下来,醉心于补瓷技艺,悠然于青山绿水,人生有了另外的支柱,并不会执着于男女间的俗欲。 可当下的身体却已经不受他自我控制,清绝如他,遭受这般折磨,与屈辱无异,尤其下药人,还是他一向敬重的长辈。 夏夜清静,人在廊下,门前流水的声音越发清晰入耳,辰轩尚存几分理智,知道此时愤怒无济于事,只能自救。 踉跄踱着步子来到溪边,辰轩如沙漠行者困顿数日,终于得见绿洲,身子一个不稳,狼狈地跌入水中,又艰难地支撑起来,朝能淹没他半个身体的水流最深处行去。 这个高度方便沐浴,平日夜晚他都在阿薇睡下后来到此处,只是同样的流水,今日无法再让他舒缓放松,皮肤的温度骤降了几分,腹下之火却无法靠水浇灭。低头一看,那处比每日晨起时还要壮大不少,他咬牙,一头扎进了冰凉的水里。 再浮出水面时,因为强忍不适,他之前潮红的面颊变得苍白无比,头发凌乱,水珠顺着发丝滴答滴答地打在被水浸透的衣衫上。 头上发凉,他清醒了几分,知道强憋回去已然不能,只能纾解而出。 尽力稳住身子,仍旧只能一步一摇地回到了岸上,他扶着晾衣的竹竿慢慢喘气,被迫过于兴奋,着实疲惫不堪。待缓过了过来,他闷声叹气,抖着还在滴水的手将腰带解开,撩开袍子,伸手覆上。 君子自渎,人所不齿! 他越是这样想,越是艰难不出,孤寂的背影在清冷的月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衣服被夏风吹干了一半,他忽而拉好衣衫,颓丧地坐到地上。 纾解失败的后果是身体已由亢奋变得麻木c迟钝,但痛苦并未减轻,他想嘶吼几声,但喉咙里已沙哑破碎得发不出任何声音。明明是繁星朗月的清凉夜,他却仿佛一个徒步万里,筋疲力尽的人晕倒在了旷野里,烈日炎炎,无人相救,只能在阳光的炙烤下慢慢死去。 无人好像并不是无人 濒死的他像发现了救命稻草,已没了刚才的理智,起身急往屋里去。 灯影下,帐幔静悄悄地垂着,里面没有半分动静,他的脚步在帐前滞住,呼吸又变得急促起来,脑海里满是刚才进来给她喂水时,她影影绰绰的白皙婀娜,再不迟疑,掀起帐幔挂好,坐到了床边。 床上的人裹着他盖的被子正睡得香甜,粉颊生春,黛眉微蹙,诱人怜爱,他吞咽了一下,别过脸去,伸手慌乱地再次解开袍子,把白裤褪下一截,又探手进了被子,将一只柔荑捉了出来。 她的手柔嫩洁白,小巧玲珑,与自己骨节分明的大手颇为不同,很快,他麻木的身体像注入了新鲜血液,活了过来,急于纾解的感觉散去不少,渐渐享受起来。 动静变大,阿薇在梦中呓出声来,辰轩套住她的手一颤,倾泻而出,侧头见她没有醒来,心虚地吐了口气。 刚才急躁,未备下巾帕,现在黏腻不堪,他慌忙四顾,见矮几上放着一摞绣帕,好像是那日在小摊上,他买给她的,忙拾了两张过来,先将她的手擦干净了放回被子里,才来擦自己的。觉得还是黏糊糊的,身上也汗湿了,他又往溪水里清洗了一遍,换上干净的中衣,才在地铺上躺下。身体得以释放,神思亦清明不少,想起刚才的行为,他简直羞愧欲死,一颗心沉浸在自我消极中不可自拔,好在疲倦很快席卷而来,终于在挣扎中睡去。 这一觉甚不安稳,只睡了一个时辰,他很快被熟悉的感觉唤醒过来,这次的感觉似乎更为强烈,才歇下去不久的那处犹如虫钻蚁噬一般。 愤郁地捏紧了被子,辰轩不知道喝下的媚药到底要折磨到他几时,莫非这夜无穷无尽? 灯火还亮着,帐幔也还挂着,他刚才忘记吹灯便躺下了,再懒得起来,此时就着熹微的光,见到床上的阿薇踢开了被子,纱巾也不知裹到哪里去了,她像一朵暗夜盛开的昙花曝露于月光下,等待有缘人遇见她的妖娆。 药性弥漫,脑中的理智再度轰然倒塌,他闪身到了床边,再次捉住了她的小手,有了刚才的那一回,他已全然没了君子的顾忌,决定破罐子破摔了,反正他靠自己也没用,只能靠她。 正待施为,忽而看到她下面的锦缎褥子上似有一小片湿濡,他将起身将灯拨亮了一些,探手过去,发现当真如此。 七年前成婚前夕,母亲曾让人往他房间送了一些封面不带字的书籍过来,他隐约知道是什么,于是等到夜深无人时才偷偷挑灯翻开了书扉,寥寥数页已叫他面红耳赤。 十八岁的男子,身边没有通房妾室,他是家中次子,长兄精于商道,将来必肩挑家业,而他才思聪颖,被寄予光耀门楣的厚望,正因如此,父母不愿他被美色所误,直到他十六岁考中秀才,家中才为他定下一门亲事。 未尝试过云雨之事,他只从早婚的同窗口中,得知一些零碎的片段,当时的那些书,是他第一次看到对于此事详细的毫不隐晦的图文描述,现在仍旧记忆犹新,所以他知道,刚才的事情代表了什么,也才反应过来,不光是他喝下媚药想必她也很痛苦。 喉咙一阵干涩,眼睛不由自主去看床上娇美柔弱的身子,辰轩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除尽衣衫,放下帐子,钻了进去过了今晚,她就不会离开了,这样不好吗?既然都想,还何必要忍。 阿薇做了一个梦,梦到有人欺负她,弄得她好痛。那个坏人不光想在外面欺负他,还想找路子进去欺负她。她就想不明白了,坏人怎么就对准她那个地方欺负,不如打她一顿痛快呢。 被抵得好痛,她下意识夹紧了腿,在梦里也呜咽起来。 坏人似乎良心发现了,不使劲了,但还是在她身上磨磨蹭蹭,让她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好像哪里酥酥麻麻的不管了,她好困,只要坏人不再欺负她那里,不再让她疼就好了。 第二日午后,艳阳高照。 阿薇在梦中听到知鸟叫了,一声比一声热烈,将夏日的焖躁感传达得淋漓尽致,头脑还有些混沌,她知道是喝了酒的缘故,为什么喝酒?因为自己要走了,曲嬷嬷留自己吃饭,然后拿了酒出来。 她记起这些,却记不起之后的事情了,比如,她是什么时候躺到床上的?身下的感觉很熟悉,她知道自己是在每天睡觉的床上。 知鸟叫了,那应该到午时了,她一定是喝多了睡过头了,该早些起来回去了,莫叫他觉得自己想赖在这里。 随着思绪越来越清晰,阿薇睁开了眼睛——入目是一张极为苍白的脸,眼睛闭着,眼窝处一片青黑,长长的睫羽像被困蛛网的蝴蝶虚弱挣扎的翅膀,薄薄的唇有些干涩,整个人仿佛受尽折磨,此刻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美感。 瞪大了眼睛,她生生把自己的惊叫咽了回去,猛然坐了起来,进而发现,他不止距离她如此近,而且两人是裹在一床被子里,她光溜溜的,他还裹着,但因为自己起身掀开了被子,能从空隙中看到他微耸的锁骨,看来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头脑一片混沌,阿薇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天天睡地铺的人为什么突然睡到床上了,还是在自己就要离开的时候。 酒,一定是酒!她想到自己大约喝了三杯就醉了,饭桌上,他喝得比自己多,应该也是醉了,可是,上次回门,他明明喝得更多,也没有醉。 正疑惑间,忽而又发现了另一件事,她身上c手上似乎沾了些黏稠的东西,味儿还有些奇怪,抬手再闻,觉得除了有些腥凉,好像还有些酒味,其实,酒味是昨夜两人残余在帐中的,可她不知,理所当然地认同了自己的判断。 他不仅喝醉睡错了地方,还吐到了自己身上,而且发了酒疯脱光了她的衣服,莫名其妙欺负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21 想不到一个温润如玉的君子发起酒疯来可以如此荒唐,阿薇看向辰轩的眼神变得复杂,突然也想找根小棍子戳戳他,让他知道有多痛! 她摸了半晌,没发现床上有他行凶的小棍子,却找齐了自己散落在床上的衣服,迅速穿好了,跨过他要下床去,一只修长的手突然从被子里伸了出来,握住了她纤细的脚踝,吓得她身子一颤,侧头却见那人未醒,只是口中喃喃道:“阿薇别走留下” 听着他嗓子里黯哑的梦呓,阿薇顿住了身形,尴尬地保持着两腿跨在他腰间的奇怪姿势,见他不再说话,她试图把脚抽出来,梦中人却像抓住了最后的依靠,始终不肯撒手。 她垂眸咬了唇,他冤枉她,欺负她,说是被迫娶她,这会儿又说这种话,她才不信,伸手去掰他紧箍的手指,一根一根好不容易掰开了,正跨脚出去,那人又马上捉住她的手腕握住。 她叹了口气,掀帐子的另一只手垂落下来,静默着没再挣扎,半晌,他眼皮不再颤动,好似睡安心了,她才慢慢抽出手来,垂眸思量。 收起刚才的怒气,也收起昨天的冲动,她忽然有了顾虑。不管他为何先前冷酷地要赶自己走,刚才又貌似很舍不得自己,她和他脱光衣服睡到一张床上,这就是真夫妻了,她还要走吗?回到村里,别人又怎么看她一个弃妇?再要嫁人,只怕脸上长着痦子的王屠户儿子,都瞧不上自己了。 辰轩醒来的时候已是倦鸟归巢时分,晚霞烙红了半边天际。 确切地说,他不是养足精神后醒来,而是被干涸的滋味唤醒了,嗓子烫得冒烟,嘴唇好似要裂开了。随着难受的滋味,昨晚上自己神志不清后做的羞耻事儿像海浪一般层层涌来 昨晚上被药性折腾了四次?五次?他已经记不清了。钻进帐子的时候,他早急不可耐,扛起她的腿就要进去。纸上得来终觉浅,真正实践起来,他很快发现并没有那么容易,找对地方的时候,已经汗如雨下,他挺身欲入,她疼得针扎似的叫出声来,然后在梦中呜咽,他顿时心软,并为自己企图趁虚而入的行径分外自责,这与强占她有何分别? 但他又实在抵御不住腹下传来的极度痛楚与渴望,略一思量,换了用腿施压,伸手拢住一掌仍有盈余的丰隆,徐徐急急间,倒也很快意动,得以释放。 后面醒来的几次,他又换了别的方式,印象中把她弄得在梦里也哼哼唧唧的,却已记不得细节了,大约已兴奋到极致,也疲惫到极致。 昨晚的他,变成一头凶兽,一头极度想要发泄又不愿伤害她的凶兽。 想到她在迷迷糊糊中承受他的娇美模样,他下面忍不住又有了抬头的趋势,闷着叹出一口气,再被折磨得一次,他恐怕这辈子就成废人了,连忙掀开被子勉力坐了起来,好让身上的燥热感消除几分。 看到自己未着寸褛,身边空空如也,他才回想起来,昨夜倦极了,也无法预料接下来还会不会发作,就顺势睡到床上了。 这会儿她去哪儿了?辰轩想起这个严峻的问题,立马掀开帐幔,光脚就下了地,意识到自己赤身不雅,又着急寻衣服,昨夜他把中衣挂到屏风上的,今天却只看到一扇光溜溜的屏风,心里一着急,担心她走了,也不顾形象,抓了床上那条昨天披在她身上的纱巾,胡乱折叠了一下,看着不至透明了,忙围到自己腰下,急冲冲出去了。 屋里c廊下空无一人,溪边也没有她的身影,辰轩急得大口喘气,没顾忌她的意愿就那样对她,纯粹是为了纾解自己的私欲,她一定责怪甚至怨恨他了。 廊下一片洁净,他忽而忆起昨天自己打落一地的茶杯酒壶碎片。 岸边晾衣的竹竿上挂着一排排衣物,有他昨夜汗湿的衣衫,有她的旧衣和亵衣,还有他用来擦拭秽物的绣花手绢。 净房里有倒水的声音,灶台边有烟火气。 她没走!辰轩松了口气,可想到她洗了自己扔在地上来不及收拾的手绢,顿时一阵羞愧。 净房的门开了,刚沐浴完的阿薇攒着头发上的水走了出来,一眼就看见辰轩站在廊下只围着红纱巾的样子,忙背过身去,心想这个人真是越发荒唐了,莫非是酒还没醒,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柜子里还有他那么多衣服呢。 意识到自己滑稽的样子,辰轩不好解释,忙进屋找了衣服换上,再出来时,见她还在廊下擦头发,连背对他的姿势都没换过,沉默着走到她身后,心头有千万句挽留道歉的话想说,到了嘴边终究被心里巨大的自责和耻辱吞没,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像粘住了嘴一般。 知道他在身后,阿薇想,他醒了,梦里的话能作数吗?他会不会还赶自己走?如果那样,她肯定不会死皮赖脸留下的,即使他们已做了真夫妻,即使她回去了境况会十分不好。 夕阳将两个人的影子拉长,他看到她如瀑的乌发被镀上一层浅浅的金光,她突然转身过来,低着头小声问他,“我做了饭你吃吗?” “吃”他很快颔首答道,声音沙哑得厉害,“一起吃。” 阿薇轻轻“嗯”了一声,小心地绕过他,往灶台去了。 知道他嗓子难受,她炖了些沙参排骨汤,母亲还在时,就常给熬夜读书的父亲炖这个汤,说是能治上火嗓子疼,汤里她只放了一点点盐,给他盛了一大碗,他咕嘟咕嘟就喝光了,一点没有从前斯斯文文慢慢品的样子。 吃饭的时候,两人没说一句话,饭后阿薇放下筷子起身要去叠碗碟,辰轩抢先她一步,伴随着瓷器磕碰的声音,他终于张口打破沉默,“往后,照例我来洗。” 这是一切还和以前一样的意思,他留她,而她,其实也不想走,但她决定,不再像以前那样在他面前唯唯诺诺,免得再轻易受他欺负。 辰轩将洗干净的盘碗都擦干了放好,看到阿薇还站在廊下,似乎在等自己,于是走到她跟前,见她愣了半晌,终于抬头看自己,语气冷了三分,“以后别喝那么多酒了。”她猜到昨天的酒是曲嬷嬷刻意安排的,否则他不会醉成那样,曲嬷嬷也不会突然就不见了,但他做了坏事,她不能就这么不声不响放过他。 想起昨晚上的孟浪,他也面红耳赤,“绝不贪杯了。”低声答应着,他像个犯了错的大孩子。 这晚上,辰轩睡回了地铺,媚药早已消退,但他脑子里满是她兰花般幽香的身子,大约食髓知味,难再清心寡欲,但每每想起昨晚的失态,愤懑自责的心情就把一切欲念压制下去。 阿薇把黏糊糊的被褥都换掉了,躺在床上,闻着铺上清新的皂荚气息,她忽而很想母亲,如果母亲在,一定能教教她怎么和这个寡言少语的丈夫相处。仿佛永远撬不开他的口,看不到他的心,拨不开罩在他身前的团团迷雾,只能默默地告诉自己,少想一些,好好把日子过下去,自己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位置,不那么重要。 接下来的几日,两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日子仿佛回到了之前什么事都发生的时候,没有丝毫变化,可好像哪里又大大的不同了,大约是两个人的心思都起了波澜。 是夜,万籁俱静,空中忽而响起鸟翅扑闪的声音,一道细小的白影穿过竹林,落到了岸边的竹竿上,辰轩在溪水中沐浴完,正擦干了身子往屋里走,看到白鸽腿上束着的细管,霎时顿住了脚步。 阿薇梳好头发,低头摩挲着腕上绑着丝线的碧玉镯子,这几日时常思念母亲,拾起这只手镯的次数不自觉多了。看到辰轩进来,她将手镯放回妆盒里,转身坐到床上,挣脱鞋子,正要去拉幔子,他忽而走到了自己面前,抿了唇说,“我明日要去外地一趟,可能要过些日子才能回来。” 她有些惊异,抬头看他,听他缓声道:“你跟我来。”领着她到了多宝阁前,辰轩从上面取了一个盒子打开,拿出两片薄薄的红色瓷片,阿薇识得,正是某次他来小摊上补瓷,爷爷说补不了的薄胎瓷——流霞盏。 他慢慢解释,“这是很久前收到的瓷器,一直没有办法修补,之前我还拿着它去过岳祖父的摊子,可惜连岳祖父那样的高手都没办法修补,我就一直拖着,如今委托我补瓷的人催促了。前阵子在书肆里买的几本古籍,上面提到有一种东西或许可以作为修补之物,我想出门寻找此物,若能把流霞盏修补好,也算了却一桩憾事,对委托者亦有交代。” “那你要去多久啊?”她忽而因始料不及有些慌张,成婚后,不管二人间发生过什么愉快或不愉快,都是共同生活在这栋竹屋里,从未分开过,而听他的口气,不像只出去一两天的。 果然,他面含歉意道:“少则数天,多则半月,暂时说不清楚,明日我便要抓紧时间出发,你一个人住这里不安全,我送你回岳祖父那里暂住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22 第二日一早,两人就下山了,辰轩想到上次归宁自己空手上门,失了礼数,这次有心弥补,兼之怕阿薇回家暂住让岳祖父疑心,就买了不少礼品。 回到水竹村,村里人见他们雇了挑夫,箩筐里塞满大包小包的东西,发出了不小赞叹,越发相信之前的传闻都是嫉妒乔家姑娘嫁了好男人。阿薇的舅妈也看到两个人回来了,对方沉甸甸的箩筐似乎坠得她心口疼,一双白眼差点翻到天上去。 乔老头看着那些补身体的稀罕药材和上好的佳酿,笑得合不拢嘴,倒不是贪这些,而是替孙女高兴。 听说辰轩要出门一趟,乔老头忙说了些让他路上小心的话,又叫阿薇送辰轩一程。 两人并肩慢慢走到村口大树下,阳光在地上投下斑驳的树影,周围很安静,终于没有村民们注视的目光了。 见他肩上的包袱沾了一片落叶,阿薇伸手轻轻替他掸去,低声道:“路上小心些。” 辰轩不语,忽而捉住她的手,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事,顺着她纤白的腕子套上,然后,就及时松开了,只因那细腻柔滑的感觉分外熟悉,只一触,他就不由想到那天晚上捉了这只小手他不愿再想这令人羞愧自责的事,仿佛那晚上的一切都在提醒他,他不再是个足以自持的君子。 不知他为何突然有了这样的举动,待她反应过来,低头一看,腕上凉悠悠的,是一只漂亮的碧玉镯子,两端镶了镂空的金饰,看上去十分精致贵重,仔细辨别,这并不是只新的镯子,而是母亲留下的那只,想起昨晚上自己睡下了,外面的灯盏仿佛久久没有熄灭,以为他在收拾路上要用的东西,她就没问,没想到,他是挑灯给自己补了镯子。 “你还会补玉?”阿薇心里一时暖烘烘的,还有点好奇,爷爷说过,修补珠宝玉器是另一门行当,不过一些顶尖的瓷器修缮师也能习得此技。 辰轩微颔首,淡淡道:“见你时常拿着这只镯子,想必于你是个珍贵物件,我一时技痒,就拿出来补上了,你不嫌弃就好。” 摸了摸镯子,碧玉镶金,熠熠夺目,阿薇越发爱不释手,“这是我娘留下的遗物,可惜找到的时候就摔碎了,我怕爷爷伤怀,从来不敢跟他提补镯子的事,一直就用几根丝线缠着,偶尔拿出来看看。现在你补好了,我可以时常戴在手上了。” 看着她一双眼里泛着感激的光,他也不自觉扬起嘴角。 很快到了分别的时刻,他走出去一段路了,回头见她还在大树下依依不舍地望着,小小的身影在高高的树下显得那么纤弱。 脑海中不期然想起多年前的一桩小事,那时候兄长成亲不久,家里在另一个州县的生意出了点周折,父亲□□无暇,兄长必须前去处理。分别那日,他看到大嫂将兄长送到了范家大宅门口,也是站在一棵大树下目送他,兄长牵着马走了一段路,又急冲冲折返回来,不管不顾地将嫂子紧紧搂在怀里,在她耳边说着什么,还悄悄在嫂子脸上亲了几口,嫂子脸上又红又臊,末了还垂了泪珠子,当时他从书院回家,意外就看到了这幕。 大约那才是新婚夫妻的分别吧,他感动,但换到自己身上,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只朝她遥遥道:“等我来接你。” 看到她点头,他才转身走了。 阿薇在家中住了几日,乔老头仍旧每日挑着摊子出去吆喝,她要帮忙,乔老头却不让,说她现在是范家妇,再替乔家抛头露面,会招人闲话。阿薇见爷爷只是往临近几个村子去,装的家什也没有以前重,不到午时就回来了,知道他几十年如一日习惯了要去做点事情,倒不是硬要折腾自己一把老骨头,她稍放心了,就只待在家里替爷爷操持家务。 这一日,私塾休课,小谨就回家了,看到姐姐,自然十分喜悦。阿薇却将他拉到屋里,质问了安子赋上山来的事,小谨噘着嘴,倒没否认自己在安先生面前胡乱撺掇。 叹了口气,阿薇这次却没对他发脾气,也没对他苦口婆心地劝说,只是将弟弟搂进自己怀里,拍着他的背慢慢道:“不管姐姐嫁没嫁人,小谨在姐姐心里的位置不会变。” 懂事听话的小谨变得偏激逆反,跟辰轩或许没有太大关系,他是舍不得以前的生活,舍不得有她在的日子。八岁的孩子没有爹娘,爷爷和自己就是他最大的依靠,爷爷更看重小谨的学业,所以在生活上小谨对自己的依赖更大些,就算她嫁的人不是辰轩,小谨也会不习惯的,只因有了那个传闻,小谨替自己的行为找到了充足理由,而自己成婚后确实疏忽了弟弟的敏感心思。 明白了这些,她自然不会再对小谨用从前的法子。 阿薇的承诺果然起了作用,小谨没再气呼呼的,而是眨着眼问,“姐,你说真的?那人没把你抢走,你还是会对小谨好的?” 阿薇点点头,笑道:“当然,你和爷爷永远是姐最亲的人。” “那我要吃烤红薯,姐你给我烤。”小谨一脸期盼。 摸了摸小谨的脑袋,阿薇应道:“莫说烤红薯,烤鹌鹑都行,姐陪你上山抓。” 小谨喜笑颜开,眼里再没了之前时刻蕴含的嗔怒,“那还要掏鸟蛋,还要采桑葚!” “好好好。”阿薇都应下了。 第二日,实现一切愿望的小谨蹦蹦跳跳下了山,阿薇在山道上望着弟弟的背影,忽而觉得,小孩的心思也不难猜,这不,又跟没事儿的人一样了。 可那个人的心思,她就算有七窍玲珑心,恐怕也猜不透。看着手上的镯子,想起那个离开数日的人,眼眸不自觉眺望向更远的方向。 到了赶集日,阿薇下山去采买东西,顺便去私塾见了小谨,给他带了些她才炸的米糕。 比起什么贵重的砚台,小谨还是更喜欢香香酥酥的炸米糕,从前只有过年的时候,姐姐才会给自己做这个稀罕物的。 小谨觉得,这次姐姐很讲信用,又和从前一样对他好了,就是不知道那个鳏夫从外面回来后,姐姐是不是就回了大瓷山上,又把自己忘了?那他觉得,那人最好别回来了,可他毕竟不敢说出口,嚼了满口金黄,把想法咽了回去。 从书院出来,阿薇在市集碰到了月兰,月兰搭了个小摊,售卖她的绣品,两人相见,自然有说不完的话。 阿薇看着月兰放在篓子里的绣花手绢,想起上次辰轩替自己买了好些东西,其中有几方素色手绢,她特意选了想送给月兰绣的,当时打算走了,就把手绢都放到了矮几上,后来他酒后吐得厉害,随手就拿了手绢用,上面的污秽自己洗干净了,但再拿来送人肯定不好,好在络子是干干净净的,她也刻意带了几条在身上,就是预备何处见到月兰了可以马上送给她。 月兰得了络子,笑呵呵从篓子里抓了几把香香的干花,用绣花手绢包了给阿薇,趁着阿薇道谢的功夫,月兰想到什么,忽而问,“你不晓得现在外面不干净,还敢放你男人出去?” 阿薇不解地看着月兰,“什么不干净?” 月兰凑到她耳边低语了几句,阿薇听到后面,眉头皱得厉害,“你说真的?” “那当然。”月兰十分肯定,“我家仓升前些日子去了外面一趟,回来我都不敢让他跟我睡,后来见他没事儿,我才放心了。” 两人正说着,前面街道上吹吹打打一阵热闹,一顶四人轿子停到了某家门前,那家门口站了一片人,门口贴了大红喜字,挂了红绸红灯,一派喜庆,一看就知道是有人家来接亲了。阿薇远远瞧着,觉得那身穿红衣走在前面的新郎有些眼熟,不过离得太远,她看不清楚,慢慢地,周围瞧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把街道围得水泄不通,更加看不全了。 月兰瞧了阿薇一眼,见她不明所以的样子,用胳膊肘杵了她一下,“看来,你还不知道是谁娶亲?” 阿薇不否认,月兰也不卖关子,“是你表哥杨青松。” 阿薇“啊”了一声,又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了,表哥早到了成婚的年纪,就算他不急,舅舅舅妈不可能不急。 月兰知道杨青松从前喜欢阿薇,也知道两人差点成了夫妻,但现在阿薇有了更好的男人,月兰就不介意与她多讲一些杨青松的事了。 “我听我娘说,你舅舅家这次可下了血本了,花了不少聘礼要娶这位陈家姑娘。” “这位姑娘想必十分好了?”阿薇好奇,什么样的姑娘,能让铁公鸡拔毛了? 月兰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倒没听说特别好,只是陈家老爹在官窑厂做工,家里只有这么个女儿,你表哥娶了陈家姑娘,往后就接过陈老爹的金饭碗了。” 阿薇了然,在青釉镇一带,能到官窑厂当值,就是吃官家饭了,虽然现在镇上的制瓷业一年不如一年,能开采的瓷土越来越少,但在大多数人眼里,官窑厂当值至多是金饭碗变成了铜饭碗,到底比没饭碗强太多。 杨青松从雇工变成窑工,虽然都是做工,但着实不一样了,阿薇真心替他高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23 阿薇在家中待了半个多月,辰轩的身影却再没出现在水竹村,她渐渐地习惯了每日傍晚都去山道上望一会儿,陪伴她的却只有夕阳和归鸟,猜测他或许在路上遇到什么事情耽误了,想起月兰说的外面的事情,又变得害怕c焦急。 没想过会在家里待这么久,她并没有带多少换洗衣裳,时间一长,村里竟还有了说闲话的人,说她男人不要她了,之前买了那么多东西送过来,就是要把她送回家。 想起辰轩之前要赶自己走的事,大约当时回来了,就是现在的情况吧,只是她想不明白,人的嘴巴怎么可以如此恶毒,说得真真的,却不是好话。 自觉跟村里人没什么过节,也不晓得是谁第一个传了这种话,直到有一天往井边挑水,她听到舅妈王氏就在不远处的树荫下和别人吧嗒吧嗒,说她这样的狐媚子,早先要勾他儿子,但青松人正直不受她勾引,后来又勾了个有钱人,但这有钱人玩腻了也不要她了,这不,人走了半个月都没回来呢。 心里倏地腾起一团火,阿薇放下担子,提着水桶走到了王氏身后,王氏还对着几个村妇绘声绘色地说道,忽而见那几人脸色都变了,自己脚下一凉,一桶凉水顺着她为了儿子结亲才新制的裙子上流下,湿了一地。 王氏急得张嘴就要骂“哪个不长眼的”,转身见是阿薇,两个眼珠子顿时瞪得像牛眼般大,显然没有想到。 “好你个小蹄子,欺负到你舅妈头上来了!”她伸手就要去抓阿薇,被阿薇躲开了。 阿薇站直了立在一旁,趁着几个村妇都在,也不对王氏客气,“你算哪门子亲戚,有你这么做舅妈的吗?我男人早回了大瓷山了,我在村里留着,不过想多照顾我爷爷几天罢了,哪儿轮到你在这里嚼舌根。” 兔子急了也是要咬人的,王氏这般,真当她是聋子哑巴吗? 那几个村妇一听,觉得阿薇说得也有道理,王氏在村里本就名声不好,只是她嘴碎,逮着个人就能说道半天,慢慢就把阿薇的事情传开了,实则信的人也不多,只是闲话家常,本就是人的乐趣。 这会儿见阿薇来了,几人也不好再听下去,劝了阿薇几句让她别放在心上,就匆匆散了。 王氏却哪儿甘心,拾起脚边的枯枝就朝阿薇打去,阿薇抱着水桶抵挡,她年轻,身子比王氏轻盈敏捷,王氏追打了一阵,没伤到阿薇一分,倒把自己累得弯下腰杆,气喘吁吁。 阿薇站到她面前再次开口,“舅妈这般说三道四毁人清白,小心传到您亲家那里,反而毁了自家名声!您能说会道,也别把我当了哑巴,您在村里那些事儿,别逼我往后也去陈家那条街上说道说道。” 王氏看着从来闷不啃声,只拿脸蛋身段勾人的狐媚子,今日变得伶牙俐齿,不可置信地盯着她,把自己一口老黄牙都要咬碎了,第一次发觉,无论是吵架的气势还是踩人痛脚的本事,自己竟输了对方三分。 这会儿是午后,虽是已入秋的天气,但外面日头下仍旧十分炎热,那几个村妇离开后,一时路上没了别的人。 王氏正要开口烂骂回去,前面小跑过来一个年轻妇人,待到了王氏身后,柔声喊了她一声“娘”,忙将弓着腰的王氏扶住了。 听她这么喊,阿薇晓得她的身份了,不由认真打量她,陈氏身形微丰,是村里人喜欢的那种好生养的模样,眉眼弯弯的,看着和善,皮肤不算白,但比起庄稼人的黝黑,已是相当打眼了。 “娘,我在前面听说您跟表妹您别置气了,日头大,咱们快些回去吧。”陈氏温声细语的样子。 听她称自己“表妹”,阿薇一下觉得头一次见面,关系却马上拉近了,看来陈氏是知道杨家还有她这个亲戚的,不知道是陈氏近人情,打听了杨家亲戚的情况,还是王氏在儿媳妇面前也唠叨自己坏话,她放下水桶,唤了对方一声“表嫂”。 陈氏羞涩地应了一声,扶着王氏要走,王氏狠狠剜了阿薇一眼,想到儿媳妇在,把嘴里预备好的恶毒话都生生咽了下去,扯了扯湿漉漉的裙子,不甘地朝回家的方向去了。 拾起水桶,阿薇叹了口气,打算再去打一桶水,却见陈氏似乎回头看了自己一眼,阳光下,她看不太清楚,却觉得那眼神有些哀怨,有些意味深长。 哎,怕是王氏担心自己真去陈家门口闹,打算先在儿媳妇面前把自己丑化了。 下午的时候,乔老头从外面回来,进门就问阿薇,是不是跟王氏吵架了,还浇了她一桶水,阿薇没否认,只好奇当时不过几个人见到,没想到这么快就传开了。她莫名有些怀恋在大瓷山的生活,那里没有闲言碎语,只有鸟语花香。 乔老头想不到阿薇也是个有脾气的人,从前总觉得她十分乖顺,但孙女今天发了火,他却高兴得紧,燃了旱烟,边抽边道:“那个腌臜泼妇,水该往头上浇下去,光湿她的烂裙破鞋,便宜她了!” 没想到爷爷会这么说,阿薇笑了笑,其实若是从前听到王氏说她的坏话,她大概不会直接粗暴地对待,但这些日子担心辰轩,难免心神不宁,王氏的话无疑火上浇油,她实在忍不下去。 想到辰轩的事情,她思量了一番,不由对爷爷道:“爷爷,我想先回大瓷山去了,我想他应该快回来了,我得回去把家里收拾一下。”半个月没回去,还不知道竹屋怎么样了,更不想留在这里听村里人背后说道。 乔老头这些日子自然也替她忧心,只没有说出来罢了,听她说要回去,怕她一个人不安全。 阿薇只说自己在山上早住惯了,没什么好怕的。乔老头想到她在村里也难过,就不再反对,只嘱咐她夜半不要熄灯,将门窗关好,人睡床板下,莫虽床上,若能寻了山里的猎户弄条狼狗养着最好。 觉得爷爷过于忧心了,她随口应下,没放在心上。 第二日午后,阿薇收拾东西回去,见竹屋没什么变化,只是染了灰尘,第一件事就是着手打扫起来。 过了傍晚,天色渐暗,她仍没觉得害怕,只是看到地铺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心里一阵烦忧。 早知道,和他一起去就好了。 暗夜里,星光点点,秋风渐凉,她没听爷爷的话点灯睡到床下,仍是熄灯睡在熟悉的床上,门窗却是关严实了。 忽而,竹桥上响起一阵脚步声,接着,有人敲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24 大山里谁会夜半三更找上门,如果是坏人,更不会敲门了。 阿薇心头一喜,心知是辰轩回来了,赶忙应了一声,点了灯,三下两下穿好衣服,踩着鞋子就去前面把锁开了,拉开门来。 迎面却是个陌生男子,穿着富贵,身上挎着包袱,明显染了一路风尘,年纪在二十四五的模样,长相为中上人之姿,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瞪着她似乎很惊讶。 见不是辰轩,阿薇突然对半夜里来的陌生人有点恐惧,责怪自己糊涂,竟然没问一声就开了门。 男子皱眉问,“你是谁?范辰轩呢?”刚才听到女子应答的声音,他就疑惑了,向来不近女色的范二少爷,竟然在屋里藏了女人,现在一看,还是个极为美貌的年轻女子,就是衣着看起来旧了些,不像是有身份的人物,他这么一想,心头立时有了猜测。 见男子认识辰轩,阿薇惊讶之余放松了警惕,对方看着也不像坏人,那么可能是辰轩也认识的人? “你是谁?”她反问道。 男子绕过阿薇,一面朝里走,一面漫不经心地答道:“我是你们家少爷的朋友,我姓俞。”他自顾自坐到临窗的矮几下,伸手拿了茶壶要给自己倒水,抓起把手后发现茶壶空空如也,又“唉”了一声放下,睨着阿薇道:“你还没跟我说,你们家少爷去哪儿了?” 阿薇愣了,再看自己披头散发,衣着陈旧,知道是被这个姓俞的误会了。 “他出门半个月了,还没回来。”说到这个,她也一阵失落。 俞柏彦撇嘴,冷哼一声,“知道我要来找他,转身就溜了,范辰轩呀范辰轩,你可真不厚道!都这么几个月了,再不交货,我可跟人家怎么交代!”他拾起矮几上的空杯子,随手递给阿薇,“气死我了,快给我倒杯茶!” 夜半三更的,哪儿来的热水泡茶,阿薇只给他倒了一杯凉开水,俞柏彦倒没嫌弃,接过就咕噜咕噜喝了,末了舒畅地叹了口气,觉得把渴解了。 想到他刚才说的话,阿薇觉得这人可能跟辰轩补的瓷器有关系,就试探着说,“他不是跑了,而是外面去找一样材料,可以修补薄胎瓷器的。”她不想别人误会了他。 俞柏彦一听,“哦?”了一声,显然很惊讶,又打听了几句辰轩何时走的,何时能回来。 阿薇说了何时走的,却不知何时能回来,心里也是怅然。 俞柏彦枯坐了一会儿,伸了个懒腰,对阿薇道:“既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我就先住在这里等他吧,你给我收拾一下。” 阿薇眸子睁大了,半晌,断然道:“这不行,你不能住这里。”这个人怎么这么孟浪,明明知道这里只有她一个人,他怎么好意思住下。 俞柏彦有些生气,起身往屏风后走去,他曾来过竹屋一两次,知道那后面就是床,从前来的时候,他想与辰轩同榻将就一晚,那个洁癖人却非要赶他去镇上客栈,不就是张床吗?从前在书院的时候,又不是没一起睡过,今天趁着他不在,他还非要睡一睡他这张矜贵床。 走到屏风后,看到地上还铺了褥子,叠了被子,心想这便是那丫环睡觉的地儿了。心里不由呵呵笑,好你个范辰轩,以为你金屋藏娇,原来还跟以前一样,一点都不怜香惜玉,白瞎了这么个姑娘。 阿薇紧紧跟了过来,拦在床前,“你不可以睡这里。” 俞柏彦“嘿”的笑了一声,“你这丫头倒跟他一个脾气!”想了想,自己若睡了,那个洁癖人回来,多半要对她甩脸色,难怪她这么紧张。 “好了,好了,不给你添堵,我还是去镇上。”见阿薇一直拦着,俞柏彦无可奈何,打了个呵欠,匆匆朝外走了,他赶了几天的路,屁股还没坐热就被人赶了,心里把辰轩骂了个七八百遍,好你个洁癖人,等你回来了,看我不好好给你算算帐! 走到门口了,他忽而顿住脚步,将肩上的包袱取下,放到了旁边的矮几上,叮嘱阿薇,“这个太重,我挎着难受,先放这儿了,反正也是给他的。这里面都是值钱货,你可不要乱动,少了一片,你家少爷赔不起我。” 阿薇见他仍旧把自己当下人的模样,心里不太好受,还是应了一声,俞柏彦方转身出去了。 见他出了门,她马上跟过去将门关上,听到竹桥上远去的脚步声,方安下心来。这个人看起来跟辰轩很熟络的样子,但两人的气质截然不同,辰轩怎会有这样的朋友,她不禁怀疑。 在山上待了几日,辰轩仍旧没有回来,阿薇的日子过得越发漫长,夜半时分她甚至会不期然想起村里某个年纪轻轻的寡妇,忆起她抹眼泪的样子,然后就叹口气坐起来,再也睡不着了。 那个姓俞的之后又上山来了一次,听说辰轩还没回来,也有些焦急,但阿薇看出来,他是担心他的货不能按时交付,对于辰轩的安全,他倒很乐观,说辰轩从前本来就是个到处跑的,到了哪处景致好的地方,住上几个月也有可能。 阿薇从来不知道辰轩的过去,她与他的相识从青釉镇开始,并且生活在一起的时间里她也没看懂过他,她忽而有些害怕,如果辰轩不是在外面出事情耽误了,而是真的去了另一个地方生活这算不算丢下她不管了? 这日清晨她干脆收拾了包袱,心里有了个重大的决定——她要到外面去找他,看看他到底怎样了?与其在胡思乱想中备受煎熬,她宁愿亲自去找到答案。 不知道他具体是去了哪里,但青釉镇偏僻,周围都被山地丘陵遮蔽,只有从邻近的红瓦镇方向出去,才能到外面的世界。她想,不如就按这个路线走,等到了红瓦镇,再打听他的行踪,他长得打眼,不怕没人记得可等到去了外面的世界,她又该怎么办?她还没有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呢。 心里不免发憷,可她还是着意乔装了一番,挎好包袱,锁好门,坚定地下山而去,心里计划着,先去水竹村一趟,跟爷爷说一声,再去几个窑厂问问,看自己的计划能不能行。 快走到山脚了,阿薇擦了擦头上的汗,初秋的天气,还有些热,草色也还是翠绿的。忽而,脚边的草丛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不由侧头去看——一条吐着信子的菜花蛇正蜿蜒着躯体,徐徐朝她靠近。 阿薇吓得不轻,从前生活在水竹村,那里常年开采瓷土,山体曝露,植被草皮稀少,不适合蛇生存,除非在庄稼地附近,否则极少见到蛇,乍一见这冷血丑陋的狭长躯体,她一张俏脸猛然间白得不成人样。 慌乱间,她胡乱朝后退了几步,那蛇越发有了兴致,靠近的速度变得更快,草丛里被摩擦出更为响亮的哧哧声。 阿薇急得哆嗦,脚步虚浮起来,踉跄地朝后退着,听着身后也有了窸窸窣窣靠近的声响,她心想,莫不是后面还有一条,自己是踩了蛇窟? 绝望间,身后一暖,她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腰身被人搂住,拉开了。身后的人似乎迅速从怀里取了什么东西,撒向那蛇,黄灿灿的烟雾弥漫,顿时让人呛了几口,那蛇也委顿下来,拖着身子钻进了草丛。 阿薇看到那抹松枝纹的袖子往回收了,自己腰间的手也松开了,急忙侧头,立时对上了一张俊美无俦却略显疲惫的脸,他的眸子带着血丝,盯着她的样子仍旧冷漠如霜,她一时百感交集。 “临行时,不是让你在岳祖父那里等我吗?”他骤然开口,语气尽显责备,今日刚回镇上,他急冲冲就上了小瓷山,岳祖父却说她已回了大瓷山,他一怔,往回赶的速度越发快了。 阿薇低头,不去看他的脸,想想这些日子的种种煎熬,心头委屈得紧,本来有好多话想问他,现在却一句也不想说了。 见她眼睛红红的,泪珠儿憋在眼里打转,他抿了下唇,语气缓了一些,“从前我百般叮嘱,出门要带驱蛇粉,看来你也是未放在心上。” 她吸了吸鼻子,泪水不争气地夺眶而出,却不能否认她就是没放在心上,从前上山下山几乎都和他一起,也从没遇见过蛇,早把这事儿给忘了。 一见她这样,辰轩就想起上次她在溪边哭的样子,心里没来由一滞,不再说话了,转而打量她哭花的小脸,觉得大半个月过去,她好像哪儿不同了,皮肤黑黄了许多,泪水落下的地方却滑出一条白痕,再看脖子和手,又和往先一样白皙。 “往脸上抹了什么?”他有些好奇。 阿薇这才想到自己现在什么样,想到已被他看了半晌,不由难为情地侧身过去,声音低如蚊呐,“拿你书案上的墨粉和了豆面儿” 想象这两样东西和在一起,搽在脸上,他一蹙眉,有些嫌恶。 “搽这些做什么?”他想了半晌,实在理解不了,总不成这奇怪的组合还能有润肤的效果,听说有妇人为了消除面部褶皱,竟涂抹鸟粪熏敷。她若也有类似癖好,他定然是受不了的,连想想都忍不住呕恶。 阿薇怕说出来,又被他责备,半晌没有回答,辰轩却就此事不肯放手,于是她支支吾吾道:“我想跟着运瓷器的商队出去听说他们招的随行厨娘都是上了年纪的我想弄得难看一点或许容易选中些。” “厨娘?”辰轩越发一头雾水,“钱不够用了?”他记得临行前,收拾行礼的时候曾往她的包袱里悄悄塞了个钱袋,就算自己大半月未归,应该也足够她花用才对,难道她没看见? 阿薇翕着唇,半晌才犹豫地说,“我想跟着商队去外面找你”跟着商队,应该会安全一些,商队的人耳目多,请他们帮打听也容易些。 这就是她的计划,刚才她还兴致勃勃,现在见他回来,顿时觉得自己的行为在他看来定然十分可笑,她不想说,辰轩却一再追问,她就奇了,平时也不见他这么多问题,估计是刻意等着她出糗的。 辰轩听完她含混的陈述,大约猜到她近日的心境,沉默了半晌,方道:“回去吧。”接着,往山上行去。 阿薇见他没说什么,就安下心来,想起刚才的蛇又有些后怕,忙紧跟了他。 回到竹屋,清风抚得廊下的瓷铃铛慢慢摇动,听着熟悉的轻响,辰轩好像感受到了某种归家的召唤,见屋里收拾得极为洁净,唇角慢慢浮了起来。 在路上阿薇已问过辰轩,知道他还没有吃饭,洗干净脸后就在灶下忙活起来,之前觉得他就快回来,她带了不少食物上山,本以为自己离家后会浪费,没想到又派上用场,很快摆了桌子,叫他出来吃饭。 辰轩执着筷子未动,先问,“俞柏彦来过?” 阿薇知道他看到屋里的那个包袱了,便把事情讲了一遍,辰轩听说俞柏彦死皮赖脸要住家里,冷笑一下,淡然吐出四个字,“死性不改。” “说谁呢?说谁呢?我怎么觉着有些人不按时交货,还在背后说人坏话呢?”竹桥上响起嗵嗵的声响,两人顺势望去,见俞柏彦悠闲地晃着身子走了过来,看到桌上丰盛诱人的食物,他似乎也胃口大开,自个儿拉了凳子坐下,努嘴朝阿薇道,“赶巧了,麻烦加副碗筷。” 阿薇便起身去拿碗了,辰轩看向俞柏彦,清冷的眸子里带着不满,“为何指使人?要吃自己拿。” 俞柏彦瞥了他一眼,“你的人,我就不能使唤了?” “当然不能。”辰轩回了他一眼。 俞柏彦不理辰轩,大大方方接过了阿薇递来的碗筷,夹了一个汤里的丸子放到嘴里,嚼了一口觉得滋味大好,不禁转头问阿薇,“这里面加了什么,吃起来脆脆的?” “是荸荠。”辰轩先于阿薇答道,由于不擅烹调,他从前买了不少菜谱堆放在书架上,后来家中由阿薇掌厨,他再没翻过那些菜谱,倒是阿薇闲来无事常去翻看,厨艺精进不少。菜谱中有一道菜正是在猪肉丸子中加入切碎的荸荠,使肉丸更为鲜美脆爽,他今天吃了一口便想起来了,她做的味道比菜谱上形容的还要好,许久未吃到她做的菜,还真有些怀念。 听辰轩答出来,阿薇眼睛含着笑,弯成了月牙。 俞柏彦又接连吃了几口别的菜,转而用极为羡慕的眼神看向辰轩,“大鸟儿,你可真有口福,把你这丫环借我几个月,让她回覃州给我做饭,下次我取货的时候再给你把人带回来!” 辰轩面色一沉,望向俞柏彦的神色如霜刀一般,“你说什么!” 俞柏彦一捂嘴,知道自己一不小心喊了他小时候的外号,触了他的逆鳞,忙赔笑道:“别生气嘛,以后不那么叫了。再叫一次,往后给你双倍的补瓷钱。” “我不是说这个。”辰轩盯着俞柏彦的眼神让对方感到可怖,“你说丫环?” 俞柏彦茫然地点点头,不知道自己说错了啥,讪讪道:“不借就不借,别这么凶嘛。” “她是我妻。”辰轩看着俞柏彦,郑重道。 阿薇刚才没把俞柏彦一直把她当丫环的事情告诉辰轩,刚才听俞柏彦还叫她丫环,一时有些尴尬,心里知道自己的出身与辰轩并不般配,连他的朋友都这么看,更别说往后如果去了他家里,他的亲人只怕也瞧不上自己。现下听辰轩这么说,她心里不禁漾起了温柔的涟漪。 瞪大眼睛的俞柏彦再次打量阿薇,这女子长得确实美,是他见过的最能与大鸟儿相配的人,比他七年前那位以才貌双绝著称的亡妻还要美上几分,只是为何是个乡村女子的打扮?又才留意到她梳了妇人发髻,俞柏彦越发猜不透了,只愣愣道:“你不是开玩笑吧?”他一直以为,这是范家给辰轩安排的通房丫头,并且被某人当成了使唤丫头。 辰轩没说话,从汤里夹了一个最大的丸子,塞到了俞柏彦因为惊讶而微张的嘴里。俞柏彦见辰轩只顾着吃饭,一脸“我不想与你说话”的表情,呜呜啊啊地嚼着大丸子,不敢再开口。 阿薇第一次见到辰轩捉弄人的样子,再看看俞柏彦腮帮子鼓得像只蛤蟆,不禁噗嗤笑出声来,一顿饭因为俞柏彦的出现难得充满了欢快的氛围,对于这个人说她是丫环的事儿,她也不再放心上了。 饭毕,俞柏彦催促辰轩去屋里将这段日子补好的瓷器清理出来,他得赶回去交货了。阿薇听着二人的交谈,逐渐理清了二人的关系。 辰轩与俞柏彦从前是书院的同窗好友,现在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两家皆是祖辈经商,颇有渊源,两人打小就在一处玩闹。 俞柏彦举业不成后接管了家中的古玩生意,辰轩则去京城学艺,五年后载誉而归。俞柏彦看准商机,邀了辰轩一起做补瓷生意,俞柏彦负责收集破碎或有瑕疵的贵重瓷器,辰轩负责修补,补好之后再由俞柏彦送还物主,见客议价也是俞柏彦出面。 俞柏彦头脑灵活,善于经商,而辰轩心静如水,长于技艺,两人合作,取长补短,短短两年时间积累不少财富。这两年间,辰轩只有少量时间待在覃州范家,其余时候都是寄情山水,居无定所,可偏偏他补的瓷器叫那些贵人名流爱不释手,他的名气在这一行也越来越大,俞柏彦不得不巴巴地跟随他的足迹,往来于各地的名山大川之间。 拿俞柏彦自己的话说,他简直活得颠沛流离。 至此,阿薇总算解开了心中长久的疑惑,从前只见辰轩补瓷,却从未见他与客人往来,原来是有俞柏彦在后协助。 两人在屋中说着瓷器的事儿,阿薇不便打扰,端着碗碟去了溪水边,不过一会儿,却见俞柏彦来了,笑着蹲到旁边,抢走了她手边的碗碟,“嫂子,嫂子,我来洗,你歇着去。”他一双眼里透着殷勤却很真诚,阿薇几乎忘了他之前散漫随意的样子。 “你是客人,怎么能让你洗,还是我来吧,你们商量正事要紧。”阿薇要去拿盘子,却没抢过他。 俞柏彦把手里的盘子当做了宝贝,往旁边挪了一个位置,一边胡乱刷洗着,一边道:“嫂子要是不让我洗,就是还记着我干的蠢事儿,不肯原谅我。”刚才他使劲向辰轩套了话,大鸟儿话少,但总是经不住他盘问,几个回合下来,他已知道这姑娘的来历了。 阿薇忙摇头,“我没有怨你我确实跟他不般配,你误会也不奇怪。” “嫂子花容月貌,大鸟儿是撞上金凤凰了,只有鸟儿配不上凤凰,哪有凤凰配不上鸟儿的?”俞柏彦这话说得真诚,论身份,两人确实有差距,但大鸟儿那脾气性格,能找到个这么温柔可人美貌的,即是缘分,看大鸟儿的样子,也是护得紧,今天都给他几回脸色看了。 阿薇听他这么说,脸上有些发红。 屋里的辰轩正在清理这阵子补好的瓷器,听到外面有笑声,不由抬头望去,见溪边蹲着的两人有说有笑,他忽而一阵酸酸的别扭,虽然能看到两人之间的距离不算近。 等了半晌,他终于忍不住朝窗外道:“俞柏彦,你的瓷器可还要?” 俞柏彦侧头与阿薇道了一声,便进了屋里,阿薇将他胡乱洗过的碗碟又清了一遍,擦干了放好,又泡了两杯茶进屋,安安静静地放到正在说话的两人面前,见辰轩正拿了一个红色的小盏给俞柏彦看,小盏轻巧华美,上面用金粉绘制了花鸟图案,十分精致。 俞柏彦朝阿薇道了声谢,然后捧着小盏认真看了起来,脸上的兴奋之色不容掩饰,“我滴个乖乖,这真是之前碎成两半的流霞盏?和我拿来的时候完全是两个模样,你如何做到的?” 阿薇一惊,眼前的器物流光溢彩c精致绝伦,实在难让人忆起它破碎时的模样。她并没有在流霞盏上发现半颗锔钉,也知道绝不是用锔钉修补的,于是对于辰轩到底寻到了何种材料来修补,霎时好奇不已。 “我丢了半条命才补好这件器物,也不枉你多等了几日。”辰轩眸中神采隐隐,显然对这件器物也极为自信满意。 俞柏彦将宝贝仔细收了起来,仿佛曝露于外间多一刻,都有可能损坏它的完美,嘴上却不给辰轩任何拖延的理由,“我不管,你没按时交货,按咱俩之前的约定,这次收到的钱,我要多分一成,咱们□□开。” “随你。”辰轩对这些事本就不在乎,能将器物修补完美已足够他惬意好一阵,钱财方面,俞柏彦比他辛苦,多得些也应该,再者,俞柏彦嘴上计较实际从未亏待过他。 俞柏彦又转向阿薇,道:“嫂子,这小子就得这么管,否则十有九次不能按时交货,他光顾着琢磨怎么补得更好,迟迟都不下手。今儿个多收他一成钱,我也不自己拿着,下回来的时候送套漂亮的头面给嫂子。” 阿薇忙摆手,“不用,不用了。”他们生意上的事情,她不好参合进去。 “要的要的。”俞柏彦笑着,又去看辰轩,“就当我替这小子买给你的。”大鸟儿穿得人五人六,怎就不把自己媳妇儿打扮打扮,小嫂子要是打扮出来,还不知道美成啥样。莫不是大鸟儿心里有个顾忌,怕小嫂子太招人眼,想想还真有可能。 是日,俞柏彦留到下午,蹭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对阿薇越发赞不绝口,一口一个嫂子叫得亲热,把辰轩也晾到了一旁。 搁下碗筷已是杯盘狼藉,辰轩见俞柏彦还在热火朝天地和阿薇探讨怎么烹调才能减少鱼腥味,心里不由冷笑,一个从小吃鱼卡住喉咙,之后再不吃鱼的人 “俞柏彦。”辰轩沉静如水的嗓音打断了二人,“把碗碟洗了,你可以下山了。”说罢,起身去了屋里。 俞柏彦一脸笑容僵在脸上,他可是客人,有这么对客人的吗? 阿薇知道二人关系亲密,开玩笑不打紧,但有她在,没道理总麻烦人家,便笑道:“你歇着,我来洗。” 俞柏彦眼珠子一转,觉得某人有些反常,立马拦住了阿薇,郑重道:“嫂子,你不可帮我,万万不可帮我,快进去陪辰轩吧,今天的醋溜茄子酸了些,他吃了正不舒服呢。” 酸了?阿薇不解,辰轩从前不排斥吃酸味呀。 和俞柏彦道了声谢,她搁下盘子往屋里去了,辰轩坐在书案前,轻抚书页,并没有不舒服的样子。 “我给你倒杯水吧。”阿薇道。 辰轩放下书,看了她一眼,“不用。” 阿薇哦了一声,不知道再要说些什么。辰轩和俞柏彦,一个太沉静,一个太闹腾,她想不通这二人怎会成为朋友,只是觉得,辰轩若能多说几句话就好了。 正当她发愣的时候,辰轩抬头温声说,“你也累了,去歇着吧。”阿薇应下,心下终于稍有暖意,侧头看了溪边奋力刷碗的俞柏彦一眼,真心疼那些盘子呀。 到了傍晚,俞柏彦终于要告辞离开,天空却下起了一阵不小的秋雨。 “得了,走不了了。”俞柏彦也颇为无奈,“看来,得打扰你们一晚上。”俞柏彦嘴上虽皮,也晓得小别胜新婚的道理,本想蹭两顿饭吃就离开,没想到老天爷却要让他做个彻头彻尾不识趣的人。 阿薇面露难色,辰轩却直接对俞柏彦道:“屋里有伞。” 俞柏彦看着湿滑的泥地,脸色比苦瓜还要苦,“你当我赖着不走?你不怕我滚下山去?” 天色越发暗沉,雨却不见收势,俞柏彦站在廊下与辰轩商量,“我看这廊下飘不进雨,屋里不是有床地铺吗?我就在廊下将就一晚吧。”说起这床地铺,他也奇怪,到底给谁睡的?莫不是夫妻吵架的时候用的? 见辰轩不语,俞柏彦又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放心吧,我不会妨碍你和嫂子,雨声这么大,我啥也听不见。” 辰轩不屑地睨了他一眼,仍是未置可否。 阿薇在屋里倒是想到个主意,便出来和二人道:“不如把地铺铺到净房吧,净房平时只用来沐浴,很干净。我睡净房,你们两个——” 话未说完,辰轩和俞柏彦几乎同时道:“不可!”然后相互瞥了一眼,都有些嫌弃对方的样子。 辰轩自不必说,本就不习惯旁人睡于身侧,更何况俞柏彦夏日时候在书院卧房散发的味道,他这辈子都难以忘却。 俞柏彦却是因为从前被对方拒绝的次数太多,不想再到嫂子面前失了面子。 最后的结果,俞柏彦睡到了净房。辰轩和俞柏彦合力将浴桶抬了出来,阿薇在地上铺了一层干草,又垫了三床褥子,还点了祛湿驱蚊的艾草香,整个净房除了局促些,倒是能应付一晚了。 为了不影响小夫妻,俞柏彦草草洗漱后就钻到净房里再没出来过。 雨势渐小,辰轩仍旧到溪水中沐浴,秋天的水已有了凉意,但他常年有冷水浴的习惯,倒不觉得难耐。说到难耐,恐怕此生不会再有超过上次中了媚药的感觉。 因为净房被占用,阿薇只能烧了些热水端进屋里,趁着辰轩在外面沐浴,自己也脱了衣服在屏风后擦身子。好在她是天天清洁的,现在光是擦擦汗渍就好,没有半点污秽。 辰轩进来的时候就看到阿薇衣衫半褪背对他的样子,白皙的玉背在灯光下泛着蜜色,她正拿着帕子滑过颈间,因为热气的熨帖,后颈上染了一片海棠经雨似的娇艳,他一时看得忘记挪开眼。 阿薇看到墙上的影子才知道辰轩进来了,雨丝落在房顶的声音让她忽略了屋里的动静,她一慌,忙将褪到腰上的衣服拉了上去。 随着她的动作,墙上两只兔儿的影子跳动起来,辰轩喉咙滚动,收回视线朝外走去,“弄好了唤我。”阿薇来不及答,看着他的身影已匆匆往书案方向去了。 她擦干净了,正要换中衣,忽而意识到,褥子全铺到净房了,今晚他和她自然只能一起睡,忙又褪下衣裳,仔细擦了一遍,才换了干净的中衣。 说句羞人的话,就算有褥子,她也不想再铺出来,让俞柏彦瞧见了,少不得怀疑他们夫妻感情不睦。想起上次喝醉酒就光溜溜睡过一次了,这次隔着中衣,应该没那么羞臊,阿薇钻进被窝里,把自己裹得只剩一张俏脸,才低低地喊了辰轩一声。 他进来的时候,看着她已经背对他在里面躺下了,床上只有她裹成一团的那床被子,静默了会儿,他从柜子里取了另一床被子出来,熄灯睡到了床上。 再次挨着她睡,心里不可说没有半分念想,可他这半个月太过疲惫,平复了身下的躁意,很快睡了过去。倒是阿薇心下默念,她一个人占了一大床被子,真不是故意的,只是没想到他连扯一扯被子都不肯。 也许是顾虑到家里还有另一个人,阿薇第二日早早就醒了,想赶快洗漱了给客人做早饭,睁眼时却被还睡着的辰轩被子下顶起的一角吸引了,从前睡地铺时,他习惯侧卧,她倒是头一次见到这种景象,心里不禁好奇,他下面揣了什么东西,怎么睡觉还揣着。 可再看向辰轩的脸时,她的好奇瞬间被压下去,惊慌顿生。 他的脸略微浮肿,腮边起了许多红色的疹子,脖子上也有,睡梦中他时不时伸手挠一下,她便见到他手上也起了风团。 月兰说起的那件事来回在耳中回荡,阿薇一颗心被荡的越来越乱,越来越怕。 她进而怀疑,下面那撑起来的地方,不是揣了什么东西,而是因为生病肿了起来。看着辰轩还在熟睡之中,阿薇心中被恐惧支撑起了另一种勇气,她想要验证一下。 轻轻拉开被子,穿着白色丝绸亵裤的长腿落在眼前,上方果然撑起了一大片,裤子薄,她凑近了大约能看到,里面当真肿得厉害。记得小时候给小谨把尿,那里是小小的一丢,人长大了,也不至于能跟着长这么大吧,再说,平常人长这么大,那出门多显眼呀,显然是不能长这么大的,除非身体有了异样。 阿薇在肯定自己的推测时,心里越发难受无助,月兰说这种病很难治的,他终于回来了,可到底是染上了这种病。 又伸手触了触,发现那里隔着裤子都发烫,看来疮毒已发了邪火,她难过地吸了吸鼻子,却见眼前长腿一曲,躺着的人猛然坐起,眼神愠怒地看着她,从未见过辰轩这样的表情,阿薇吓得朝墙边靠去。 “你刚才做什么?”他质问,面色难掩尴尬。 阿薇想起刚才自己的举动,脸渐渐红了,“没没什么。” 见她支支吾吾的样子,辰轩越发肯定了刚才惊醒他的触感不是错觉。 “昨日,俞柏彦在溪边跟你说什么了?” 他盯着她的样子让她害怕,却不知他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讲什么,”阿薇老实答道,“就是一些你们小时候在书院的趣事。” “什么趣事?”想起她当时笑得灿漫,他不由再问,语声冰冷。 阿薇搔了搔眉角,犹豫了会儿,“就是你们偶尔会翻墙逃学逛庙会,惹先生生气的时候悄悄把先生的戒尺藏起来,隔壁院子里的枇杷熟了,你们会搭了梯子拿带勾的网子偷果子吃就是这些,没了。” 俞柏彦跟她讲这些的时候,她完全不敢相信辰轩小时候是这样的孩子,比小谨调皮太多,不过故事里的他更鲜活一些,让人听着想着,没来由就浮起了唇角。 只是她不知道说出来这些,算不算出卖了俞柏彦,俞柏彦说辰轩不喜人提以前的事,让她听完了别去他面前说道,看辰轩现在的样子,确实是不悦的。 辰轩却是在想,如果是俞柏彦告诉了她,他童年的外号是如何得来的,意外让她有了好奇心,那他将来也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俞柏彦的枕边人,他小麻雀的外号是如何得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25 因着发生了这点小插曲,两人都了无睡意,很快就起了床,阿薇瞧了辰轩一眼,忽而疑惑,怎么穿上衣服,他患处的症状就消下去了?或许,这病不是时刻发作,只在晨起时加重? 压下心中疑虑,阿薇到灶下忙碌,煮了些清粥,配了几样爽口的小菜,想到俞柏彦今日要下山赶路,怕不够他饱腹,又蒸了碗蛋羹,见时间尚早,又炸了几个肉丸子和一些米糕准备让他带在路上。 看着阿薇将东西包进油纸包里,心里有了预测的辰轩不由将薄唇抿出一条冷厉的线,大半月前自己外出的那次,可没有这个待遇。 饭食摆满了小桌,俞柏彦却还没有起来,辰轩自顾自坐到廊下,执起了筷子,阿薇觉得应该等着客人一起吃的,但辰轩既然饿了,她也不能让辰轩饿着等,于是拿起碗碟,将各样吃食都往里面夹一点,给俞柏彦留着。 “不用留。”辰轩见了,眸色微变,打断阿薇,起身往净房去,“天色不早,他该起来了。” 俞柏彦出了净房,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山中气候凉爽,空气清新,他这一觉竟比在客栈上房还睡得好。 看到满桌子的菜,俞柏彦连洗漱都忘了,毫不客气地一屁股粘到凳子上,辰轩屏息移了移凳子,往阿薇的方向靠了靠,远离了俞柏彦。 意识到被嫌弃了,俞柏彦撇嘴朝辰轩扇了扇袖子,“怎么,嫌我臭?”说着却注意到辰轩脸上的异样,忙放下袖子,瞠目道:“我滴个乖乖,你这脸咋了?怎么手上也有?莫不是莫不是住了脏地儿,染了杨梅疹?外面这病正传得厉害呢!”他语气越认真,表情越紧张,其实说的越是玩笑话,只是阿薇不熟悉俞柏彦的脾性,反觉又添佐证,确定辰轩患了此症无疑。 辰轩知道自己现在容颜有碍,见阿薇也正蹙眉看自己,颇觉得有些难为情,对着俞柏彦的语气变得冷硬,“为了将流霞盏补好,我几乎失去半条命,你若只顾着打趣,往后那些飞过竹林的鸽子我近日会潜心专研菜谱,探究鸽子该如何烹食才好。” 心疼自己费心培养的信鸽,俞柏彦适时闭嘴了,伸筷子把辰轩正要夹的那口菜抢到了自己碗里,得意洋洋间心里忽而疑惑,这位从来是庙里的菩萨,金口难开,即使生气也最多拿眼神唬人,原来也会有开口反驳的一天?再瞧瞧旁边为大鸟儿补了一箸菜的小嫂子,俞柏彦明白了,菩萨呀,终于赖不住寂寞从庙堂里跑到了寻常家,嘿嘿! 下过雨的山道还有些湿,俞柏彦不着急走,却耐不住辰轩无声催促的眼神,直到阿薇将两个装满美食的油纸包递给他,心里才乐呵起来,“还是嫂子对我好,往后我要常来吃嫂子做的饭菜。” 此话一出,意料之中收到两记寒冰般的眼刀子,不过俞柏彦仍旧笑得从容得意,都要走了,不气气大鸟儿他怎能甘心。 阿薇与辰轩送了俞柏彦一小段路,直到他挥手告别的身影再瞧不见了,才回了竹屋。 解开俞柏彦留下的包袱,辰轩拿出新一轮等待修补的瓷器琢磨起来,抬头见阿薇一步一顿走了过来,知她是有话说的样子,他难得主动问道:“何事?” 瞧着他身上红斑点点的样子,阿薇越发忧心,“这病拖久了不好,不如下山找个大夫看看吧。”知道辰轩这样的人多半好面子,否则不会俞柏彦一提到那个病症,他就愠怒,所以她只好小心翼翼来相劝。 “不用。”辰轩知她说的是他肌肤上的病症,“患了此症,无药可解,只有挨过了时间,身体适应了才会好转。” 阿薇没想到他这么固执,这种病哪儿能是挨过时间就会好的,见他一脸早习以为常的模样,她又不好多说。不过,她总归是没放弃,这日里,时不时劝他几句,点到即止,虽没劝服他,好在没惹他生气。 到了晚上,洗漱干净,阿薇却发现一个难题,两个人怎么睡?月兰说,这个病是惹人的。 家里的褥子俞柏彦用过后,辰轩不欲再用,一时就没有新褥子了,再说要是铺褥子分开睡,他会不会不高兴,觉得自己嫌弃了他?毕竟昨天都睡一块儿了。 心中百转千回,忽而听到辰轩沐浴后走进屋里的声音,她不再多想,一拉被子缩了进去,只是下意识和昨天一样把自己裹成了大蚕茧。 辰轩的脚步在床前顿住,掀了掀薄唇,终究无言,仍像昨夜一般吹了灯,睡进自己的被子里。 昨夜,他当她是怕了他,毕竟那夜自己的行径太过自私猥琐,导致时近一月,她心里的抵触仍旧没有散去,裹得像个粽子,多半就是防他又乘人之危。 今天,她还是躲着自己,除了对那夜的抵触,只怕还因为他想了想自己身上的可怖的红疹,虽然不惹人,她瞧了到底是害怕的。 摇头叹了口气,他默然睡去。 第二日早晨,二人吃过早饭后,阿薇告诉辰轩她想去镇上逛逛,辰轩想起那日她遇到蛇的事情,心有余悸,便说和她一起去,阿薇掏出袖袋里的驱蛇药给他看,又说赶集日月兰要到镇上摆摊,自己要找她叙旧,辰轩跟着就不方便了。 辰轩意会,嘱咐她路上小心,又让她带了竹杖c匕首在身上,顺便花时间教她一些在山中遇到危险的处理方法,才放她下山了。 阿薇没想到今天辰轩会和她说这么多话,比从前几日加起来都多,想到他是担心她的安全,心里倒是喜滋滋的,却怕错过了赶集的时辰,不由加快了下山的脚步。 到了镇上,见月兰果然在原来那处摆摊,阿薇笑着与她闲聊了一番,终于将话题引到月兰上次说的外面流行杨梅疹的事情上,时过半月,月兰早把这件随意用作谈资的小事忘了,也没说出多少有用的信息,只说不好治,外面因这个病还死了人。阿薇不好再多问,以免月兰怀疑,间接泄了辰轩隐私。 与月兰告辞,不知不觉走到一家医馆前,阿薇叹口气,要是辰轩肯来看病就好了,若不及时治愈,后果不堪设想,自己倒想给他抓些药回去,可毕竟不是大夫,怎晓得那个病要用什么药,埋头走了一阵,路过从前辰轩买书的那家书肆,脑中灵光一现,走了进去。 傍晚时分,是例行的洗漱沐浴时间,阿薇将辰轩引到净房,那里的褥子已清理走了,浴桶又放回了原处,现在浴桶里装满了水,冒着腾腾的热气,只是水的眼色并非纯澈透明,而是像一大锅汤药一般,气息中也是一股熏人的苦涩味道。 阿薇看着辰轩皱眉嫌弃的模样,语气更加小心翼翼,“这是祛湿解热的浴汤,初秋时节用了最好你试试吧。” “你用吧。”辰轩转身就往外走,“我还是习惯溪水中沐浴。” 阿薇一下拉住了他的袖子,“现在天气凉了,还是用热水沐浴吧。你不是说我们住在山里要分外小心蛇虫鼠蚁吗,那溪水里说不准有蚂蟥c水蛇之类的,现在天黑得早,水里看不清楚,还是在屋里洗吧。” 她语声越发软糯,一双眼里满是渴求,辰轩见了,心里某处似被化开了,对那看着脏乎乎的浴汤少了几分抵触。 阿薇关好门出去,辰轩褪了衣衫坐进浴桶里,被温热的气息包裹着,产生了许久不曾有的松弛感。他何尝不知道她这桶浴汤的用意,既然是为了他好,他就欣然接受,能不能缓解病症倒是另一回事了,总归她是个细致人,倒不至于用了什么有害身体的药。 本未报太大希望,没想到,连续泡浴五天之后,他身上的瘙痒红斑散去不少,脸上的浮肿也消失不见,阿薇见他大好,心中大石放下,晚上与他同床而卧,也不再害怕被惹上了,只是这天早上起床,对着身旁还在熟睡的人以及他下面那片撑起的地方,她不禁又怀疑起来。 那药浴是有效果,但对这个地方似乎始终不能攻克,她连续观察了数个早晨,敢肯定这处的病症还未消下去。 该怎么办?阿薇琢磨了一天。 夜晚,辰轩照例泡完药浴,又用清水将身上浇了一遍,去除残留的药味,几天下来,他已习惯了这种淡淡的药香味儿,不觉得令人厌恶了,甚至喜欢上了在水汽氤氲中彻底放松的感觉。擦干身子,穿好中衣,他踩着蒲草拖鞋朝屋里走去,鞋子是阿薇为他买的,方便他在净房沐浴的时候穿,从前在溪水中沐浴的时候,他总在溪边放一双棠木屐,现在更为喜欢蒲草的舒适柔软,虽然它廉价许多。 路过书案的时候,看到上面还散放着几本书,他一时诧异,记得今天看了书,是放回书架的,莫非记糊涂了?拾起书想放回去的时候,却发现这些是医书,他不好此道,这自然不是他的书,看来,应该是她买回来的。 书页上还折了角,似乎是当做标记,他好奇地翻开那页一看,其中论述的是一种叫做杨梅疹的病症,他眉头拧起,这种病,他自然有所耳闻,可她平白无故看这个做什么? 思绪流转,一个他不愿相信的答案慢慢浮上心头。 阿薇在屏风后忙碌,她趁他沐浴的时候又翻开那些书仔细琢磨,最后她得出结论,他全身的症状都消下去,唯独那处顽固,定然是药量不够所制。书中有一方,名曰制梅方,取诸多药材,煮水取汁,用土茯苓粉调和。 辰轩进来的时候,她正在搅拌药膏,这几天辰轩没排斥她为他治病,她就不打算对他拐弯抹角了,“这个药膏,一会儿你自己涂上,明天起来,应该不会再那么肿了。” 说完之后,她才发现他站在那里,似乎面色不愉,眸子沉得厉害。 大概她还是说得太直白了,她立时低下了头,老实做鹌鹑样。 “涂于何处?”头上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阿薇咬牙,没有作声,他明知故问,该不是又得罪他了吧。 他走近了几步,仍是问,“涂于何处?” 阿薇紧张地眨了眨眼,伸手遥遥地指了指那里,又隔空触电般缩了回来。 “你替我涂。”撂下这句,他踱步走到床前坐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26 让她涂?他怎么好意思,小谨会自己尿尿的时候都不让她看了呢,虽然是夫妻,她也没想过要去看他那么羞人的地方。 一步一挪地走到床前,阿薇将手中的药碗递过去,“还是你自己涂吧。”她两个脸颊都快红得滴血了。 辰轩坐得一动不动,阿薇托着药碗的手都快酸掉了,半晌才听他轻哼了一声,漠然道:“睡觉。”然后,一掀被子躺到了床上。 她哦了一声,放下药碗,吹了灯,小心翼翼地跨过他,睡到了里面。 第二日先醒来的是阿薇,大约担心昨晚上惹了他生气,睡得格外不踏实。翻身起来,她又看到了他下面那突兀的一片,心里一下就软了,他这么病着,一定很难受,自己给他擦药又算得了什么,那个位置,他自己确实不太方便。 她穿了衣服,轻手轻脚地下了地,拿了昨晚放在矮几上的药膏,又坐回床上。将药膏放在床尾,她试着慢慢掀开了他的下面的被子,那个突兀的地方越发明显了,她一阵心疼,再无杂念,慢慢伸手去解他的裤带,将裤子褪下了一截。 在看到患处的时候,她简直忍不住要抽泣,肿成这样,该多不舒服,他长得那般俊美,此处却丑陋不堪,跟那水里的象拔蚌似的,难怪他忌讳别人提这个病了。 拿起药碗,正要给他上药,辰轩突然坐了起来,大约是秋凉了,身体曝露于外的寒意让他睡意全无。 “你做什么!”他目色愠怒,将被子一拉,盖住了自己。 听他一声怒喝,阿薇差点把碗里的药膏撒了,低头眨着眼道:“给你搽药啊,你昨晚上不是让我给你搽吗?我想通了,你自己弄确实不方便,还是我帮你吧。” 辰轩咬牙气急,她这样子还真不像装的,看来她不是戏弄自己,而是怀疑自己。 “你以为我患了杨梅疹?”他脸色暗沉得厉害,“你觉得我在外面拈花惹草?” 阿薇嘟起了小嘴,患了就患了,他为何到现在还不承认,拈花惹草的意思她懂,但从未想过他会去那些地方,“这个病不小心睡了脏客栈也会染上我没怀疑过你什么。”原来他怕自己误会,才一直不承认。 舒了口气,辰轩与她解释道:“我这不是杨梅疹,是皮肤里有湿毒风邪郁积。在外寻找到的补瓷材料有些毒性,我长久接触,才患了此症。” 阿薇觉得他可能是在辩解,怕他不肯上药,这次没再照顾他的面子,小声反驳道:“不是杨梅疹,为什么泡了药浴会好?”那可是治杨梅疹的方子。 他抿唇闭目,觉得脑袋有些疼,半晌才睁眼道:“刚才我看过那几本医书,你用的方子里有蒲公英c金银花c蛇床子c土茯苓等药材,都是清热解毒的,应该对我的病症亦有效果,所以才好得这么快。” 阿薇见他神情肃然,恍然地点点头,觉得他也没必要骗自己,或许真的不是杨梅疹?医书上说,杨梅疹要治愈极难,用药至少要坚持三个月,他身上都没有溃烂发臭,还好得这么快,或许真是她歪打正着,给他治好了皮肤病症。 “可是”阿薇还是疑惑,小心地指向被子遮住的那处,“可是那里还没好呢,如果治杨梅疹的药也能治你皮肤上的病,这个药膏还是可以试一试的,书上说消肿效果极好。” 她说完,见辰轩的脸沉得更厉害了,似能滴出水来。 “你真想替我消肿?”他忽而意味深长地打量她,阿薇莫名感到一阵局促不安,垂着眸子小心地点了点头。 辰轩冷冷地弯起了唇角,朝她道:“把药碗放下。” 阿薇觉得辰轩说的这个办法完全没有用,她都按着他的指点,认真帮他按摩了,但患处的肿胀不仅未能消除半分,还有加重的趋势。 手有些酸了,看向仰面躺着,眼睛微眯的他,阿薇有些难为情地问,“是不是我按摩得不对?” “没有。”辰轩抬头,将双手枕于脑后,平静的面容染上几丝可疑的红晕,鼻尖微微汗出,舒服地叹了口气,他道:“继续。” 阿薇嘟嘴哦了一声,甩了甩酸疼的手腕,换了另一只手埋头苦干,心头越发怀疑了,莫不是他不愿上药,心头恼了自己,故意折腾吧?他的心思,她从来都猜不到。 她犹豫着,半晌还是提议道:“要不还是试试药吧?”药抹上去消了肿,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别说话,认真点。”辰轩的声音有些黯哑,呼吸渐乱,“一会儿就好。” 无奈地抿了抿唇,阿薇手中动作不停,眼神不经意间飘向男人的长腿,白绸裤下,这双腿修长笔直,曲线流畅,裤管及下脚踝之上,一点点卷曲的毛发。 她曾见过别的男人在这处的毛发,那是春耕的时候,男人们卷起裤管在田里干活儿,她无意间看到的,总觉得丑陋不堪。 眼前的小毛毛长在白皙细腻的皮肤上,没有过分浓密,微微卷曲着,十分可爱,她眨眨眼,好玩儿似的用另一只没有劳作的手捏住了一根,轻轻一扯—— 床头传来一声闷哼,她来不及反应,手上已经湿热一片,吓得她“哇”地一声叫了出来,手也立时松开了。 辰轩睁眼,正看到阿薇抬起小手皱眉厌恶的样子,于是他又闭上了眼,继续软在床上,周身通畅,不想言语,半晌,才眯起眼淡淡道:“已然消肿,不必惊慌。” 阿薇这才收起受惊的小眼神,朝那处看去,果然消了!原来里面是淤积了毒脓,需要按摩拔毒?她记得那几本医书上记载有类似的疗法,他倒没有骗她。 她心下倒有了些成就感,忙碌许久,终于得以帮他排出淤毒,忙到河边洗了手,回屋见他还躺在那处,动也不动,心想他骤然拔出大量毒素,身体可能有些虚弱,便不叫他起来了,拿了屋里那些洗干净的绣帕,替他将下面的东西搽干净,却突然发现,这些毒脓怎么和上次他的呕物有些相似?再回想刚才,觉得那手感也甚熟悉。 辰轩感受着小手蹭来蹭去,呼吸不免又急促起来,终于坐起身,将绣帕拿到自己手里,“我自己擦吧。” 阿薇没再多想,出去忙活起别的事情。 看着她的背影,他久违地松了口气,原来他的小妻子纯情如斯,如同一张未染水墨的宣纸,那晚上的事情她多半懵懂,而自己却内疚自责了这么长时间或许,他该慢慢教教她。 自这日起,阿薇每日晨起就多了一项任务,替某人按摩拔毒,然后她发现自己的手腕越来越酸,快连锅铲都拿不起了。 自这日起,辰轩每日除了补瓷,也多了许多事情做,比如在她的指挥下到灶前忙碌,帮她拿一切她拿不动的东西,甚至主动包揽了洗衣服c扫地等家务。 一开始,她是很开心的,觉得他寡言少语却温柔体贴,两人间亲近不少,可渐渐的,她发觉自己宁愿回到过去,因为辰轩不仅每天早上要她拔毒,甚至到了晚上躺在床上,也会伸进她的被子捉她的小手。 她就奇怪了,咋可能毒越来越多呢?越发觉得自己被戏弄了,却又说不出任何理由。 这天早上,她装困没有起来,辰轩先起了,过了许久才进来叫她。 “我做了蛋羹,快起床吃饭吧,完了带你去个地方。”辰轩在她床边唤道。这几日,他学会做的菜可多了。 “去哪里?”见他今天不执着于那件事情,阿薇对外出格外有了兴致。 辰轩在她鼻尖点了一下,神色仍是淡淡,“一会儿你便知道了。” 这日,辰轩背着弓箭带着阿薇去了大瓷山高处。 “你是要打猎吗?”阿薇有些好奇,从前知道家里备有弓箭,只以为他拿来防御竹屋安全而已。 辰轩摇了摇头,“这里还未到深山,哪里来的猎物。” 她没再问,只拉住了他的袖子,大瓷山高处她没来过,心里有些害怕,辰轩唇角浮起,手掌探出袖子,握住了她的。 阿薇低头跟着他走,脸上红了一片,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自从替他按摩拔毒之后,他对她格外亲密,有时候早上醒来,两个人是睡在一床被子里的,他还搂着她哩 走到一处地势平坦,树荫遮蔽之处,辰轩张弓,向高远处射出一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27 阿薇看他张弓十分有气势,一扫平时文质彬彬的模样,很是惊讶,可是,那一箭射出去,好像什么都没有射到。 远处的树林里传来破空的声音后,再无动静。 辰轩又拉弓,朝其他方向射出几箭,直到听到某个方向传来一阵鸟叫,他满意一笑,收好了箭筒,带着阿薇朝那个方向走去。 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二人来到一丛高大的乔木下,辰轩指着树干道:“这是漆树,我用来补瓷的材料就是此物,之前不知道大瓷山上就有此树,所以我按照古籍上的记载去了别的地方,后来听大瓷山的猎户说,这里也有,往后要取漆,就不用去外面了。” 听他说不会再外出,阿薇也心安了,毕竟上次等待大半月的日子太难熬。 “那刚才射箭,是为了听鸟的声音?”阿薇好奇地问。 辰轩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不错,这片林子四面八方都很浓密,其实灌木和竹子居多,只有漆树便于鸟筑巢,所以割漆的匠户都会靠听鸟叫声判断周围的乔木,这是我去外面的时候学到的法子。” 他拿了匕首在漆树上割了个小口子,取了准备好的瓶子将流出的黏稠液体收集进去,其实凌晨才是割漆的好时机,不过他不愿把小妻子一个人丢在家里,也不愿月黑风高的夜里还带她出来。 “就是这个东西害你身上起疹子?”阿薇伸手摸了摸散发着强烈刺激味儿的液体。 拍开她的小手,辰轩肃然道:“你可别碰,小心自己身上也起疹子。” 她乖乖点头,把手缩了回来。 取足了漆,辰轩将瓶子塞好,小心地放在身后的箭筒里,牵着阿薇的手,打算陪她去山间采些山货,刚才上山的时候,她瞧着枯草里的一朵朵蘑菇,早就眼睛发亮了,运气好能看到山鸡的话,还能试试自己的箭法。 二人才走出一小段,前方山道突然围上来一群人,个个手持棍棒,神态戒备,阿薇吓了一跳,下意识躲到辰轩身后。辰轩护着她,看着前面的人,心下疑惑,若说是打劫,早就扑上来了,众人却是戒备的神态。 人群中闪开一条小道,一个劲装男子走上前来,手里拿着一支箭,喝问,“刚才,是你朝这个方向放箭?”见对方背着箭筒,男子已然肯定,又道:“惊扰到我们老爷,你可知罪?” 阿薇拽紧了小拳头,觉得这个人好不讲道理,照他这么说,山上住的猎户都有罪了。 “见谅,我是为了找寻漆树才放了此箭。”辰轩向对方一揖,打算息事宁人,毕竟对方人多势众,他还带着阿薇,不能试图和这些人讲道理。 “邢林,你退下!”后方突然散开一条大道,一个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对手下喝道,“既然是误会,不要咄咄逼人。” 邢林向他行礼,退到了一旁,富商走到辰轩和阿薇前面,肃然的面色中带着几丝歉意,“还请你们不要见怪。老夫走南闯北,做行商生意,时常在途中遭盗匪觊觎,身边的护卫难免草木皆兵,倒是老夫惊扰到二位了。”说罢,向辰轩还了一礼。 “无妨。”辰轩不欲多停留,带着阿薇从旁边的一条山道往回走去。 邢林这才走到富商面前,“不过两个乡野之人,您何须对他们客气。” 富商面色一沉,“你莫忘了我们所来何事,不可再惹麻烦。” 阿薇紧紧捏着辰轩的手,待看不见那些凶巴巴的人了,才问道:“他们是做什么生意的,怎么会来大瓷山?” “或许是药材生意吧,大瓷山气候适宜,有不少种草药可以挖掘。”如此说,是他不想小妻子担心害怕,但心里总觉得这群人不那么简单。 两人走着,到了一户人家面前,辰轩见门口挂着兽皮c弓箭,知道这是户猎户,笑着对阿薇道:“既然到了猎户门口,不如我们进去拿银钱换点野味吧,好久没吃你做的鹧鸪汤了。” 阿薇点点头,随他去敲门。 猎户开了门,听说他们的来意后,一脸歉然,说家里的猎物都被山里一个商队买走了。 辰轩心知是刚才他们见到的那群人,忙问猎户,“您可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生意的?” 猎户叹了口气,“他们一直向我打听周围有没有瓷土,这些日子更是满山转悠,我看呀,是想来大瓷山建窑厂的,往后呀,没有干净日子过咯。” 对于猎户说没有干净日子可过,阿薇十分明白,要是大瓷山也开始开采瓷土,那青山绿水恐怕不过数十年就荡然无存,小瓷山就是一个例子。 往回走的时候,辰轩见阿薇闷闷不乐,拉着她的手道:“你担心什么,真要有人来这里采瓷土,大不了往后我们换个地方住。” 阿薇嗯了一声,“我只是觉得有些可惜了,这么美的地方。” 想想往后门前的流水或许会变成一汪白浊,他也觉得有些可惜。 “你说换地方住,我们去哪里住啊?去覃州吗?”她忽而担心,“那我们还能时常回来看看爷爷和小谨吗?” 辰轩捏了捏她的小手,“自然不会让你离家太远,别胡思乱想了,大瓷山还不一定有瓷土,不然,怎会多年无人开采。”在整个青釉镇瓷土矿藏都缩减的情况下,没理由大瓷山上有瓷土会没人发现。 阿薇点点头,觉得再想下去就是杞人忧天了,何必为还没发生的事情烦恼。 二人采了不少蘑菇c野菜,又挖了一些笋子,回到家中饱餐一顿,早把山上发生的那点小事忘了。 晚上的时候,阿薇裹着被子装睡,辰轩早识破了,捉了她的小手出来,这次阿薇嘟着嘴没任他施为,把手抽了回来,“你老实跟我说,你那里根本不是生病了对不对?” “你知道了?”辰轩好奇地笑了笑,“如何知道的?” 听他承认了,她心里越发有气,娇嗔地盯了他一眼,“我刚才想起来,我见过村里的驴子” 辰轩听得直皱眉头,用自己额头抵住她的,咬着牙对着她鼻尖道:“你拿我和驴子比?” 阿薇见他靠得这么近,脸颊立刻红成两颗桃子,生怕自己变成了斗鸡眼,赶忙闭上了眼睛,认真道:“那是比不了,小很多呢。” “你嫌小?” 近在咫尺的声音明显不悦,阿薇觉得他好像被一团火烧着了,怒气满满。 她紧张得牙齿打颤,“我只是说比驴的小。”跟驴一样,那不是更吓人了,要那么大做什么?又不是小孩子,还比谁撒尿撒得远? 抵着她的额头松开了,他忽而移到她白玉般的小耳朵上,轻轻吹着热气儿,“那你可知道,驴那样了,是想做什么?” 脑海中浮现那个曾远远见到的画面,她觉得十分怪异,呐呐道:“我晓得,那是驴在交配,要生小驴子的。” 辰轩欣慰地点点头,轻咬了下她的耳垂,“那我那样了,你觉得我是想做什么?” 她重重叹了口气,大着胆子,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小时候一定偷吃了许许多多驴肉,现在犯了驴病!”没见过哪个正常人是那样的。 “你——”辰轩气得在她小耳朵上留了一个浅浅的牙印。 阿薇心里委屈,泛红的眼睛里泪水开始打转。小时候,常听村里人说,鸡肉吃多了发鸡瘟,羊肉吃多了发羊癫疯,猪蹄吃了腿长不长,她本来不信的,觉得那是怕小孩嘴馋,而家里又没有那么多肉食供应,才编出来哄人的话,现在她觉得,倒是有几分可能的。 见她这样,他心又软了,抱着她哄了一会儿,见她眼泪憋回去了,才笑着说,“我那样了,也是想跟你生小娃娃,要不?咱们试试。” 阿薇在他怀里不安地动了动,“人跟驴哪能一样?你莫骗我。咱们多在一起睡睡,孩子自然就有了。” 他突然有点后悔,那晚上要是没仅存那点理智,也许他现在根本不用与她解释这么多。 “哎。”辰轩叹了口气,捉了她的小手过来,“就当我有驴病,你给我治治。” “不要。”阿薇认定自己之前是被捉弄了,“你自己有手呢,自己治。”说罢,整个人缩进了被子里。 辰轩一掀被子,钻了进去,搂着她,在她耳边说了好一会儿话。 阿薇突然坐了起来,眨着眼问,“口水真的能治你那里肿?” 辰轩也坐了起来,面上一片肃然,“唾液乃百津之源,可解百毒,消弊病,清热消肿,不在话下。” 郑重地点了点头,阿薇微微一笑,“那好吧,我给你治。” 辰轩内心喜不自胜,面上却不动声色,慢条斯理地解下了亵裤,抬头对她道:“你尽可放心,我沐浴时已认真洗过。”望着她粉嫩的双唇,他的心忍不住跳得厉害。 “那你小心些,我可能吐得不太准。”阿薇舔了舔唇,喉咙滚动起来。 见她似要破口而出,他一惊,赶忙拉了被子盖住。 “你别吐,别吐”辰轩额上浸出了冷汗,“我是让你让你” 她呵呵一笑,“你也说了,是唾液有效,那我干嘛要用嘴?” “这这”他还真圆不了这个慌。 阿薇捏紧了自己的小粉拳,小脸上气呼呼的,又缩进了被子里,半晌里面传来阻隔后的含混声音,“你以为我真那么好骗?骗完一次又一次。你之前不是要让我回水竹村吗?你再捉弄我,我真的回去了。” 辰轩抚了抚额头,他决定,明天一定要去镇上的书肆一趟,越早越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28 第二日,二人一早就下了山,辰轩直奔书肆,让阿薇在门口等他,待出来的时候,他竟提了一个褡裢,里面塞满了书,她问他怎么买这么多,他笑而不答。天知道他刚才结账的时候有多难为情,好在老板知情识趣,只是暗自偷笑罢了,这也是他一定要大早上来书肆的原因,人少嘛。 秋高气爽,小镇上树叶渐黄,人们都穿上了夹衣。 辰轩又带阿薇去成衣铺子买了好几套秋装,又买了许多时令鲜果c旱烟丝,打算往小瓷山去看看乔老头。 走在大街上,前方突然出现哗然之声,小商贩们纷纷推车避让,似乎前面来了什么极凶悍的人。 辰轩也忙将阿薇拉到一旁。 前面传来马蹄声,定睛一看,是一人骑马,正在追逐另一个奔跑的人,后者手上抱着一个花瓶,一边跑,一边紧紧护在怀里。马上的人似乎已然气急,抽出身上的鞭子,毫无顾忌地朝跑在马前的人抽了一鞭子,那人顿时哇的一声惨叫,跌倒在地上,他手上抱着的花瓶应声而碎。 “作孽哟,这一鞭子下去只怕伤得不轻。” “那马上的人是督窑官,我识得,地上那个挨鞭子的人一定是犯了大事儿。” “犯了大事儿?不会是偷了官窑厂的瓷器吧?” 围观的人纷纷议论起来,辰轩摇了摇头,官窑厂的瓷器供奉于皇家,或由皇家赏赐于大臣使用,偷官窑厂的瓷器,可是大罪。 此路拥挤,辰轩正打算换条路走,却见阿薇怔在那里,面上的神情有些慌乱。 “你怎么了?”辰轩伸手扶住阿薇的肩膀。 “是是表哥。”她无措地望向他的眼睛。 辰轩眼眸轻动,朝扑到地上,面容因疼痛而扭曲的人看去,正是杨青松。 马上的督窑官许颂功面容一沉,朝杨青松大骂道:“你小子,才来了官窑厂多久?竟然敢监守自盗,你莫不是要给老子惹麻烦,老子今天非抽死你不可!”说罢,一鞭子扬起,又要抽下。 杨青松伏在地上,心疼地看着碎了一地的花瓶,听许颂功说还要抽自己,赶忙闭上了眼睛,下意识捂住了脑袋。 “慢着!”忽然一个声音从旁边响起,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走到了马下,朝许颂功行了一礼,“大人,在下安子赋,不知这位小哥儿犯了何事,大人竟要沿街追打他?”纵然这人是犯人,也该由官府缉拿才对,闹市纵马,实在有违规定,安子赋心头颇不认同督窑官的行径。 趁着安先生与督窑官说话的档口,小谨赶忙跑过来扶起了杨青松,看到表哥背上的衣服破了一条口子,里面渗出涓涓血迹,小谨吓得脸都白了,“表哥,你你没事儿吧?”刚才书院午休,他溜出来玩了会儿,正看到督窑官纵马追逐表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知道总归不是好事,立马想到了请安先生来帮忙,安先生古道热肠,在镇上素有名望,那督窑官说不准也要敬他三分。 许颂功听说是安子赋,手上的鞭子顿了下,暂时放下了,面色仍是不愉,“怎么安先生还想插手我官窑厂的事情?这是我官窑厂的窑工,他胆大包天,偷了要运往废墟销毁的瓷器,你说该打不该打?” 杨青松偷走瓷器的时候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而且他偷的只是一个有瑕疵等待销毁的瓷器,自以为不是何等大事,没想到走到街上,后面突然有马蹄声,竟是督窑官亲自来抓他,看着骏马四蹄翻飞,他吓得魂飞魄散,只顾着逃跑了,现在想想,他确实是鬼迷心窍,一时铸成大错,忙跪到马前,大呼一声,“大人饶命,小的知错了。” 许颂功冷哼一声,“你一句知错了,本官就要放过你?” 安子赋朝许颂功行了一礼,“大人,时下贫民生活不易,既然他盗取的瓷器是本来就要销毁的,如今瓷器已经碎了,没有流入外人之手,他已受了一鞭,不如就饶恕他吧。” 许颂功握着鞭子的手紧了紧,看向安子赋的眼神不由眯了起来,“安先生想必不知道官窑厂是个什么地方,这里的一片碎片,一捧瓷土都是秘密,他犯了大罪,我今日就算当街打死他也不为过!” “大人说的对,此人确实犯了大罪。”此时,有一人从围观众人中走出,正是辰轩。 阿薇不知何时,握住她的手松开了,现在听到辰轩走上前说这种话,她着实吓了一跳,莫不是那天与表哥的误会,他还记在心里? 马上的许颂功看到辰轩犹如鹤立鸡群般出现,顿时眼前一亮,翻身下马,走到近前将辰轩上下打量一番,忽而语气甚是激动,“您是您是范大师?那位誉满京城的瓷器修缮大师?” “大人谬赞。”辰轩向许颂功恭敬地行了一礼,才看向杨青松道,“此人确实犯了大罪,但他乃内子表兄,草民愿以罚金替他赎罪,还望大人通融。” 许颂功瞥了杨青松一眼,实在想不通这样的两个人会沾亲带故,略一思索,朝辰轩道:“原来是范大师的表舅子。”他干咳了两声,“此事不便当街审讯,本官还是将他押回官窑厂待审我与范大师在京城有过一面之缘,不知范大师可还记得?” 辰轩笑道:“是在礼部举办的斗瓷会上,没想到大人还记得草民,草民甚幸。” “范大师在斗瓷会上一鸣惊人,夺得修缮组魁首,当时本官还只是内务府的一名小小督造。想不到时隔数年,我二人能在此处相见,实属缘分,不知范大师可有闲暇,不如与我回别院畅聊一番,叙叙旧情。”许颂功亲热地拍了拍辰轩的肩膀。 辰轩又行了一礼,“恭敬不如从命。” 许颂功将马鞭扔给杨青松,面色恢复如常,“把我的马牵回官窑厂。” 杨青松接过,迷迷糊糊点了点头,事情突然有了转折,看督窑官的意思,不打算如何追究了,竟是看在那人的面子上?他忽而有些讪讪,躲开众人的视线,勾着背,牵着马往官窑厂的方向去了,阿薇想让他先上点药,犹豫了一会儿,却没开口。 小谨有些发愣,督窑官连安先生的面子都不给,却下马主动搭理那个鳏夫? 辰轩走到阿薇面前,低声对她道:“我会尽力帮你表哥,你先回水竹村吧把褡裢拿好了,里面的书,万不可给别人瞧见。” 她乖巧地点了点头,看着许颂功引着辰轩往另一条路上去了,心里对他不无感激,又惊讶他在外面竟有这么大的名声。那督窑官虽然是个末流小官,但在青釉镇这种以官窑闻名的地方,他的实际权力可与县老爷平起平坐,居然对辰轩客客气气的。 安子赋瞧着眼前一幕幕,人已有些混乱,这才意识到刚才那个气质非凡的郎君就是小谨口中待他姐姐甚为苛刻的鳏夫,眼中腾起了迷雾,转头看小谨的眼神也探究起来。 小谨心虚,不敢与老师对视,转而投向姐姐的怀抱,呐呐喊了一声“姐。” 阿薇摸了摸他的脑袋,“知不知道表哥为什么要偷瓷器?”杨青松向来是个稳重的人,她觉得,其中可能有什么隐情。 小谨摇了摇头,“我也是看到有人骑马追他,才叫了安先生出来的。” 看到尴尬立在一旁的安先生,阿薇走上前,“刚才多谢安先生仗义相助。” 听她这么说,又想起自己前些日子的举动,安子赋耳根子都红了,忙道:“在下什么忙也没帮上,娘子言重了。”不欲多言,他道了声告辞,急急往书院去了。 阿薇叹了口气,往小谨肩上拍了一把,“都怪你当日胡说。” 小谨讪讪地嘟起了小嘴。 回到水竹村,阿薇忙问了爷爷,是不是杨家出了什么事情。 乔老头的眉间有一丝忧虑,“杨家的田地被征用了,不止杨家,说是按照青釉镇的县志记载,咱们村里好些田地下面往深了挖都是瓷土小瓷山怕是要被挖空咯。” 阿薇也有些伤怀,又疑惑道:“可是这跟表哥偷瓷器有什么关系?” “田地无论肥瘦,价钱都赔得很低,估计杨家亏得太多,你表哥一时糊涂想顺手弄点瓷器去卖了补贴家用吧,那些给皇家用的东西,有些要烧制遍才能成功,在这之前总要出些带瑕疵的物件,若是能卖出去,价格不低,不过能成事的少,大多数瑕疵品都被销毁了。”乔老头摸了摸胡子,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想起月兰与自己说过,杨家花了大价钱才娶了陈家姑娘,如今家里失了田地,要是再搭上事儿,只怕真是不好过,她见爷爷似乎还在忧虑什么,也就不提这件事了。 下午的时候,陈氏来了乔家一趟,带了些才摘的青菜过来,向阿薇道了谢,说是杨青松的工作保住了,督窑官也没再追究他偷瓷器的事情,只是表哥现在在家养伤,等伤好了再登门道谢。 阿薇见陈氏秀气温和,觉得甚为可亲,又与她闲聊了几句,陈氏还要回去照顾杨青松,没留多久就告辞离开了。 傍晚的时候,阿薇做好饭,辰轩还没有回来,就与爷爷先吃了,约莫擦黑时候,爷爷先睡下了,辰轩才推开她留的门,一步一晃进了院子。 一颗悬着的心落了下来,阿薇见他有些微醺,忙扶着他进了屋里坐下,拧了热帕子给他擦脸。 “那个督窑官拉你喝酒了?” 辰轩趁着酒意去拉她的腕子,让她跌坐到自己怀里,眯着醉眼道:“喝酒是后面的事儿了,我替他补了好几个古董呢不然你以为你表哥能回来养伤你可怎么谢我?” 在爷爷家里,阿薇可由不得他胡来,忙挣开他的怀抱,又怕他误会什么,忙沉着脸道:“表嫂已经来谢过了,只是你不在,往后表哥身体好了,也自然要来谢你。我谢你做什么?” 他瘫软地往椅背上一靠,忽而呵呵笑了,“行了,你以为我有别的意思?放心,我现在才没那么小气,我帮他,是因为他是你亲戚嘛。”就她小妻子这样的,亲一下都能把她的脸红成个桃子,她能跟别人有什么?就算有,不过是少男少女间的懵懂罢了,他岂会放在心上。 说到这个,他不禁撑着扶手坐直了身子,拉了她靠过来,低声道:“褡裢里的书,你看了没有?” 阿薇没看出他眼里的期待,忙摆手道:“没有,没有,你说不能给别人看的。” 辰轩叹了口气,“你又不是别人,这些书就是买给你看的。”说罢,起身拉了她就要去屋里看书,在许颂功那里,他早生去意,路上酒意盛了,更是满心满脑都是与她共看那些书籍的情形,身体和心里满是难耐的意动。 她忙拽住了他,“你先洗漱,我再给你熬点醒酒汤。今天迟了,只能歇在这里了,你弄好了,我们再回屋慢慢看吧。”也不晓得是什么了不起的书,值得他一直心心念念。 辰轩浮起一丝意味不明的浅笑,也好,醒了酒,一会儿把她的一丝一毫都看得更清楚些,还不知到时她羞成什么样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29 阿薇扶着他到了净房, 乔家这边没有大浴桶, 只能烧了热水冲洗, 辰轩有些站不稳, 她只得帮他搬了根凳子,让他坐在上面洗。这边的净房比竹屋的小许多, 他身子高大,坐在那里显得净房越发窄逼。 她去厨房熬了醒酒汤,怕他觉得苦, 还加了一大勺蜂蜜, 到了净房门口, 听不见一丝动静,她忙推门进去, 却发现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正靠着墙壁眯眼,连衣服都没脱。 她正皱眉,他听到声响睁开眼道:“我晕乎乎的, 你帮我洗吧。我身上不脏, 冲一下就好了。” “好吧。”阿薇喂他喝了汤,搁下碗替他脱衣服,近日两人日渐亲密, 虽没见过他完全脱光的样子, 但连那个地方都见过了, 她也没什么可害羞的。 辰轩乖乖坐着让她给自己脱衣服, 心里难得享受, 却还要装出醉醺醺的样子,其实回来看到她的时候,酒意早就醒了一半。 阿薇一边拿丝瓜络帮他搓身,一边提起葫芦瓢舀水给他冲洗,他身上白皙如玉,却又与女子不同,带着与生俱来的清冽,肌肉紧实有力却不过分夸张,也不知怎么的,她洗着洗着脸就红了,只顾着浇水,不敢再去触碰他的肌肤,他也实在干净,并没搓出任何脏污来,见冲洗得差不多了,她拿了帕子给他擦水。 忽而,他修长的手指一把抓住了她的,引了她白嫩的小手探过去,迷糊着声音道:“这儿还没洗呢。”一会儿就要派上大用场,哪能不好好洗洗。 她哦了一声,提到那个地方,总觉得他是又起了捉弄之心,就拿了丝瓜络出来,蹭了他几下。 辰轩果然面露苦涩,挥开了她的手,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哪能用这个擦,伤了它,有你后悔的。”扔了丝瓜络,还是捉了小手过来,叮嘱道:“用手洗,轻一些。” 她无法,也不想和一个醉了酒的人计较,便一边浇水,一边轻轻帮他揉洗,揉着揉着,发现这东西和早上一样了,她不敢再动,忙给他浇了水,拿了帕子擦干。 他本是坐着的,见她蹲着身子替他擦水,小脸儿离他好近好近,他喉咙一滚,立时站了起来,她没防备,脸上被热乎乎地擦过,恰好抵着她的额头了,听见头上他声音黯哑地恳求道:“好阿薇,它难受了,你快亲它一下吧。”就亲一下,他实在太渴望了,尤其是恰好在这个位置下,别的,他可以忍到一会儿翻书慢慢来,唯独这个,忍不了了。像一小口甘泉就在眼前,他渴得难受。 又发酒疯!上次还跟自己说绝不贪杯的。她立马就要站起来,却被他伸手按住了肩膀,他俯视着她,柔声哄着,“就亲一下,往头上亲,我绝不耍赖,你亲了,我马上穿衣服出去。” 这是变相告诉她,她不照他说的做,他就要光着身子出去了? “好。”阿薇温柔地应了一声,伸手却稍使劲儿弹了他极嚣张的那处一下。 辰轩痛得发出一声闷哼,身子本能地一弓,脸色一下刷白。 她被他的样子吓到了,忙挥着小手,可怜巴巴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还未说完,她发觉自己的肩膀被他伸手一提,她马上立起身子到了与他能对视的位置。 辰轩看着她瞪大眼睛,唇儿一颤一颤的样子,一副柔弱堪怜的模样,心里的火气消了一半,一手滑下拖住她的腰,让她紧贴着自己,一手拖住她的纤细的脖子,揉了揉,温声道:“没关系,你不愿意亲我,我便来亲你。” 说罢,他没给她反应的机会,马上就下口了。这张唇儿,他不是没亲过,不过,那时她睡得迷迷糊糊,没给自己回应,这次不同,他轻轻啄了她几下,随后迫不及待撬开了她的檀口,与那小香舌戏弄起来,她太灵活,总是躲着他,他却追逐不舍。 半晌,听她快喘不过气了,他才恋恋不舍松开了她,怀里的人,发髻垂落,衣衫被他蹭得散乱,眼里像蒙了一层朦胧的雾气,唇儿湿濡,像春雨里洗过的海棠,他忽而觉得,抵在她腹间的那处,更难消受了。 阿薇心跳如鼓,刚才两个人缠得那么紧,但和他晚上抱着她的感觉又不同,他很急切,而她也觉得渴望着什么。 但唇儿有些疼,她委屈地吸了吸鼻子。 辰轩见她这样,不禁对自己产生了点儿怀疑,他搂腰的手忽而一紧,把她的手也箍住了,然后探出一只手掀起了她的裙子,她没反应过来,一下就让他摸到了亵裤上的那点湿意,他满意地笑了笑,朝她白玉般的小耳朵喷了喷热气,“你,也想我了。” 她不太明白他话里的含义,却没来由感到一阵羞耻,忙推开了他,咬着唇道:“你欺负人,我就弹了你一下,你咬了我那么多口!”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她生气地推开门,往里屋去了。 凉风灌入,辰轩打了个冷颤,忙把门关上了,又慌忙去穿衣服。也怪他,怎么就没忍住,她还没看那书呢,只当自己又发病了吧。 回到小妻子的卧房,见她已背对着他躺在床上了,他慌忙去翻那褡裢,终于在一个柜子里翻到了,她果然听话放得很安全。 从褡裢里随意抽了一本书出来,他翻了几页,见是图文并茂的,觉得甚好,就拿着书坐到床边,朝她眼前晃了晃,柔声道:“我特意给你买的,可好看了,快起来看看吧。” 阿薇一噘嘴,把头埋到了被子里,“不看,我要睡了。” 辰轩又哄了一会儿,见她还是做缩头小乌龟,只得叹了口气,放弃了,心里安慰自己,明天再看也一样。 吹了灯,上床搂着她躺下,怀里的人却挣了几下,不让他抱了。 还没消气?他忙啊的叫了一声,紧张道:“你别推我,我要掉下去了。” 她想到这张床确实比竹屋那张窄一些,忙躺好不动了,他趁势搂得更紧了些。 两人静默了半晌,她忽而小声道:“我总觉得你现在变了,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当然知道自己不一样了,心里有了着落,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敏感多疑,从前的心住在幽暗的夜,现在有人往夜里点了明亮的灯。 他还是问道:“哪儿不一样了?” “从前冷冷的,现在怪怪的。”阿薇撇了撇嘴。 “那我变回从前好不好?”他试探着问。 她认真想了想,“那还是不要吧。”耳边传来他的轻笑声。 “睡吧。”辰轩帮她理了理被子,“我答应你,往后没你允许,我绝不那样对你了。”反正,她允许是早晚的事儿。 阿薇嗯了一声,决定姑且相信他一次。 第二天早上,辰轩早早就醒来了,大约心里计划着早上就要把书拿给小妻子看,身体配合着心灵一起叫嚣,再无睡意。 可床边已经没人了,他鼻子里闻到了早饭的香味,心想老人少眠,岳祖父多半起得早,阿薇一定早起给他做饭了,对于自己晚起,颇不好意思。 果然,穿好衣服走出去,见院子里已摆了桌子,热腾腾的食物已上桌了,乔老头忙让他坐下吃饭,让阿薇给他拿副碗筷。 “听说你昨夜醉了,我们估摸着你会起晚些,就先吃了,现在你起了,正好一块儿吃。”乔老头笑呵呵地道,至于昨晚上听到净房里大口喘气的声音,他自是了然不提,心想他们二人恩爱缠绵,自己早些抱上曾外孙,自然是好事。 辰轩谢过乔老头,拿过阿薇递来的碗筷,不再客气,慢慢吃了起来。 乔老头吃完就搁下了碗筷,拿了抹布去擦工具箱,嘱咐阿薇道:“我出摊了,你招呼好辰轩。” 阿薇忙道:“爷爷,您昨晚还喊腰疼,今天休息一天,别出去了。” “这可不行,我昨天答应了邻村一家人,今天要去给他们家补个水缸,昨天材料没带够,今天可不能再拖了,否则你爷爷我就成了没信誉的人,人家水缸坏了不能用,更是麻烦。”乔老头摆了摆手。 阿薇又劝了几句,乔老头却没有动摇想法,她干脆道:“爷爷,那我和您一起去吧,您一个人要补这么大物件,也是麻烦。” “那哪儿成?你在家里陪辰轩吧,我补完水缸就回来,不去别的地儿吆喝了。”乔老头挑起担子,呵呵一笑,“别当你爷爷一把老骨头就不行了。” 阿薇不由叹了口气。 辰轩忽而放下碗筷,走到乔老头身边,笑道:“岳祖父若是不嫌弃孙婿,不如由我替您出这趟摊吧。” 乔老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辰轩,见他模样诚恳,不是开玩笑,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这哪儿成?你是做精细活儿的,我这种是粗活儿。” “粗活儿细活儿都是活儿,您就在家歇着,让我和阿薇去吧。”他转头看阿薇,阿薇本也觉得惊讶,现下想想也无不可,总比爷爷出门闪了腰强,也跟着劝道:“爷爷,您就在家歇着吧。” 乔老头犹豫着,眯了眯眼,朝辰轩道:“你这衣服干干净净的,出去做活儿怕是给你弄脏了,再说,这也不像走街串巷的装束,你去了,人家都不信你是做这个的,还是我去吧。” “阿薇,不如给我找件方便点的衣服过来。”辰轩对阿薇道。 阿薇立马应下,进屋去了。 乔老头知道辰轩是真心帮忙,心里十分感动,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爷爷的衣服辰轩多半穿不上,阿薇在屋里翻找了一阵,将父亲从前留下的一件短打拿了出来,父亲考中秀才前,也是帮家里做活儿的,并不像一般书生穿一身长袍。 等辰轩换了衣服出来的时候,乔老头差点没认出来,人还是俊的,就是气质变了,阿薇看着贵公子变成了农家子,不由掩嘴发笑,乔老头却是渐渐眼睛发酸,走过去帮辰轩理了理衣角,叹口气道:“这衣服多少年没见人穿过,只看背影的话,你还真像阿薇他爹,他也是高高瘦瘦的模样。” 阿薇听爷爷这么说,也不由想起了父亲,垂着的双手不自觉绞在一起。 辰轩抿了唇,握住了乔老头的手,恳切道:“爷爷不必伤怀,往后有我照顾你和阿薇,还有小谨,岳父岳母会安心的。” 乔老头听他忽而改口,又说了这番话,心里动容,霎时老泪纵横,阿薇忙过来替爷爷拭泪,对于辰轩突然说这番话,她是惊讶的,但也很开心,他是真的变了,以前的他怎么会说这种话,虽然他同时也变得行为怪异,但想想,还是现在好。 乔老头看着辰轩挑着担子,阿薇拿着工具箱出了院门,沧桑的眼角皱起,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30 二人走出去一段路后, 引得不少村民侧目,都被辰轩的新形象震撼了,生出了各种怀疑, 也有大着胆子来跟他们二人打招呼的。从前辰轩的样子高不可攀,如今穿得和他们乡下人一个样, 倒觉得多了几分亲切感。辰轩入乡随俗, 学着阿薇的样子跟他们打招呼。 “您吃过了?”“您下地呢?”“秋收了, 今年收成如何?” 阿薇听到他说这样土里土气的话,而不是从前那般文绉绉的,心里真是怪异极了,又莫名开怀。 走到去邻村的小道上,行人渐渐少了,辰轩才侧过头问她,“刚才有个妇人对着你翻白眼, 那人是谁?对你有意见?” 想不到他观察得仔细,阿薇笑道:“那个是我舅妈, 姓王。她是个不好相与的人, 你莫和她计较, 反正今后也不会有任何往来。” “舅妈?”辰轩思忖道,“你表兄的母亲?” 她点点头, “不错。” 辰轩想到自己多少算是帮了杨青松,可这位舅妈居然对着小妻子翻白眼, 可见真是个不明事理的。 “还好我娶了你。”他笑笑, “不然她做你婆婆, 你可不知道多委屈。” 阿薇嘟嘴睨了他一眼,“那还得谢谢你咯?” 他抿唇,“自然。”心想阿薇父母早逝,这位舅妈多半不近人情,否则他的小妻子应该有女性长辈教导夫妻之事,怎会单纯如斯。 忽而想到一事,心中早想询问,他犹豫了半晌,还是问出了口,“岳父岳母当年是因何种意外才突然离世的?” 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她愣了下,想到他是自己的丈夫,自己竟从未对他讲过过往的事,着实不应该,顿了顿道:“八年前,我十岁,小谨刚满月,那时外公外婆都健在,和舅舅一家住在一起。那天,我爹陪我娘回娘家,还抱着小谨,路上的时候出了意外,是山体垮塌,我爹我娘都被埋了,小谨落在了路边一丛灌木上,可能是最后一刻,我娘将他扔上来的爹娘的尸骨被埋得太深,帮忙的村民都不敢再挖下去,怕山再塌一次” 她晃了晃手臂上辰轩修补好的镯子,眼里有些遗憾,“只找到这个。是我爹送给我娘的。” 辰轩伸手摸了摸她的后脑,语气柔软下来,“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伤心事。只是疑惑你从未带我去拜祭过岳父岳母,却不想是因为这个原因。” 阿薇眨着眼笑了笑,“你放心,我已经不难过了,你想拜祭我爹娘,回去的时候就可以,虽然没有坟冢,但爷爷房间的暗格里供着牌位,逢年过节,我们都要上香的,平时见着怕伤感,所以没摆到厅堂里。” 他应下,不再提往事。 二人按乔老头说的地址找到了邻村那户要补水缸的人家,人家见换了对年轻夫妻,有些不信任。 辰轩走到水缸前,见破损得十分厉害,但担子里装了足够的铁粉,要补上并不难,于是向人承诺,若是补不好,分文不取。 阿薇本来有些担忧,毕竟只见过辰轩做精细活儿,听他敢于承诺,遂放下心来。 二人齐心协力将水缸掉落的碎片拼补,用生石灰先粘住,又取了铁粉煅烧,将水缸补得严实合缝,辰轩让那家人倒了一桶水进去,果然滴水不漏。阿薇觉得,他这做粗活儿的手艺,比爷爷也不差分毫。辰轩笑着说,从前学艺就是从粗活儿开始练手的,否则一上手就是古董,不知道要毁掉多少好物件。 这番解释倒是让阿薇没想到,只是觉得,他也干过粗活儿的,好像两人之间多了某种联系,距离越发缩短了。 这户人家满意,又感激他们帮了大忙,说是家里就这么一口水缸,每天灌满了水刚好够用一日,破损之后,家里用水都不方便了,当即便付清了干活儿的钱。 临行时,那家的小孩子还塞了两个干枣在辰轩怀里,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可爱的小孩,心里真是乐得说不出话来,还是阿薇替他道了谢。 两人往回走的时候,辰轩不禁问她,“其实,买一个水缸并不贵,为何他们宁愿等人上门修补,也不换一个新的?刚才见那水缸上起码已有补过两次的痕迹。” 阿薇摇头笑道:“你觉得不贵,对人家来说却不便宜,即使补上三次,也还是比买一个便宜的。” 辰轩点头称是,“是我不识民间疾苦了。”只是他仍有疑惑,“青釉镇乃百年名镇,天下瓷都,我实在没想到这里生活的人反而会用不起瓷器。” 这话也惹了阿薇一番思忖,半晌才道:“我爹还在时,也曾担忧这里民生疾苦,他说将来若能回乡做个地方小官,一定要革除弊病,让家乡的人过得更好。” “想不到岳父有此番大志。”辰轩不禁钦佩起这位素未谋面的岳父大人,想起自己当年同样奔赴举业,但只为不负父母期盼而已,说到为家乡人造福,实在未曾有此等高尚的念头。 她点头,说得越发有兴致,“我爹说,斯人无罪怀璧其罪,青釉镇自古偏安一隅,民风淳朴,只因一朝被人发现瓷土矿藏,才在百年间成为了天下瓷都。然而瓷土并非挖之不尽,用之不竭,青釉镇多年只靠制瓷一业支撑,等到瓷土耗尽之时,耕地已毁,水源已浊,这里的人又靠什么生活呢?” 没听到辰轩半分回应,她忙顿住声,小声道:“我我讲这些你是不是觉得无聊了?” 他忙侧头道:“不是,是我听得太认真了,从没见过你这么严肃讲一件事。”说罢,叹了口气,“岳父倒是有远见之人,现在整个青釉镇只怕正是这种情况。”也难怪那日她听说大瓷山要建窑厂会那般伤感。 这事情毕竟沉重,二人说到这里,都默契地没有再说下去。 回到家中,阿薇将补缸的钱交到爷爷手里,乔老头听说补得让人家满意,就安心了,又想自己实在多虑,孙女婿哪能不会做这点基本活儿,钱他倒是不愿收,让阿薇拿着做零花,阿薇自然不要,又塞到乔老头手里,辰轩也让他收下,乔老头这才讪讪揣到了衣兜里。 午饭后,辰轩说了要祭拜阿薇父母的事,乔老头十分欣慰,忙把牌位从暗格里拿出,摆到了厅堂里,端上几碟瓜果c燃了香烛,阿薇拿了蒲团和火盆过来,与辰轩一起燃了香,烧了纸钱,正式祭拜。 事毕,辰轩想到自己早上发出的承诺,对乔老头道:“爷爷,我想为家中置几亩地,做租赁用,这样乔家每年有稳固收益,您老有所依,小谨将来举业也有保障。” “你有心了。”乔老头笑得眯起了眼,知道将来自己走后,这个孙婿会对阿薇和小谨都很好,只是若真接受他这么大的馈赠,乔老头良心上有些过不去,“我都是被土埋了大半截的人了,你不必替我想。倒是小谨,将来要给你添麻烦了。” 阿薇也有些不好意思,买地可要花不少钱,让丈夫这么帮扶娘家,这在村里还从未有过,再说,现在哪里还有地。 “置地还是先不说吧,村里不少田地都被官窑厂征收了,说是下面都有瓷土呢。”阿薇将情况与辰轩讲了,顺便说了表哥偷瓷器也是因此事而起。 辰轩听说了田地的赔偿价格,心里大为惊叹,范家在覃州亦是经营制瓷产业,但从未有侵占田地的事情发生,若是发现上好瓷土在良田之下,开出的价格也高出官窑厂许多倍,看来在穷乡僻壤之处,贫民多受欺压。 乔老头却习以为常,“我在这片地方生活了六十多年,这种事情多了,我现在只是担心另一件事情。” 阿薇和辰轩都不约而同看向乔老头。 乔老头这话在心中憋闷了多日,今日难得能说开了。 他灭了旱烟,踩了踩脚下未填得十分平整的土地,压低了声音道:“这下面才是上好的瓷土,我就怕哪天这儿也被人挖了。” 伴着辰轩和阿薇惊异的眼神,乔老头将往事讲了出来。 乔家这方祖宅是乔老头的爷爷那辈修建的,当时的青釉镇制瓷业正是鼎盛时期,可谓遍地窑厂,遍地黄金,谁家地底下要是有瓷土,那是高兴得不得了的事,天天盼了窑厂的人来收购,所得的钱财那是一辈子吃不完了。 乔老头的爷爷极富远见,想为子孙后代留下一笔财富,所以在他勘探到水竹村下有不少瓷土时,刻意买地将房子修建在了此处。当时有此想法的人不可谓不多,所以小瓷山上才会有水竹村的出现。最好的瓷土不是在那些田地下面,而是就在这些看似不起眼的房子下面。 可惜世殊时异,当初以为的财富到了今日可能会酿成一场灾劫。 阿薇虽是乔家人,但从未听说过关于祖宅的事情,辰轩也想不到青釉镇这些年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二人只能安慰乔老头不要多虑,一时也无法猜想这件秘事被揭开后,究竟会发生什么,整个村子的人都会被迫迁走吗? 阿薇怕乔老头神伤过度,扶了他进屋休息,辰轩坐在院子里,等她出来了,握着她的手道:“你也别担心,若是官窑厂真有什么动作,我便在镇上置下屋舍,接爷爷过去住。” 她感激地点点头,眼里的迷雾却未散去,“这间屋子有爷爷大半生的记忆,突然要拆掉的话,他只怕受不住。” 辰轩想安慰她,又想不到合适的话,便起身,搂着她,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她的脸瞬间就红了,比起昨夜狂风暴雨似的席卷让她略微畏惧,这种温柔的亲法她是懂得的,从前爹也这样亲过娘,然后娘就羞涩地看爹一眼。 嗯,这次倒不觉得他怪了。 趁着老人家不在,辰轩把她搂得紧些,想把自己能给她的依附都投注在这个怀抱里,让她安心——院门突然被推开,小谨进来就看到两个紧紧拥在一起的人,姐姐一脸温柔的样子,那鳏夫的唇都抵到他姐的额头上了。 好生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31 断人财路犹杀人父母, 掘坟者他日无葬身处 阿薇对于自己没有见过的人,光听别人说道,实在难有什么判断, 便反问道:“爷爷,您觉得如何?”她想知道爷爷的真实想法, 真正拿主意的人,是爷爷。 乔老头搁下烟杆,一时语重心长,“这些年,你跟在爷爷身边做帮手,倒是耽误了学女红,若去别的人家,难免有被嫌弃的地方。而这个小伙子也是补瓷匠, 你去了能给他搭把手,他有倚仗你的地方, 想必不能苛待了你。他又是独居的, 父母兄妹都在覃州,不用你伺候公婆, 也免了你被婆婆c姑嫂磋磨。听说他上面那个哥哥,已经给家里添了两个孙子。这么一来, 公婆不会催着你添丁, 你倒能过得顺遂些。” 阿薇没想到爷爷的心思这般细腻, 能想到这些她从不曾想过的问题。这么一说, 她对这门婚事倒有了些兴致。 其实乔老头还有一点没说, 他觉得生活在省城的人,眼界自然比乡下人高得多,有了在覃州的亲家,对小谨或许能有个帮扶。 乔老头晓得诸般好处,却也看到了鳏夫身份的美中不足,只是他仍旧道:“他从前成过亲,这也有个好处,想必他比那些愣头青小伙儿沉稳些,会疼人些。” 阿薇明白了,爷爷是同意的,想必除了这些理由,这个小伙子愿意出的聘礼也能合爷爷的意。爷爷是希望她点头的,之所以没当场答应媒婆,大抵因为先问过自己,会显得少一些独裁的意味。 “爷爷,这个人不是本村的,大瓷山那里咱们又不熟,不能光听媒人怎么说,还是得去打听打听才好。”阿薇说出了自己的疑虑。 乔老头咂口烟,点点头,“爷爷也是这么想的,你放心。” 这日因媒婆上门的事情耽误了时间,祖孙二人便没再去镇上摆摊,只挑着担子顺着村子里走了一圈,又往邻村吆喝,统共补了三个破瓷碗,一个青釉瓷壶,两个大水缸。那大水缸是邻村祠堂里的,有一人高,破得厉害,补完便得了两百个钱。祖孙二人摸着钱,顿时眉开眼笑,乔老头做主早些收摊回了家。 晚饭吃得相对丰盛,祖孙三人有说有笑,婚事与束脩的迫在眉睫,暂时被喜悦冲淡了。 第二日,乔老头独自下山去了。阿薇猜到爷爷是去打听那鳏夫的事情,心里对于结果说不出是期盼还是不安。 哪知不到午时,乔老头便回来了,见他脸色不太好,阿薇只好压下了心头的迫切。 饭桌上,乔老头自己苦着脸开了口,“今日下山,听到一个消息。私塾那边的束脩又涨了,竟又加了五两,统共要十五两之多。所以,小谨,爷爷没法子让你去镇上念书了。期限只有几日了,十五两银子咱们是不可能凑上了,阿薇,你的婚事便不用急,爷爷慢慢给你找好人家。” 阿薇知道,普通乡里人家娶媳妇不可能有超过十两银子做聘礼,除非是像刘媒婆说的镇上买来做妾的富户。之前爷爷说束脩差了四两银子,如今便是差了九两,加上还要预留嫁妆钱,那是无论如何也凑不上了。 小谨却十分高兴,拍手道:“我就在村子里的私塾念书,不要姐姐嫁人。” 阿薇欣慰地摸了摸小谨的脑袋。 她心里其实已做好了嫁给那鳏夫的准备,只等爷爷打听了情况再明确定下。虽说是做填房,但她细细想过了,爷爷分析的那些话目的是希望她点头,但还真是那么个道理。如果对方的人品相貌都过得去,又有一门手艺能糊口,她倒不是很介意鳏夫的身份了。 只是爷爷下山就听到了私塾的消息,想必就没有去打听鳏夫的事。 事情有了变故,阿薇对于不用仓促嫁人松了一口气,却还是有些担心,婚事迟早要提上日程,也不知道自己将来到底能嫁个怎样的人。 这日后,祖孙二人还是照常摆摊,只是乔老头的精神变得有些蔫蔫的。阿薇知道爷爷一心期盼小谨成才,如今这束脩一涨再涨,灭了爷爷的希望,想必他心里很不好受。 到了交束脩截止日这天,乔老头一早起来,面色更是不太好。 阿薇将早饭的碗洗干净,又取了抹布擦工具箱和挑子。手艺人对吃饭的家什都爱护得紧,乔家的规矩是只要见了灰,就要及时擦干净。 乔老头在屋里燃起了旱烟,抽上几口能让他心情放松些,也免得一会儿摆摊时一脸颓丧,见人赶客。 这时,乔家的门被敲响了。 阿薇一开门,见是几天前来过的替鳏夫说亲的媒婆,面上带着惯常的笑容。阿薇心想,人家必是来问他们考虑清楚没有。 她有心告诉媒婆,婚事暂时不提了,又觉得女孩子家自己说这种事情不太好。 这会儿,乔老头听到声音也出来了。 还没等乔老头说话,媒婆先笑道:“赶巧了,乔老爹还没出门,正好抽空看看聘礼。正是之前提到的那位小伙子,差我送来的。” 阿薇和乔老头面面相觑,顺着媒婆的指引,这才注意到她后面还跟着两个挑夫,挑夫身前摆着两口大红箱子。 乔老头疑惑道:“什么聘礼?我们还没答应这门婚事。” 媒婆赔笑道:“是是是,是还没答应。我知道乔老爹您还在物色别的人家,小伙子也担心您把阿薇姑娘许给了别人,所以让我先抬了聘礼来给乔老爹您相看。” 说罢,她吩咐两个挑夫将箱子打开。 乔老头皱了皱眉,跨过门槛,走上前去。 半晌,阿薇见爷爷背影一动不动,似乎看得怔住,有些好奇,也走了过去。 只见两个箱子中,一个装着缎面丝绸的衣物c被面c绣鞋,一个装着铜镜c妆匣c珠宝首饰。两个箱子都被塞满了,东西也都是簇新的。 阿薇也怔住了,这些东西,对普通人家来说,算得上贵重,好些物件倒像是女方应该准备的嫁妆。 对方仿佛挺清楚乔家的家境,却并没有嫌弃,而是考虑周到得把乔家该准备的东西都置办好了,这倒真是很有诚心了。 只是一个补瓷匠,怎会这般富裕? 阿薇不语,只等着爷爷发话。 乔老头看了眼笑出一脸花的媒婆,清了清混沌的头脑,“这些是聘礼?” “不错,还不止这些呢。”媒婆笑着从袖中取出两个十两一锭的银锭来,“是这样的,上回乔老爹您问了聘礼,我当时未问过男方家的意思,便只答了您小伙子家境不错,肯定不会低于六两。如今啊,这个小伙子家里说了,阿薇姑娘是个这么好的姑娘,又是委屈了来为他家小伙子续弦,他们愿意出二十两银子,加上这两箱东西,让乔老爹您,多加考虑。” 说罢,媒婆将两个银锭放到乔老头手里,“乔老爹和阿薇姑娘若是愿意,今天就收下这些聘礼吧。” 乔老头很久没有见到过十两一个的银锭了,一下手里却有了两个,竟觉得沉沉的,快要托不住。 阿薇看着有些失态的爷爷,再看看如此丰厚的聘礼,心里更为不踏实。如果人家真有这么丰厚的家底,干嘛非要娶自己啊? 乔老头也很快清醒了几分,将银子重新塞到媒婆手里,肃然问道:“你跟我说实话,这家子人到底是做什么的,一个补瓷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大瓷山那种荒山,也从没听说过有这么有钱的人家!莫不是什么山贼土匪,占山为王,想哄骗了良家女子到山上去取乐?”想到自己的孙女如花似玉,莫不是跟自己去镇上摆摊,惹了那些不入流的人青眼?乔老头不禁胆寒,又猜测道:“莫非是个缺胳膊断腿的人?还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暗病?” 媒婆始料不及,老头子怎会有这种想法,这是钱少了不愿,钱多了又怀疑,她可真是揽了个苦差事。 “乔老爹,您想哪里去了?这可是正经人家,我哪敢给不正经的人家保媒呀!我可是还要在青釉镇一带揽活儿的。再说了,谈好了亲事,我们可是要过庚帖的,庚帖上除了八字,还得写明籍贯和祖宗三代,这个可是没法造假的,到时你们可自行去打听。小伙子好胳膊好腿,身体康健不说,长得还十分俊俏,与你家孙女很是相配。” 媒婆喘口气,继续解释,“小伙子的父母不是在覃州府做生意么,所以家中小有积蓄。小伙子再娶,家里十分看重。覃州府上的姑娘也有的选,不过小伙子现在不是在大瓷山吗,还是觉得就近找一个得好。之前你们在镇上摆摊,人家也暗中相看过的,又打听到水竹村的乔家,那是出过秀才的好人家,阿薇姑娘的人品相貌,在村里也是有口皆碑的,人家这才动了心思。再者,你们是同行,阿薇姑娘是乔老爹的好帮手,若是娶走了阿薇姑娘,这帮手就变成人家的帮手了,小伙子家是考虑到这一点,才好心好意要多加聘礼的。” 阿薇心下明了,如此,倒解释得通了,也许人家肯出这么高的聘礼,就是想着自己能去做个帮手吧。毕竟爷爷这边少了自己,大件的物事便补不了了,收益必然要少很多,聘礼高也算是一点补偿。 乔老头仔细看着媒婆神色,觉得她也不像是说假话,乡里乡亲的,真做了见不得的勾当,如何再在这一带立足。再瞧瞧自己孙女的相貌,若是生在覃州府那样的地方,生在一个富裕些的人家,倒不是当不起这样高的聘礼。或许小伙子的父母是以覃州那边的风俗下聘,那么比小村小镇上高一些也不奇怪。 心头千回百转,乔老头终究意动,拉着阿薇走到一旁,低声道:“阿薇,这聘礼确实挺丰厚,除了镇上的大富人家,恐怕要属这十里八乡的头一份,想来你嫁过去是有好日子过的。” 阿薇知道爷爷想要收下聘礼,这会儿下山,还能赶得及给小谨交束脩,不管自己是否同意,爷爷恐怕都已下了决定。 想着自己的婚事一波三折,本来已作延后的打算,没想到此刻对方正好送上聘礼,解了束脩的燃眉之急,说不准这还真要归结到缘分二字。 “爷爷,聘礼可收下,回头您再好好替孙女将对方相看相看。”阿薇答应下来,心头甘愿,却又有些忐忑,只盼着对方真是个不错的人。 乔老头喜不自胜,让她先回屋里去,又向那媒婆多打听了几句。 媒婆信誓旦旦,不似有假,乔老头终于满意地道:“这婚事我们应下了,劳烦你与那头说一声,把日子定下来,庚帖和嫁妆,我们会跟着准备的。” 媒婆顿时喜上眉梢,吩咐两个挑夫将箱子搬了进门,将两锭银子复又揣到乔老头手里。 这日,日头不大,乔老头便暂时放下此事,带着阿薇下山去了镇上摆摊,小谨仍旧是留在家中读书练字。 青釉镇距离水竹村约莫两刻钟的路程,到了镇上,祖孙二人选了个荫凉的地方坐下,乔老头喘着气,拿出蒲扇扇了扇,阿薇忙递了水壶给他。 虽则日头还未上来,挑着工具担子倒也很是累人。 待缓过劲儿来,乔老头燃着旱烟,慢慢吆喝起来,“补碗,补盘,补碟子呢——!” 阿薇则快速支起摊位,熟练地将工具铺摆开来。 这日不是赶集日,镇上来来往往的人比赶集日少了许多。一整个上午过去,就只补了一个黑釉壶,一个白瓷碗,入账十五文。 祖孙二人倒是习惯这种偶尔的清淡,毕竟任何生意都会起落不定。 阿薇坐在爷爷旁边,方便打扇子时照顾到爷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32 断人财路犹杀人父母, 掘坟者他日无葬身处  这个护身符是小谨给自己的,她本来是放在那件新衣裙的袖袋中,昨日换了衣服便随手塞到了今天这件衣服里。 她哪儿晓得, 这么个小东西又叫他误会了。 起风了,那护身符随风扬起, 落入溪水中,顺流而下。 阿薇枯坐于桥上,思绪纷乱。 辰轩坐在书案前,手握住花梨木圈椅的扶手,握得紧紧的。 过了许久,阿薇进屋了,她一步一顿地走到书案前。她想清楚了,不管他什么态度, 她还是得再和他说一说,那些本来就是误会。既然是误会, 那怎会解释不清楚呢。难道两个人就这么谁也不理谁了吗?她不想这样。 可她一抬头, 就对上了他如冰如霜的脸,心下鼓起的勇气, 先泄了三分。 还未等她开口,辰轩先道:“你既怕我, 便不必强颜欢笑。你既对你表哥有情, 便不必委身于我。我今日便如那安先生所言, 放你自由。嫁妆你尽可带走, 聘礼也不用归还。若你家中仍有难处, 你尽可道出,我必竭尽所能相助。” 他终于说出了以为再派不上用场的话,盯着光溜溜的书案,未抬头看她一眼。 “你这是要赶我走吗?”阿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辰轩紧握的手骨节分明,隐隐颤动,面上仍是不动声色,“这桩婚事,你为家人牺牲,我亦是为家人所迫。原本就是荒唐事,现在分开,两相自由。” “你说你是被你家里人逼的?”阿薇的唇颤抖着,半晌才问出来。 辰轩下颌紧绷,目中满是冷漠,“我自七年前便打定主意终身不娶,只愿以补瓷一业慰藉余生。我家人与我意见相左,年年催我成婚。我不欲为人掣肘,便来了大瓷山这个清幽之地,不想我家里人又着手在此处为我寻觅佳偶,还机缘巧合相中了你。遣媒说亲之事,我是后来才知晓。当时顾及到你作为姑娘家的名声,我便没有提出退婚。如今想来,我甚是对不住你。你想要何等补偿,但说无妨。” “你你说的是真的,不是气话?”阿薇朝辰轩紧走了两步,直到快挨着那花梨木圈椅。 辰轩抬头,与她对视,想让她知道,他并不是在开玩笑,“我绝无半句虚言。我之前时常拿些难补的瓷器让乔老丈修补,我从中观摩,了解他的补法与我的差异,再从中学习他的技法长处。而曲嬷嬷以为我去摊上补瓷,是对你——” 见她眼眶中蓄满的泪水无声垂落,他不忍再说下去,低头不再看她。 阿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房门的,只觉得,走出那道门后,她两腿发颤,就快站不住了。 她蹲坐在溪边,任由泪水冲刷过苍白的面颊。 回想起以前那么多一厢情愿的想法,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天底下最可笑的人。 一个心里头从来就没有她的人,难怪从前对她冷淡,现在又不相信她的解释。没准儿人家早就盼着她走了,只是一直没好开口,恰巧这两日出了些事儿,才有机会把心里话说明白。只有她傻兮兮的,巴心巴肝地要对他好。 屋里,辰轩听到阿薇哭得渐渐抽泣起来,眉头慢慢拧出了一个川字,扶着扶手,闭眼喘息了几次,方缓了过来。 从来不曾有过这等滋味,让他竟有些后悔刚才说了那番话。 两刻钟过去,听到她返回屋里的脚步声,他莫名有些慌张,忙抓起手边的一本书,若无其事地看了起来。 阿薇回屋收拾东西,她想过了,既然人家赶她走,她没道理继续不要脸地留下来。 她把属于自己的东西从屋中各个箱柜中清理出来,集中到了一起。 想着外面竹竿上还晒得有她的衣服,昨天晾的,现在早晒干了,便抱了箩筐去收。他的衣服也晾在一起的,阿薇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他的一起收了。 回到屋里,晃眼看到他还坐在书案前,连姿势都没有变化。阿薇咬了下唇,心想,他倒真是巴不得她早点走。 将他的衣服叠好了,整齐地放进了柜子中,她又拾起那件漂亮的新衣裳,伸手摸了摸,还是叠好了,一并放到柜子里。 枕头下放着他给她的药膏,她每天晚上都会抹一点在虎口的疤痕上,如今,那疤痕看着淡了不少。 阿薇把小瓶子从枕头下拿了出来,放到了床边的矮几上。这个显眼的位置,他应该不会看不到。 想起去镇上的时候,他还给自己买了不少络子c手绢,她刚才清东西的时候似乎无意间放在要带走的那堆里了,忙把东西清了出来,叠好了一并放在矮几上。 待所有的东西收拾好了,晃眼一看,她还真没带来多少东西。那些嫁妆里,不少东西也是人家置办的,她没打算拿走。 打好了一个包袱,她走到书案前,这次离得远了些,低头没看他,“你说聘礼不用还,但我觉得还是要还的,只是,你得多宽限些时日。” 辰轩拿着书的手莫名抖了一下,她这是真的要走了。 他微微启唇,终究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阿薇转身出去了,走下竹桥,却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屋里的辰轩听着竹桥上再无声响,心知她已下山了。 时间的流逝倏然变得缓慢而有形,他看到天边一片如雪的流云慢慢飘动,直到离开了窗棂框固的视线,再也捉不见蔚蓝中的一丝白影,也猜不到它又变幻成了何种形貌 他霎时怅然若失,起身而出,急如离弦之箭,到得廊下,却见竹桥下有一人将阿薇拦住了——正是许久不见的曲嬷嬷。 曲嬷嬷也看到辰轩了,顿时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看到曲嬷嬷,他除了惊异,心里竟放松了许多。曲嬷嬷来了,应该能劝得她留下。他为自己的心思往复叹了口气,踱步返回屋里。 曲嬷嬷将阿薇搂在怀里,像安抚小孩子般轻轻拍她的背,“新婚夫妻拌拌嘴再平常不过,哪有这样就要回娘家的道理。” 阿薇十岁便没了娘,已经很久不曾依偎在这样像母亲般的怀抱里,泪水不禁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一滴打在曲嬷嬷檀色的褙子上。 “有什么委屈,跟老身讲吧。”曲嬷嬷拉着她坐在竹桥上。 阿薇抿了抿唇,想到自己的婚事还是这嬷嬷逼了辰轩的,自己能和她说什么。 曲嬷嬷见她沉默,知道问不出什么话来,必是少爷又犯了蠢劲儿。 “你就算要走,也等吃了晚饭,老身难得上山一次,你尝尝老身的手艺。” 阿薇摇摇头,“不了,吃过晚饭,天色晚了。” 曲嬷嬷看着她一双杏眼肿得像桃子,也不知流了多少眼泪,倒真是让人心疼,忙抚着她的肩膀,笑道:“天色晚了,老身便找人送你。” 不等阿薇拒绝,曲嬷嬷拉着她的手走到溪边荫凉处,支了凳子让她坐下。 “你等着,老身去看看有什么食材,给你做好吃的。” 曲嬷嬷笑得一脸慈祥,阿薇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将肩上的包袱搂进怀里,望着眼前的流水发呆。 曲嬷嬷却并未往灶台边去,而是径直进了屋,向已坐回书案后的辰轩行了一礼,忙问他出了什么事。 据曲嬷嬷派人打探,阿薇在回门的那天就得知传闻的事情了,所以不可能现在才因为害怕传闻而离开少爷。 辰轩简略地把这两日的事情讲了,又故作冷静地道:“我与她皆为形势所迫,她如今离开,理所应当。嬷嬷现下应当悔悟,当初这强结的姻缘,着实荒唐。” 着实荒唐?曲嬷嬷在心里替自己叫屈。据她的人汇报,辰轩少爷带着人家姑娘去街市游逛,买了足足两箩筐的东西。要说他对阿薇半点意思都没有,还如之前那般冷冰冰地排斥,她半点不相信。 如今辰轩少爷却因为一点小小的误会,与人家说了那般伤人的话,到底是谁荒唐了? 可少爷毕竟是少爷,曲嬷嬷也不愿把事情戳开了说。 曲嬷嬷便从另一方面说起,“少爷说,阿薇与她表哥杨青松早有情愫,是老奴棒打鸳鸯。在老奴看来,并非如此。阿薇与杨青松从小一起长大不假,但并无男女之情,只有兄妹之谊。若说有,那也是杨青松此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自己有了不该有的心思。老奴奉老爷c夫人之命替辰轩少爷张罗婚事,这些事情自然打听得清清楚楚,若两人真有什么区区绕绕,老奴断不会让这样不清白的女子做范家之妇。” 见辰轩还是无动于衷,曲嬷嬷又道:“少爷说老奴重金相聘,阿薇是为了弟弟的束脩才嫁了过来,这点不过凑巧罢了。不为束脩,阿薇姑娘早晚也会嫁过来。老奴的眼光不会错,早在辰轩少爷去镇上补瓷的时候,那姑娘就对少爷暗生情愫了。只是她嫁过来之前尚不知夫君便是您,否则,还不知何等高兴。” 辰轩垂目不语,眼中的迷雾却散开了些。 他不由回想起与她相见相处的一幕幕情景,她总是含羞带怯的模样,与他说话时,脸上时不时浮起两团红晕,这种纯美的样子他无法违心地说是她刻意的那,便是心悦他吗?还在那么早的时候? 曲嬷嬷叹了口气,“少爷与阿薇日日相对,她是什么样的人,对您又是怎样的心思,您该是最清楚才是,怎能错信了那些闲人。带着护身符又怎样,平常人当做保平安罢了,也值得您动气?老奴如今得想办法替少爷挽回娇娇娘子,少爷也莫再冷着一张脸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33 断人财路犹杀人父母, 掘坟者他日无葬身处 王氏急得张嘴就要骂“哪个不长眼的”,转身见是阿薇,两个眼珠子顿时瞪得像牛眼般大, 显然没有想到。 “好你个小蹄子,欺负到你舅妈头上来了!”她伸手就要去抓阿薇, 被阿薇躲开了。 阿薇站直了立在一旁,趁着几个村妇都在,也不对王氏客气,“你算哪门子亲戚,有你这么做舅妈的吗?我男人早回了大瓷山了,我在村里留着,不过想多照顾我爷爷几天罢了,哪儿轮到你在这里嚼舌根。” 兔子急了也是要咬人的, 王氏这般,真当她是聋子哑巴吗? 那几个村妇一听, 觉得阿薇说得也有道理, 王氏在村里本就名声不好,只是她嘴碎, 逮着个人就能说道半天,慢慢就把阿薇的事情传开了, 实则信的人也不多, 只是闲话家常, 本就是人的乐趣。 这会儿见阿薇来了, 几人也不好再听下去, 劝了阿薇几句让她别放在心上,就匆匆散了。 王氏却哪儿甘心,拾起脚边的枯枝就朝阿薇打去,阿薇抱着水桶抵挡,她年轻,身子比王氏轻盈敏捷,王氏追打了一阵,没伤到阿薇一分,倒把自己累得弯下腰杆,气喘吁吁。 阿薇站到她面前再次开口,“舅妈这般说三道四毁人清白,小心传到您亲家那里,反而毁了自家名声!您能说会道,也别把我当了哑巴,您在村里那些事儿,别逼我往后也去陈家那条街上说道说道。” 王氏看着从来闷不啃声,只拿脸蛋身段勾人的狐媚子,今日变得伶牙俐齿,不可置信地盯着她,把自己一口老黄牙都要咬碎了,第一次发觉,无论是吵架的气势还是踩人痛脚的本事,自己竟输了对方三分。 这会儿是午后,虽是已入秋的天气,但外面日头下仍旧十分炎热,那几个村妇离开后,一时路上没了别的人。 王氏正要开口烂骂回去,前面小跑过来一个年轻妇人,待到了王氏身后,柔声喊了她一声“娘”,忙将弓着腰的王氏扶住了。 听她这么喊,阿薇晓得她的身份了,不由认真打量她,陈氏身形微丰,是村里人喜欢的那种好生养的模样,眉眼弯弯的,看着和善,皮肤不算白,但比起庄稼人的黝黑,已是相当打眼了。 “娘,我在前面听说您跟表妹您别置气了,日头大,咱们快些回去吧。”陈氏温声细语的样子。 听她称自己“表妹”,阿薇一下觉得头一次见面,关系却马上拉近了,看来陈氏是知道杨家还有她这个亲戚的,不知道是陈氏近人情,打听了杨家亲戚的情况,还是王氏在儿媳妇面前也唠叨自己坏话,她放下水桶,唤了对方一声“表嫂”。 陈氏羞涩地应了一声,扶着王氏要走,王氏狠狠剜了阿薇一眼,想到儿媳妇在,把嘴里预备好的恶毒话都生生咽了下去,扯了扯湿漉漉的裙子,不甘地朝回家的方向去了。 拾起水桶,阿薇叹了口气,打算再去打一桶水,却见陈氏似乎回头看了自己一眼,阳光下,她看不太清楚,却觉得那眼神有些哀怨,有些意味深长。 哎,怕是王氏担心自己真去陈家门口闹,打算先在儿媳妇面前把自己丑化了。 下午的时候,乔老头从外面回来,进门就问阿薇,是不是跟王氏吵架了,还浇了她一桶水,阿薇没否认,只好奇当时不过几个人见到,没想到这么快就传开了。她莫名有些怀恋在大瓷山的生活,那里没有闲言碎语,只有鸟语花香。 乔老头想不到阿薇也是个有脾气的人,从前总觉得她十分乖顺,但孙女今天发了火,他却高兴得紧,燃了旱烟,边抽边道:“那个腌臜泼妇,水该往头上浇下去,光湿她的烂裙破鞋,便宜她了!” 没想到爷爷会这么说,阿薇笑了笑,其实若是从前听到王氏说她的坏话,她大概不会直接粗暴地对待,但这些日子担心辰轩,难免心神不宁,王氏的话无疑火上浇油,她实在忍不下去。 想到辰轩的事情,她思量了一番,不由对爷爷道:“爷爷,我想先回大瓷山去了,我想他应该快回来了,我得回去把家里收拾一下。”半个月没回去,还不知道竹屋怎么样了,更不想留在这里听村里人背后说道。 乔老头这些日子自然也替她忧心,只没有说出来罢了,听她说要回去,怕她一个人不安全。 阿薇只说自己在山上早住惯了,没什么好怕的。乔老头想到她在村里也难过,就不再反对,只嘱咐她夜半不要熄灯,将门窗关好,人睡床板下,莫虽床上,若能寻了山里的猎户弄条狼狗养着最好。 觉得爷爷过于忧心了,她随口应下,没放在心上。 第二日午后,阿薇收拾东西回去,见竹屋没什么变化,只是染了灰尘,第一件事就是着手打扫起来。 过了傍晚,天色渐暗,她仍没觉得害怕,只是看到地铺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心里一阵烦忧。 早知道,和他一起去就好了。 暗夜里,星光点点,秋风渐凉,她没听爷爷的话点灯睡到床下,仍是熄灯睡在熟悉的床上,门窗却是关严实了。 忽而,竹桥上响起一阵脚步声,接着,有人敲门。 天色已然不早,辰轩问阿薇是否还有想买的东西,阿薇自然说没有。 二人便返回大瓷山上,挑夫自是跟着二人将东西一并挑到了山上。 做晚饭时,辰轩提议趁着河蚌新鲜,应及早入菜。阿薇却犯了难,她没吃过这等河鲜,又如何懂得烹制。辰轩回想着从前在酒楼里是如何吃的,他不会做,只能告诉阿薇可搭配哪些材料。 阿薇琢磨了半晌,做了一道蒜蓉河蚌,一道香菇豆腐炖河蚌。 辰轩吃了,面上不显,心中却大为赞叹,她从未烹调过的材料,自己只给出了有限的提点,她竟能做出那等滋味——蒜蓉河蚌,蒜香浓郁,肉质弹牙,吃着吃着,竟想把那烤炙出的汤汁儿也拌入饭中,觉得不食便如同舍弃其中精华。香菇豆腐炖河蚌,蚌肉肥美丰盈,香菇鲜香爽滑,豆腐洁白细腻,三味相互融合,又佐以少量火腿c香葱提味,直叫人口齿生津,欲罢不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34 断人财路犹杀人父母, 掘坟者他日无葬身处  第二日一早,两人就下山了,辰轩想到上次归宁自己空手上门, 失了礼数,这次有心弥补, 兼之怕阿薇回家暂住让岳祖父疑心,就买了不少礼品。 回到水竹村,村里人见他们雇了挑夫,箩筐里塞满大包小包的东西,发出了不小赞叹,越发相信之前的传闻都是嫉妒乔家姑娘嫁了好男人。阿薇的舅妈也看到两个人回来了,对方沉甸甸的箩筐似乎坠得她心口疼,一双白眼差点翻到天上去。 乔老头看着那些补身体的稀罕药材和上好的佳酿, 笑得合不拢嘴,倒不是贪这些, 而是替孙女高兴。 听说辰轩要出门一趟, 乔老头忙说了些让他路上小心的话,又叫阿薇送辰轩一程。 两人并肩慢慢走到村口大树下, 阳光在地上投下斑驳的树影,周围很安静, 终于没有村民们注视的目光了。 见他肩上的包袱沾了一片落叶, 阿薇伸手轻轻替他掸去, 低声道:“路上小心些。” 辰轩不语, 忽而捉住她的手, 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事,顺着她纤白的腕子套上,然后,就及时松开了,只因那细腻柔滑的感觉分外熟悉,只一触,他就不由想到那天晚上捉了这只小手他不愿再想这令人羞愧自责的事,仿佛那晚上的一切都在提醒他,他不再是个足以自持的君子。 不知他为何突然有了这样的举动,待她反应过来,低头一看,腕上凉悠悠的,是一只漂亮的碧玉镯子,两端镶了镂空的金饰,看上去十分精致贵重,仔细辨别,这并不是只新的镯子,而是母亲留下的那只,想起昨晚上自己睡下了,外面的灯盏仿佛久久没有熄灭,以为他在收拾路上要用的东西,她就没问,没想到,他是挑灯给自己补了镯子。 “你还会补玉?”阿薇心里一时暖烘烘的,还有点好奇,爷爷说过,修补珠宝玉器是另一门行当,不过一些顶尖的瓷器修缮师也能习得此技。 辰轩微颔首,淡淡道:“见你时常拿着这只镯子,想必于你是个珍贵物件,我一时技痒,就拿出来补上了,你不嫌弃就好。” 摸了摸镯子,碧玉镶金,熠熠夺目,阿薇越发爱不释手,“这是我娘留下的遗物,可惜找到的时候就摔碎了,我怕爷爷伤怀,从来不敢跟他提补镯子的事,一直就用几根丝线缠着,偶尔拿出来看看。现在你补好了,我可以时常戴在手上了。” 看着她一双眼里泛着感激的光,他也不自觉扬起嘴角。 很快到了分别的时刻,他走出去一段路了,回头见她还在大树下依依不舍地望着,小小的身影在高高的树下显得那么纤弱。 脑海中不期然想起多年前的一桩小事,那时候兄长成亲不久,家里在另一个州县的生意出了点周折,父亲□□无暇,兄长必须前去处理。分别那日,他看到大嫂将兄长送到了范家大宅门口,也是站在一棵大树下目送他,兄长牵着马走了一段路,又急冲冲折返回来,不管不顾地将嫂子紧紧搂在怀里,在她耳边说着什么,还悄悄在嫂子脸上亲了几口,嫂子脸上又红又臊,末了还垂了泪珠子,当时他从书院回家,意外就看到了这幕。 大约那才是新婚夫妻的分别吧,他感动,但换到自己身上,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只朝她遥遥道:“等我来接你。” 看到她点头,他才转身走了。 阿薇在家中住了几日,乔老头仍旧每日挑着摊子出去吆喝,她要帮忙,乔老头却不让,说她现在是范家妇,再替乔家抛头露面,会招人闲话。阿薇见爷爷只是往临近几个村子去,装的家什也没有以前重,不到午时就回来了,知道他几十年如一日习惯了要去做点事情,倒不是硬要折腾自己一把老骨头,她稍放心了,就只待在家里替爷爷操持家务。 这一日,私塾休课,小谨就回家了,看到姐姐,自然十分喜悦。阿薇却将他拉到屋里,质问了安子赋上山来的事,小谨噘着嘴,倒没否认自己在安先生面前胡乱撺掇。 叹了口气,阿薇这次却没对他发脾气,也没对他苦口婆心地劝说,只是将弟弟搂进自己怀里,拍着他的背慢慢道:“不管姐姐嫁没嫁人,小谨在姐姐心里的位置不会变。” 懂事听话的小谨变得偏激逆反,跟辰轩或许没有太大关系,他是舍不得以前的生活,舍不得有她在的日子。八岁的孩子没有爹娘,爷爷和自己就是他最大的依靠,爷爷更看重小谨的学业,所以在生活上小谨对自己的依赖更大些,就算她嫁的人不是辰轩,小谨也会不习惯的,只因有了那个传闻,小谨替自己的行为找到了充足理由,而自己成婚后确实疏忽了弟弟的敏感心思。 明白了这些,她自然不会再对小谨用从前的法子。 阿薇的承诺果然起了作用,小谨没再气呼呼的,而是眨着眼问,“姐,你说真的?那人没把你抢走,你还是会对小谨好的?” 阿薇点点头,笑道:“当然,你和爷爷永远是姐最亲的人。” “那我要吃烤红薯,姐你给我烤。”小谨一脸期盼。 摸了摸小谨的脑袋,阿薇应道:“莫说烤红薯,烤鹌鹑都行,姐陪你上山抓。” 小谨喜笑颜开,眼里再没了之前时刻蕴含的嗔怒,“那还要掏鸟蛋,还要采桑葚!” “好好好。”阿薇都应下了。 第二日,实现一切愿望的小谨蹦蹦跳跳下了山,阿薇在山道上望着弟弟的背影,忽而觉得,小孩的心思也不难猜,这不,又跟没事儿的人一样了。 可那个人的心思,她就算有七窍玲珑心,恐怕也猜不透。看着手上的镯子,想起那个离开数日的人,眼眸不自觉眺望向更远的方向。 到了赶集日,阿薇下山去采买东西,顺便去私塾见了小谨,给他带了些她才炸的米糕。 比起什么贵重的砚台,小谨还是更喜欢香香酥酥的炸米糕,从前只有过年的时候,姐姐才会给自己做这个稀罕物的。 小谨觉得,这次姐姐很讲信用,又和从前一样对他好了,就是不知道那个鳏夫从外面回来后,姐姐是不是就回了大瓷山上,又把自己忘了?那他觉得,那人最好别回来了,可他毕竟不敢说出口,嚼了满口金黄,把想法咽了回去。 从书院出来,阿薇在市集碰到了月兰,月兰搭了个小摊,售卖她的绣品,两人相见,自然有说不完的话。 阿薇看着月兰放在篓子里的绣花手绢,想起上次辰轩替自己买了好些东西,其中有几方素色手绢,她特意选了想送给月兰绣的,当时打算走了,就把手绢都放到了矮几上,后来他酒后吐得厉害,随手就拿了手绢用,上面的污秽自己洗干净了,但再拿来送人肯定不好,好在络子是干干净净的,她也刻意带了几条在身上,就是预备何处见到月兰了可以马上送给她。 月兰得了络子,笑呵呵从篓子里抓了几把香香的干花,用绣花手绢包了给阿薇,趁着阿薇道谢的功夫,月兰想到什么,忽而问,“你不晓得现在外面不干净,还敢放你男人出去?” 阿薇不解地看着月兰,“什么不干净?” 月兰凑到她耳边低语了几句,阿薇听到后面,眉头皱得厉害,“你说真的?” “那当然。”月兰十分肯定,“我家仓升前些日子去了外面一趟,回来我都不敢让他跟我睡,后来见他没事儿,我才放心了。” 两人正说着,前面街道上吹吹打打一阵热闹,一顶四人轿子停到了某家门前,那家门口站了一片人,门口贴了大红喜字,挂了红绸红灯,一派喜庆,一看就知道是有人家来接亲了。阿薇远远瞧着,觉得那身穿红衣走在前面的新郎有些眼熟,不过离得太远,她看不清楚,慢慢地,周围瞧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把街道围得水泄不通,更加看不全了。 月兰瞧了阿薇一眼,见她不明所以的样子,用胳膊肘杵了她一下,“看来,你还不知道是谁娶亲?” 阿薇不否认,月兰也不卖关子,“是你表哥杨青松。” 阿薇“啊”了一声,又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了,表哥早到了成婚的年纪,就算他不急,舅舅舅妈不可能不急。 月兰知道杨青松从前喜欢阿薇,也知道两人差点成了夫妻,但现在阿薇有了更好的男人,月兰就不介意与她多讲一些杨青松的事了。 “我听我娘说,你舅舅家这次可下了血本了,花了不少聘礼要娶这位陈家姑娘。” “这位姑娘想必十分好了?”阿薇好奇,什么样的姑娘,能让铁公鸡拔毛了? 月兰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倒没听说特别好,只是陈家老爹在官窑厂做工,家里只有这么个女儿,你表哥娶了陈家姑娘,往后就接过陈老爹的金饭碗了。” 阿薇了然,在青釉镇一带,能到官窑厂当值,就是吃官家饭了,虽然现在镇上的制瓷业一年不如一年,能开采的瓷土越来越少,但在大多数人眼里,官窑厂当值至多是金饭碗变成了铜饭碗,到底比没饭碗强太多。 杨青松从雇工变成窑工,虽然都是做工,但着实不一样了,阿薇真心替他高兴。 乔老头晓得诸般好处,却也看到了鳏夫身份的美中不足,只是他仍旧道:“他从前成过亲,这也有个好处,想必他比那些愣头青小伙儿沉稳些,会疼人些。” 阿薇明白了,爷爷是同意的,想必除了这些理由,这个小伙子愿意出的聘礼也能合爷爷的意。爷爷是希望她点头的,之所以没当场答应媒婆,大抵因为先问过自己,会显得少一些独裁的意味。 “爷爷,这个人不是本村的,大瓷山那里咱们又不熟,不能光听媒人怎么说,还是得去打听打听才好。”阿薇说出了自己的疑虑。 乔老头咂口烟,点点头,“爷爷也是这么想的,你放心。” 这日因媒婆上门的事情耽误了时间,祖孙二人便没再去镇上摆摊,只挑着担子顺着村子里走了一圈,又往邻村吆喝,统共补了三个破瓷碗,一个青釉瓷壶,两个大水缸。那大水缸是邻村祠堂里的,有一人高,破得厉害,补完便得了两百个钱。祖孙二人摸着钱,顿时眉开眼笑,乔老头做主早些收摊回了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35 断人财路犹杀人父母, 掘坟者他日无葬身处 乔老头引辰轩进了堂屋坐下,生怕家中简陋, 孙女婿会介意, 却见他并无异色, 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阿薇给爷爷和辰轩泡了两杯茶,端了进去。 乔老头对辰轩笑道:“家里只有些粗茶, 你将就着用。” 辰轩揖手道谢, 端起热茶轻抿了一口。 阿薇好奇爷爷接下来要与辰轩谈论什么, 又担心辰轩话少会不会让爷爷尴尬,却不便多留, 转身出去了。 厨房里,月兰正在忙碌, 阿薇便去帮忙, 期间免不了被月兰打听几句辰轩的事, 阿薇都一一答了。 月兰忽而促狭一笑,放下手里的一截菜, 在阿薇耳边道:“他长得这么俊, 在床上咋样?”月兰向来是胆子大,好奇心又重的。从前阿薇未嫁人,月兰不好意思跟她讲男女之事。这会儿倒觉得多了个可以分享私密的人。 阿薇不解, 想了会儿道:“他挺爱干净的, 睡觉也不打呼噜。”虽然还未睡到一张床上, 但阿薇估摸着, 是这样, 差不离。 月兰砸吧了一下嘴,“谁问你这个,算了,知道你脸皮儿薄。” 阿薇倒不知道月兰究竟要问什么,反正她觉得,辰轩这样的,往后睡一块儿倒不觉得膈应。想着往后,她的脸不自觉红了。月兰见了,不由了然一笑。 堂屋里,乔老头满意地捋了捋胡须。这个孙女婿看似不苟言笑,谈论到补瓷技艺的时候却并未惜字如金。两人虽身份有别,可有了共同话题,并没有发生阿薇想象中的尴尬,甚至有了点惺惺相惜的意思。 此刻,辰轩淡然的脸上有了些歉意与敬意,“从前到您的摊子上补瓷,名为补瓷,实有求教之意,只因当时怕您不喜同行相较,便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如今您不计前嫌,赐教与我,辰轩受益匪浅。” 他素知这位老丈虽出身乡野,但身负绝技,绝非普通小匠可比。今日一席谈话,对方对技艺的高深见解,更令他钦佩不已。 乔老头喝了一口茶,觉得自家的粗茶竟有了种甘甜的滋味,这种被晚辈当做老行尊的感觉,他实在享受。尤其对方亦是个手艺高超的行家,却仍是诚诚恳恳,一点没有奉承的意思。 不过,乔老头并未因此飘飘然了,他心头还记着更为重要的事儿,立时转了话题,“辰轩,传闻的事情我不介意,阿薇也不介意,想来闹出那些传闻事出有因,并不是你的错。” 话题扯到传闻上来,辰轩如梦初醒,他并不只是在和一位同行前辈愉快地谈话而已。 乔老头的话明显有探问之意,不过辰轩怔了怔,只道:“多谢您体谅。” 乔老头见他不愿多谈,也不好勉强,转而语重心长起来,“我这孙女八年前就没了爹娘,跟着我日子过得很苦。她没见过什么世面,如果哪里做得不好,你莫要和她计较。我老了,往后就指着你多照顾她。” 辰轩不敢点头,不敢应承,他想着,或许趁着与老丈相谈甚欢,能把事情和盘托出,祈求他的谅解。现在身上虽未带银两,但老丈若愿意相信自己,自己必不食言,往后加倍赔偿,亦无不可。 他鼓起勇气,正待开口,忽而门帘子被撩开了,阿薇进来,说饭已做好,桌子已在院中摆开了。 辰轩心中叹气,顿觉该早些提这事的。 饭桌上,乔老头将自己珍藏的好酒摆了出来,与辰轩一杯一杯喝着。乔老头许久不喝酒,杯下肚,已有些微醺。辰轩心不在焉,倒没喝出什么滋味来。 有两人只顾着喝酒,小谨又没有上桌,一桌子的好菜便只阿薇和月兰用心吃着。 月兰向来话多的,这会儿却和阿薇一样沉默着,大约是因为从未和这么温文尔雅的人同桌吃过饭,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生怕插了话,惹人不喜。 乔老头酒后看孙婿,越看越满意。今日与辰轩交谈之下,更放心他的性情人品,对那传闻的担忧,便少了几分。 “阿薇,炉子上还有鸡汤,给辰轩盛一碗出来。”酒喝得差不多了,乔老头吩咐阿薇道。 阿薇忙应下,又拿了乔老头的碗,“爷爷,给您也盛一碗吧。” 乔老头摆摆手,道:“我这把年纪,不敢吃多了,要不晚上睡得不踏实。你快给辰轩盛一碗吧。” 阿薇到了厨房,见小谨正站在炉子边上。 看到姐姐进来,小谨吓了一跳。 “姐。”小谨嗫喏着叫了一声。 “你饿了?姐给你另做吧。”桌上的菜都吃得差不多了,阿薇想着,小谨刚才置气没上桌,这会儿必定饿了。 小谨摇头道:“我已经吃了几块酥饼了,这会儿不饿了。” 阿薇瞧着灶台上摆着一盘酥饼,知道是爷爷买给小谨的。 这会儿没有别的人,阿薇正好抓住机会与小谨说说话,让他莫要担心自己,莫要与爷爷赌气,早些去镇上读书。 小谨这才知道,原来姐姐已晓得那些传闻了,可她为什么半点不害怕呢?小谨低着头道:“我还是想姐姐回来,我们和以前一样生活。” 阿薇轻轻捏了捏他的脸,笑道:“姐答应你,以后得空就去私塾看你。” 阿薇拿碗盛了汤,小谨站在一旁,面色仍是不悦。 阿薇只好又哄了他几句,这才将盛好的汤端了出去,放到辰轩面前。 辰轩道了声“有劳”,月兰听了不由诧异,哪有夫妻间这么客气的。她笑着看阿薇,直把阿薇看得脸都红了。 辰轩端起碗,见汤里多余的浮油都被撇掉了,心想她只跟自己一起吃过两顿饭,倒记得自己是不爱油腻的。 阿薇看到辰轩只喝了一口,眉头便深深地皱了起来。 乔老头显然也观察到了,忙问:“怎么了?不好喝?” 月兰忙冲乔老头道:“我炖了几个时辰的,又香又浓,怎会不好喝?” 辰轩未语,一饮而尽,末了却忍不住咳嗽几声。 饭后已是太阳西斜之时,月兰在乔家耽误了大半天,家中还有事情要忙碌,便要告辞了。阿薇将自己买来的粮食c猪肉c鸡蛋分了些给月兰,月兰不好意思收下,倒是乔老头直说有劳她帮忙,让她不要客气。月兰见乔老头难得大方,便不再推辞。 月兰走后,阿薇见爷爷醉意更甚,显然那酒的后劲上来了,便熬了些自家醒酒的草药给爷爷喝下,扶他趟下休息。 辰轩见老丈如此,更觉失了机会与他谈正事。阿薇见时间差不多了,回去也得是傍晚了,便到房里与小谨说了些话,又和辰轩一起向爷爷告辞,这才下山而去。 一路上,辰轩沉默寡言,阿薇早已习惯了。 走到山腰时,却见辰轩侧过头,忽而问道:“这里可有山泉c溪流?”他捂着自己的喉咙,嗓音沙哑。 阿薇听着他声音都变了,心想他大概不擅饮酒,却陪着爷爷喝了许多,这会儿嗓子不舒服想喝水了,赶忙带着他走向一处山间溪流前。 辰轩蹲下身子,捧起水就要喝,阿薇从没见过他如此急切的样子,赶忙将他拦住了。 “这水不能这样喝,你等一等。”阿薇走到一旁的大树下,伸手摘了一片宽大的叶子,将其扭成漏斗状,在溪水中舀了一瓢水。 辰轩这才注意到,水中原来有不少白色的浑浊物。阿薇等叶子里的白色都慢慢沉了下去,才将水凑到辰轩嘴边,叮嘱道:“别喝多了,就喝上面的清水。” 辰轩意会,低头喝了几口。 “还渴吗?”阿薇温声问道。 辰轩咽了咽嗓子,点了点头,心头有了些莫名的暖意,却马上被他压下了。阿薇便又如此给他舀了数回水,见他似舒服了些,这才安心下来。 下山途中,沉默的辰轩难得开口问道:“水里为何会有白色的浊物?” 阿薇解释道:“小瓷山上有瓷土矿藏,开采了数百年了,近年来都是这般尘土飞扬的,所以大部分地方的水也染了污浊。好在是水竹村那块儿没有什么瓷土,不然就像别的村一样,连喝口清水都难了。” 辰轩点点头,若有所思,青釉镇是天下瓷都,除了历史渊源,周围必有存量不小的上好瓷土,他倒差点忘了。只是苦了这里生活的百姓了。 上了大瓷山,阿薇发现辰轩行路的速度慢了下来,以为他累了,便也放慢了脚步。 其实辰轩并不是累了,他心里是有一事不明,这会儿见阿薇慢了下来,便走到与她并肩的位置。 “那个传闻,你当真不怕?”辰轩这会儿嗓子好了许多,终于问道。 今日见到村民们和小谨对自己的反应,辰轩大约知道了自己之前在这些人心中的形象是十分不讨好,甚至可怖的。可她,似乎并未受旁人影响。新婚夜他就曾问过她,她当时说的不介意,但辰轩这会儿想来,总觉得不可思议。 阿薇想了想,还是如实道:“其实我是今天才听说这个传闻的。” 辰轩讶然。 两人一来二去地交谈,才知道新婚夜的对话,原来答非所问。 “那你现在如何想的?”辰轩见她还是低着头说话,拿不准她心头的想法。 阿薇走到前面,理清思绪后,忽而回头看他,语气里满是认真,“我起初听到这个传闻的时候还是有些怕的。下山看到你的时候,却觉得那些见鬼似的话跟你半点对不上。后来,回家见到我弟弟小谨,想到我们乔家也被人传过流言,我就觉得自己不该怕了。小谨刚满月的时候,我们的爹娘就出意外走了,那时候也很多流言,说小谨是灾星,把父母克死了,往后说不定还要克死我和爷爷。可是,直到现在,我们都活得好好的。” 辰轩听曲嬷嬷说过,阿薇父母早年亡故,乔家祖孙三人相依为命,却想不到竟有这样的过往,忙道:“见谅,让你忆起了伤心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36 断人财路犹杀人父母, 掘坟者他日无葬身处  阿薇却发现, 辰轩并不知道菜市往哪边走, 一问之下才知道辰轩从未去过菜市,从前买菜都是让相熟的食肆替自己打理好,再用食盒带回山上。阿薇回想装在坛中的食材,大都打理得干净,这才知道缘故。 辰轩连什么菜什么价都不清楚, 从前多半花了不少冤枉钱。 阿薇便带着辰轩绕了几条街, 来了一个被叫做大井边的菜市。菜市沿街而设, 中心处有一口大水井,供来往商贩及买主饮马c洗菜c洒扫c烹食。 菜市里除了有挑担卖菜的小贩,还有杀猪宰羊的屠户c叫卖河鲜的渔民c兜售野味的猎户。一入菜市, 各种吆喝声c讨价声起此彼伏, 更有一种难闻的气息扑面而来,大约是屠宰的血腥味c牲畜的粪便味和人们的汗水味都在夏日里发酵混杂了。 阿薇见辰轩衣着洁净清贵, 弄脏了有些可惜, 再者, 这里的市井味儿与他格格不入,便与他商量,“你想吃什么菜我去买, 你在外面等我吧。” 辰轩掩了掩鼻子,面上却并无嫌恶之意, 反而对这样环境有些好奇。 从小生活在富裕之家, 他从未踏足过这样的地界。即使近年旅居在外, 他靠补瓷富有积蓄,生活亦甚为宽裕。能用钱财带来便利的,他一向不会亲往,因而到了青釉镇已有时日,仍对许多市井之事不曾了解。 “一起。”辰轩淡淡道,语气却甚为笃定。 阿薇只得点点头,让不熟悉道路的辰轩跟在她身后。地上落了牲畜的粪便,前面来了担担子的小贩,阿薇便提醒他避让。 旁边一个卖鱼的摊子,老板手起刀落,干净利落,那鱼已丧命却还在挣扎。辰轩看得暗自称奇,一时忘记避让,那鱼在扑腾中溅起无数残血,阿薇拉他不及,忙挡在辰轩身前,那点点血污便溅到阿薇身上了。 阿薇转身,见辰轩身上仍旧不染半尘,舒了口气又小声叮嘱道:“你要跟紧我。” 辰轩见她比自己矮了一个头,却一副要保护他的模样,忍不住有些别扭的好笑,只是面上仍旧波澜不惊。 阿薇回头见前面有一处卖菱角的,看起来肉厚鲜美,吆喝得也便宜,便打算前去看看,一抬脚,却发现有人轻轻拉住了自己的一片袖子,跟了上来 菜市一行,两人收获颇丰,出来的时候手上都拎满了,这还是阿薇一再劝阻的结果。 辰轩对于菜市的热情完全出乎阿薇的意料,而且出手阔绰,平常人家论个买的东西他能论斤买,也不讨价还价。——那二十斤鲜河蚌就是这么买来的,足足花了二两银子。他还甚有道理地跟她解释,“河蚌肉少,带壳二十斤,烹食一顿而已。” 阿薇更觉不值了,二两银子,才一顿就没了? 辰轩心中另有计较,他不擅烹调,从前常常买了食材回去也是胡乱烹食,如今有她在,这些食材皆能物尽其用,多买些又何妨? 买完离开的时候,商贩们都热情地招呼辰轩再来光顾。阿薇可以想见,再这么买下去,辰轩“冷面豪客”的形象将菜市中广为流传。 此刻,二人站在菜市外的一棵大柳树下荫凉,辰轩见阿薇一脸发愣的模样,问道:“提不动?”说罢,便揽了她手中的东西到自己手上。 阿薇忙拽住,却是迟了,已被他揽了过去,她忙道:“我提得动的。” 辰轩不理会,只道:“再去买些生活所需。”说罢,往商铺林立的市集而去,这回,他是识得地方的。 到了市集,辰轩便雇了个挑夫跟在身后,手上立时轻松起来。 街边有卖浆水的小贩,辰轩买了两盏酸梅汤,递了一盏给阿薇,又叫了一碗茶水给挑夫。 阿薇从前跟着爷爷摆摊,常见到这卖浆的小贩,却从未想过买来喝,不想那酸酸甜甜的味道原来十分解渴生津。 辰轩见她似乎喜欢这种口味,又让旁边卖果脯的小贩包了一包话梅递给她。 两人并肩走着,辰轩侧头对阿薇道:“家中有何物需添置的,你做主便是。” 阿薇听他说让自己做主,一时没了思量,“还是你拿主意吧。” 她从没试过买东西像辰轩这样随心所欲,买了东西也不用自己拿,还能边逛街边寻思着吃点喝点什么。这样的享受离她太远了,她一时有些懵懂。 辰轩点点头,往前走去。 到了一处成衣铺前面,辰轩驻足了一会儿便走了进去,阿薇小口抿了一颗话梅,也跟着他进去了,挑夫则在门口自找了歇脚的地方等他们。 老板见辰轩衣着光鲜,气度不凡,还带着挑夫,立马殷勤地迎了上来。 辰轩转头对阿薇道:“你自己选。” 阿薇一愣,这是要给她买衣服?阿薇侧身背对着伙计,低声对辰轩道:“不用了。”她的衣服还有很多呢,现下也不是什么年节,实在找不到添衣的理由。再说,买成衣多不划算,扯几尺布找村里的巧妇做,能节省不少钱呢。 辰轩蹙眉看她,仍旧目如深潭。阿薇被他瞧得两颊发烫,下意识低头,却瞥见他青白色衣袖上精致的竹叶暗纹。 她这才意识到,她穿一身旧衣,上面还染了血污,与他走在一起,似乎很不相配。 辰轩不再看她,转身随着老板的指引走到柜台前。柜台上摆了许多颜色鲜丽c衣料上佳的女装,辰轩也不懂得挑选,便就着颜色选了一套水粉色的裙装。 老板笑道:“看娘子的身形,这件正合适。” 辰轩拿了裙装走到阿薇面前,带着些质问道:“刚才你说,我拿主意?”说罢将衣服塞到阿薇手里,语气软了下来,“快去试试。” 阿薇有些拘束地接了过来,自有那女伙计引了她去里间换衣服。 辰轩看着她的背影,兀自不解。 想着这些日子,她顿顿饭菜都精心准备,虽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吃腻了各种饭馆的他正是渴望这种家常的口味,每次都大饱口福。 自己坦然享受着她带来的美味,她也该大大方方接受自己的回馈才是。 过了小半晌,女伙计挑开帘子,一位新装丽人从里间步出。 一瞬间,店里顾客c伙计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过去。——只见这女子一袭轻纱薄锦的水粉色衣裙,衬得她肤色白皙c身姿袅娜,娇美得如同一朵带露蔷薇。 正在看店外风景的辰轩也随着人们的目光侧身,瞬时意外地怔住。 阿薇朝他走了过去,见他看向自己,越发羞赧起来。 老板走到两人中间,笑眯眯地道:“小店还有云头绣鞋售卖,公子您看,可要为娘子配作一套?” 辰轩这才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对伙计道:“好。” 从成衣铺子出来的时候,阿薇已从头到脚焕然一新了。两人并肩走在路上,男的青如竹,女的艳如桃,俨然一对佳偶,越发引人注目。 阿薇摸了摸自己滑溜溜的衣料,她在店里照过镜子,知道自己这么穿,是好看的,那种好看连她自己都是第一次见到。 回想起他刚才向自己看来,那双深井无波的眼里似乎漾起了几丝别样涟漪,她心下一只小鹿撞呀撞呀,终于撞翻了蜜坛子,心里溢出满满的甜。 沿街到了一处卖高档盥洗用品的铺子,辰轩进去看了一阵,买了几块上好的胰子,想到家里多了个姑娘,又买了几块加了金桂c玫瑰的花皂。 铺子里兼卖一些胭脂水粉,老板见辰轩出手阔绰,后面还跟着一个貌美女子,便极力向他推荐,但辰轩私心里觉得,姑娘家还是清清淡淡的好,加之除了新婚那夜,之后未见阿薇有涂施脂粉的习惯,便作罢。 步出此间,又往前去,忽见旁边有一家木器铺子,显眼处摆了一个大浴桶。 辰轩忽而想着,自己每日都是趁夜在溪水中沐浴,而她是女子,自不能如此。这些日子她沐浴都是拿桶打了水往净房里去,想来十分不便。 辰轩提步进店,阿薇正要跟着进去,忽觉这店面十分熟悉,霎时顿住了脚步。 伙计向正在端看浴桶的辰轩介绍道:“客官有眼光,这浴桶是四十年的香柏木树心所制,坚固耐用。” 阿薇站在门口,迎面来了一人,推着一辆板车,上面拉了不少木材。 阿薇没想到会这般凑巧。 此人正是杨青松,杨家父子除了农时耕作,闲时便在镇上做工。这家木器铺正是雇用杨青松的那家。 夏日炎炎,杨青松出了一头大汗,停下车来,正要叫老板出来验货,却见一抹熟悉的倩影立在身前,他顿时怔住了。 阿薇叫了一声,“表哥。”算下来,自打定下婚事,她和杨青松就没再见过面了。如今见着,不知是否错觉,表哥似乎瘦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 阿薇想起往昔表哥对自己剖白心迹,想起如果舅舅舅妈不是那般贪财重利,也许自己的丈夫就是眼前这个人,自然不免几分尴尬。 杨青松一眼便瞧见阿薇梳了妇人的发髻,心里猛然一阵针扎的刺痛。 那日被父母阻挡下原本他与阿薇的姻缘,他心中苦涩难当,几日未曾出门,一来与父母赌气,二来怕出门见到阿薇,无法和她解释。他想,在阿薇心里,一定把他当做一个懦弱不堪的人。 没想到,只这几日功夫,他就听说阿薇许了人家,还得了极高的聘礼。他心里最后的那点念想破碎成一地。 可后来,他听说了那个鳏夫的传闻,心中便自责不已,若非自己不争气,阿薇怎会如此。 这会儿见阿薇驻足在自己做工的店门前,杨青松寻思着,莫不是她专程来找自己的?她的日子想必十分难熬。 他心中顿时万千滋味涌了上来,克制了半晌,才哽咽着唤了一声“阿薇”,旋即又恳切道:“是我害了你。” 阿薇见他神情懊悔,想着他定是听说那个传闻了。表哥对自己从来照顾有加,她从未将他与舅舅舅妈等同起来。 自己现在嫁了如意郎君,又何须对往事介怀。即使今日没凑巧碰到他,往后仍有见面的时候,不如现在就寻常待之,方免了日后继续难堪。 想到这里,阿薇用从前的平常语气道:“表哥,你别这么说,我现在过得很好呢。” 杨青松如何能信,只当她有苦难言罢了。 这些日子,他的梦里都是她的身影,他梦到她笑得那么甜,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可过得片刻,那笑容便不见了,她哭得梨花带雨,责问他为何不愿娶她。 梦中的臆想和眼前的身影慢慢重叠起来,杨青松脑中一热,似乎忘记这是在人流如织的街道上了,他一把抓住阿薇的手,面上的神情前所未有地热切,“阿薇,我带你走吧。”去哪儿都好,他还小有几分积蓄,只要踏实肯干,不愁不能让她过好日子。 阿薇一惊,赶忙挣脱了他的手,“表哥,你这是做什么?” 乔家在村里没有地,爷爷乔老头是个补瓷匠,靠走街串巷给人补碗补盘维持生计,而阿薇负责给爷爷打下手。 这年头,贫民惜物,摔坏了碗碟通常舍不得扔,补一补还可再用,毕竟补一个碗的钱比买一个碗的钱便宜很多。 阿薇掸了掸抹布上的灰,将出摊的挑子也擦了一遍。 太阳晒得她脸上暖烘烘的,如瓷的雪肤透出胭脂般的红晕,细密的汗珠若隐若现,一张俏脸犹如溢满浆汁的蜜桃,惹人垂涎。 她十八岁的年纪看着却只有十六岁的光景,如花一般娇嫩,即使荆钗布裙,仍旧不掩标致的相貌。 忽而听到屋里的爷爷喊了一声,“阿薇,今天不出摊,你到我房里来一下。” 阿薇应了一声,将抹布挂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朝屋里走去。 八岁的弟弟小谨正在房间里看书,听到爷爷叫姐姐,不禁放下书来,朝对面爷爷的房间望去。 拂开洗得泛白的蓝布帘子,阿薇看到爷爷正坐在桌前,一口旱烟吧嗒吧嗒地抽着,看她的神情,意味深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37 断人财路犹杀人父母, 掘坟者他日无葬身处  过得一会儿,轿子再度抬着往山上走, 耳边再没了热闹的乐声,只闻轿夫脚步沉沉,呼吸喘喘, 山间偶有鸟叫虫鸣。 走了约莫一刻钟, 阿薇小心地揭起一角盖头, 掀开帘子看了看, 只见山道上浓荫遮蔽,鲜有人家,与小瓷山的风貌大为不同。路上没有半点小瓷山上的白灰,这倒挺值得高兴的。 那日爷爷相看回来,曾说过要走约莫两刻钟才能到达, 她估摸着,这会儿走到一半了。 果然,又过了约莫一刻钟,阿薇听到媒婆吩咐轿夫停轿。 媒婆掀开帘子, 笑着与她说已到了地方,然后背过去躬着身子,让她伏到自己背上。 阿薇被背着踏上一座四尺宽的平整竹桥, 耳边有流水声传来, 从盖头下的视线看去, 桥下果如爷爷所说, 有一汪清泉。 周围除了山野间的自然声响, 听不出有半分结亲的喜庆。不过路上的时候,媒婆就与她说过,小伙子的父母都在覃州,暂时没能赶来,而大瓷山上住户少,离得远,男方也不打算相请了,因而显得冷清了些。等成亲后,自然带她去覃州府拜见公婆,今日有疏漏的地方,那时必会补全。 阿薇其实并不介怀,在水竹村里,很多姑娘连花轿都没得坐,只是盖上盖头,婆家找来一个壮实的妇人或媒婆,就这么把她们背走了。因而她对这些礼数也不是很清楚,更不晓得是否周全了。 媒婆接着往前走,上了几级竹台阶,似是到了屋檐下,最后视线阴了下来,应是到了室内。 阿薇被放了下来,感觉身下触处柔软,高度刚好屈膝落脚,应该是坐到了床上。 媒婆与她道了几声百年好合c早生贵子的祝语,便走了出去。阿薇听得媒婆似与一个妇人声音的人说了几句话,然后欢欢喜喜地道谢,应该是拿了令人满意的赏钱。 竹桥上嗵嗵的脚步声远去,媒婆吩咐起轿的声音传来。 片刻后外面安静下来,阿薇有些不知所措,仿佛所有人都离开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在这张陌生的床上。 终于,一个脚步声靠了过来——“新娘子一路辛苦了。”声音是之前那位找过她的老妇。 阿薇松了口气,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安心了几分。 曲嬷嬷坐到她旁边,先与她道了喜,然后又解释了一遍为何公婆亲戚没来,这里也没摆席,说辞与媒婆差不多,只是更带歉意。 阿薇轻轻点了下头,说自己能理解。 曲嬷嬷便握了阿薇的手,笑着说,“就知道我们阿薇最是明白事理。你放心,往后去了覃州,公婆必不会亏待你。必给你一封大红包,再补办几十桌酒席。” 阿薇轻嗯了一声,她并不贪这些,只是有些紧张,话语便越发简洁。 曲嬷嬷又与她多说了一会儿话,寥寥数语便发现她对镇上那些传闻还不曾耳闻,遂放心下来。起初见她手有些微颤,曲嬷嬷还心头打鼓,这会儿才晓得她是因为初嫁而忐忑,忙安抚了她几句。 阿薇试着放松了些。 曲嬷嬷瞧了瞧外面,忽而放低了声音道:“我们辰轩不善言辞,实际是个面冷心热的,待会儿阿薇你莫要觉得他对你冷淡,其实他心里是十分欢喜你的。你大可对他主动些,他会好好待你的,他最是心善了”一番话絮絮叨叨说到最后,曲嬷嬷竟有些哽咽。 阿薇不明所以,只想着男方是七年后再娶,对他家人来说,该是意义重大,所以才这般感伤。 可她却不明“主动些”具体要怎么做,只不忍老妇难过,便答道:“我,尽量吧。” 曲嬷嬷这才放心地拍了下她的手,又说了些别的。 过了一会儿,前方传来一个声音——“天色不早了,您该下山了。”声音淡淡的,阿薇却觉得十分熟悉,好像在梦里出现过好多遍似的,不由一时失神。 曲嬷嬷握着阿薇的手紧了紧,“我家住在山下,再不回去就晚了,过几日我再上山来看你们。” 阿薇点头应了一声,曲嬷嬷才放开手,起身离开。 曲嬷嬷走到临窗处,辰轩还坐在那方蒲草垫上,身子靠着矮几,看着暮色沉沉的窗外,目无波澜。 “辰轩少爷,那老奴就下山去了。”曲嬷嬷声音很低,确定阿薇并不能听清楚。那日虽然恳求辰轩少爷不要退婚,也得到同意,但辰轩少爷说了,新妇进门,她便回覃州去。 曲嬷嬷知道,这是他不愿自己的生活与任何决定再被干扰了。 辰轩微颔首,“回覃州不要着急赶路,当心自己身体。” 他只担心曲嬷嬷身体老迈,奔波受苦,却丝毫不用担心路上安全。因为他知道,曲嬷嬷这次来,必然是带了不少家奴过来的,只是知道自己好清静,她不敢把那些人一起带上山来,但那些人,少说有十多个,应该是全在镇上落脚。只靠曲嬷嬷一个人,又要跟踪,又要打听,还能把婚事这么快张罗完,那也实在太难为她了。而以父亲母亲惯常的作风,他去到哪里,那里便不会只跟来一个人。 曲嬷嬷忙笑着应了,“诶,老奴晓得,多谢辰轩少爷牵挂。” 如今少爷的事情竟在青釉镇传开了,这实在出乎曲嬷嬷的意料,好在还是顺利将新娘子娶过门了。 她心头怀疑过是不是自己带来的人嘴巴没把门,经过两日的严格审问,发现并不是自己人所为。那到底谁和覃州范家有这么大仇恨?她誓要查个清楚。在这之前,她不会按辰轩少爷说的回覃州去,却又了解他的脾性,怕他又觉自己欺瞒,就没把实话说出来。 看了看坐在床上,身子有些僵硬的阿薇,曲嬷嬷不由添了一句,“辰轩少爷,这姑娘挺好的——” 辰轩截住了她的话,“我们说好的,接下来的事情您不用管,我自己来处理。” 见辰轩面孔冷然,曲嬷嬷知道自己多说无益,能让这个姑娘进门,已是他最大的妥协了。 她向辰轩行了一礼,踟躇着转身离开,心里只盼着少爷莫要辜负花好月圆夜。 阿薇听到竹桥上再次慢慢淹没的脚步声,一切又归于宁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薇只觉得屋里越来越暗了,暗到她盖头下的视野里,那嫁衣袖口上锦绣的缠枝花也变得模糊。 外面的风声鸟声流水声都变得浑浊起来,只听到自己一颗心噗通噗通的。这屋里难道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吗?刚才明明听到有男子的声音。 她一双规规矩矩叠放在膝盖上的手慢慢挪开,不安地抓紧了殷红的缎裙。 忽的,云皮纸灯盏里燃起了橘色的暖光,竹屋里的灰冷气息瞬时被驱走。 阿薇心里安定了几分,确定屋里还有另一个人存在,否则,她真要忍不住自己掀开盖头。 随着平稳而缓慢的脚步声,橘色的光越来越近,她知道,是新郎范辰轩走了过来。她的心跳还是快了起来,和每个等待这个时刻的新娘子一样。 轻轻一声,听到他把灯盏放下,应该是放在不远处的某个矮物上。 而后那人便径直向自己走来,修长的手指探入盖头,轻轻捏住一个角,慢慢提了起来—— 阿薇的余光里现出了更为完整的视界,虽然灯光并不十分明亮,但目所及处,似有屏风c矮几c竹帘,陈设与普通农家不同,虽是匆匆一瞥,已觉出些简洁雅致。 默然吸了口气,心想自己该看的,应当先是自己这个素未谋面的丈夫,便鼓起勇气抬起头来—— 温馨的橘光变得有些虚幻,紧张的心跳似乎骤然停滞,这是大山里清凉的夜,阿薇却有了一种三伏天去镇上摆摊,猛然中暑的感觉。 她本能地眨了眨眼,再看眼前的人,那个毫无表情看着自己的人,就是范辰轩,她的丈夫? 她确定自己没有转眼间就去到了几十年以后,昏花的双眼已不足以辨别事物,便把梦中的臆想当做真实。 她是真的没有看错,甚至觉出那张脸细看之下也不是毫无表情,而是带着歉意。 可是,他穿一身极素雅的衣衫,对比自己身上艳丽的红,阿薇有些犹疑,颤声问道:“你,是范辰轩吗?” 辰轩垂眸默认,从旁边拉了一个高些的蒲团,坐到她对面四尺远的地方。 “那,你是我丈夫?”这次她声音抖得更厉害。 辰轩蹙了半晌眉头,才艰难地挤出一个字,“是。” 阿薇不知道接下来要问什么了,只觉得脑袋里有一团浆糊,耳边似有一群蜜蜂嗡嗡作响。 这次换辰轩发问:“你并不知道嫁的人是我?”这位姑娘难道彻底被曲嬷嬷骗了,连嫁给何人都不知晓? “我知道。”阿薇脱口而出,生怕他误会了,又想到什么,慌忙摆手,“我不知道。” 见辰轩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她知道自己语无伦次了,又低声解释,“我知道是这个名字,但不知道就是你。” 他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又道:“委屈你了我名声不好,你可知道?” 阿薇比适才平静了一些,心想他指的是鳏夫的身份,“这个没关系的。” 之前自己不知道嫁的人是他,尚且觉得没关系,如今知道是他,心里像有一团小火苗烁烁燃烧着,烧得她都有些神志不清了,哪里还顾得上这些细枝末节。 辰轩抬眼看她,似乎有些惊异,阿薇觉得他的视线并不灼热,自己却感到脸烧得厉害,只得低下头去。 想起辰轩之前要赶自己走的事,大约当时回来了,就是现在的情况吧,只是她想不明白,人的嘴巴怎么可以如此恶毒,说得真真的,却不是好话。 自觉跟村里人没什么过节,也不晓得是谁第一个传了这种话,直到有一天往井边挑水,她听到舅妈王氏就在不远处的树荫下和别人吧嗒吧嗒,说她这样的狐媚子,早先要勾他儿子,但青松人正直不受她勾引,后来又勾了个有钱人,但这有钱人玩腻了也不要她了,这不,人走了半个月都没回来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38 断人财路犹杀人父母, 掘坟者他日无葬身处  “老奴正是来向少爷辞行的。”曲嬷嬷眉眼一挑, 软声道,“只是少爷也得让老奴再伺候您一回,否则老奴回去了, 老爷夫人听说老奴来了这么久,连一顿饭都未给辰轩少爷做过,那是定然要生气了。” 辰轩轻眨了下眼, 算是默许了。待曲嬷嬷出去, 他的视线又落到溪边的身影上。 溪边的水流得哗哗响,以至于曲嬷嬷走到她身边坐下, 阿薇才反应过来。 曲嬷嬷还是那副笑容亲切的样子, 可阿薇已坚定了决心, “嬷嬷, 我该回家了。” 帮阿薇将一缕碎发拨到耳后, 曲嬷嬷柔声道:“孩子, 老身有些话与你讲, 听完了再说走不走,可好?” 阿薇不好拒绝,木木地点了点头。 曲嬷嬷便将从前未与她讲过的范家的情况略略讲了一遍。 范家并不是做之前说的做小生意的门户, 而是覃州第一富贾,范家靠制瓷起家, 已绵延三代, 在当地产业颇丰, 素有名望。辰轩是家中次子, 上有兄嫂,下有一妹待字闺中。 曲嬷嬷也道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并非范家亲戚,阿薇看她周身气度便觉胜过普通人许多,在范家竟只是奴仆,无法想象范家到底是怎样的人家,家里的人都像辰轩一般仙姿脱俗吗? “将来您跟着辰轩少爷回去,老身还要叫您一声二少奶奶呢。”曲嬷嬷眉梢含笑,言语恭敬,希冀阿薇知道范家声势,不再生出回家的心思,辰轩少爷骨子里清绝,是绝不会低头的,只能让阿薇谅解。 阿薇却不为所动,她只觉得,辰轩本就是个手艺不凡的阔绰人了,没想到家里更是富裕,那他瞧不上自己实在理所当然了,若不是因为他名声不好,范家怎会找她做儿媳妇,还真是委屈他了,若真在得知这些后留下,只怕他更认定她贪财重利了。 曲嬷嬷又絮絮地说了些劝慰的话,但阿薇已打定了主意回去,再无更改了,她只得叹了口气,道:“罢了,是我们范家对不住你,若是真的要走,也等吃了老身做的饭再走,老身亲自送你回去,也跟你家人有个交代。” 话说到这份上,阿薇便答应了,甚至在曲嬷嬷操持灶前的时候,主动帮了不少忙。 树影西斜之时,一大桌子菜摆满了廊下,曲嬷嬷拉了辰轩与阿薇相对而坐,自己选了个侧位。席上,二人都不说话只埋头夹菜,却也并未吃下多少,曲嬷嬷一个人说得嘴都麻了,忽而道:“有菜无酒,不足以助兴,老奴记得置办婚事时曾放了几瓶佐餐的佳酿在屋中,不如现在取来?”曲嬷嬷用眼神询问着辰轩。 辰轩现在哪有心思喝酒,他以为即使他说了不必相劝,曲嬷嬷也不可能真按照自己的吩咐去做,而是必会劝得阿薇留下,哪知现在是要喝分别之酒么?再看含笑的曲嬷嬷一眼,莫非她想让阿薇喝醉,如此便走不了?可这种做法,他颇为不齿。 见他不语,曲嬷嬷就当他默认了,很快进了屋里,那些酒当初便是她放在柜子里的,现在也不花半分功夫就找了出来,又拿了两个杯子,替两人满上。 辰轩拾起杯子,一饮而尽,心中的愁绪没压下去多少,倒随着辛熏的酒气翻涌上来。 看着曲嬷嬷期待的样子,阿薇也抿了一小口,顿时辣得眯起了眼。 曲嬷嬷忙笑着给她夹了口菜,“就着菜喝就不辣了!”如此劝得阿薇喝光了一小杯酒。 辰轩更肯定刚才的猜测了,见阿薇满脸绯红的样子,他有心阻止曲嬷嬷,话到了嘴边,却如何说不出来。 一席饭毕,阿薇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声音也有些迷糊,“嬷嬷我该回家了。”从没喝过酒的她,三杯下去已不太清醒,但喝下这些酒,思绪变得轻飘飘的,心里没那么难受了,所以刚才到最后时,已用不着曲嬷嬷劝她,是她自己很惬意地抿完了杯中酒。 一只浅青色的袖子伸了过来,待要扶住快站不稳的阿薇了,又迟疑着缩了回去,他终究还是吩咐曲嬷嬷道:“有劳嬷嬷扶她进去歇会儿吧。” 曲嬷嬷暗自瞥了不争气的某人一眼,将阿薇扶到屋里的床上躺好了。 阿薇喝了酒,浑身发烫,现在又是夏日,身上已渗出薄薄的汗了,她一手拉住曲嬷嬷,恍惚着喃喃道:“好热好热” 曲嬷嬷干脆打了一盆水来,替阿薇松了发髻,除了衣衫,将她身上都擦干净了,边擦边是感慨,这姑娘看着身量不丰,属于苗条纤细的一类,其实该有的一分不差,身上肌肤白皙如堆雪,幼嫩似花瓣,手上的帕子轻轻滑过,便留下一抹桃花色的诱人印子,是个男人见了都挪不开眼,也不知自家少爷是哪里不开窍,生生做了这么久的和尚。 将被子挪到一边,曲嬷嬷往箱子里寻了一方纱巾给阿薇盖上,这次她便不喊热,也不喊要走了,安安静静地进入了梦乡。 曲嬷嬷这才出来,见辰轩还坐在刚才的位子上,愁眉不展,她也不多说什么,只收了桌上的碗碟去溪边洗了,又擦了灶台,然后才来向辰轩道别,“辰轩少爷,老奴这就下山了,明日便出发回覃州,过段日子就是夫人的生辰,少爷可要记得带少奶奶一起回来。” “嬷嬷保重身体。”辰轩站起身送了曲嬷嬷一程,心里却明白得紧,她已生了去意,如何还留得住,待她酒醒了,还是会回去的,往后回范家,他仍是形单影只。 待曲嬷嬷走远了,他见到山坡上倒着一个箩筐,正是她白日里着急跟他解释时落在那里的,他将箩筐扶了起来,蹲着身子将散落的野菜一点一点拾回筐里,回到竹屋时,将箩筐放回了灶下,看着从前被她操持惯了的锅碗瓢盆,忽而心里一阵失落,坐到刚才的位置,继续执杯独酌。 他从不贪酒,从前师兄弟间偶尔小酌几杯而已,今日却莫名想要放纵,但觉此物未能解愁,盖因饮量不足而已。一杯接着一杯,他喝到天色暗沉。 此时,屋里传来阿薇的声音——“渴口渴喝水”娇弱的声音有气无力,显得可怜巴巴的。 想到必是她喝了酒的缘故,辰轩忙倒了一杯水进了屋里,只是到了屏风后,却见那帐幔未曾放下,她背对自己而卧,头上青丝散开,如亮泽的黑缎堆积在枕上,一层绯红的纱巾由齐胸处盖至腿窝,香肩玉露,白臂如藕。那纱巾又十分轻薄,其下种种风光,若隐若现。 辰轩怔得未敢上前一步,原来曲嬷嬷不仅是灌醉阿薇,让她暂不能离开这般简单,恐怕是想助自己与她成就夫妻之实,到时她自不会离开了。 只是这等下作手段,他哪里能够苟同,当即转身而去,却听床上的人又在急切地呼唤,“渴好渴” 他终究不忍,还是决定先喂她喝水,否则她今夜只怕痛苦难当,走到床前,她似乎也晓得有人来了,便翻过身来,伸着手讨要水喝,眼睛却是眯着的,随着她的翻动,身上的纱巾滑了下去,大片娇嫩丰隆,一览无余。 但凡男子,见之此景无不血脉偾张,但他还记挂着给她喂水,自不敢多看,忙扯了放在身后的被子给她盖上了,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莹白红润的小脸来。 托着她的脖子给她喂完一大杯水,见她不喊渴了,他才垂了帐幔出来,霎时心跳如鼓,手心里都是汗,可莫名地,刚才的愁绪减了三分。 搁好杯子,看到桌上的那壶酒,他觉得不能再喝了,否则他不能保证今晚上一直做个君子,便又泡了杯茶,在临窗处坐着吹风,好让那酒意早些醒了。 慢慢地,他酒意确实醒了几分,可腹下却烧起了一团小火苗,隐隐有燥热之感。 很快,火势蔓延,灼得他焦躁不安,皮肤下似有细细密密的针头在扎刺,他痛苦地喘息着,看着腰带下顶胀的衣袍,迟钝地意识到什么,目光探向刚才的酒壶。 自觉跟村里人没什么过节,也不晓得是谁第一个传了这种话,直到有一天往井边挑水,她听到舅妈王氏就在不远处的树荫下和别人吧嗒吧嗒,说她这样的狐媚子,早先要勾他儿子,但青松人正直不受她勾引,后来又勾了个有钱人,但这有钱人玩腻了也不要她了,这不,人走了半个月都没回来呢。 心里倏地腾起一团火,阿薇放下担子,提着水桶走到了王氏身后,王氏还对着几个村妇绘声绘色地说道,忽而见那几人脸色都变了,自己脚下一凉,一桶凉水顺着她为了儿子结亲才新制的裙子上流下,湿了一地。 王氏急得张嘴就要骂“哪个不长眼的”,转身见是阿薇,两个眼珠子顿时瞪得像牛眼般大,显然没有想到。 “好你个小蹄子,欺负到你舅妈头上来了!”她伸手就要去抓阿薇,被阿薇躲开了。 阿薇站直了立在一旁,趁着几个村妇都在,也不对王氏客气,“你算哪门子亲戚,有你这么做舅妈的吗?我男人早回了大瓷山了,我在村里留着,不过想多照顾我爷爷几天罢了,哪儿轮到你在这里嚼舌根。” 兔子急了也是要咬人的,王氏这般,真当她是聋子哑巴吗? 那几个村妇一听,觉得阿薇说得也有道理,王氏在村里本就名声不好,只是她嘴碎,逮着个人就能说道半天,慢慢就把阿薇的事情传开了,实则信的人也不多,只是闲话家常,本就是人的乐趣。 这会儿见阿薇来了,几人也不好再听下去,劝了阿薇几句让她别放在心上,就匆匆散了。 王氏却哪儿甘心,拾起脚边的枯枝就朝阿薇打去,阿薇抱着水桶抵挡,她年轻,身子比王氏轻盈敏捷,王氏追打了一阵,没伤到阿薇一分,倒把自己累得弯下腰杆,气喘吁吁。 阿薇站到她面前再次开口,“舅妈这般说三道四毁人清白,小心传到您亲家那里,反而毁了自家名声!您能说会道,也别把我当了哑巴,您在村里那些事儿,别逼我往后也去陈家那条街上说道说道。” 王氏看着从来闷不啃声,只拿脸蛋身段勾人的狐媚子,今日变得伶牙俐齿,不可置信地盯着她,把自己一口老黄牙都要咬碎了,第一次发觉,无论是吵架的气势还是踩人痛脚的本事,自己竟输了对方三分。 这会儿是午后,虽是已入秋的天气,但外面日头下仍旧十分炎热,那几个村妇离开后,一时路上没了别的人。 王氏正要开口烂骂回去,前面小跑过来一个年轻妇人,待到了王氏身后,柔声喊了她一声“娘”,忙将弓着腰的王氏扶住了。 听她这么喊,阿薇晓得她的身份了,不由认真打量她,陈氏身形微丰,是村里人喜欢的那种好生养的模样,眉眼弯弯的,看着和善,皮肤不算白,但比起庄稼人的黝黑,已是相当打眼了。 “娘,我在前面听说您跟表妹您别置气了,日头大,咱们快些回去吧。”陈氏温声细语的样子。 听她称自己“表妹”,阿薇一下觉得头一次见面,关系却马上拉近了,看来陈氏是知道杨家还有她这个亲戚的,不知道是陈氏近人情,打听了杨家亲戚的情况,还是王氏在儿媳妇面前也唠叨自己坏话,她放下水桶,唤了对方一声“表嫂”。 陈氏羞涩地应了一声,扶着王氏要走,王氏狠狠剜了阿薇一眼,想到儿媳妇在,把嘴里预备好的恶毒话都生生咽了下去,扯了扯湿漉漉的裙子,不甘地朝回家的方向去了。 拾起水桶,阿薇叹了口气,打算再去打一桶水,却见陈氏似乎回头看了自己一眼,阳光下,她看不太清楚,却觉得那眼神有些哀怨,有些意味深长。 哎,怕是王氏担心自己真去陈家门口闹,打算先在儿媳妇面前把自己丑化了。 下午的时候,乔老头从外面回来,进门就问阿薇,是不是跟王氏吵架了,还浇了她一桶水,阿薇没否认,只好奇当时不过几个人见到,没想到这么快就传开了。她莫名有些怀恋在大瓷山的生活,那里没有闲言碎语,只有鸟语花香。 乔老头想不到阿薇也是个有脾气的人,从前总觉得她十分乖顺,但孙女今天发了火,他却高兴得紧,燃了旱烟,边抽边道:“那个腌臜泼妇,水该往头上浇下去,光湿她的烂裙破鞋,便宜她了!” 没想到爷爷会这么说,阿薇笑了笑,其实若是从前听到王氏说她的坏话,她大概不会直接粗暴地对待,但这些日子担心辰轩,难免心神不宁,王氏的话无疑火上浇油,她实在忍不下去。 想到辰轩的事情,她思量了一番,不由对爷爷道:“爷爷,我想先回大瓷山去了,我想他应该快回来了,我得回去把家里收拾一下。”半个月没回去,还不知道竹屋怎么样了,更不想留在这里听村里人背后说道。 乔老头这些日子自然也替她忧心,只没有说出来罢了,听她说要回去,怕她一个人不安全。 阿薇只说自己在山上早住惯了,没什么好怕的。乔老头想到她在村里也难过,就不再反对,只嘱咐她夜半不要熄灯,将门窗关好,人睡床板下,莫虽床上,若能寻了山里的猎户弄条狼狗养着最好。 觉得爷爷过于忧心了,她随口应下,没放在心上。 第二日午后,阿薇收拾东西回去,见竹屋没什么变化,只是染了灰尘,第一件事就是着手打扫起来。 过了傍晚,天色渐暗,她仍没觉得害怕,只是看到地铺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心里一阵烦忧。 早知道,和他一起去就好了。 暗夜里,星光点点,秋风渐凉,她没听爷爷的话点灯睡到床下,仍是熄灯睡在熟悉的床上,门窗却是关严实了。 忽而,竹桥上响起一阵脚步声,接着,有人敲门。 辰轩掩了掩鼻子,面上却并无嫌恶之意,反而对这样环境有些好奇。 从小生活在富裕之家,他从未踏足过这样的地界。即使近年旅居在外,他靠补瓷富有积蓄,生活亦甚为宽裕。能用钱财带来便利的,他一向不会亲往,因而到了青釉镇已有时日,仍对许多市井之事不曾了解。 “一起。”辰轩淡淡道,语气却甚为笃定。 阿薇只得点点头,让不熟悉道路的辰轩跟在她身后。地上落了牲畜的粪便,前面来了担担子的小贩,阿薇便提醒他避让。 旁边一个卖鱼的摊子,老板手起刀落,干净利落,那鱼已丧命却还在挣扎。辰轩看得暗自称奇,一时忘记避让,那鱼在扑腾中溅起无数残血,阿薇拉他不及,忙挡在辰轩身前,那点点血污便溅到阿薇身上了。 阿薇转身,见辰轩身上仍旧不染半尘,舒了口气又小声叮嘱道:“你要跟紧我。” 辰轩见她比自己矮了一个头,却一副要保护他的模样,忍不住有些别扭的好笑,只是面上仍旧波澜不惊。 阿薇回头见前面有一处卖菱角的,看起来肉厚鲜美,吆喝得也便宜,便打算前去看看,一抬脚,却发现有人轻轻拉住了自己的一片袖子,跟了上来 菜市一行,两人收获颇丰,出来的时候手上都拎满了,这还是阿薇一再劝阻的结果。 辰轩对于菜市的热情完全出乎阿薇的意料,而且出手阔绰,平常人家论个买的东西他能论斤买,也不讨价还价。——那二十斤鲜河蚌就是这么买来的,足足花了二两银子。他还甚有道理地跟她解释,“河蚌肉少,带壳二十斤,烹食一顿而已。” 阿薇更觉不值了,二两银子,才一顿就没了? 辰轩心中另有计较,他不擅烹调,从前常常买了食材回去也是胡乱烹食,如今有她在,这些食材皆能物尽其用,多买些又何妨? 买完离开的时候,商贩们都热情地招呼辰轩再来光顾。阿薇可以想见,再这么买下去,辰轩“冷面豪客”的形象将菜市中广为流传。 此刻,二人站在菜市外的一棵大柳树下荫凉,辰轩见阿薇一脸发愣的模样,问道:“提不动?”说罢,便揽了她手中的东西到自己手上。 阿薇忙拽住,却是迟了,已被他揽了过去,她忙道:“我提得动的。” 辰轩不理会,只道:“再去买些生活所需。”说罢,往商铺林立的市集而去,这回,他是识得地方的。 到了市集,辰轩便雇了个挑夫跟在身后,手上立时轻松起来。 街边有卖浆水的小贩,辰轩买了两盏酸梅汤,递了一盏给阿薇,又叫了一碗茶水给挑夫。 阿薇从前跟着爷爷摆摊,常见到这卖浆的小贩,却从未想过买来喝,不想那酸酸甜甜的味道原来十分解渴生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39 断人财路犹杀人父母, 掘坟者他日无葬身处  辰轩松开了她, 一双眼看向她身后, 声音有些嘶哑,“你说的,你不怕关于我的谣言, 为什么还带着这种东西?” 这个东西, 他再熟悉不过, 从前家里的一些下人怕他, 悄悄把这种东西带身上, 被母亲知道了,都发卖了出去。 自嘲地笑了笑,他曾以为上天知道他这七年过得不好,便安排了一个不怕他的人来到身边, 让他慢慢走出从前的阴霾,原来是他太过奢望。 阿薇迷茫地杵在那里,直到他走进竹屋了,才想着转身看一看——竹桥上落着一个护身符, 上面祛邪免灾的字符十分显眼。 这个护身符是小谨给自己的,她本来是放在那件新衣裙的袖袋中, 昨日换了衣服便随手塞到了今天这件衣服里。 她哪儿晓得, 这么个小东西又叫他误会了。 起风了,那护身符随风扬起, 落入溪水中, 顺流而下。 阿薇枯坐于桥上, 思绪纷乱。 辰轩坐在书案前,手握住花梨木圈椅的扶手,握得紧紧的。 过了许久,阿薇进屋了,她一步一顿地走到书案前。她想清楚了,不管他什么态度,她还是得再和他说一说,那些本来就是误会。既然是误会,那怎会解释不清楚呢。难道两个人就这么谁也不理谁了吗?她不想这样。 可她一抬头,就对上了他如冰如霜的脸,心下鼓起的勇气,先泄了三分。 还未等她开口,辰轩先道:“你既怕我,便不必强颜欢笑。你既对你表哥有情,便不必委身于我。我今日便如那安先生所言,放你自由。嫁妆你尽可带走,聘礼也不用归还。若你家中仍有难处,你尽可道出,我必竭尽所能相助。” 他终于说出了以为再派不上用场的话,盯着光溜溜的书案,未抬头看她一眼。 “你这是要赶我走吗?”阿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辰轩紧握的手骨节分明,隐隐颤动,面上仍是不动声色,“这桩婚事,你为家人牺牲,我亦是为家人所迫。原本就是荒唐事,现在分开,两相自由。” “你说你是被你家里人逼的?”阿薇的唇颤抖着,半晌才问出来。 辰轩下颌紧绷,目中满是冷漠,“我自七年前便打定主意终身不娶,只愿以补瓷一业慰藉余生。我家人与我意见相左,年年催我成婚。我不欲为人掣肘,便来了大瓷山这个清幽之地,不想我家里人又着手在此处为我寻觅佳偶,还机缘巧合相中了你。遣媒说亲之事,我是后来才知晓。当时顾及到你作为姑娘家的名声,我便没有提出退婚。如今想来,我甚是对不住你。你想要何等补偿,但说无妨。” “你你说的是真的,不是气话?”阿薇朝辰轩紧走了两步,直到快挨着那花梨木圈椅。 辰轩抬头,与她对视,想让她知道,他并不是在开玩笑,“我绝无半句虚言。我之前时常拿些难补的瓷器让乔老丈修补,我从中观摩,了解他的补法与我的差异,再从中学习他的技法长处。而曲嬷嬷以为我去摊上补瓷,是对你——” 见她眼眶中蓄满的泪水无声垂落,他不忍再说下去,低头不再看她。 阿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房门的,只觉得,走出那道门后,她两腿发颤,就快站不住了。 她蹲坐在溪边,任由泪水冲刷过苍白的面颊。 回想起以前那么多一厢情愿的想法,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天底下最可笑的人。 一个心里头从来就没有她的人,难怪从前对她冷淡,现在又不相信她的解释。没准儿人家早就盼着她走了,只是一直没好开口,恰巧这两日出了些事儿,才有机会把心里话说明白。只有她傻兮兮的,巴心巴肝地要对他好。 屋里,辰轩听到阿薇哭得渐渐抽泣起来,眉头慢慢拧出了一个川字,扶着扶手,闭眼喘息了几次,方缓了过来。 从来不曾有过这等滋味,让他竟有些后悔刚才说了那番话。 两刻钟过去,听到她返回屋里的脚步声,他莫名有些慌张,忙抓起手边的一本书,若无其事地看了起来。 阿薇回屋收拾东西,她想过了,既然人家赶她走,她没道理继续不要脸地留下来。 她把属于自己的东西从屋中各个箱柜中清理出来,集中到了一起。 想着外面竹竿上还晒得有她的衣服,昨天晾的,现在早晒干了,便抱了箩筐去收。他的衣服也晾在一起的,阿薇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他的一起收了。 回到屋里,晃眼看到他还坐在书案前,连姿势都没有变化。阿薇咬了下唇,心想,他倒真是巴不得她早点走。 将他的衣服叠好了,整齐地放进了柜子中,她又拾起那件漂亮的新衣裳,伸手摸了摸,还是叠好了,一并放到柜子里。 枕头下放着他给她的药膏,她每天晚上都会抹一点在虎口的疤痕上,如今,那疤痕看着淡了不少。 阿薇把小瓶子从枕头下拿了出来,放到了床边的矮几上。这个显眼的位置,他应该不会看不到。 想起去镇上的时候,他还给自己买了不少络子c手绢,她刚才清东西的时候似乎无意间放在要带走的那堆里了,忙把东西清了出来,叠好了一并放在矮几上。 待所有的东西收拾好了,晃眼一看,她还真没带来多少东西。那些嫁妆里,不少东西也是人家置办的,她没打算拿走。 打好了一个包袱,她走到书案前,这次离得远了些,低头没看他,“你说聘礼不用还,但我觉得还是要还的,只是,你得多宽限些时日。” 辰轩拿着书的手莫名抖了一下,她这是真的要走了。 他微微启唇,终究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阿薇转身出去了,走下竹桥,却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屋里的辰轩听着竹桥上再无声响,心知她已下山了。 时间的流逝倏然变得缓慢而有形,他看到天边一片如雪的流云慢慢飘动,直到离开了窗棂框固的视线,再也捉不见蔚蓝中的一丝白影,也猜不到它又变幻成了何种形貌 他霎时怅然若失,起身而出,急如离弦之箭,到得廊下,却见竹桥下有一人将阿薇拦住了——正是许久不见的曲嬷嬷。 曲嬷嬷也看到辰轩了,顿时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看到曲嬷嬷,他除了惊异,心里竟放松了许多。曲嬷嬷来了,应该能劝得她留下。他为自己的心思往复叹了口气,踱步返回屋里。 曲嬷嬷将阿薇搂在怀里,像安抚小孩子般轻轻拍她的背,“新婚夫妻拌拌嘴再平常不过,哪有这样就要回娘家的道理。” 阿薇十岁便没了娘,已经很久不曾依偎在这样像母亲般的怀抱里,泪水不禁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一滴打在曲嬷嬷檀色的褙子上。 “有什么委屈,跟老身讲吧。”曲嬷嬷拉着她坐在竹桥上。 阿薇抿了抿唇,想到自己的婚事还是这嬷嬷逼了辰轩的,自己能和她说什么。 曲嬷嬷见她沉默,知道问不出什么话来,必是少爷又犯了蠢劲儿。 “你就算要走,也等吃了晚饭,老身难得上山一次,你尝尝老身的手艺。” 阿薇摇摇头,“不了,吃过晚饭,天色晚了。” 曲嬷嬷看着她一双杏眼肿得像桃子,也不知流了多少眼泪,倒真是让人心疼,忙抚着她的肩膀,笑道:“天色晚了,老身便找人送你。” 不等阿薇拒绝,曲嬷嬷拉着她的手走到溪边荫凉处,支了凳子让她坐下。 “你等着,老身去看看有什么食材,给你做好吃的。” 曲嬷嬷笑得一脸慈祥,阿薇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将肩上的包袱搂进怀里,望着眼前的流水发呆。 曲嬷嬷却并未往灶台边去,而是径直进了屋,向已坐回书案后的辰轩行了一礼,忙问他出了什么事。 据曲嬷嬷派人打探,阿薇在回门的那天就得知传闻的事情了,所以不可能现在才因为害怕传闻而离开少爷。 辰轩简略地把这两日的事情讲了,又故作冷静地道:“我与她皆为形势所迫,她如今离开,理所应当。嬷嬷现下应当悔悟,当初这强结的姻缘,着实荒唐。” 着实荒唐?曲嬷嬷在心里替自己叫屈。据她的人汇报,辰轩少爷带着人家姑娘去街市游逛,买了足足两箩筐的东西。要说他对阿薇半点意思都没有,还如之前那般冷冰冰地排斥,她半点不相信。 如今辰轩少爷却因为一点小小的误会,与人家说了那般伤人的话,到底是谁荒唐了? 可少爷毕竟是少爷,曲嬷嬷也不愿把事情戳开了说。 曲嬷嬷便从另一方面说起,“少爷说,阿薇与她表哥杨青松早有情愫,是老奴棒打鸳鸯。在老奴看来,并非如此。阿薇与杨青松从小一起长大不假,但并无男女之情,只有兄妹之谊。若说有,那也是杨青松此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自己有了不该有的心思。老奴奉老爷c夫人之命替辰轩少爷张罗婚事,这些事情自然打听得清清楚楚,若两人真有什么区区绕绕,老奴断不会让这样不清白的女子做范家之妇。” 见辰轩还是无动于衷,曲嬷嬷又道:“少爷说老奴重金相聘,阿薇是为了弟弟的束脩才嫁了过来,这点不过凑巧罢了。不为束脩,阿薇姑娘早晚也会嫁过来。老奴的眼光不会错,早在辰轩少爷去镇上补瓷的时候,那姑娘就对少爷暗生情愫了。只是她嫁过来之前尚不知夫君便是您,否则,还不知何等高兴。” 辰轩垂目不语,眼中的迷雾却散开了些。 他不由回想起与她相见相处的一幕幕情景,她总是含羞带怯的模样,与他说话时,脸上时不时浮起两团红晕,这种纯美的样子他无法违心地说是她刻意的那,便是心悦他吗?还在那么早的时候? 曲嬷嬷叹了口气,“少爷与阿薇日日相对,她是什么样的人,对您又是怎样的心思,您该是最清楚才是,怎能错信了那些闲人。带着护身符又怎样,平常人当做保平安罢了,也值得您动气?老奴如今得想办法替少爷挽回娇娇娘子,少爷也莫再冷着一张脸了。” 一面听曲嬷嬷不断劝说,一面把种种事情深入想了一遍,辰轩越发觉得,自己刚才是一时怒气攻心,思虑不周,让多疑敏感的心绪有机可乘。 只是他犹豫了半晌,仍旧道:“不必相劝,更不可迫她,既已如此,仍是我有错在先,是留是走,随她之意吧。” “少爷不可如此说,她已是您的妻子了。”曲嬷嬷摇了摇头。 望了望溪边的身影,辰轩似自语般道:“只是名义上的罢了还是随她吧。” 曲嬷嬷却不由大惊,两人成亲多时,辰轩少爷言下之意,阿薇还是完璧之身?! 乔老头燃了旱烟,将这个小伙子的情况又讲了一遍,与昨日老妇所言基本相同,说罢,他徐徐吐出一口烟,对阿薇说,“你自己拿个主意吧。” 阿薇对于自己没有见过的人,光听别人说道,实在难有什么判断,便反问道:“爷爷,您觉得如何?”她想知道爷爷的真实想法,真正拿主意的人,是爷爷。 乔老头搁下烟杆,一时语重心长,“这些年,你跟在爷爷身边做帮手,倒是耽误了学女红,若去别的人家,难免有被嫌弃的地方。而这个小伙子也是补瓷匠,你去了能给他搭把手,他有倚仗你的地方,想必不能苛待了你。他又是独居的,父母兄妹都在覃州,不用你伺候公婆,也免了你被婆婆c姑嫂磋磨。听说他上面那个哥哥,已经给家里添了两个孙子。这么一来,公婆不会催着你添丁,你倒能过得顺遂些。” 阿薇没想到爷爷的心思这般细腻,能想到这些她从不曾想过的问题。这么一说,她对这门婚事倒有了些兴致。 其实乔老头还有一点没说,他觉得生活在省城的人,眼界自然比乡下人高得多,有了在覃州的亲家,对小谨或许能有个帮扶。 乔老头晓得诸般好处,却也看到了鳏夫身份的美中不足,只是他仍旧道:“他从前成过亲,这也有个好处,想必他比那些愣头青小伙儿沉稳些,会疼人些。” 阿薇明白了,爷爷是同意的,想必除了这些理由,这个小伙子愿意出的聘礼也能合爷爷的意。爷爷是希望她点头的,之所以没当场答应媒婆,大抵因为先问过自己,会显得少一些独裁的意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40 断人财路犹杀人父母, 掘坟者他日无葬身处 阿薇垫脚,取下头顶瓜藤上挂着的抹布,将爷爷出摊用的工具箱麻利地擦拭一番, 准备和爷爷一起出门。 乔家在村里没有地,爷爷乔老头是个补瓷匠,靠走街串巷给人补碗补盘维持生计,而阿薇负责给爷爷打下手。 这年头, 贫民惜物,摔坏了碗碟通常舍不得扔,补一补还可再用, 毕竟补一个碗的钱比买一个碗的钱便宜很多。 阿薇掸了掸抹布上的灰,将出摊的挑子也擦了一遍。 太阳晒得她脸上暖烘烘的, 如瓷的雪肤透出胭脂般的红晕, 细密的汗珠若隐若现, 一张俏脸犹如溢满浆汁的蜜桃,惹人垂涎。 她十八岁的年纪看着却只有十六岁的光景, 如花一般娇嫩,即使荆钗布裙, 仍旧不掩标致的相貌。 忽而听到屋里的爷爷喊了一声, “阿薇, 今天不出摊,你到我房里来一下。” 阿薇应了一声, 将抹布挂起来, 拍了拍手上的灰, 朝屋里走去。 八岁的弟弟小谨正在房间里看书,听到爷爷叫姐姐,不禁放下书来,朝对面爷爷的房间望去。 拂开洗得泛白的蓝布帘子,阿薇看到爷爷正坐在桌前,一口旱烟吧嗒吧嗒地抽着,看她的神情,意味深长。 她心下乱了几分。 乔老头让她坐下,没说几句话就入了正题,“阿薇,你也十八了。这些年,跟着我做帮手,操持这个家,倒是把婚事耽误了。爷爷想过了,这几天就找媒人把你婚事定下来。” 就猜到是说这事情的,阿薇略微无奈,“听爷爷的。”父母早年亡故,她与弟弟跟着爷爷相依为命,现在她的婚事便由乔老头做主。 乔老头绷着的脸放松下来,笑了笑,“我知道你和青松从小青梅竹马,青松那小子也是个实诚人,我会先托媒人去杨家问问的。” 杨青松是阿薇的表哥,是阿薇舅舅家的大儿子。 从爷爷房里出来,阿薇发现弟弟小谨屁颠屁颠跟在自己身后,小声嘀咕着,“姐,爷爷跟你提婚事了?” “你又偷听?”阿薇伸手轻轻捏了一下小谨的面颊。 小谨嘻嘻一笑,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我这是关心你!” 阿薇笑叹了一口气。 “姐,你不喜欢青松表哥?”小谨洞察到姐姐满怀心事。 不知道如何回答他,阿薇便敷衍道:“我也不知道。小孩子不要问这些,快回房读书。” 小谨一噘嘴,气呼呼地跑回了自己房里。 阿薇取了几个红薯,蹲坐在院子里削皮,削着削着,脑子里却浮现出杨青松来家里替她挑水砍柴的场景。 有一次,他对着自己呆看,鼓起勇气说一定要娶自己,说完还没等自己回答,他先憋出个大红脸,低头闷声跑了。 这位表哥,确实是个实诚人,阿薇对他说不上多喜欢,但肯定是不讨厌的,甚至带着点感激的心情,在她父母死后,舅舅对两个外甥并未多加关怀,反而表哥对他们姐弟一直照顾有加,经常背着家里给他们带好吃的解馋。 表哥和舅舅都在镇上做工,家里还有几亩不错的地,日子过得还算红火,算起来表哥可是村里不少姑娘巴望的对象。若说她还有什么担忧的,或许就只是怕婆媳间难相处吧,那位舅妈,可是村里出了名的难相与,舅舅对他们姐弟的疏远,也让她有些介怀。 这会儿,乔老头从房间里出来了,对阿薇叮嘱了几句,便出了门。阿薇看到爷爷手上捏着几个小红封,知道他必是去找村里的刘媒婆了。 直到午间,乔老头也没有回来,饭桌上只剩阿薇和小谨两个人。一碗热腾腾的香甜红薯,一盘青油油的笋尖炒肉,两人却吃得一言不发。 小谨见姐姐心不在焉,顿时也没了食欲。 “姐!”突然想通了什么,他坚定地说,“其实我不想你嫁人,我跟爷爷说,我不去镇上私塾了!” 小谨心里很清楚,爷爷是为了束脩才急着让姐姐嫁人。镇上的举人安先生要开私塾,有适龄孩子的人家都挤破了头想去,束脩一时水涨船高,竟要到十两银子。以乔家这个条件,就算能勉强拼凑出这些银子,将来的日子只怕也不好过了。 在小谨心里,姐姐那么好,即使是青松表哥,也配不上的,他不想姐姐因为束脩的事情而委屈了自己。 阿薇反倒笑了,“你别说胡话,不是因为你束脩的事情。我年纪也不小了,爷爷替我考虑亲事也是时候了。”前半句,是安慰小谨,后半句却是实话。 不管爷爷是出于何种打算,阿薇自己知道,村里到十八岁还没有出嫁或是连婚事都没有定下的姑娘,怕是只有自己了。 早嫁晚嫁都是嫁,年纪拖大了,还未必有人愿意要自己。现在嫁,还能拿回些聘礼,换作小谨的束脩,又有什么不好的。 这么想着,她觉得凭自己的年纪和乔家落魄的条件,能嫁给表哥杨青松已是不错了。 傍晚时,乔老头回来了。阿薇见他一脸郁色,猜测可能事情不太顺利。 等小谨歇下,乔老头让阿薇进了自己房间。 屋子里,油灯很暗,乔老头总舍不得拨亮些。 暗沉沉的屋子里,乔老头的脸越发阴晴不定,待阿薇拉凳子坐下,他终于开了口。 “杨家人回话了,六两银子的聘礼都不肯出,说只能给到四两。反倒叫我们给份大的嫁妆,还要列张单子出来瞧瞧。” 听到这个答案,阿薇不由怔怔。 乔老头以为她难过了,解释道:“阿薇,爷爷是着急小谨的束脩,但也不会卖了自己孙女。这些日子,咱们攒下了一些钱,小谨的束脩只差四两银子了。所以,我也没管杨家多要,只让他们给六两银子,其中四两补给小谨做束脩,剩下二两,给你置办嫁妆。再托相熟的木匠给你做些妆台,绣墩,如此也不至于失礼的。没想到他杨家竟是这般贪心。” 乔老头算是给阿薇交了底。 阿薇原本以为,是爷爷向杨家要的数目太大,让那对贪财无义的夫妻不愿意了,没想到事情却是如此。 六两银子的聘礼,按村里的规矩,是个正常还偏低的数目,杨家怎会出不起? 这意思,就是不愿意娶她过门了,阿薇不由冷笑一下,舅舅舅妈的性子还变本加厉了。 “爷爷,您别生气。这杨青松不嫁也罢,有那样的公公婆婆,去了也是遭罪。” 乔老头没想到她这般看得开,立马道:“阿薇,你放心,爷爷必给你找户好人家,比他杨家强上千倍万倍!”说罢,又是一阵气急,闷声咳嗽起来。 阿薇赶紧帮乔老头顺了顺气,又宽慰他几句,见他缓过了,才提步出去,替他关好门。 同一片月色下,几十丈外的杨家在安静中充斥着剑拔弩张的气息。 杨青松跪在地上,一脸决然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母亲。 杨德成与王氏则面色不愉地坐在椅子上。 小儿子杨青柏比小谨还小几岁,不是很明白父母和哥哥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拽着杨青松的手,想把他拉起来,可很显然这是徒劳,所以杨青柏只好开口道:“哥,你就听爹和娘的吧,不要跪了,快来陪我玩儿。” 杨青松看了弟弟一眼,示意他一边玩去。于是杨青柏撅着嘴松开了哥哥的胳膊,在一旁兴味索然地拾弄起他的小泥人来。 王氏终究不忍自己的儿子就这么跪着,地上寒,老来会落病。 “青松,我们不是不让你娶阿薇,只要乔老头肯置办那些嫁妆过来。我们一定让你娶阿薇。”王氏觉得,自己做了让步。 谁知道,杨青松并不领情,他太知道自己父母的意图了。 “娘,乔家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多钱置办嫁妆,您这么说,就是根本没打算让我娶阿薇。” 杨德成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使劲拍了拍桌子道:“怎么没钱了?我可听说,乔老头要送他孙子去镇上安子赋先生开的私塾上学,安子赋那可是整个青釉镇最年轻,最有声望的举人。他开馆授课,束脩少说要十两银子吧?乔老头他偏心,只顾着孙子,不着急孙女。我看啦,这钱就该给阿薇先置办嫁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41 断人财路犹杀人父母, 掘坟者他日无葬身处 她摸了半晌,没发现床上有他行凶的小棍子,却找齐了自己散落在床上的衣服,迅速穿好了, 跨过他要下床去,一只修长的手突然从被子里伸了出来,握住了她纤细的脚踝, 吓得她身子一颤,侧头却见那人未醒,只是口中喃喃道:“阿薇别走留下” 听着他嗓子里黯哑的梦呓,阿薇顿住了身形,尴尬地保持着两腿跨在他腰间的奇怪姿势, 见他不再说话,她试图把脚抽出来,梦中人却像抓住了最后的依靠,始终不肯撒手。 她垂眸咬了唇, 他冤枉她, 欺负她,说是被迫娶她,这会儿又说这种话, 她才不信,伸手去掰他紧箍的手指, 一根一根好不容易掰开了, 正跨脚出去, 那人又马上捉住她的手腕握住。 她叹了口气,掀帐子的另一只手垂落下来,静默着没再挣扎,半晌,他眼皮不再颤动,好似睡安心了,她才慢慢抽出手来,垂眸思量。 收起刚才的怒气,也收起昨天的冲动,她忽然有了顾虑。不管他为何先前冷酷地要赶自己走,刚才又貌似很舍不得自己,她和他脱光衣服睡到一张床上,这就是真夫妻了,她还要走吗?回到村里,别人又怎么看她一个弃妇?再要嫁人,只怕脸上长着痦子的王屠户儿子,都瞧不上自己了。 辰轩醒来的时候已是倦鸟归巢时分,晚霞烙红了半边天际。 确切地说,他不是养足精神后醒来,而是被干涸的滋味唤醒了,嗓子烫得冒烟,嘴唇好似要裂开了。随着难受的滋味,昨晚上自己神志不清后做的羞耻事儿像海浪一般层层涌来 昨晚上被药性折腾了四次?五次?他已经记不清了。钻进帐子的时候,他早急不可耐,扛起她的腿就要进去。纸上得来终觉浅,真正实践起来,他很快发现并没有那么容易,找对地方的时候,已经汗如雨下,他挺身欲入,她疼得针扎似的叫出声来,然后在梦中呜咽,他顿时心软,并为自己企图趁虚而入的行径分外自责,这与强占她有何分别? 但他又实在抵御不住腹下传来的极度痛楚与渴望,略一思量,换了用腿施压,伸手拢住一掌仍有盈余的丰隆,徐徐急急间,倒也很快意动,得以释放。 后面醒来的几次,他又换了别的方式,印象中把她弄得在梦里也哼哼唧唧的,却已记不得细节了,大约已兴奋到极致,也疲惫到极致。 昨晚的他,变成一头凶兽,一头极度想要发泄又不愿伤害她的凶兽。 想到她在迷迷糊糊中承受他的娇美模样,他下面忍不住又有了抬头的趋势,闷着叹出一口气,再被折磨得一次,他恐怕这辈子就成废人了,连忙掀开被子勉力坐了起来,好让身上的燥热感消除几分。 看到自己未着寸褛,身边空空如也,他才回想起来,昨夜倦极了,也无法预料接下来还会不会发作,就顺势睡到床上了。 这会儿她去哪儿了?辰轩想起这个严峻的问题,立马掀开帐幔,光脚就下了地,意识到自己赤身不雅,又着急寻衣服,昨夜他把中衣挂到屏风上的,今天却只看到一扇光溜溜的屏风,心里一着急,担心她走了,也不顾形象,抓了床上那条昨天披在她身上的纱巾,胡乱折叠了一下,看着不至透明了,忙围到自己腰下,急冲冲出去了。 屋里c廊下空无一人,溪边也没有她的身影,辰轩急得大口喘气,没顾忌她的意愿就那样对她,纯粹是为了纾解自己的私欲,她一定责怪甚至怨恨他了。 廊下一片洁净,他忽而忆起昨天自己打落一地的茶杯酒壶碎片。 岸边晾衣的竹竿上挂着一排排衣物,有他昨夜汗湿的衣衫,有她的旧衣和亵衣,还有他用来擦拭秽物的绣花手绢。 净房里有倒水的声音,灶台边有烟火气。 她没走!辰轩松了口气,可想到她洗了自己扔在地上来不及收拾的手绢,顿时一阵羞愧。 净房的门开了,刚沐浴完的阿薇攒着头发上的水走了出来,一眼就看见辰轩站在廊下只围着红纱巾的样子,忙背过身去,心想这个人真是越发荒唐了,莫非是酒还没醒,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柜子里还有他那么多衣服呢。 意识到自己滑稽的样子,辰轩不好解释,忙进屋找了衣服换上,再出来时,见她还在廊下擦头发,连背对他的姿势都没换过,沉默着走到她身后,心头有千万句挽留道歉的话想说,到了嘴边终究被心里巨大的自责和耻辱吞没,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像粘住了嘴一般。 知道他在身后,阿薇想,他醒了,梦里的话能作数吗?他会不会还赶自己走?如果那样,她肯定不会死皮赖脸留下的,即使他们已做了真夫妻,即使她回去了境况会十分不好。 夕阳将两个人的影子拉长,他看到她如瀑的乌发被镀上一层浅浅的金光,她突然转身过来,低着头小声问他,“我做了饭你吃吗?” “吃”他很快颔首答道,声音沙哑得厉害,“一起吃。” 阿薇轻轻“嗯”了一声,小心地绕过他,往灶台去了。 知道他嗓子难受,她炖了些沙参排骨汤,母亲还在时,就常给熬夜读书的父亲炖这个汤,说是能治上火嗓子疼,汤里她只放了一点点盐,给他盛了一大碗,他咕嘟咕嘟就喝光了,一点没有从前斯斯文文慢慢品的样子。 吃饭的时候,两人没说一句话,饭后阿薇放下筷子起身要去叠碗碟,辰轩抢先她一步,伴随着瓷器磕碰的声音,他终于张口打破沉默,“往后,照例我来洗。” 这是一切还和以前一样的意思,他留她,而她,其实也不想走,但她决定,不再像以前那样在他面前唯唯诺诺,免得再轻易受他欺负。 辰轩将洗干净的盘碗都擦干了放好,看到阿薇还站在廊下,似乎在等自己,于是走到她跟前,见她愣了半晌,终于抬头看自己,语气冷了三分,“以后别喝那么多酒了。”她猜到昨天的酒是曲嬷嬷刻意安排的,否则他不会醉成那样,曲嬷嬷也不会突然就不见了,但他做了坏事,她不能就这么不声不响放过他。 想起昨晚上的孟浪,他也面红耳赤,“绝不贪杯了。”低声答应着,他像个犯了错的大孩子。 这晚上,辰轩睡回了地铺,媚药早已消退,但他脑子里满是她兰花般幽香的身子,大约食髓知味,难再清心寡欲,但每每想起昨晚的失态,愤懑自责的心情就把一切欲念压制下去。 阿薇把黏糊糊的被褥都换掉了,躺在床上,闻着铺上清新的皂荚气息,她忽而很想母亲,如果母亲在,一定能教教她怎么和这个寡言少语的丈夫相处。仿佛永远撬不开他的口,看不到他的心,拨不开罩在他身前的团团迷雾,只能默默地告诉自己,少想一些,好好把日子过下去,自己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位置,不那么重要。 接下来的几日,两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日子仿佛回到了之前什么事都发生的时候,没有丝毫变化,可好像哪里又大大的不同了,大约是两个人的心思都起了波澜。 是夜,万籁俱静,空中忽而响起鸟翅扑闪的声音,一道细小的白影穿过竹林,落到了岸边的竹竿上,辰轩在溪水中沐浴完,正擦干了身子往屋里走,看到白鸽腿上束着的细管,霎时顿住了脚步。 阿薇梳好头发,低头摩挲着腕上绑着丝线的碧玉镯子,这几日时常思念母亲,拾起这只手镯的次数不自觉多了。看到辰轩进来,她将手镯放回妆盒里,转身坐到床上,挣脱鞋子,正要去拉幔子,他忽而走到了自己面前,抿了唇说,“我明日要去外地一趟,可能要过些日子才能回来。” 她有些惊异,抬头看他,听他缓声道:“你跟我来。”领着她到了多宝阁前,辰轩从上面取了一个盒子打开,拿出两片薄薄的红色瓷片,阿薇识得,正是某次他来小摊上补瓷,爷爷说补不了的薄胎瓷——流霞盏。 他慢慢解释,“这是很久前收到的瓷器,一直没有办法修补,之前我还拿着它去过岳祖父的摊子,可惜连岳祖父那样的高手都没办法修补,我就一直拖着,如今委托我补瓷的人催促了。前阵子在书肆里买的几本古籍,上面提到有一种东西或许可以作为修补之物,我想出门寻找此物,若能把流霞盏修补好,也算了却一桩憾事,对委托者亦有交代。” “那你要去多久啊?”她忽而因始料不及有些慌张,成婚后,不管二人间发生过什么愉快或不愉快,都是共同生活在这栋竹屋里,从未分开过,而听他的口气,不像只出去一两天的。 果然,他面含歉意道:“少则数天,多则半月,暂时说不清楚,明日我便要抓紧时间出发,你一个人住这里不安全,我送你回岳祖父那里暂住吧。” 竹帘随风掀动,屋檐下一串瓷铃铛摇曳起细碎的清响,几只停歇在屋顶上的雀鸟惊起,扑闪着翅膀飞向竹林深处。 竹屋内,云皮纸制的灯盏外罩,笼住一室朦胧。临窗处,花梨木矮几上随意放着一套仿汝瓷茶具。 天青釉压手杯里浸润着清亮的茶汤,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托着,送到微启的薄唇边。 手的主人此刻正坐在一方蒲草垫上,身体斜依着矮几,姿态很随意,目色却很凝重。看着前面躬身回话的老妇,他慢慢吐出几个字——“曲嬷嬷,这叫骗婚。” 曲嬷嬷淡淡一笑,道:“老奴何曾有过辰轩少爷说的这种行径?” 辰轩眼眸轻动,“才二十两银子加两箱杂物就算作聘礼了?我们范家何时这般吝啬了” 知道他这是故意挑毛病,让自己打退堂鼓,曲嬷嬷早就做好了准备,从容道:“老奴想,咱们初来乍到,还是入乡随俗好。二十两银子加上两箱重物,已是整个青釉镇数一数二的聘礼,若真是按范家的规矩,用两封银子做压箱礼,再抬够九箱开门礼,只怕整个村镇的人都要出来围观了。老奴心知辰轩少爷不喜热闹,自然不敢闹出这么大动静。若是觉得委屈了这位姑娘,回覃州时,老爷夫人必会给新妇一封大红包。” 辰轩收紧了下颌,心道,嬷嬷果然有备而来,连回覃州都提到了,便道:“撒谎的行径,也属骗婚。曲嬷嬷可有将范家情况和我的情况如实相告?” 暗影中的曲嬷嬷抬起了头,坚定道:“老奴未曾撒谎,自然如实相告。” 她遣媒婆悄悄上山来看过辰轩少爷,虽然只是暗中相看,好歹是让媒婆知道少爷确实是清风朗月般的人物,保的是明媒。她对乔家小姑娘说出的话,也绝不是虚言。 父母在覃州府做生意,小伙子一个人在大瓷山,做的是修补瓷器的行当,之前成过一次亲这些通通不是作假。 只是,她虽口上信誓旦旦,心里却承认自己当然是有所隐瞒的。 虽然看重了这位姑娘的人品相貌,但曲嬷嬷素来谨慎,不愿在这个的时候就暴露出范家的富贵。一来范家家大业大,若被乔家知道,难免立时生出攀附之心;二来,乔家若顺着覃州富户的名号去打听,难免要知道七年前那桩事情的风言风语,这对辰轩少爷极为不利。 辰轩少爷来青釉镇不过数月,并没有清楚他身份的人,曲嬷嬷言辞恳切之下,连媒婆也被她糊弄过去了。 所隐瞒之事当然有如实相告的一天,但那必是在夫妻二人琴瑟和谐之后。曲嬷嬷承认自己自私,但为了辰轩少爷的终生大事,为了老爷夫人多年的期盼,她不得不做一次坏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42 断人财路犹杀人父母, 掘坟者他日无葬身处 阿薇没想到爷爷的心思这般细腻, 能想到这些她从不曾想过的问题。这么一说, 她对这门婚事倒有了些兴致。 其实乔老头还有一点没说,他觉得生活在省城的人,眼界自然比乡下人高得多,有了在覃州的亲家, 对小谨或许能有个帮扶。 乔老头晓得诸般好处, 却也看到了鳏夫身份的美中不足, 只是他仍旧道:“他从前成过亲, 这也有个好处,想必他比那些愣头青小伙儿沉稳些, 会疼人些。” 阿薇明白了, 爷爷是同意的,想必除了这些理由, 这个小伙子愿意出的聘礼也能合爷爷的意。爷爷是希望她点头的, 之所以没当场答应媒婆, 大抵因为先问过自己,会显得少一些独裁的意味。 “爷爷,这个人不是本村的, 大瓷山那里咱们又不熟,不能光听媒人怎么说,还是得去打听打听才好。”阿薇说出了自己的疑虑。 乔老头咂口烟, 点点头, “爷爷也是这么想的, 你放心。” 这日因媒婆上门的事情耽误了时间,祖孙二人便没再去镇上摆摊,只挑着担子顺着村子里走了一圈,又往邻村吆喝,统共补了三个破瓷碗,一个青釉瓷壶,两个大水缸。那大水缸是邻村祠堂里的,有一人高,破得厉害,补完便得了两百个钱。祖孙二人摸着钱,顿时眉开眼笑,乔老头做主早些收摊回了家。 晚饭吃得相对丰盛,祖孙三人有说有笑,婚事与束脩的迫在眉睫,暂时被喜悦冲淡了。 第二日,乔老头独自下山去了。阿薇猜到爷爷是去打听那鳏夫的事情,心里对于结果说不出是期盼还是不安。 哪知不到午时,乔老头便回来了,见他脸色不太好,阿薇只好压下了心头的迫切。 饭桌上,乔老头自己苦着脸开了口,“今日下山,听到一个消息。私塾那边的束脩又涨了,竟又加了五两,统共要十五两之多。所以,小谨,爷爷没法子让你去镇上念书了。期限只有几日了,十五两银子咱们是不可能凑上了,阿薇,你的婚事便不用急,爷爷慢慢给你找好人家。” 阿薇知道,普通乡里人家娶媳妇不可能有超过十两银子做聘礼,除非是像刘媒婆说的镇上买来做妾的富户。之前爷爷说束脩差了四两银子,如今便是差了九两,加上还要预留嫁妆钱,那是无论如何也凑不上了。 小谨却十分高兴,拍手道:“我就在村子里的私塾念书,不要姐姐嫁人。” 阿薇欣慰地摸了摸小谨的脑袋。 她心里其实已做好了嫁给那鳏夫的准备,只等爷爷打听了情况再明确定下。虽说是做填房,但她细细想过了,爷爷分析的那些话目的是希望她点头,但还真是那么个道理。如果对方的人品相貌都过得去,又有一门手艺能糊口,她倒不是很介意鳏夫的身份了。 只是爷爷下山就听到了私塾的消息,想必就没有去打听鳏夫的事。 事情有了变故,阿薇对于不用仓促嫁人松了一口气,却还是有些担心,婚事迟早要提上日程,也不知道自己将来到底能嫁个怎样的人。 这日后,祖孙二人还是照常摆摊,只是乔老头的精神变得有些蔫蔫的。阿薇知道爷爷一心期盼小谨成才,如今这束脩一涨再涨,灭了爷爷的希望,想必他心里很不好受。 到了交束脩截止日这天,乔老头一早起来,面色更是不太好。 阿薇将早饭的碗洗干净,又取了抹布擦工具箱和挑子。手艺人对吃饭的家什都爱护得紧,乔家的规矩是只要见了灰,就要及时擦干净。 乔老头在屋里燃起了旱烟,抽上几口能让他心情放松些,也免得一会儿摆摊时一脸颓丧,见人赶客。 这时,乔家的门被敲响了。 阿薇一开门,见是几天前来过的替鳏夫说亲的媒婆,面上带着惯常的笑容。阿薇心想,人家必是来问他们考虑清楚没有。 她有心告诉媒婆,婚事暂时不提了,又觉得女孩子家自己说这种事情不太好。 这会儿,乔老头听到声音也出来了。 还没等乔老头说话,媒婆先笑道:“赶巧了,乔老爹还没出门,正好抽空看看聘礼。正是之前提到的那位小伙子,差我送来的。” 阿薇和乔老头面面相觑,顺着媒婆的指引,这才注意到她后面还跟着两个挑夫,挑夫身前摆着两口大红箱子。 乔老头疑惑道:“什么聘礼?我们还没答应这门婚事。” 媒婆赔笑道:“是是是,是还没答应。我知道乔老爹您还在物色别的人家,小伙子也担心您把阿薇姑娘许给了别人,所以让我先抬了聘礼来给乔老爹您相看。” 说罢,她吩咐两个挑夫将箱子打开。 乔老头皱了皱眉,跨过门槛,走上前去。 半晌,阿薇见爷爷背影一动不动,似乎看得怔住,有些好奇,也走了过去。 只见两个箱子中,一个装着缎面丝绸的衣物c被面c绣鞋,一个装着铜镜c妆匣c珠宝首饰。两个箱子都被塞满了,东西也都是簇新的。 阿薇也怔住了,这些东西,对普通人家来说,算得上贵重,好些物件倒像是女方应该准备的嫁妆。 对方仿佛挺清楚乔家的家境,却并没有嫌弃,而是考虑周到得把乔家该准备的东西都置办好了,这倒真是很有诚心了。 只是一个补瓷匠,怎会这般富裕? 阿薇不语,只等着爷爷发话。 乔老头看了眼笑出一脸花的媒婆,清了清混沌的头脑,“这些是聘礼?” “不错,还不止这些呢。”媒婆笑着从袖中取出两个十两一锭的银锭来,“是这样的,上回乔老爹您问了聘礼,我当时未问过男方家的意思,便只答了您小伙子家境不错,肯定不会低于六两。如今啊,这个小伙子家里说了,阿薇姑娘是个这么好的姑娘,又是委屈了来为他家小伙子续弦,他们愿意出二十两银子,加上这两箱东西,让乔老爹您,多加考虑。” 说罢,媒婆将两个银锭放到乔老头手里,“乔老爹和阿薇姑娘若是愿意,今天就收下这些聘礼吧。” 乔老头很久没有见到过十两一个的银锭了,一下手里却有了两个,竟觉得沉沉的,快要托不住。 阿薇看着有些失态的爷爷,再看看如此丰厚的聘礼,心里更为不踏实。如果人家真有这么丰厚的家底,干嘛非要娶自己啊? 乔老头也很快清醒了几分,将银子重新塞到媒婆手里,肃然问道:“你跟我说实话,这家子人到底是做什么的,一个补瓷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大瓷山那种荒山,也从没听说过有这么有钱的人家!莫不是什么山贼土匪,占山为王,想哄骗了良家女子到山上去取乐?”想到自己的孙女如花似玉,莫不是跟自己去镇上摆摊,惹了那些不入流的人青眼?乔老头不禁胆寒,又猜测道:“莫非是个缺胳膊断腿的人?还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暗病?” 媒婆始料不及,老头子怎会有这种想法,这是钱少了不愿,钱多了又怀疑,她可真是揽了个苦差事。 “乔老爹,您想哪里去了?这可是正经人家,我哪敢给不正经的人家保媒呀!我可是还要在青釉镇一带揽活儿的。再说了,谈好了亲事,我们可是要过庚帖的,庚帖上除了八字,还得写明籍贯和祖宗三代,这个可是没法造假的,到时你们可自行去打听。小伙子好胳膊好腿,身体康健不说,长得还十分俊俏,与你家孙女很是相配。” 媒婆喘口气,继续解释,“小伙子的父母不是在覃州府做生意么,所以家中小有积蓄。小伙子再娶,家里十分看重。覃州府上的姑娘也有的选,不过小伙子现在不是在大瓷山吗,还是觉得就近找一个得好。之前你们在镇上摆摊,人家也暗中相看过的,又打听到水竹村的乔家,那是出过秀才的好人家,阿薇姑娘的人品相貌,在村里也是有口皆碑的,人家这才动了心思。再者,你们是同行,阿薇姑娘是乔老爹的好帮手,若是娶走了阿薇姑娘,这帮手就变成人家的帮手了,小伙子家是考虑到这一点,才好心好意要多加聘礼的。” 阿薇心下明了,如此,倒解释得通了,也许人家肯出这么高的聘礼,就是想着自己能去做个帮手吧。毕竟爷爷这边少了自己,大件的物事便补不了了,收益必然要少很多,聘礼高也算是一点补偿。 乔老头仔细看着媒婆神色,觉得她也不像是说假话,乡里乡亲的,真做了见不得的勾当,如何再在这一带立足。再瞧瞧自己孙女的相貌,若是生在覃州府那样的地方,生在一个富裕些的人家,倒不是当不起这样高的聘礼。或许小伙子的父母是以覃州那边的风俗下聘,那么比小村小镇上高一些也不奇怪。 心头千回百转,乔老头终究意动,拉着阿薇走到一旁,低声道:“阿薇,这聘礼确实挺丰厚,除了镇上的大富人家,恐怕要属这十里八乡的头一份,想来你嫁过去是有好日子过的。” 阿薇知道爷爷想要收下聘礼,这会儿下山,还能赶得及给小谨交束脩,不管自己是否同意,爷爷恐怕都已下了决定。 想着自己的婚事一波三折,本来已作延后的打算,没想到此刻对方正好送上聘礼,解了束脩的燃眉之急,说不准这还真要归结到缘分二字。 “爷爷,聘礼可收下,回头您再好好替孙女将对方相看相看。”阿薇答应下来,心头甘愿,却又有些忐忑,只盼着对方真是个不错的人。 乔老头喜不自胜,让她先回屋里去,又向那媒婆多打听了几句。 媒婆信誓旦旦,不似有假,乔老头终于满意地道:“这婚事我们应下了,劳烦你与那头说一声,把日子定下来,庚帖和嫁妆,我们会跟着准备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43 断人财路犹杀人父母, 掘坟者他日无葬身处 强忍着难受的滋味,辰轩抓过酒壶打开盖子,凑到鼻端仔细闻了闻, 刚才只顾着借酒消愁,当下方注意到酒的气息有些不同寻常,忆起成婚当日, 曲嬷嬷就是用了同样的酒做合卺酒, 只是他当时无意与阿薇做真夫妻, 自然没有喝下, 更无机会察觉异样。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酒里一定是加了媚药,曲嬷嬷故技重施! 他不知道的是, 曲嬷嬷为了这剂“良药”, 煞费苦心。此药若加入寻常汤水中,滋味掩盖不住, 混入酒中,却几乎无色无味,让人难以察觉,而且酒可以让药性缓慢释放,不会在喝下去后马上出现反应, 到了真正发作的时候,甚至未必能想到是药的问题, 误会是酒起了作用。 曲嬷嬷也未曾料到, 辰轩会在她走后一饮再饮, 如今媚药的量已达到顶峰,实在不是酒能混淆的。 辰轩头疼欲裂,下面更是坚如铁杵,浑身汗出,湿透衣衫,抓起茶杯猛灌了几口,憋闷疼痛的感觉并没有消下去几分,心头更加愤懑不已,额上青筋暴起,一挥桌子,酒壶茶杯俱都碎了一地。 这七年,他洁身自好,不染红尘,即使出于男子本能,偶尔有欲,亦能很快平复下来,醉心于补瓷技艺,悠然于青山绿水,人生有了另外的支柱,并不会执着于男女间的俗欲。 可当下的身体却已经不受他自我控制,清绝如他,遭受这般折磨,与屈辱无异,尤其下药人,还是他一向敬重的长辈。 夏夜清静,人在廊下,门前流水的声音越发清晰入耳,辰轩尚存几分理智,知道此时愤怒无济于事,只能自救。 踉跄踱着步子来到溪边,辰轩如沙漠行者困顿数日,终于得见绿洲,身子一个不稳,狼狈地跌入水中,又艰难地支撑起来,朝能淹没他半个身体的水流最深处行去。 这个高度方便沐浴,平日夜晚他都在阿薇睡下后来到此处,只是同样的流水,今日无法再让他舒缓放松,皮肤的温度骤降了几分,腹下之火却无法靠水浇灭。低头一看,那处比每日晨起时还要壮大不少,他咬牙,一头扎进了冰凉的水里。 再浮出水面时,因为强忍不适,他之前潮红的面颊变得苍白无比,头发凌乱,水珠顺着发丝滴答滴答地打在被水浸透的衣衫上。 头上发凉,他清醒了几分,知道强憋回去已然不能,只能纾解而出。 尽力稳住身子,仍旧只能一步一摇地回到了岸上,他扶着晾衣的竹竿慢慢喘气,被迫过于兴奋,着实疲惫不堪。待缓过了过来,他闷声叹气,抖着还在滴水的手将腰带解开,撩开袍子,伸手覆上。 君子自渎,人所不齿! 他越是这样想,越是艰难不出,孤寂的背影在清冷的月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衣服被夏风吹干了一半,他忽而拉好衣衫,颓丧地坐到地上。 纾解失败的后果是身体已由亢奋变得麻木c迟钝,但痛苦并未减轻,他想嘶吼几声,但喉咙里已沙哑破碎得发不出任何声音。明明是繁星朗月的清凉夜,他却仿佛一个徒步万里,筋疲力尽的人晕倒在了旷野里,烈日炎炎,无人相救,只能在阳光的炙烤下慢慢死去。 无人好像并不是无人 濒死的他像发现了救命稻草,已没了刚才的理智,起身急往屋里去。 灯影下,帐幔静悄悄地垂着,里面没有半分动静,他的脚步在帐前滞住,呼吸又变得急促起来,脑海里满是刚才进来给她喂水时,她影影绰绰的白皙婀娜,再不迟疑,掀起帐幔挂好,坐到了床边。 床上的人裹着他盖的被子正睡得香甜,粉颊生春,黛眉微蹙,诱人怜爱,他吞咽了一下,别过脸去,伸手慌乱地再次解开袍子,把白裤褪下一截,又探手进了被子,将一只柔荑捉了出来。 她的手柔嫩洁白,小巧玲珑,与自己骨节分明的大手颇为不同,很快,他麻木的身体像注入了新鲜血液,活了过来,急于纾解的感觉散去不少,渐渐享受起来。 动静变大,阿薇在梦中呓出声来,辰轩套住她的手一颤,倾泻而出,侧头见她没有醒来,心虚地吐了口气。 刚才急躁,未备下巾帕,现在黏腻不堪,他慌忙四顾,见矮几上放着一摞绣帕,好像是那日在小摊上,他买给她的,忙拾了两张过来,先将她的手擦干净了放回被子里,才来擦自己的。觉得还是黏糊糊的,身上也汗湿了,他又往溪水里清洗了一遍,换上干净的中衣,才在地铺上躺下。身体得以释放,神思亦清明不少,想起刚才的行为,他简直羞愧欲死,一颗心沉浸在自我消极中不可自拔,好在疲倦很快席卷而来,终于在挣扎中睡去。 这一觉甚不安稳,只睡了一个时辰,他很快被熟悉的感觉唤醒过来,这次的感觉似乎更为强烈,才歇下去不久的那处犹如虫钻蚁噬一般。 愤郁地捏紧了被子,辰轩不知道喝下的媚药到底要折磨到他几时,莫非这夜无穷无尽? 灯火还亮着,帐幔也还挂着,他刚才忘记吹灯便躺下了,再懒得起来,此时就着熹微的光,见到床上的阿薇踢开了被子,纱巾也不知裹到哪里去了,她像一朵暗夜盛开的昙花曝露于月光下,等待有缘人遇见她的妖娆。 药性弥漫,脑中的理智再度轰然倒塌,他闪身到了床边,再次捉住了她的小手,有了刚才的那一回,他已全然没了君子的顾忌,决定破罐子破摔了,反正他靠自己也没用,只能靠她。 正待施为,忽而看到她下面的锦缎褥子上似有一小片湿濡,他将起身将灯拨亮了一些,探手过去,发现当真如此。 七年前成婚前夕,母亲曾让人往他房间送了一些封面不带字的书籍过来,他隐约知道是什么,于是等到夜深无人时才偷偷挑灯翻开了书扉,寥寥数页已叫他面红耳赤。 十八岁的男子,身边没有通房妾室,他是家中次子,长兄精于商道,将来必肩挑家业,而他才思聪颖,被寄予光耀门楣的厚望,正因如此,父母不愿他被美色所误,直到他十六岁考中秀才,家中才为他定下一门亲事。 未尝试过云雨之事,他只从早婚的同窗口中,得知一些零碎的片段,当时的那些书,是他第一次看到对于此事详细的毫不隐晦的图文描述,现在仍旧记忆犹新,所以他知道,刚才的事情代表了什么,也才反应过来,不光是他喝下媚药想必她也很痛苦。 喉咙一阵干涩,眼睛不由自主去看床上娇美柔弱的身子,辰轩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除尽衣衫,放下帐子,钻了进去过了今晚,她就不会离开了,这样不好吗?既然都想,还何必要忍。 阿薇做了一个梦,梦到有人欺负她,弄得她好痛。那个坏人不光想在外面欺负他,还想找路子进去欺负她。她就想不明白了,坏人怎么就对准她那个地方欺负,不如打她一顿痛快呢。 被抵得好痛,她下意识夹紧了腿,在梦里也呜咽起来。 坏人似乎良心发现了,不使劲了,但还是在她身上磨磨蹭蹭,让她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好像哪里酥酥麻麻的不管了,她好困,只要坏人不再欺负她那里,不再让她疼就好了。 第二日午后,艳阳高照。 阿薇在梦中听到知鸟叫了,一声比一声热烈,将夏日的焖躁感传达得淋漓尽致,头脑还有些混沌,她知道是喝了酒的缘故,为什么喝酒?因为自己要走了,曲嬷嬷留自己吃饭,然后拿了酒出来。 她记起这些,却记不起之后的事情了,比如,她是什么时候躺到床上的?身下的感觉很熟悉,她知道自己是在每天睡觉的床上。 知鸟叫了,那应该到午时了,她一定是喝多了睡过头了,该早些起来回去了,莫叫他觉得自己想赖在这里。 随着思绪越来越清晰,阿薇睁开了眼睛——入目是一张极为苍白的脸,眼睛闭着,眼窝处一片青黑,长长的睫羽像被困蛛网的蝴蝶虚弱挣扎的翅膀,薄薄的唇有些干涩,整个人仿佛受尽折磨,此刻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美感。 瞪大了眼睛,她生生把自己的惊叫咽了回去,猛然坐了起来,进而发现,他不止距离她如此近,而且两人是裹在一床被子里,她光溜溜的,他还裹着,但因为自己起身掀开了被子,能从空隙中看到他微耸的锁骨,看来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头脑一片混沌,阿薇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天天睡地铺的人为什么突然睡到床上了,还是在自己就要离开的时候。 酒,一定是酒!她想到自己大约喝了三杯就醉了,饭桌上,他喝得比自己多,应该也是醉了,可是,上次回门,他明明喝得更多,也没有醉。 正疑惑间,忽而又发现了另一件事,她身上c手上似乎沾了些黏稠的东西,味儿还有些奇怪,抬手再闻,觉得除了有些腥凉,好像还有些酒味,其实,酒味是昨夜两人残余在帐中的,可她不知,理所当然地认同了自己的判断。 他不仅喝醉睡错了地方,还吐到了自己身上,而且发了酒疯脱光了她的衣服,莫名其妙欺负她! 菜市里除了有挑担卖菜的小贩,还有杀猪宰羊的屠户c叫卖河鲜的渔民c兜售野味的猎户。一入菜市,各种吆喝声c讨价声起此彼伏,更有一种难闻的气息扑面而来,大约是屠宰的血腥味c牲畜的粪便味和人们的汗水味都在夏日里发酵混杂了。 阿薇见辰轩衣着洁净清贵,弄脏了有些可惜,再者,这里的市井味儿与他格格不入,便与他商量,“你想吃什么菜我去买,你在外面等我吧。” 辰轩掩了掩鼻子,面上却并无嫌恶之意,反而对这样环境有些好奇。 从小生活在富裕之家,他从未踏足过这样的地界。即使近年旅居在外,他靠补瓷富有积蓄,生活亦甚为宽裕。能用钱财带来便利的,他一向不会亲往,因而到了青釉镇已有时日,仍对许多市井之事不曾了解。 “一起。”辰轩淡淡道,语气却甚为笃定。 阿薇只得点点头,让不熟悉道路的辰轩跟在她身后。地上落了牲畜的粪便,前面来了担担子的小贩,阿薇便提醒他避让。 旁边一个卖鱼的摊子,老板手起刀落,干净利落,那鱼已丧命却还在挣扎。辰轩看得暗自称奇,一时忘记避让,那鱼在扑腾中溅起无数残血,阿薇拉他不及,忙挡在辰轩身前,那点点血污便溅到阿薇身上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44 断人财路犹杀人父母, 掘坟者他日无葬身处 阿薇也默默停下筷子,等着爷爷的话。 乔老头嘿嘿笑了几声,拍了拍小谨的脑袋,“要真是你说的这样, 爷爷还能笑得出来吗?” 此刻, 乔老头将在大瓷山上看到的情景回味了一遍,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就在他找到山中竹屋, 打算暗中相看的时候, 竹屋的门开了——里面走出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 隐约有些熟悉感。 乔老头眯着眼仔细瞧,发觉此人好巧不巧正是之前常来补瓷器的那位“公子”!他就是自己未来孙女婿?乔老头惊讶之余, 赶紧躲到了一棵大树后。 男子手上拿着一把天青釉茶壶,他将壶里的残茶倒了, 蹲在溪边清洗, 待沥干壶身的水, 才起身进屋,再出来时却是将门带上, 下山而去。 青山绿水间,他衣袂飘飘,有翩然出尘之感。 乔老头望了会儿他的背影后才试探着靠近竹屋,门虽没锁,屋里也无人, 但到底不好私闯进去。好在窗户够大, 又只布了竹帘, 乔老头掀开竹帘一看,里面陈设不多,但布置得甚为雅致,其间还有股好闻的淡淡清香。 乔老头怔了怔,这与普通农户的房间全然是云泥之别。 他低头,看到临窗处放着刚才男子清洗过的茶壶,这会儿细看,乔老头不禁瞪大了眼睛——茶壶釉面厚实,颜色明亮而不刺目,器表呈蝉翼纹细小开片。 他小心翼翼地翻过壶底再看,上面有三个芝麻大小的支钉痕迹,再将器物移到光照处,釉面点光时隐时现,如星辰闪烁一般。 乔老头觉得自己的手有点抖,屏着气将茶壶放回了原位。 乔家世代为匠,与瓷器打交道,到了乔老头这一代虽沦为街挑子,但到底从前的眼色还在。 如果他的判断没有错,这是一件不可多得的汝窑仿品。汝窑乃五大名窑之首,以玛瑙为釉烧成,传世器物不足百件,每件都可谓价值连城。仿品能做到如此以假乱真的程度,想必亦是价值不菲,这人却随意用来泡茶,还放在这个显眼处,一点都不怕人偷了? 从前便知此人富贵,今日见到这等器物,更觉富贵的程度在自己想象之外。 乔老头见旁边还放着几个天青釉压手杯,具是汝窑仿品,与茶壶应是一套。其中一个杯子在杯沿处镶有一圈刻了莲花纹的金饰,与青釉搭配,有耀目之美。 只是这旁人看来锦上添花的镶边,乔老头却从手法上看出,这圈镶边是为了修补破损,除却镶边,杯口处必有缺口或裂痕,只是修补的人匠心独具,巧夺天工,让人看不出破绽。 想到媒婆说这位未来孙女婿是自己的同行,自己一直以为对方亦是个补瓷匠,如今看来,是自己眼界所限罢了。 修补瓷器的行当,除了乔老头这样的乡间小匠,还有另一类高手常被追逐者唤作大师。 他们修补的器物不是普通日用碗盘,而是贵重的瓷器;他们用的修补材料不是廉价的铜铁,而是贵重的金银;他们面对的客人不是乡野村民,而是拥有雅好的贵人名流;他们修补瓷器的目的,不光是为了瓷器能继续使用,更是让瓷器在修缮之余越发光彩夺目,可谓化腐朽为神奇。 乔家祖上做的正是这种能聚财富c享大名的细活儿。 毫无疑问,自己的未来孙女婿,亦属此类,而且是个醉心于专研技艺的富贵隐士。结合之前种种迹象,乔老头更印证了自己的想法。 此刻在饭桌上,乔老头却不便把这些事情一一道来,只笑着对阿薇说,“你放心,爷爷已为你相看过了,未来孙女婿俊得好。那屋子也宽敞,前头就有流水,做饭洗衣方便得很,后头还有一片竹林,一年四季挖不完的笋子。总之,人比咱们村里的都好,住处也比咱们村里的都好。” 阿薇看爷爷一脸兴奋,知道他必是真的看过了,便放下心来,露出了久违的浅浅笑意。 小谨却是不信,“大山里人烟都没有,好个啥?姐姐还是别嫁了。” 乔老头虎着脸道:“小孩子懂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让你姐拖成老姑娘不成?” 小谨吐吐舌头,不敢再发表意见。 乔老头转眼看着自己的孙女,虽然穿一身洗得很旧的碎花衣裳,人也因为常年在外摆摊,饥饱不定,长得瘦弱了些,却难得是个美人胚子。那皮肤好像风吹日晒也晒不黑似的,比镇上那些个养在家里的姑娘还好些,难怪得惹了那人的青眼。 想来那人接连来自己摊子上补瓷,除了有同行相较的意思,大抵还是相看自己孙女来了。乔老头只怪自己眼拙,当时竟未察觉,这会儿想起他拿水壶给阿薇伤口浇水的情景,顿觉恍然大悟。 只是他不愿太过露财,连下贵重的聘礼也只是假托父母名义,自己也就不便告诉阿薇,免得她知道太多,嫁过去后言语不当,反倒叫那人怀疑他们乔家贪财了。 月亮很圆,院子里被照得很亮。 乔老头难得今日没有早睡,坐在院里台阶上,对着月亮,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阿薇从房里出来时,就看到这副景象,爷爷许久不曾这么放松愉悦。 乔老头看到孙女,便侧头问道:“小谨睡下了?” “嗯。”阿薇应了一声。 乔老爷笑着让她在自己旁边坐下,然后兴致颇高地问:“阿薇,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爷爷给你讲的,咱们乔家祖辈的故事?” 阿薇点点头,笑道:“乔家祖上是京城人士,在皇宫里修缮过历代瓷器,享有大名。” 乔老头点点头,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到了我爷爷那辈,原先的朝廷被反了,新皇帝说从前的皇帝只顾着享受,不顾及天下百姓受苦。他要做个不享乐的好皇帝,所以宫里那些画师c乐师c舞姬都被他打发了,我的爷爷也被打发了。好在我爷爷从前接私活儿存了不少钱,当时的青釉镇窑厂遍地,名气又大。我爷爷想着产瓷器的地方不怕揽不到活儿,就来了青釉镇,娶了我奶奶,咱们乔家就在这儿扎根了。” 阿薇从小就听爷爷叨念这几句,但年岁渐长,她开始怀疑这个故事的可信度,毕竟京城啊,皇帝啊,离他们太远了。 乔老头笑道:“我爷爷当时富贵得很,补一个上年头的青瓷,至少五两银子,够咱们现在用度小半年的。” “爷爷的爷爷可真厉害!”阿薇见爷爷谈兴正浓,总要配合一下。 乔老头却突然叹了口气,“可惜他去得早,我那奶奶不识货,日子不好过时,就把爷爷的好些值钱东西随手卖了。我现在想想都可惜,那些东西但凡留下个样,咱们乔家不至于是现在这样。好在我爷爷把他的手艺传下来了,总算让子孙后代有口饭吃。只是到了我这一代,青釉镇能开采的瓷土越来越少,窑厂垮了许多,咱们这行生意也落寞了不少。当时你爹一出生,我就想啊,不能再让这个孩子走我的老路,要让他读书,否则这手艺再往下,恐怕养不活咱们乔家人。” 说起阿薇的父亲,乔老头不禁有些心酸,转念想到还有小谨,倒也老怀安慰,“你弟弟如今能去镇上读书,还是多亏了你,这点爷爷心头明白不过。之前只怕是委屈了你,今日去见到那小伙子,倒觉得与你十分般配,爷爷心头的大石头便落下了。在这上头爷爷绝没有说假话,等你嫁过去就晓得了。” 阿薇见爷爷笑得有些神秘,好像话里有话似的,不过她猜不透。说起婚事,她还是有着少女的娇羞,低头嗯了一声。 乔老头又叮嘱道:“刚才爷爷说做咱们这行没有前途,那是因为咱们乔家没有门路,只能在这片穷地方补几个破碗。但那小伙子既然在外面学过手艺,父母又是覃州那片富裕地方的人,想必他的门路比咱们广,你莫要看低了他。” 阿薇点点头,“爷爷,您放心,我怎会嫌弃这个?咱们自己还是补瓷匠呢。” 乔老头知道孙女向来温顺,却是忍不住多说几句,“你嫁过去之后,补瓷这事上,他如果要你帮忙,你便勤快些帮他。如果不需要,你便不要逞能,也不要窥看,只需给他打理下三餐c洒扫。毕竟咱们这行有些不传之秘,你刚过去,未必得他信任。” 阿薇暗道爷爷想得周到,认真地点了点头。 乔老头使劲想着,生怕自己遗漏了什么,果然又想起一条来,“咱们平常跟人家补东西,用的都是铁呀铜的,银算是顶好了,一年也就用上几回。但一些有门路的匠人,常能遇到好瓷器,用到金银材料就普遍得很。你去了他那边,若是他那里有些啥贵重的材料,你不可乱动,免得叫他觉得你没规矩。” 这晚上,乔老头说了许多话,比从前一个月加起来都多。阿薇听得很认真,觉得爷爷对自己还是很关心的,心里便温暖起来,对于婚事也有了点期盼。 乔老头听得暴跳如雷,抽出腰间的烟杆子,把刘媒婆打出门去了。 听到刘媒婆呜啦啦吃痛的声音,阿薇松了口气,看来爷爷还不至于为了小谨的束脩,扎扎实实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只是刘媒婆连镇上要纳妾的人家都找来了,可见得也是尽力了。就真的没有更合适的人家了吗?阿薇的心思不禁又沉了几分。 乔老头被刘媒婆的事情气得捶胸顿足,第二日醒来觉得肋间有些疼,估摸着是肝火上来了,只得躺在床上休息,没有出摊。 阿薇有些担心,打算去请村里的大夫,却被乔老头拦下了,她知道爷爷是舍不得花钱,却又劝不动他。 料理完家务,阿薇叮嘱小谨照看好爷爷,打算出门去割些肉回来。乔家虽不富裕,肉食却没有像贫户那般一年才吃上几回。乔老头觉得小谨读书辛苦,又是他们乔家唯一的希望,肉食是紧着自己也要供给小谨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45 断人财路犹杀人父母, 掘坟者他日无葬身处  出来的时候, 阿薇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带着歉意对辰轩道:“小谨他还小,不懂事。” 辰轩摇头, 淡淡道:“无妨。” 乔老头引辰轩进了堂屋坐下, 生怕家中简陋, 孙女婿会介意,却见他并无异色, 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阿薇给爷爷和辰轩泡了两杯茶,端了进去。 乔老头对辰轩笑道:“家里只有些粗茶,你将就着用。” 辰轩揖手道谢, 端起热茶轻抿了一口。 阿薇好奇爷爷接下来要与辰轩谈论什么, 又担心辰轩话少会不会让爷爷尴尬, 却不便多留,转身出去了。 厨房里, 月兰正在忙碌, 阿薇便去帮忙,期间免不了被月兰打听几句辰轩的事, 阿薇都一一答了。 月兰忽而促狭一笑,放下手里的一截菜, 在阿薇耳边道:“他长得这么俊, 在床上咋样?”月兰向来是胆子大, 好奇心又重的。从前阿薇未嫁人, 月兰不好意思跟她讲男女之事。这会儿倒觉得多了个可以分享私密的人。 阿薇不解, 想了会儿道:“他挺爱干净的,睡觉也不打呼噜。”虽然还未睡到一张床上,但阿薇估摸着,是这样,差不离。 月兰砸吧了一下嘴,“谁问你这个,算了,知道你脸皮儿薄。” 阿薇倒不知道月兰究竟要问什么,反正她觉得,辰轩这样的,往后睡一块儿倒不觉得膈应。想着往后,她的脸不自觉红了。月兰见了,不由了然一笑。 堂屋里,乔老头满意地捋了捋胡须。这个孙女婿看似不苟言笑,谈论到补瓷技艺的时候却并未惜字如金。两人虽身份有别,可有了共同话题,并没有发生阿薇想象中的尴尬,甚至有了点惺惺相惜的意思。 此刻,辰轩淡然的脸上有了些歉意与敬意,“从前到您的摊子上补瓷,名为补瓷,实有求教之意,只因当时怕您不喜同行相较,便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如今您不计前嫌,赐教与我,辰轩受益匪浅。” 他素知这位老丈虽出身乡野,但身负绝技,绝非普通小匠可比。今日一席谈话,对方对技艺的高深见解,更令他钦佩不已。 乔老头喝了一口茶,觉得自家的粗茶竟有了种甘甜的滋味,这种被晚辈当做老行尊的感觉,他实在享受。尤其对方亦是个手艺高超的行家,却仍是诚诚恳恳,一点没有奉承的意思。 不过,乔老头并未因此飘飘然了,他心头还记着更为重要的事儿,立时转了话题,“辰轩,传闻的事情我不介意,阿薇也不介意,想来闹出那些传闻事出有因,并不是你的错。” 话题扯到传闻上来,辰轩如梦初醒,他并不只是在和一位同行前辈愉快地谈话而已。 乔老头的话明显有探问之意,不过辰轩怔了怔,只道:“多谢您体谅。” 乔老头见他不愿多谈,也不好勉强,转而语重心长起来,“我这孙女八年前就没了爹娘,跟着我日子过得很苦。她没见过什么世面,如果哪里做得不好,你莫要和她计较。我老了,往后就指着你多照顾她。” 辰轩不敢点头,不敢应承,他想着,或许趁着与老丈相谈甚欢,能把事情和盘托出,祈求他的谅解。现在身上虽未带银两,但老丈若愿意相信自己,自己必不食言,往后加倍赔偿,亦无不可。 他鼓起勇气,正待开口,忽而门帘子被撩开了,阿薇进来,说饭已做好,桌子已在院中摆开了。 辰轩心中叹气,顿觉该早些提这事的。 饭桌上,乔老头将自己珍藏的好酒摆了出来,与辰轩一杯一杯喝着。乔老头许久不喝酒,杯下肚,已有些微醺。辰轩心不在焉,倒没喝出什么滋味来。 有两人只顾着喝酒,小谨又没有上桌,一桌子的好菜便只阿薇和月兰用心吃着。 月兰向来话多的,这会儿却和阿薇一样沉默着,大约是因为从未和这么温文尔雅的人同桌吃过饭,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生怕插了话,惹人不喜。 乔老头酒后看孙婿,越看越满意。今日与辰轩交谈之下,更放心他的性情人品,对那传闻的担忧,便少了几分。 “阿薇,炉子上还有鸡汤,给辰轩盛一碗出来。”酒喝得差不多了,乔老头吩咐阿薇道。 阿薇忙应下,又拿了乔老头的碗,“爷爷,给您也盛一碗吧。” 乔老头摆摆手,道:“我这把年纪,不敢吃多了,要不晚上睡得不踏实。你快给辰轩盛一碗吧。” 阿薇到了厨房,见小谨正站在炉子边上。 看到姐姐进来,小谨吓了一跳。 “姐。”小谨嗫喏着叫了一声。 “你饿了?姐给你另做吧。”桌上的菜都吃得差不多了,阿薇想着,小谨刚才置气没上桌,这会儿必定饿了。 小谨摇头道:“我已经吃了几块酥饼了,这会儿不饿了。” 阿薇瞧着灶台上摆着一盘酥饼,知道是爷爷买给小谨的。 这会儿没有别的人,阿薇正好抓住机会与小谨说说话,让他莫要担心自己,莫要与爷爷赌气,早些去镇上读书。 小谨这才知道,原来姐姐已晓得那些传闻了,可她为什么半点不害怕呢?小谨低着头道:“我还是想姐姐回来,我们和以前一样生活。” 阿薇轻轻捏了捏他的脸,笑道:“姐答应你,以后得空就去私塾看你。” 阿薇拿碗盛了汤,小谨站在一旁,面色仍是不悦。 阿薇只好又哄了他几句,这才将盛好的汤端了出去,放到辰轩面前。 辰轩道了声“有劳”,月兰听了不由诧异,哪有夫妻间这么客气的。她笑着看阿薇,直把阿薇看得脸都红了。 辰轩端起碗,见汤里多余的浮油都被撇掉了,心想她只跟自己一起吃过两顿饭,倒记得自己是不爱油腻的。 阿薇看到辰轩只喝了一口,眉头便深深地皱了起来。 乔老头显然也观察到了,忙问:“怎么了?不好喝?” 月兰忙冲乔老头道:“我炖了几个时辰的,又香又浓,怎会不好喝?” 辰轩未语,一饮而尽,末了却忍不住咳嗽几声。 饭后已是太阳西斜之时,月兰在乔家耽误了大半天,家中还有事情要忙碌,便要告辞了。阿薇将自己买来的粮食c猪肉c鸡蛋分了些给月兰,月兰不好意思收下,倒是乔老头直说有劳她帮忙,让她不要客气。月兰见乔老头难得大方,便不再推辞。 月兰走后,阿薇见爷爷醉意更甚,显然那酒的后劲上来了,便熬了些自家醒酒的草药给爷爷喝下,扶他趟下休息。 辰轩见老丈如此,更觉失了机会与他谈正事。阿薇见时间差不多了,回去也得是傍晚了,便到房里与小谨说了些话,又和辰轩一起向爷爷告辞,这才下山而去。 一路上,辰轩沉默寡言,阿薇早已习惯了。 走到山腰时,却见辰轩侧过头,忽而问道:“这里可有山泉c溪流?”他捂着自己的喉咙,嗓音沙哑。 阿薇听着他声音都变了,心想他大概不擅饮酒,却陪着爷爷喝了许多,这会儿嗓子不舒服想喝水了,赶忙带着他走向一处山间溪流前。 辰轩蹲下身子,捧起水就要喝,阿薇从没见过他如此急切的样子,赶忙将他拦住了。 “这水不能这样喝,你等一等。”阿薇走到一旁的大树下,伸手摘了一片宽大的叶子,将其扭成漏斗状,在溪水中舀了一瓢水。 辰轩这才注意到,水中原来有不少白色的浑浊物。阿薇等叶子里的白色都慢慢沉了下去,才将水凑到辰轩嘴边,叮嘱道:“别喝多了,就喝上面的清水。” 辰轩意会,低头喝了几口。 “还渴吗?”阿薇温声问道。 辰轩咽了咽嗓子,点了点头,心头有了些莫名的暖意,却马上被他压下了。阿薇便又如此给他舀了数回水,见他似舒服了些,这才安心下来。 下山途中,沉默的辰轩难得开口问道:“水里为何会有白色的浊物?” 阿薇解释道:“小瓷山上有瓷土矿藏,开采了数百年了,近年来都是这般尘土飞扬的,所以大部分地方的水也染了污浊。好在是水竹村那块儿没有什么瓷土,不然就像别的村一样,连喝口清水都难了。” 辰轩点点头,若有所思,青釉镇是天下瓷都,除了历史渊源,周围必有存量不小的上好瓷土,他倒差点忘了。只是苦了这里生活的百姓了。 上了大瓷山,阿薇发现辰轩行路的速度慢了下来,以为他累了,便也放慢了脚步。 其实辰轩并不是累了,他心里是有一事不明,这会儿见阿薇慢了下来,便走到与她并肩的位置。 “那个传闻,你当真不怕?”辰轩这会儿嗓子好了许多,终于问道。 今日见到村民们和小谨对自己的反应,辰轩大约知道了自己之前在这些人心中的形象是十分不讨好,甚至可怖的。可她,似乎并未受旁人影响。新婚夜他就曾问过她,她当时说的不介意,但辰轩这会儿想来,总觉得不可思议。 阿薇想了想,还是如实道:“其实我是今天才听说这个传闻的。” 辰轩讶然。 两人一来二去地交谈,才知道新婚夜的对话,原来答非所问。 “那你现在如何想的?”辰轩见她还是低着头说话,拿不准她心头的想法。 阿薇走到前面,理清思绪后,忽而回头看他,语气里满是认真,“我起初听到这个传闻的时候还是有些怕的。下山看到你的时候,却觉得那些见鬼似的话跟你半点对不上。后来,回家见到我弟弟小谨,想到我们乔家也被人传过流言,我就觉得自己不该怕了。小谨刚满月的时候,我们的爹娘就出意外走了,那时候也很多流言,说小谨是灾星,把父母克死了,往后说不定还要克死我和爷爷。可是,直到现在,我们都活得好好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46 断人财路犹杀人父母, 掘坟者他日无葬身处  阿薇在家中待了半个多月, 辰轩的身影却再没出现在水竹村, 她渐渐地习惯了每日傍晚都去山道上望一会儿,陪伴她的却只有夕阳和归鸟,猜测他或许在路上遇到什么事情耽误了,想起月兰说的外面的事情, 又变得害怕c焦急。 没想过会在家里待这么久,她并没有带多少换洗衣裳, 时间一长,村里竟还有了说闲话的人,说她男人不要她了,之前买了那么多东西送过来,就是要把她送回家。 想起辰轩之前要赶自己走的事,大约当时回来了,就是现在的情况吧, 只是她想不明白,人的嘴巴怎么可以如此恶毒,说得真真的,却不是好话。 自觉跟村里人没什么过节, 也不晓得是谁第一个传了这种话,直到有一天往井边挑水, 她听到舅妈王氏就在不远处的树荫下和别人吧嗒吧嗒, 说她这样的狐媚子, 早先要勾他儿子, 但青松人正直不受她勾引,后来又勾了个有钱人,但这有钱人玩腻了也不要她了,这不,人走了半个月都没回来呢。 心里倏地腾起一团火,阿薇放下担子,提着水桶走到了王氏身后,王氏还对着几个村妇绘声绘色地说道,忽而见那几人脸色都变了,自己脚下一凉,一桶凉水顺着她为了儿子结亲才新制的裙子上流下,湿了一地。 王氏急得张嘴就要骂“哪个不长眼的”,转身见是阿薇,两个眼珠子顿时瞪得像牛眼般大,显然没有想到。 “好你个小蹄子,欺负到你舅妈头上来了!”她伸手就要去抓阿薇,被阿薇躲开了。 阿薇站直了立在一旁,趁着几个村妇都在,也不对王氏客气,“你算哪门子亲戚,有你这么做舅妈的吗?我男人早回了大瓷山了,我在村里留着,不过想多照顾我爷爷几天罢了,哪儿轮到你在这里嚼舌根。” 兔子急了也是要咬人的,王氏这般,真当她是聋子哑巴吗? 那几个村妇一听,觉得阿薇说得也有道理,王氏在村里本就名声不好,只是她嘴碎,逮着个人就能说道半天,慢慢就把阿薇的事情传开了,实则信的人也不多,只是闲话家常,本就是人的乐趣。 这会儿见阿薇来了,几人也不好再听下去,劝了阿薇几句让她别放在心上,就匆匆散了。 王氏却哪儿甘心,拾起脚边的枯枝就朝阿薇打去,阿薇抱着水桶抵挡,她年轻,身子比王氏轻盈敏捷,王氏追打了一阵,没伤到阿薇一分,倒把自己累得弯下腰杆,气喘吁吁。 阿薇站到她面前再次开口,“舅妈这般说三道四毁人清白,小心传到您亲家那里,反而毁了自家名声!您能说会道,也别把我当了哑巴,您在村里那些事儿,别逼我往后也去陈家那条街上说道说道。” 王氏看着从来闷不啃声,只拿脸蛋身段勾人的狐媚子,今日变得伶牙俐齿,不可置信地盯着她,把自己一口老黄牙都要咬碎了,第一次发觉,无论是吵架的气势还是踩人痛脚的本事,自己竟输了对方三分。 这会儿是午后,虽是已入秋的天气,但外面日头下仍旧十分炎热,那几个村妇离开后,一时路上没了别的人。 王氏正要开口烂骂回去,前面小跑过来一个年轻妇人,待到了王氏身后,柔声喊了她一声“娘”,忙将弓着腰的王氏扶住了。 听她这么喊,阿薇晓得她的身份了,不由认真打量她,陈氏身形微丰,是村里人喜欢的那种好生养的模样,眉眼弯弯的,看着和善,皮肤不算白,但比起庄稼人的黝黑,已是相当打眼了。 “娘,我在前面听说您跟表妹您别置气了,日头大,咱们快些回去吧。”陈氏温声细语的样子。 听她称自己“表妹”,阿薇一下觉得头一次见面,关系却马上拉近了,看来陈氏是知道杨家还有她这个亲戚的,不知道是陈氏近人情,打听了杨家亲戚的情况,还是王氏在儿媳妇面前也唠叨自己坏话,她放下水桶,唤了对方一声“表嫂”。 陈氏羞涩地应了一声,扶着王氏要走,王氏狠狠剜了阿薇一眼,想到儿媳妇在,把嘴里预备好的恶毒话都生生咽了下去,扯了扯湿漉漉的裙子,不甘地朝回家的方向去了。 拾起水桶,阿薇叹了口气,打算再去打一桶水,却见陈氏似乎回头看了自己一眼,阳光下,她看不太清楚,却觉得那眼神有些哀怨,有些意味深长。 哎,怕是王氏担心自己真去陈家门口闹,打算先在儿媳妇面前把自己丑化了。 下午的时候,乔老头从外面回来,进门就问阿薇,是不是跟王氏吵架了,还浇了她一桶水,阿薇没否认,只好奇当时不过几个人见到,没想到这么快就传开了。她莫名有些怀恋在大瓷山的生活,那里没有闲言碎语,只有鸟语花香。 乔老头想不到阿薇也是个有脾气的人,从前总觉得她十分乖顺,但孙女今天发了火,他却高兴得紧,燃了旱烟,边抽边道:“那个腌臜泼妇,水该往头上浇下去,光湿她的烂裙破鞋,便宜她了!” 没想到爷爷会这么说,阿薇笑了笑,其实若是从前听到王氏说她的坏话,她大概不会直接粗暴地对待,但这些日子担心辰轩,难免心神不宁,王氏的话无疑火上浇油,她实在忍不下去。 想到辰轩的事情,她思量了一番,不由对爷爷道:“爷爷,我想先回大瓷山去了,我想他应该快回来了,我得回去把家里收拾一下。”半个月没回去,还不知道竹屋怎么样了,更不想留在这里听村里人背后说道。 乔老头这些日子自然也替她忧心,只没有说出来罢了,听她说要回去,怕她一个人不安全。 阿薇只说自己在山上早住惯了,没什么好怕的。乔老头想到她在村里也难过,就不再反对,只嘱咐她夜半不要熄灯,将门窗关好,人睡床板下,莫虽床上,若能寻了山里的猎户弄条狼狗养着最好。 觉得爷爷过于忧心了,她随口应下,没放在心上。 第二日午后,阿薇收拾东西回去,见竹屋没什么变化,只是染了灰尘,第一件事就是着手打扫起来。 过了傍晚,天色渐暗,她仍没觉得害怕,只是看到地铺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心里一阵烦忧。 早知道,和他一起去就好了。 暗夜里,星光点点,秋风渐凉,她没听爷爷的话点灯睡到床下,仍是熄灯睡在熟悉的床上,门窗却是关严实了。 忽而,竹桥上响起一阵脚步声,接着,有人敲门。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惊异。 乔老头怒不可遏,一拍桌子道:“没规矩!” 在阿薇的印象中,爷爷从来没对小谨发过这么大火。 小谨本就和爷爷赌着气,此刻见爷爷好似还要偏帮这个鳏夫,心头难受,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阿薇赶忙走过去搂住小谨,低声哄了他几句,拉着他进了里屋。 出来的时候,阿薇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带着歉意对辰轩道:“小谨他还小,不懂事。” 辰轩摇头,淡淡道:“无妨。” 乔老头引辰轩进了堂屋坐下,生怕家中简陋,孙女婿会介意,却见他并无异色,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阿薇给爷爷和辰轩泡了两杯茶,端了进去。 乔老头对辰轩笑道:“家里只有些粗茶,你将就着用。” 辰轩揖手道谢,端起热茶轻抿了一口。 阿薇好奇爷爷接下来要与辰轩谈论什么,又担心辰轩话少会不会让爷爷尴尬,却不便多留,转身出去了。 厨房里,月兰正在忙碌,阿薇便去帮忙,期间免不了被月兰打听几句辰轩的事,阿薇都一一答了。 月兰忽而促狭一笑,放下手里的一截菜,在阿薇耳边道:“他长得这么俊,在床上咋样?”月兰向来是胆子大,好奇心又重的。从前阿薇未嫁人,月兰不好意思跟她讲男女之事。这会儿倒觉得多了个可以分享私密的人。 阿薇不解,想了会儿道:“他挺爱干净的,睡觉也不打呼噜。”虽然还未睡到一张床上,但阿薇估摸着,是这样,差不离。 月兰砸吧了一下嘴,“谁问你这个,算了,知道你脸皮儿薄。” 阿薇倒不知道月兰究竟要问什么,反正她觉得,辰轩这样的,往后睡一块儿倒不觉得膈应。想着往后,她的脸不自觉红了。月兰见了,不由了然一笑。 堂屋里,乔老头满意地捋了捋胡须。这个孙女婿看似不苟言笑,谈论到补瓷技艺的时候却并未惜字如金。两人虽身份有别,可有了共同话题,并没有发生阿薇想象中的尴尬,甚至有了点惺惺相惜的意思。 此刻,辰轩淡然的脸上有了些歉意与敬意,“从前到您的摊子上补瓷,名为补瓷,实有求教之意,只因当时怕您不喜同行相较,便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如今您不计前嫌,赐教与我,辰轩受益匪浅。” 他素知这位老丈虽出身乡野,但身负绝技,绝非普通小匠可比。今日一席谈话,对方对技艺的高深见解,更令他钦佩不已。 乔老头喝了一口茶,觉得自家的粗茶竟有了种甘甜的滋味,这种被晚辈当做老行尊的感觉,他实在享受。尤其对方亦是个手艺高超的行家,却仍是诚诚恳恳,一点没有奉承的意思。 不过,乔老头并未因此飘飘然了,他心头还记着更为重要的事儿,立时转了话题,“辰轩,传闻的事情我不介意,阿薇也不介意,想来闹出那些传闻事出有因,并不是你的错。” 话题扯到传闻上来,辰轩如梦初醒,他并不只是在和一位同行前辈愉快地谈话而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47 断人财路犹杀人父母, 掘坟者他日无葬身处  阿薇迷茫地杵在那里,直到他走进竹屋了,才想着转身看一看——竹桥上落着一个护身符,上面祛邪免灾的字符十分显眼。 这个护身符是小谨给自己的,她本来是放在那件新衣裙的袖袋中, 昨日换了衣服便随手塞到了今天这件衣服里。 她哪儿晓得,这么个小东西又叫他误会了。 起风了,那护身符随风扬起,落入溪水中,顺流而下。 阿薇枯坐于桥上,思绪纷乱。 辰轩坐在书案前, 手握住花梨木圈椅的扶手, 握得紧紧的。 过了许久,阿薇进屋了, 她一步一顿地走到书案前。她想清楚了,不管他什么态度, 她还是得再和他说一说,那些本来就是误会。既然是误会, 那怎会解释不清楚呢。难道两个人就这么谁也不理谁了吗?她不想这样。 可她一抬头,就对上了他如冰如霜的脸, 心下鼓起的勇气, 先泄了三分。 还未等她开口, 辰轩先道:“你既怕我, 便不必强颜欢笑。你既对你表哥有情, 便不必委身于我。我今日便如那安先生所言,放你自由。嫁妆你尽可带走,聘礼也不用归还。若你家中仍有难处,你尽可道出,我必竭尽所能相助。” 他终于说出了以为再派不上用场的话,盯着光溜溜的书案,未抬头看她一眼。 “你这是要赶我走吗?”阿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辰轩紧握的手骨节分明,隐隐颤动,面上仍是不动声色,“这桩婚事,你为家人牺牲,我亦是为家人所迫。原本就是荒唐事,现在分开,两相自由。” “你说你是被你家里人逼的?”阿薇的唇颤抖着,半晌才问出来。 辰轩下颌紧绷,目中满是冷漠,“我自七年前便打定主意终身不娶,只愿以补瓷一业慰藉余生。我家人与我意见相左,年年催我成婚。我不欲为人掣肘,便来了大瓷山这个清幽之地,不想我家里人又着手在此处为我寻觅佳偶,还机缘巧合相中了你。遣媒说亲之事,我是后来才知晓。当时顾及到你作为姑娘家的名声,我便没有提出退婚。如今想来,我甚是对不住你。你想要何等补偿,但说无妨。” “你你说的是真的,不是气话?”阿薇朝辰轩紧走了两步,直到快挨着那花梨木圈椅。 辰轩抬头,与她对视,想让她知道,他并不是在开玩笑,“我绝无半句虚言。我之前时常拿些难补的瓷器让乔老丈修补,我从中观摩,了解他的补法与我的差异,再从中学习他的技法长处。而曲嬷嬷以为我去摊上补瓷,是对你——” 见她眼眶中蓄满的泪水无声垂落,他不忍再说下去,低头不再看她。 阿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房门的,只觉得,走出那道门后,她两腿发颤,就快站不住了。 她蹲坐在溪边,任由泪水冲刷过苍白的面颊。 回想起以前那么多一厢情愿的想法,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天底下最可笑的人。 一个心里头从来就没有她的人,难怪从前对她冷淡,现在又不相信她的解释。没准儿人家早就盼着她走了,只是一直没好开口,恰巧这两日出了些事儿,才有机会把心里话说明白。只有她傻兮兮的,巴心巴肝地要对他好。 屋里,辰轩听到阿薇哭得渐渐抽泣起来,眉头慢慢拧出了一个川字,扶着扶手,闭眼喘息了几次,方缓了过来。 从来不曾有过这等滋味,让他竟有些后悔刚才说了那番话。 两刻钟过去,听到她返回屋里的脚步声,他莫名有些慌张,忙抓起手边的一本书,若无其事地看了起来。 阿薇回屋收拾东西,她想过了,既然人家赶她走,她没道理继续不要脸地留下来。 她把属于自己的东西从屋中各个箱柜中清理出来,集中到了一起。 想着外面竹竿上还晒得有她的衣服,昨天晾的,现在早晒干了,便抱了箩筐去收。他的衣服也晾在一起的,阿薇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他的一起收了。 回到屋里,晃眼看到他还坐在书案前,连姿势都没有变化。阿薇咬了下唇,心想,他倒真是巴不得她早点走。 将他的衣服叠好了,整齐地放进了柜子中,她又拾起那件漂亮的新衣裳,伸手摸了摸,还是叠好了,一并放到柜子里。 枕头下放着他给她的药膏,她每天晚上都会抹一点在虎口的疤痕上,如今,那疤痕看着淡了不少。 阿薇把小瓶子从枕头下拿了出来,放到了床边的矮几上。这个显眼的位置,他应该不会看不到。 想起去镇上的时候,他还给自己买了不少络子c手绢,她刚才清东西的时候似乎无意间放在要带走的那堆里了,忙把东西清了出来,叠好了一并放在矮几上。 待所有的东西收拾好了,晃眼一看,她还真没带来多少东西。那些嫁妆里,不少东西也是人家置办的,她没打算拿走。 打好了一个包袱,她走到书案前,这次离得远了些,低头没看他,“你说聘礼不用还,但我觉得还是要还的,只是,你得多宽限些时日。” 辰轩拿着书的手莫名抖了一下,她这是真的要走了。 他微微启唇,终究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阿薇转身出去了,走下竹桥,却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屋里的辰轩听着竹桥上再无声响,心知她已下山了。 时间的流逝倏然变得缓慢而有形,他看到天边一片如雪的流云慢慢飘动,直到离开了窗棂框固的视线,再也捉不见蔚蓝中的一丝白影,也猜不到它又变幻成了何种形貌 他霎时怅然若失,起身而出,急如离弦之箭,到得廊下,却见竹桥下有一人将阿薇拦住了——正是许久不见的曲嬷嬷。 曲嬷嬷也看到辰轩了,顿时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看到曲嬷嬷,他除了惊异,心里竟放松了许多。曲嬷嬷来了,应该能劝得她留下。他为自己的心思往复叹了口气,踱步返回屋里。 曲嬷嬷将阿薇搂在怀里,像安抚小孩子般轻轻拍她的背,“新婚夫妻拌拌嘴再平常不过,哪有这样就要回娘家的道理。” 阿薇十岁便没了娘,已经很久不曾依偎在这样像母亲般的怀抱里,泪水不禁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一滴打在曲嬷嬷檀色的褙子上。 “有什么委屈,跟老身讲吧。”曲嬷嬷拉着她坐在竹桥上。 阿薇抿了抿唇,想到自己的婚事还是这嬷嬷逼了辰轩的,自己能和她说什么。 曲嬷嬷见她沉默,知道问不出什么话来,必是少爷又犯了蠢劲儿。 “你就算要走,也等吃了晚饭,老身难得上山一次,你尝尝老身的手艺。” 阿薇摇摇头,“不了,吃过晚饭,天色晚了。” 曲嬷嬷看着她一双杏眼肿得像桃子,也不知流了多少眼泪,倒真是让人心疼,忙抚着她的肩膀,笑道:“天色晚了,老身便找人送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48 断人财路犹杀人父母, 掘坟者他日无葬身处 辰轩一瞧,见那些东西显然是她精心准备的。他早上走得急,全然没注意到这个。现在说到吃食, 还真有些饿了。有了吃的念头, 他的肚子禁也配合着咕咕叫了几声。 阿薇见从来云淡风轻的辰轩这会儿脸上有了些不自然的神色,知道他尴尬了。 辰轩不语, 转身往屋里走。 阿薇忙叫住他,“我给你做点吃的吧。”想到他今日未吃早饭,刚才在爷爷那里又光顾着喝酒了。 辰轩顿住脚步,却未回头,声音平淡如水,“不必麻烦。” 阿薇见他提步又走, 忙又道:“我也饿了。”声音却不自觉低了下去。 灶里跳跃着明亮的红光,夏夜里腾起丝丝烟火气息。 辰轩支了椅子坐在露台上,看着前面的少女凝神在灶前忙碌。 姑娘家, 身形娇弱,腰肢纤细,鸦青色的头发在脑后绾出一个简单的髻, 大约手法不够娴熟,这会儿髻已有些松了,几缕青丝垂至腰间,随着她的动作时而贴合, 时而飘逸, 像轻柔的柳丝在晚风中漾起了涟漪。 她在锅里注了水, 弯腰在灶下煽火。她的头低了下去,垂发被她小心地撩到肩上,那张莹白又红润的脸庞便看不见了,只露出一段白皙纤美的后颈。后颈上系着一根丝带,打了个结子,红色的丝带在雪白的肌肤上那么耀眼,似乎因为系得有些紧,娇嫩的肌肤上还留下了些浅浅的勒痕。 辰轩想起那日替她翻找衣物,曾摸到过那件东西,赶忙挪开了眼。如此盯着她看,真有些不君子了。 只过得一刻钟,一碗香喷喷的汤面便出锅了,阿薇将碗递给辰轩。 辰轩接过碗却未动,想到刚才她手伸过来的时候,他更清楚地看到了她虎口上的疤痕。 他问道:“那块烫伤,你没去上药?”如果及时上了药,应该不会留下那么明显的伤疤,在雪白细腻的肌肤上,有些触目。她在小瓷山上给自己舀水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当时却没有问出口。 阿薇摸摸自己的手,这才知道他是看到这个了,也不好说自己是舍不得花钱,只道:“我做活儿做惯了,这点小伤不碍事的。” 辰轩不再说话,执筷吃起汤面来。 普普通通的一碗汤面,配了青菜c鸡蛋和刚采的菌菇,又切了几片咸香肥美的腊肠,撒了些许香葱,碗面上青红黄白相间,颜色甚是诱人。 辰轩尝了一口,面条甚有嚼劲,汤头虽不似镇上面馆里用的老汤头那般浓郁,却难得有一种家常的清香味。 他很饿了,这碗面也足够美味,不过他仍旧吃得很克制,不会狼吞虎咽。吃着吃着却恍然想起她刚才说她也饿了,怎么只煮了一碗? 他霎时明白她的用意了。 阿薇不好盯着辰轩吃饭,便自去洗漱了。 等辰轩吃过,又洗漱好进屋的时候,阿薇已经散了发髻坐在床前了,一头乌发梳顺了,在灯光下又柔又亮,像上好的缎。 辰轩的脚步有些滞住,她难道是在等他么?可他 阿薇见他来了便低下头去,伸出手指卷了卷自己的发梢,细声细气地道:“你还是睡地上的话,我给你加床褥子吧。”虽然是夏天,大山的夜里却是有寒气的。阿薇知道他还是不会和她换地儿的,也不会和她一起睡,那至少不能坏了他的身子。 辰轩见她是说这个,心弦稍稍松开,不想拂她好意,便道:“好。” 阿薇便起身给他找了褥子铺,辰轩则转身到前面多宝阁上取了个物件。 待阿薇将褥子的边角理好,起身见辰轩已走了过来,伸手递给她一个小瓶子。 阿薇迟疑着接过,有些不解。 辰轩道:“祛疤的药膏。” 手艺人的手最重要不过,他在研究技艺时也偶有受伤的时候,虽说男人手上留疤并不是什么大事,但若伤痕累累,难免给人技艺不精的错觉,他便寻了这种珍贵的药膏,这会儿却想着给她更合用了。 “谢了。”阿薇看着他,羞涩地抿了下唇。 辰轩点了点头,往地铺上坐下。阿薇知道他要睡了,不再说什么,也吹了灯往床上去。 缩在被窝里,阿薇摸了摸自己虎口,又摸了摸那瓶药膏,心里好似三月的春风拂过,暖洋洋的。 外间,却起了大风,挂在屋檐下的瓷铃铛响得急促而剧烈,过了半晌,风停下,屋顶上响起大雨落下的声音,气温骤然清凉了几分,阿薇把露在被子外的胳膊收了回来。 她忽而想着他睡在地上,今日又喝过不少酒,要是吹风着凉就不好了。 “你把屏风移到铺前吧。”阿薇隔着幔帐对他道。 外面传来他清冷的声音,“不必。” “会着凉的。”阿薇强调。 他仍旧无所谓地道:“不会。” 阿薇捏了捏被角,有些失落地蜷在了被子里。 半晌,她听到外面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虚开帐幔,依稀看到夜色中他修长的轮廓——他把那屏风移到前面了,不然隔着屏风,她哪儿能看到他的身影呢。 阿薇无声地笑了笑,又缩进了被子里。 这个人还真是别扭呢,总是要做出冷冷的样子,实际也并不是完全不听取意见。 阿薇想着,他性子这般古怪,大抵是七年来生活在流言的阴影下所致。 他从繁华的覃州来到偏远的青釉镇,大抵也是为了避开那些流言吧,只是没想到还是有人把流言传了过来。新婚那夜他就提到过自己名声不好,委屈了她,他以为她是知道的,他并不是刻意隐瞒。 他这几天对自己冷淡,也不愿与自己同床,也许是害怕自己某天后悔了,害怕了,想给自己留条退路。 好些事上能看出他性子虽冷淡别扭了些,但心肠却是好的。难怪那老妇说他面冷心热了,还真是如此。也不知他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从前的性子又是怎样,如今这样倒叫人觉得有些心疼了。 阿薇想明白了这些,便觉得心里没有之前的不踏实了,她已经嫁过来了,也从未想过离他而去,如今只盼着自己能得他信任,两个人一起好好过日子。 大雨变得淅淅沥沥,落在屋顶上的声音滴答滴答,像韵律舒缓的曲子,极富助眠效果,阿薇很快甜甜睡去。 辰轩却有些辗转反侧。 只是移了一道屏风而已,他却觉得那女子的气息近了许多。 这七年,他若非尚存一丝对补瓷技艺精研的执念,早就活得如同庙里的和尚般四大皆空了,如今他的心绪却因为一个女子而波动,这是否说明他并不是真的做好了孑然一身的准备? 奇怪的是,他对自己的变化并不像预想般懊恼。 她话不多,并没有影响到他的生活,她做的饭菜十分可口,反倒解决了他不擅烹调的麻烦。 就这么生活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既已娶了她过门,随意和离或休弃,总归对她有碍 山中不觉时光流转,悠悠已过数日。 这一日早上,阿薇准备做早饭,却发现家里已经没有可用的食材了。辰轩便提议去镇上吃,顺便采买些食材回来。 到了镇上一家名叫吉祥居的馆子,辰轩带着阿薇径直上了二楼雅间。阿薇还是头一次来这样的地方,但她看伙计对辰轩招呼殷勤,知道他是常来的。 二人临窗坐下,辰轩对伙计和气道:“照旧来那几样,只是要变作双份,再添一份杏仁羹。” 待食物端上来,阿薇一眼便从各色吃食中看到了眼熟的两样——五种口味的糕点和香滑的蛋羹。她霎时想起自己嫁过来的第一顿早餐,想来该是出自此处了。 辰轩看似随手般将杏仁羹挪到阿薇面前,而后无言地吃起了其他食物。 阿薇却知道他是特意给自己点的,心里惬意,吃着那杏仁羹,觉得更甜了。 这几日,她感觉到了辰轩的变化,虽然他还是话不多,但面容不再那么冷峻了。之后几日没有下雨,但那屏风自挪了位置,就没有再挪回去。 饭毕,辰轩见桌上还剩了不少食物,看了快打饱嗝的阿薇一眼,道:“你吃得太少。” 他叫了平时的双倍量,似乎高估了她的食量。想起平时在山上,他都是先离席的一个,并不晓得她的食量。如今看她弱质纤纤,原来是吃得太少的缘故。 阿薇有些不好意思,她不知道自己的食量如何,大约是算小的吧。爹娘过世后,爷爷一个人拉扯她和弟弟两个人,那时能吃饱饭就不错了,哪敢把胃口撑大了浪费粮食。今天她看到那么多食物不忍浪费,已是超常发挥了。 结账的时候,辰轩见阿薇盯着剩余的食物恋恋不舍,便让伙计把剩余的食物包了起来。 阿薇看着辰轩拿了不少钱付账,顿时觉得手里的油纸包沉甸甸的。 辰轩侧头问她,“可要用食盒装一些糕点c蛋羹c杏仁羹回去?”他见她刚才把这几样吃得干净。 阿薇想到这一顿花销那般大,赶忙摆了摆手,“不用,不用。” 辰轩点点头,想到从前这样带回去过,确实不如新鲜的好吃。若是她喜欢,以后常带她来便是。 阿薇却是知道他年纪的,低声答道:“七岁也不算很多。” 辰轩这才知道原来她十八岁,倒比自己猜测的大了一两岁,大约是她羞怯的模样和鹅蛋脸上的两个酒窝,显得人稚嫩了。 他又问:“你可是自愿嫁过来的?可有谁逼迫你?” 阿薇很奇怪他为何会问这些话,莫非他觉得自己嫁过来是家里人贪图那些聘礼,强迫了自己?她抬头认真答道:“是自愿的。”说罢,撞上他冷雾缭绕的双眸,觉得那里深不可测,不由又低下头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