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 第 1 章 ------------------------------------------------------- 本书由www.biqugedu.com【曦心云绯】整理上传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iqugedu.com--【受受】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我爱你》作者:周德东 文案: 这是一个乌云很厚,并且十分yīn冷的晚上,但是,就在这样一个寂静的夜里,是他们结婚的日子,在这灯火烛光中,他们四目相对,就在关灯时…… 一、红白 丰镇是一个县级市,虽然不大,却地处沿海地区,很发达。 这一天是周四,丰镇有一对新人结婚了。 为了更简捷地讲述婚礼的场面,现在,我来篡改一首挺有名的诗: 一对相爱的人 在拜堂 大人吹唢呐 小孩放鞭pào 所有人都祝福他们 白头偕老 早生贵子 新郎红脸带笑 新娘粉面含羞 婚礼在丰镇 丰镇是地球上的一座城 地球是天上的一颗星 没押上韵,这是我个人的才华问题。 写到一颗星就到顶了,这是人类的能力问题。 新郎穿一身深色西装,长得不俊也不丑,一般人;新娘却特别漂亮,脸上有两个古典的酒窝。她穿一件白色的婚纱,软软的,长长的。 街坊邻居,亲朋好友,都来了。 婚礼很繁琐,我从入洞房开始写。 新郎的哥们很多,他们刚刚闹完洞房,把小两口折腾得满身疲惫。这些人好不容易散去了,剩下了两个新人。 新房里亮着一盏灯,黄色的。 实际上,灯是多余的,现在更需要一个月亮,大大的,圆圆的,挂在天上。可是现在天yīn着,乌云很厚,低低地压在房顶上。新房在四楼。 如水的时光,此时变成了蜜,流淌得更加缓慢。世界一片寂静。 其实这个新房是旧房,从外面可以看出来,这是一座老掉牙的楼,估计快拆了。不过,新房里面都是新的——新家具,新电器,新被褥,新厨具,新心情。 整个新房大红大绿,鲜艳得有点不正常。 窗外的夜空无比黑暗。乌云的间隙,露出不多几颗星星,黯黯的猩红色,有偷窥的意味。 新郎和新娘默默相对,幸福到了极点。 远天隐隐传来雷声,越来越近,新郎暗暗庆幸这场雨白天没有落下来。 他有点冷,特别是两条腿冷。 他从小就害怕打雷下雨,于是,他关上窗户,抱紧了娇艳而柔软的新娘。 洞房一刻千金。 她轻轻说:“把灯关了吧。” 他说:“点上蜡,好吗?” 她说:“红蜡没了,只有白蜡,别点了。” 他说:“好吧。” 嘴上这样应着,他却没有动,继续动情地望着新娘。 她和他对视着,喃喃地说:“你还记得你给我写的第一封信吗?” 他当然记得,甚至能背出十分之一(其中十分之九是在周德东书上抄的)。他一边回忆一边说:“——你太清高了,因此,你陷人了曲高和寡的寂寞。而我是一枚奇特的音符,如果这世上只有低下的曲调,那么我宁可消失。于是神对我说,你飞吧,飞吧,飞上九重霄,将有一支圣洁的曲子把你接纳。终于,我看见你以一种残缺的生命形态耐心地把我等待。只有我的到来,你才变得完整。我放在最前,你就拥有了开始;我放在中间,你就拥有了连贯;我放在最后,你就拥有了结束……” 他一边说一边吻她。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身体抖得厉害。 他跟很多女人干过,但是他和新娘从相识到结婚已经一年了,一直没有上过床。她出奇地保守。 两个人正在亲吻,她突然发出了一个很难听的声音:“嘭!” 新郎一愣,她的脸一下就红了。 她的皮肤又白又嫩,几乎是透明的,此时完全变成了红布。她嗫嚅地说:“我拉肚子了……” 然后她推开他,飞快地跑进了厕所。 电话骤然响起来。 都半夜了,谁还打电话来? 新郎拿起电话,问道:“哪位?” 对方说:“先生,你需要特殊服务吗?” 新郎脱口骂了一句:“滚!”然后就把电话挂了。打电话的是个男人,声音低低的,粗粗的,硬硬的,新郎感到很恶心。 墙上挂着一些人物肖像,都是高更的作品,因此,房间里就多了很多诡秘的眼睛。这些眼睛都在盯着新郎。他有点后悔了——这个电话是不是闹洞房的延续内容呢?如果真是哪个哥们开玩笑,那自己就太过分了。 新娘系好裤子走出来,问:“谁呀?” 新郎板着脸没说话。看得出来,他的情绪有点坏,就像燃烧的干柴被浇了一瓢水,“滋啦滋啦”地冒着呛鼻的青烟。 他感到两条腿更冷了,甚至失去了知觉,好像两根细细的秫秸,一撅都会断。 “把灯关了吧。”这次是新郎对新娘说的。 她坐在床边,没有动。她害羞地低着头,睫毛在微微地颤动。 他继续吻她。 她的酒窝更深了,脸蛋更红了。 她是一个多么xìng感的女人啊,窄肩,丰rǔ,细腰,肥臀。她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气,那是花的香气。新郎一边吻她一边伸手去关灯。他感觉,自己的手还没有碰到开关,那灯就xìng急地灭了。 窗外的黑暗猛地灌满了房间。墙上那些诡秘的眼睛都消隐了,变得更加诡秘。 新郎把新娘压在床上。那床很软,她陷在了里面,好像画中人。 一只毛烘烘的蜘蛛从房顶垂下来,它停在了半空。新郎看不见它。它有很多眼珠,在黑暗中闪着圆溜溜绿莹莹的光。 新娘没有配合新郎的吻,不过她一动不动,像个布娃娃一样乖顺。新郎感觉她一直在黑暗中静静看着自己。 窗外的风骤然大起来,响起了呼哨。“啪嗒”一声,窗户被吹开了,一股冷风冲进来,裹着尘土和纸片。 新郎起身去关窗户。 她可能是不想破坏情绪,轻轻用手拉住了他。 新郎就没有去。他在黑暗中抱紧娇柔的新娘,继续把吻朝下发展,开始吻她的前胸,小腹…… 新娘用胳膊轻轻缠住新郎的脖颈。她的胳膊细长,柔软,像藤一样。接着,她把她鲜艳红润的小嘴贴在了新郎的耳边。 新郎突然闻到一股浓烈的烟味,很臭。 接着,他就听见新娘的柔声软语突然变成了男人的声音,低低的,粗粗的,硬硬的,她yīn森森地说:“你需要特殊服务吗?” 二、主人公死了 按最早的构思,这个新郎是本文的主人公。 我中学时代的语文老师叫张百林(他经常穿一件灰色中山装,每一个扣子都系得严严实实。当然,这跟本文没多大关系),他告诉我,在文学作品中,主人公不能刚刚出场就死掉,这是起码的写作常识。 遗憾的是,本文主人公却死了。 他听到新娘嘴里发出一个粗粗的男人声音之后,“妈呀”叫了一声,跳起来没命地向窗户冲去。那一刻,他的速度可以超过世界短跑冠军。 窗户敞开着。他本来想关但是没有关。他就跳下去了,那姿势像一只中弹的大鸟。 楼下是一排铁栅栏,矛头朝上,特别尖,指向黑暗的天空。我们的主人公跳下去之后,先是双脚朝下,很快就变成了肚子朝下,一声沉闷的声响,他被穿在了铁栅栏上。 他的身上被戳了三个洞,矛头露出来。那矛头本来是黑的,生着锈,穿过他的五脏六腑之后,就变成红的了。 鲜红的血水顺着铁栏杆淌下去。 此时是半夜一点四十四分。 两只乌鸦静静地站在铁栅栏上,新郎掉下来之后,响声惊天动地,它们却没有飞走,其中一只乌鸦叫了两声,它的声音是这样的:“嘎!——嘎!——”另一只乌鸦也叫了两声,声音和前一只差不多。 整个楼房只有四楼的窗户敞开着,上边贴着喜字,喜字是红的,跟血一样。 黑糊糊的窗户里,隐隐现出新娘苍白的脸。本来,她的婚纱拜完堂就脱了,现在她又穿上了它,那婚纱在黑暗中白得晃眼。 她的表情木然,看不出喜庆或者悲伤。 三、美人计 方程在电台做主持人,主持一个叫“水晶爱故事”的节目。 他长得帅(如今,男人长得漂不漂亮已经不再是一个不重要的问题了),而且声音迷人,因此有一群女孩追他。 当然,他也在追一群女孩。 追他的一群和他追的一群当然不是同一群。 这是红尘男女始终没有解决的问题,挂起来。 方程住在一座公寓里,一楼。 这个周末,他正在房间里上网,看见有个系着绳子的小篮子从楼上飘飘悠悠降下来,停在了他的窗子前。 当时天气很好,远山此起彼伏,历历在目。天上的云团很亮,晃眼睛。那只精致的小篮子在半空悠来晃去,意味深长。 方程打开窗子,伸手把篮子里的纸片拿出来,上面是一个女孩的自画像,眼睛是用黑墨水涂的,嘴唇是用红墨水涂的。 下端有一行字:生活太平淡了,制造点故事吧。给我买一些香蕉来,晚上陪你去遛弯。公寓门口,八点见面。二楼,花梅子。 方程见过楼上的女孩,很清纯,她是一个时尚类杂志的编辑,而方程的朋友老六是那本杂志的主编,因此,他见过她。 方程很激动,立即跑出去买香蕉了。 下午,衣冠楚楚的方程在公寓门口等到八点半,依然不见那个女孩的踪影。上当了。 又一个周末,那只小篮子又从楼上伸下来,里边还装着那个女孩的自画像,在蓝天白云里飘摆。下面还有一行字:上周我有急事,爽约了,真是对不起。请再买一些荔枝来,今天我不会食言了。公寓门口,七点半见面。 方程一想,上次都给她买了,这次要是不买,好像上次就图她陪着遛弯似的。那多没出息。最后,出于男人的自尊,他又去买荔枝了。 晚上,他还是揣着渺渺的希望,来到了公寓门口(大家都是男人,谁都别笑话谁啦)。他等到八点,还是不见那个女孩的踪影。 方程的心里有些惆怅,不过,那酸意比上次淡多了。 又一个周末,那只小篮子又腆着脸来到方程的窗前,让他再去买一些苹果。这次她约的还是公寓门口,时间是七点。她信誓旦旦地说:今天晚上,我风雨不误! 方程已经不好意思不买了。他买来苹果,放在那只小篮子里,看着它像钓鱼一样拉了上去。 晚上,他没有出门,而是呆在房间里上网。他知道没戏。吃两堑长一智。 人家第一次就说得明明白白——生活太平淡了,制造点故事吧。反复的小骗局不就是故事的内容吗? 七点钟的时候,突然有人敲门。 他打开门,看见楼上的女孩袅袅娜娜地站在门外,笑吟吟地看着他。女孩,美好的女孩。 她说:“我在公寓门口等你,你怎么没去呀?” 方程激动得都不会说话了:“是啊是啊,瞧我这记xìng!” ……两个人在安静的湖边慢慢走。她告诉方程,她叫花梅子,很喜欢方程主持的节目。 方程一下就来了自信,伸手抱住了她的肩膀,她没有拒绝。方程得寸进尺地朝她的胸部摸去,却被她坚定地推开了。 他们返回公寓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花梅子突然说:“其实我没让你买过一次水果,都是老六干的。” 方程愣住了。 老六住在三楼,原来是他捣的鬼! 花梅子说:“下午,他打电话对我讲这件事的时候,差点笑岔气。我听了之后,心里挺感动的,你不知道真相,却不怪我说话不算数,三番五次跑出去给我买水果……谢谢你。” 方程说:“哪里哪里,我要感谢那只篮子为我们牵了一根线。” 从此,方程频频约花梅子出来,喝喝酒,蹦蹦迪。他看得出,花梅子已经深深地爱上了他。可是,他几次试图把花梅子拿下,却一直没有得手。 他还根据这件事写了一个故事,在电台里讲了出来,标题叫《美人计》。 又一个周末,方程中午才起床。他来到窗前打开窗子,想换换空气,竟然又看见一只小篮子从楼上飘飘悠悠降下来,停在他的窗子前(像一只悬挂在半空的毛烘烘的蜘蛛)。 方程伸手把那小篮子里的纸片拿出来,上面写着:我的房间老鼠猖獗,吓死人了。请帮我买一包老鼠yào,晚上我请你看电影,好吗?四楼女孩。 篮子里也有一个女人的自画像,不过,她的眼睛是红墨水涂的,嘴唇是黑墨水涂的,脸蛋上画着两个圆圆的酒窝。她温柔地朝方程笑着。 方程在电梯里见过一个长着两个酒窝的女孩,很漂亮,难道是她? 她一定是听了他讲的《美人计》,现在,她模仿里面的情节来泡他。想到这里,他心中暗喜(连女人都喜欢漂亮的女人,何况方程呢?)。 只是,他觉得老鼠yào这东西跟漂亮的女孩似乎有点不搭界,漂亮的女孩应该这样写:请你给我买一套宽敞的别墅,再买一辆豪华轿车,再买一个美女——当仆人,再买一盒巧克力,晚上,我陪你…… 方程将毫不犹豫就跑到楼下去给她买回一盒巧克力,然后等她晚上敲响房门。 ……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 章 程毫不犹豫地买来老鼠yào,放在篮子里,看着它提上去了。 晚上,方程在公寓门口等了一个钟头,也没看到那个长着两个酒窝的女孩。 天突然下起雨,下得很急,转眼就变成了水世界。 方程来不及回家,躲在了门卫室的房檐下。他感到双腿很冷。 突然,几个保安冒雨朝公寓跑去,像出了什么大事。他一问才知道,四楼一个女孩吞老鼠yào了。 ……抢救焦蕊的时候,方程一直守在她身边。雨说停就停了。 病房里的墙壁,床,灯,还有她的脸,都是冷冷的白色。卫生间的水龙头好像没关紧,传来水声,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方程不喜欢这个单调的声音,起身去卫生间拧了拧水龙头,水还是在滴漏,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焦蕊苏醒了。她很憔悴,两个酒窝不明显了。 方程坐在她床头,听着那讨厌的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满脸歉疚。 她微弱地说:“不怪你,本来我想dú死那些老鼠,没想到,它们竟然把老鼠yào叼进了我的饮料里。” 方程打了个冷战,两条腿更冷了。 四、兜圈子情书 焦蕊的楼上,住着章兀。 章兀出生在最北部的一个小县城,哪方面都很平常,只是老天给了她一副出众的身材。 在老家的时候,她曾经在一家服装商场当迎宾小姐,后来有人劝她闯出去发展,她就离开家乡,来到了丰镇。 她在一家模特公司当模特,老板叫黄海明。 章兀热衷于男xìng化服饰。平时,她用的是男用香水,皮草味,或者烟草味。她留比男人还短的板寸。 猫们吃惯了有鳞的鱼,突然见了长毛的鱼,立即排队走过来。 章兀到了丰镇之后,学得很放浪,跟许多男人上过床,最后她的感情就生了茧。不过,她的内心还是一个很纯情的女人——这好像有点不统一。这世上就没有统一的人。 她的年龄一点点混大了,但一直没有固定男友。 在那些和她上过床的男人中,她更喜欢黄海明,他更坏一些。 周德东说过这样一句话:即使我们能原谅一个男人风花雪月,也决不能容忍一个男人把手下的女人变成手上的女人。 这观念早过时了。 公司里的那些模特基本上都被黄海明玩过,或者说,那些模特基本上都玩过黄海明。 章兀不想争风吃醋,离开了那家公司,做了自由形象设计师。 不久,她跟一家模特公司签了约。那家公司有五个模特,不知是艺名还是真名,她们分别叫——焦金、焦木、焦水、焦火、焦土,有一种组合的味道。她们来自全国各地,可是一举手一投足都很像,而且,一起上班,一起下班,步调一致。章兀甚至觉得他们的身体里流淌着同一种血,只是不知道那血是红的还是绿的。 第一次见到她们,章兀就觉得她们每个人都有点面熟,她们像谁呢?仔仔细细打量一会儿,感觉就渐渐模糊了,只好放弃追想。 不过,章兀的心里一直系着这件事。有一天吃午餐的时候,五个模特坐在她对面,低头静静地吃,她们吃得慢。章兀先吃完了,开始认真观察她们。 她猛然想到,她们并不是像五个人,而是像一个人! 可是,五个模特各自长得都不一样。这是怎么回事呢? 她渐渐察觉到,这五个人让她感到熟悉的,都是局部的器官。焦金的脸盘很像她熟悉的一个人的脸盘,焦木的眼睛很像她熟悉的一个人的眼睛,焦水的鼻子很像她熟悉的一个人的鼻子,焦火的嘴巴很像她熟悉的一个人的嘴巴,焦土的耳朵很像她熟悉的一个人的耳朵…… 也就是说,她有一个熟人的五官,分布在这五个模特的脸上。 这个熟人是谁? 她怎么都想不起来。 一次,章兀跟他们开玩笑:“你们好像亲姐妹。” 她们好像同时被刺了一下,都抬头愣愣地看章兀,没有一个人接话茬,这种反应把章兀弄得挺尴尬。 章兀为她们设计的形象都是纯粹男xìng化的。这种反xìng别设计在丰镇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方程和老六为她在宣传上做了许多事,他们的电台和杂志都报道过她)。 一个周末的晚上,章兀正要离开家,有人敲门。 她打开门,看见一个模特站在门外,笑笑地看着章兀。章兀想了想,她是火,她叫焦火。 章兀说:“焦火,来来来,进来。” 焦火没有进来,她举着一封信,笑着说:“我是邮差。”然后,她弯腰把那封信放在门槛上,又深深地看了章兀一眼,转身就走了。 章兀定定地观察她的背影,总觉得她的动作一点不像正常人那样滑润,她身体各个部位的关节好像都缺油了。 焦火下楼之后,章兀捡起了那封信。它不是标准信封,而是用牛皮纸糊的,上面没有收信人地址和姓名。章兀急着外出,没有打开它,就放进了口袋。 晚上,她回家睡下后,想起那封信,立即翻出来,躺在床上看。 她点的是台灯,光线有点暗。那信纸发黄了,而且是用铅笔写的,她要把眼睛凑得很近才能看清楚。 好像是一封情书。她经多见广,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可这封信有点不一样: 我爱的小坏: 你走的时候对我说,下一个冬天你就回来,跟我一起过日子,这已经是第三个冬天了,你忘了吗?我是你的芳汀啊。 章兀陡然一惊! 芳汀和她青梅竹马,两个人早早结婚了。共同生活一年后,她离开老家,把他抛弃了,再没有联系过,他怎么找到自己的? 来到丰镇之后,章兀一直伪装成未婚女孩,这下肯定败露了。 看了看日期,这封信是三个月前写的。她把它塞进了抽屉,陷入了不安中。一只毛烘烘的蜘蛛在天棚上观察着她的每一个动作。 第二天,章兀给焦火打电话,问她是怎么拿到这封信的。 焦火笑嘻嘻地说:“是求爱信吧,那是焦土让我给你的。” 章兀又给焦土打电话,问她是怎么拿到这封信的。焦土和章兀见面次数最少。她安静地说:“信是焦金让我转jiāo你的,因为我跟你不是很熟,就给了焦火。” 章兀又打电话找到焦金,没想到,她说:“那信是焦木让我给你的。因为焦土住得离你最近,我就jiāo给了他。发生什么了?” 章兀又给焦木打电话,焦木说:“那是焦水托我给你的。” 焦水是最后一个,章兀终于找到了源头。 她立即给焦水打电话。 焦水却说:“那封信是焦火给我的。我猜肯定是哪个男人写给你的情书,我不愿意干这种牵线的事,就给了焦木。” 事情陡然变得复杂起来。 章兀愣了半天,又给焦火打电话。 焦火听了之后,不再笑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信确实是焦土给我的!” 放下电话,章兀翻来覆去想这封奇怪的信——它在五个人中转了一圈,那么最早是谁拿到它的呢?越想越糊涂,最后,她甚至画了一张草图,还是没有弄明白。 写故事的我也没有弄明白。 不信你再试试。 生存是头等大事,忙忙碌碌过了一周,章兀淡忘了这件事。 周末,她在家里看电视,又有人敲门。 打开门,还是焦火,她站在门口朝章兀笑着。 “信。”他说。 她手中举着一封信,还是那种牛皮纸糊的信封,老黄色,好像寄自一个很老旧的年代,一个很黯淡的地方。 她轻轻把信放在门槛上,转身走了。章兀没有叫住她,她一直观察她的背影。她走出一段路,似乎想回头,脑袋转了一半,停住了,看了看旁边的墙壁,然后继续走了,终于消失在黑暗的楼道里。 章兀拿起那封信,打开,还是不清晰的铅笔字: 我爱的小坏: 佛说,修五百年才能同舟,修一千年才能共枕。我总觉得,我们太急切了,只修了七百五十年就走到了一起。这使我们合不能分不能,争吵无尽无休…… 二百五十年太漫长了。我们想利用今生今世在一起的日子一点点填补它,可是我们的生命没有那么长。本来就没有那么长,你却走了,一去就不回头。 过去,在我心中,爱情很简单——男人和男人,或女人和女人,有了矛盾,可能一生不共戴天。但是男人和女人,不管有了什么矛盾,只要互相抱在一起,所有的疙瘩都会烟消云散。这世上只有两个人。 后来我发现,同xìng之间的矛盾都是现实的,具体的,完全可以调解。而异xìng之间的矛盾,却是两种动物的抵触,永远无法沟通。其实异xìng是相斥的。 你哭过。我哭过。 多希望拥有一份无泪的爱情啊,哪怕它是干燥的。 我曾说,为了你,我可以改变一切。现在修改了自己,变成了你的同xìng,你会回来吗? 看日期,这信是两个月前写的。 章兀傻了,回过神来,又把信塞进了抽屉里。 这一夜,她做了无数个噩梦。在梦里,她看见了芳汀,他陷入黑暗中的沼泽地,一点点沉下去,伸出干枯的手,画着红指甲,一下一下抓她,她惊慌地逃离,荒草却缠住了她的双脚…… 接下来,她就到外地演出了。 一周后她回来,又是一个周末的晚上,又有人敲门。 她神经过敏地抖了一下。 还是焦火,她笑嘻嘻地站在门口,举着一封信:“信。” 她说:“焦火,你进来,我想跟你谈谈。” 焦火站在门口没动,说:“跟我谈什么?”然后,她晃了晃手中的信,说:“你应该跟他谈呀。” 章兀厉声说:“芳汀是怎么找到你们的?” 焦火惊讶地说:“什么芳汀?不关我的事,我只是个邮差!” 章兀一边观察她拿信的那只手,一边琢磨她的话。她的手很白,上面好像是木头的纹理。 她察觉到章兀在看自己,猛地把手缩进了袖子里,慌乱地说:“你如果讨厌这封信,那我再不送了。”然后,她转身就走掉了。 信还是芳汀写来的。发黄的信纸,铅笔字。 我爱的小坏: 我知道你是不会回来了。有的路,踏上去就再不会回头。 你是一湖水,深得无波无浪。而我是一条驶进你生命中的船,我打扰了你的平静。 你接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打破了自己,无声无息地沉人你的最深处,永远不会再浮出来。 现在,我安静地躺着,透过你,看蓝天。噢,我的死让你变得如此清澈。 你去找一个你喜欢的人吧,不管那个人是男是女。我想我的残骸在你的心中不会增加什么重量。 以后,如果你想起我,就朝你的心湖深处看一看,我正宁静地睡着,我的身上有三个漏洞,你的水从那里穿过。我已经不知道疼…… 看日期,这信是一个月前写的。 这应该是一封遗书,章兀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又把信塞进了抽屉里。 第二天,下雨了,天yīn得黑糊糊。刚到上班的时间,章兀就给公司打电话,找焦火,没有人接听。 她气急败坏地来到公司,看见公司的防盗门锁着。她想,不可能没有人上班啊。 她绕到外面,从窗子朝里看,有点看不清楚,她隐隐约约看见那五个模特都在房间里。她们静静地停顿在那里,一个坐着,眼睛看着另一个;另一个好像在说话,还打着手势,她的手停在半空中;一个好像要拿水杯,她的手停在离水杯很近的地方;一个在笑,她的嘴一直咧着;一个在对着窗外发呆…… 她们是怎么了? 章兀敲了敲窗子,她眼前暂停的画面立即开始播放。她们动起来,喝水的喝水,说话的说话,笑的笑…… 章兀的心里充满了巨大的惊恐:难道她们是偶人?难道有人藏在幕后,用线控制着她们? 章兀的心狂跳着,迅速离开。她拨通老板的手机,告诉他刚才看到的情景。老板沮丧地说:不可能,她们昨天就已经集体辞职了,把公司的钥匙都jiāo了。 章兀一下就傻眼了。 这天,她来到公司,从墙上撕下五个模特的招贴画,注视了一会儿,拿来一把剪刀,剪下焦金的脸,焦木的眼睛,焦水的鼻子,焦火的嘴巴,焦土的耳朵…… 看着这个组合出来的人,章兀的脑袋“轰隆”一声巨响,就像遭到了雷击: 这个人是芳汀! 五、三颗心的女人 焦蕊给了方程她的手机号码。 那是一个很难记的号码,方程总觉得好像比别人的号码多一个数。 两个人jiāo往了一段时间之后,方程甩掉了花梅子,他迷恋上了这个有鬼气的女孩。 方程不知道她的职业,不知道她的年龄,不知道她的xìng格,不知道她的来源,甚至不知道她的容貌。接触过两次,她总是低着头,黑黑的长发挡住她的眼睛。那黑发像夜色一样拨不开。 黑黑的长发,白白的尖指,圆圆的酒窝,方程一想起她就是这些特征。 这个来自雨夜的女人,让方程感到神秘而刺激。 有一次,方程请焦蕊看电影,回来的路上,焦蕊说:“我会看手相。” 这时候,行人稀少,月光皎洁。 方程说:“你看过自己吗?” 她伸出尖尖的双手,平平的,似乎没有掌纹。方程吸了口凉气。 她并不看方程的脸,只是自恋地看着自己的手掌:“我这样的掌纹很少见的,天生是一个漂亮的女人,一个花心的女人,一个聪明的女人,一个短命的女人。” 方程的心一动。 在她身上,找不到专一、真诚和长久。她像一个神秘的峡谷,囚禁天下的男人,他们因她的绝色而痴迷,因她的放dàng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 章 诅咒,因她的聪明而迷茫,因她的短命而感伤…… 方程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软软的,凉凉的。 他说:“我想看看你的眼睛。” 她没有拒绝,慢慢抬起头,用白白的尖指撩开黑黑的长发,第一次与他端端正正地对视。 他的两条腿掠过一阵寒流。 有一个名人说:女人恋爱的时候手心是潮湿的。可是,焦蕊手心一片干燥。方程想,不是那个名人胡扯,就是他们的爱情胡扯。 又一次,方程带焦蕊去郊游。 两个人坐在一片草地上,焦蕊眯着眼睛遥望远天远地,一言不发。 她穿着一件纯白色的短袖衫和一条大裙子,那裙子花红草绿,但一点不俗气,花得不能再花,俏得不能再俏,竟让人心服口服。她的一头黑色长发瀑泻而下。 方程说:“我想听你说点什么。” 她垂下头去。 他扳过她肩,说:“我想听你说点什么。” 她温柔地握住他的手,慢慢地说:“很多人认为我有三颗心,你信吗?” 方程一下想到了一个字:“蕊”。 “我信。” “其实我只有一颗心,不过破碎了很多次。” 说着,两滴泪从她的眼里流下来。 太阳很好,火辣辣的。她偎在他的怀里,擦了擦眼泪,说:“方程,你的衣服上有太阳味。” 他把鼻子凑近她的衣服嗅了嗅,竟然凉凉的:“我没闻到。” 她说:“我身上没有。” 他说:“我们都在同一颗太阳下坐着,你怎么没有?” 她笑了笑,说:“太阳是你的,是你们的。” 他忽然感到,她的身上肯定藏着什么巨大的秘密。上帝制造出一个太完美的东西,总是要附加一种不可救yào的缺陷。 这时,飞过来两只白蝴蝶,一高一低。 最可悲的是蝴蝶,它们终日双双对对在花草间嬉戏,人们以为它们空灵的生命只剩下了爱情,其实,它们是一个追一个,而且永远追不上,直到死。 最可憎的是鸳鸯,它们游波戏水,朝朝暮暮守在一起,显得恩爱又忠贞,其实它们的配偶关系最不固定,不停在更换,仅仅是保持一雄一雌而已,比人类好不了多少。 最可敬的是天鹅,它们并非时刻形影不离,但假如有一只死去,另一只绝不会去寻觅新欢,而是在水畔日夜哀鸣,死而后已…… 蝴蝶的身子无比轻薄,那预示了一种命运的凄惶。 鸳鸯的身子无比花哨,那披露了一种生活的轻佻。 天鹅的身子无比圣洁,那表明了一种情感的高贵。 焦蕊坐直了身子,说:“你喜欢蝴蝶吗?” 方程说:“喜欢。” 焦蕊说:“我喜欢蜘蛛。” 六、黑暗中的人 方程和焦蕊离开之后,草地上出现了一个大眼睛女孩,她摸索着朝前走。 微风令人心醉。 远处是一个美丽的农村。红砖房,金黄的柴垛,鸡鸭鹅的叫声,歪歪斜斜的炊烟。 这个女孩就是花梅子。她的脸白白嫩嫩,涂任何脂粉,都会损害那皮肤的晶莹。她的嘴唇像草莓一样饱满而红润,那是任何一种唇膏都无法效仿的自然色。 走着走着,花梅子一下撞到了什么上,她停下来,不安地问:“有人吗?” 果然是个人,他说:“小姑娘,你需要帮助吗?” 她不好意思地说:“麻烦你告诉我,路在哪儿?” 他说:“你想去哪儿,我送你吧。” 她说:“我回村子。我自己能走的,你告诉我路在哪儿就行了。” 他说:“附近有池塘,很危险。没关系,我反正没事干。” 她说:“那谢谢你了。” 他轻轻拉起她的手,朝前走。她刚刚碰到他的手时,感觉那不像一只手,而是像……那不像手的手似乎有所察觉,迅速分出了五指,有了热度。 “你是这个村子的人吗?”她有点警觉地问。 “不,我是丰镇人。” “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是个画家,来这里写生。你是哪里人?” “我也是丰镇人。真巧,我也喜欢画画。我最喜欢高更的作品。” “我也喜欢他。他早年当过海员和股piao经纪人,后来和一个丹麦女子结婚了,他死于一九零三年——前面就是村子了,你住在哪一家?” “村头第一家,门口有一棵樱桃树。” “噢,我看见了。” “那是我姑姑家。”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看不见东西的?” “三个月前。” ——那段日子,不知道为什么,方程突然就变心了。花梅子一次次找他,他一次次躲她,后来干脆不回公寓了。她又一次次给他打电话,他把手机也关了…… 正应了周德东那句话:男人的感情是水,你越想攥紧它,它滴漏得越快。 她只能每天晚上守在收音机前,听他讲故事,一边听一边哭。 她哭了一个星期,这天晚上,她的眼前突然一黑,就没有任何光亮了。家人急坏了,带着她去了北京,还是没治好。最后她在杂志社辞了职,一个人来到了乡下…… 那个黑暗中的人听她讲完,叹了一口气,问:“后来呢?” “无非是一笔感情债,他借了,我还了,我们的故事讲完了。”说到这里,花梅子擦了擦泪,暗暗恨自己没出息,对一个陌生人哭什么呀? “你多大?我该叫你哥哥还是什么?” “我比你大六岁。” “你知道我多大吗?” “你二十二岁。” “你怎么知道?” “猜的。” 花梅子有点惊讶,方程也比她大六岁。 那个人停下来,松开了她的手,说:“前面就到了,你走吧,我在这里看着你。” “谢谢……” 说完,花梅子摸索着走进村子去。虽然看不见,但是她能感觉到,那个人一直在背后看着她。 此后,花梅子经常去那片草地,经常遇见那个画家。春天刚刚绿起来。 听他的声音,花梅子总感觉他是一个老年人,但是她不敢说。 每次他送花梅子回家,都会在离村子几十米远的地方停下来,看着她自己走回去……花梅子曾想让姑姑看一看这个黑暗中的人,证实一下他的年龄和长相,但是他从不进村。 一次,花梅子对他说:“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要是能看到你就好了。” 那个人静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说:“一定能的。” 花梅子认为这是一句安慰的话,苦笑了一下,并没在意。没想到,他接着说:“这个村子四周有一种草,叫哭草。它之所以叫哭草,是因为它自己能生出露水……”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有一个偏方:每天早上五点半,太阳刚刚露头,用哭草的泪擦盲人的眼睛,擦七七四十九天,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复明。千万不能间断,否则就会前功尽弃。” 花梅子觉得这个偏方已经与医术无关,而透着巫术的味道。 “你想不想试试?”那个人在黑暗中问她。 “想。”花梅子说。 “我帮你采哭草,擦眼睛。” 花梅子的心涌上一股暖流。她觉得这个人简直是她的光明使者。 从此,花梅子天天早上五点半来到草地上,接受那个人的治疗。 她一天天变得快乐起来,好像光明真的一天天向她走近了——尽管她知道这是自欺欺人。 终于快到七七四十九天了。 这天早上,他为她擦完眼睛后,突然问:“你想不想到更远的地方去玩?” 她不假思索地说:“想。” “走,我领你去。” 他就拉着她,朝更远的地方走去。一路上,他突然一反常态,没说一句话,拉着她一直朝前走。花梅子感到他的手又不像手了。 渐渐的,花梅子听不见村里孩子们的叫喊声了,四周很寂静,风更大起来。她有点害怕了:“我们去哪里呀?” 他仍然不说话,只是把她抓得更紧了。 走着走着,花梅子突然失重,掉到了一个很深的地方,疼得她差点昏过去。那好像是个陷阱,又yīn又冷。他是跟她一起掉下来的。 “这是哪儿?”她惊惶地问。 “是坟墓。” 花梅子打了个冷战,颤颤地问:“你是谁?” 他哈哈大笑起来:“其实,我也是一个瞎子。” 七、桃之夭夭 焦蕊出去旅游了,她喜欢独来独往。 花梅子不知去哪里了,不再纠缠方程。晚上,方程打算去酒吧转转,运气好的话,就钓回一个女孩来。 走在街上,他想,要是迎面出现一个孤单的女孩多好,最好像焦蕊一样,也长着两个酒窝…… 哎,他正想着,迎面果然走过来一个女孩,而且长着酒窝! 方程激动不已,又想,如果她朝自己笑一下多好…… 走近之后,那女孩果然朝他笑了一下,含情脉脉的。 方程是一个矜持的男人,他不想主动勾引哪个女孩。他想,如果她主动走过来说,我们一起喝酒去吧?那多好! 哎,那女孩果然停下来,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天气真好,我们一起喝酒去吧!”(瞧,和我们的方程先生预想的只多了一句!) 方程有一点点慌乱,不过他马上说:“当然可以。拐过街角有一家酒吧,我们去那里吧。” 女孩说:“好啊。” 酒吧里很暗,音乐惺忪,迷离,xìng感。 方程想,假如这个时候,她主动依偎到自己的怀里来……那就美满啦! 哎,他刚想到这里,那女孩就轻轻斜过身子,把头偎在了他的胸前。他的心猛跳起来——不是紧张,是冲动。 他摸她的手,她摸他的手,幸福死了。 不过,方程也想到了,这个女孩可能只是想喝酒了,随便找个男人请客,占点小便宜。假如埋单的时候,她主动付钱……那就说明她对他真是一见钟情了。 哎,果然,埋单时,那个女孩诚心诚意把他的钱挡住,她付了钱。 方程知道:今天自己撞上桃花运了! 他意犹未尽,又想,假如她说:到我家去吧,我一个人住……那就美梦成真啦。 哎,果然,她情意绵绵地说:“到我家去吧……”(瞧,比方程预想的只少一句!) 方程不太信任地问:“萍水相逢,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他想,假如她说,是你的眼睛打动了我,你的眼睛很忧伤……那么就可以断定她是真正爱上自己了!而且可以推断出,她决不是一个浅薄的女孩,她能通过一个陌生人的眼睛看穿他的灵魂。 哎哎,果然,她说:“是你的眼睛打动了我,你的眼睛很快乐……”(瞧瞧,和方程先生预想的只差一个词!) 出了酒吧,方程想,假如这时正巧开来一辆雪白的出租车,那多好。 哎,果然,就开来了一辆雪白的出租车。两个人坐上去,来到了女孩的住所。 她住在四楼。 房间里有点乱,衣服扔得到处都是。墙角有一把断了弦的吉他,落满了灰。墙上有一副画,是高更的作品,他画的是自己,他十分诡秘地盯着方程。房顶挂着一只毛烘烘的蜘蛛,它有很多眼珠,都隐藏在毛毛里,也怪异地盯着方程。 房间里还有一股男人臭袜子的味道,这让方程有点扫兴,又一想,遇到这等好事还挑什么呢? 她似乎察觉了什么,用空气清新剂喷了喷,然后说:“你等着,我去买啤酒,我们接着喝。”然后,她嫣然一笑出了门。 方程陡然想起,他没有随身携带安全套(那薄薄的透明的小东西,是女人贞洁的最后一层保护了)。又一想,也许她会准备的…… 门响了,她回来了。 方程想,假如她买的是“海洋”啤酒就好了。 哎,她果然买的是“海洋”啤酒!方程的心情别提多舒畅了。 他和她举杯共饮,很快就醉了。那女孩却脸不变色心不跳。 方程想,该开始了吧? 哎哎,果然就开始了——那女孩依偎在他的怀里,一只手把他的腰带抽出来,扔到地上,开始抚摸他那雄赳赳气昂昂的东西…… 他想,假如这时候她说——你的身体真棒……那就最合他的心意了。 哎哎哎,那女孩果然说:“你的身体真棒……” 瞧瞧瞧,一字不差!——只是声音和方程预想的不太一样——他听见的是一个粗粗的男人的声音。 方程撒腿就跑! 他冲出门,顺楼梯奔下楼。那楼梯又黑又脏,就像那粗粗的声音。 他想,自己的裤子该掉了…… 哎哎哎,刚想到这里,他的裤子果然就掉了!他弯腰拎起来,接着跑。 他冲出楼,想,那个不男不女的人一定在窗子里看他。 他抬头,哎哎哎,那个人果然在窗子里看他,脸色苍白,看不出喜庆还是悲伤。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里,方程睡着睡着突然醒了。 窗外打雷闪电,下雨了。 他慢慢坐起来,朝门口走去。他心里想,这是半夜,又下着雨,我不能走出去。但是,他管不住自己的双腿。 走到门口,他还木木地照了照镜子,他看见自己的脸很白,嘴很红,顿时心像被挖空了一样。 推开门,他直挺挺地走了出去。 这是梦游吗?梦游的人不可能知道自己在梦游。事实上,他的大脑很可能是装在了另一具躯体里,那个躯体不受他的大脑支配,那个躯体不可抗拒。 黑暗的大街上没有人,雨花遍地。他很快被淋透了。 他一直走一直走,终于来到一座黑糊糊的楼房前。他对自己说,这不是我的家,我不能走进去。 可是,那两条腿还是把他送进了楼门。他慢慢地朝楼上走,感到这个地方很熟悉。他心里想呼救,但是他表情木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 章 他走上四楼,停在一扇门前,轻轻一推,门开了。 天上亮起一道闪电,他看见:那个不男不女的人像蜘蛛一样挂在半空中,舌头吐出来,红红的。脖子上勒着一条腰带,那正是他的腰带。 ……早上,方程想起昨夜的梦,不由头皮发麻。他从床上爬起来,伸手摸了摸旁边的衣服,湿透了。 八、三人床 章兀为老六的杂志做过平面模特。 她被那几封古怪的信弄得忐忑不安,急需一个男人壮胆。于是,她给老六打了个电话:“哥们,帮我介绍个帅哥吧。” 老六说:“一夜情?” 章兀说:“可以,不过我要先验货。” 老六说:“我行吗?” 章兀笑了出来:“不合格。” 老六说:“再搭配一个合格的,怎么样?” 章兀说:“那个是谁?” 老六说:“我一个朋友,电台主持人,叫方程。” 章兀说:“我见过,挺帅的。” 于是,晚上老六、方程、章兀在酒吧见面了。 这天晚上,三个人睡在了一起。 地点是章兀的房子。他们在黑暗中干得热火朝天的时候,芳汀一个人在抽屉里幽幽地倾诉着。 他说: 我爱的小坏:你走的时候对我说,下一个冬天你就回来,跟我一起过日子,这已经是第三个冬天了…… 我爱的小坏:你哭过。我哭过。多希望拥有一份无泪的爱情啊,哪怕它是干燥的。 我爱的小坏:如果你想起我,就朝你的心湖深处看一看,我正宁静地睡着,我的身上有三个漏洞,你的水从那里穿过。我已经不知道疼…… 除了芳汀,三个人身下的床也在说话,不过没人听得懂木头的语言: 我是一张三人床。 ……确切地说,我是一棵树,至少在三年前我还骄傲地屹立于高高的山上。我变得如此的低矮,承受如此的耻辱,中间的过程可想而知,我经受了锛刨斧锯等等等等利器的强暴。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料子,那是天意和人意的安排。我只是无忧无虑地在野外生长,顶风傲雪,自得其乐。 那时候,有一对青年男女来到我身旁,依靠着我谈情说爱。在他们眼里,我是万古长青的,于是,他们双双在我的肌肤上刻上了他们的名字,幻想为他们天荒地老的爱情留下永不磨灭的见证。 ……如今,我却被做成了床,三人床,十分畅销。 那一男一女的名字被木器厂的工人刨掉了,极可能投进了谁家的火炉。 我是一棵守旧的树。我对爱情的专一信念始终像我没有离开土壤时那样根深蒂固。但是我对这狂乱的尘世无能为力。 我依稀记得那一对青年男女的名字,我用我的木头木脑使劲想,终于想起来,他们叫章兀和芳汀。 九、你对得起我吗? 这天夜里,无中生有地下雨了。 焦蕊在外地打来电话,和方程在电话里聊了半宿。她好像很冷,她在用方程的声音温暖她那不禁冻的身体。 聊着聊着,她突然说:“其实,那一次不是老鼠在害我,我是想自杀。” 方程一惊:“为什么?” 接下来,焦蕊对方程讲起了她的故事。她长长的黑发和白白的尖指被夜色遮掩了,只剩下声音,空空洞洞的声音,通过电流传来。 准确地说,那还构不成故事,只是一场漫长而无望的等待,一种潮湿的破碎的心绪: 一年前,我去最北部旅游,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小县城,爱上了一个落寞的画家,于是在那里留了下来。jiāo往一段时间之后,我发现,他对我始终心不在焉。我很委屈,对他穷追不舍。 后来,我知道他已经结婚了,那个女孩却抛弃他远走高飞。他至今深爱着她。 我赌气离开了他。 可是,一回到南方我就后悔了。 我和他通过几封电子邮件,他一直是那样不冷不热。后来,我就不见他回信了,我一下就变成了迷途的羊羔。 我开始担心他,担心他突然死掉。他是一个沉默的男人,他的结果只有两个,bào发或者灭亡。 我给他发短信,让他来。我给他在QQ上留言,让他来。我给他写电子邮件,让他来。都不见回复…… 讲到这里,方程隐隐听见她在哭。 方程说:“幸好他没来,否则我们怎么能走到一起呢?” 她低声说:“这个傻瓜,他跳楼自杀了,四楼,他的身体被穿在了铁栅栏上,身子被戳了三个洞。那一天是4月4日,我永远不会忘掉……” 方程问:“他叫什么?” 焦蕊说:“芳汀。” 方程又问:“你现在在哪里?” 焦蕊说:“小县城,他的墓前。” 方程缄默了一会儿说:“我都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你了。” 焦蕊说:“对不起。” 放下电话,已经是凌晨两点钟了。 外面的雨越来越大,雨腥气从窗缝钻进来。方程裹紧了被子。 尽管方程天天在电台里讲纯情的爱故事,但是他心里却认为:每个人的爱都是无限的,可以同时分给几个人甚至无数人,而且每一份都是完整的,du立的,互相不影响。 A是A的味道,B是B的味道,C是C的味道,他喜欢ABC都是真挚的,根本不冲突。 一些人有了配偶就画地为牢了,他们心中很多的爱就没有被开发出来,很可惜。 可是,花梅子不理解这一点。他只好离开她。 总结起来,花梅子很女孩,章兀很男孩。花梅子适合做老婆,章兀适合做情人。方程希望找到一个老婆和情人的结合体。焦蕊有点像。 方程听着雨,怎么也睡不着了。 他给章兀发了一个短信:你来。 座机响了,是章兀打来的,她说:“你有事吗?” 他说:“我想你了。” 章兀说:“别兴奋了,我都睡了。”然后,她就把电话挂了。 方程不死心,又发了一个短信:你来。 座机又响了,似乎很恼怒。 方程拿起话筒,说:“章兀,我……” “你叫谁?” “……焦蕊?你,你还没睡吗?” “睡不着。你不是同样睡不着吗?怎么,你和章兀每天晚上都通电话?” “没有。” “也不用通电话,都在一座楼里,坐到一起聊更方便。”她冷冷地说完,也把电话挂了。 方程再拨,占线。 他沮丧地放下了电话,在床上木木地坐了一阵子,又给章兀发了一个短信:你来。 座机响了。 方程不知道是谁,抓起话筒不敢先说话,只是听。 “哎,你到底想干什么?”这次是章兀。 “想你了。” 章兀想了想说:“我告诉你,我谈男朋友了,你不要再找我了。” 方程说:“我就是你的男朋友。” 章兀冷笑了一声,说:“你能娶我吗?” 方程说:“能。” 章兀说:“这是最后一次!下次再想我,你早点约。” 很快章兀就来了。她穿得整整齐齐,一身中xìng化的军旅风格装束。 方程一伸手把她拽进屋来,按到了床上,一边亲吻她一边气喘吁吁地说:“章兀,我爱你。” 章兀在他身下平静地问:“你不爱你的焦蕊吗?” 没等方程想好该怎么说,座机又响了。这时,雨似乎停了,那电话铃声显得很刺耳。 方程的心猛烈地跳起来。 这一次当然不可能是章兀。 他的大脑突破停止了运转,不知该怎么办。肯定是焦蕊。他想说,章兀,你接吧。又一想,不对,这是他的房间。 他颤颤地伸出手去…… 拿起那话筒,就等于拿起了焦蕊的耳朵。 他多希望打电话的是一个精神病听众啊,他宁愿花费一个半钟头,为他解答一百个精神病问题。 不是听众。 话筒里传来焦蕊的声音:“你睡了?” “没有。” “那为什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我以为是哪个听众打来的呢。” “我还想和你聊一会儿。” “天快亮了。” “你不想和我聊吗?” “不是。你今晚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有点不对头。” “怎么……不对头?” “我的心里很烦,总觉得你那里正在发生着什么事。” “别胡思乱想了。” 章兀碰了碰他。 他对她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她先不要出声。 “睡觉吧,明天我还得上班。”方程说。 “不。”焦蕊说。 他的心凉了半截。 章兀又碰了碰他。 他用手捂住话筒,小声说:“你等一下。” 章兀冷冷地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不爱你的焦蕊吗?你最好对着话筒回答!” 他松开手,对焦蕊说“……我爱你。” 焦蕊笑了一下,轻轻地说:“好了,不缠你了,你睡吧。对我说再见。” 这时候,章兀已经下了床,“咚咚咚”地朝外走去。 焦蕊警觉地问:“谁在你的房间里?” 方程慌了,急忙说:“是串线。再见。”然后赶快把电话挂断了。 他知道焦蕊还要打过来,可是,他需要一个喘息的机会,他要赶快编一个不太像谎言的谎言。这时候,章兀已经走出了房门。 电话急促地响起来。太快了,方程连一个像谎言的谎言还没有编出来呢。他一下恼怒了,抓起话筒,大声说:“焦蕊,你!……” 对方平静地说:“是我。” 方程愣了愣:“章兀?” 章兀说:“你爱你的焦蕊,我也爱我现在的男友。一夜情,其实是一夜无情,一切都过去了,你不要再骚扰我了,否则我报警。” 方程垂头丧气地放下了电话。 他觉得自己在丰镇是光芒四shè的人物,多少女孩都想和他在一起,可是章兀竟然说她要报警!贱货! 雨又大了,一片水声。 电话又响起来。 这次是焦蕊,她好像哭了:“你说,谁在你的房子里?你对得起我吗?” 方程很烦躁:“是串线!你别闹了!”说完,“啪”地把电话挂了。 电话很快又响起来。 方程犹豫了,这次是焦蕊还是章兀呢?终于他把电话拿起来,不是焦蕊,也不是章兀,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找谁?”方程冷冷地问。 “小坏,是我。”他的声音很空洞。 “你打错了。” “小坏,我是芳汀啊!你怎么一次都不理我?现在我已经死了,不过我还瞪着眼睛,你至少应该用你的手把我的眼睛合上吧?” 天上响起一个惊雷,整个楼都摇晃了一下。方程的头发都竖起来了。 这个男人继续说:“我说过,如果你死在我前面,我不会哭,我会安详地抱着你,躺在你的身边,不吃不喝,绝食而死。现在我死了,你还活得那么生气勃勃!我的四周好黑啊,好冷啊。这公平吗?你对得起我吗?” 说到这里,这个男人哭起来,哭得十分恐怖。 他哭着重复道:“你对得起我吗!” 方程一下就摔了电话。 可是,电话又响了。在闪电刺眼的白光中,方程觉得那电话都变了形状。 他不接。 它一直在响。 方程一咬牙把它拿起来,听见是焦蕊的声音,她哭着说:“你对得起我吗?” 十、梦游 浪漫的方程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总做奇怪的梦,这已经不奇怪了): 他背着行囊走近了一座木房子。 推开厚重的门板,他看见有个人席地而坐。房子里很yīn暗。 此人的头发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似乎有rǔ房,又有胡须。此人的脸隐藏在黑暗中,隐约可以看见两个酒窝。 方程看不出此人的xìng别(这给叙述造成了很大困难,姑且称“他她”)。 “你是这房子的主人吗?”方程小心地问。 “不,我只是驻留太久的客人。”他她的声音是中xìng的。 方程扫视了一圈,室内空空dàngdàng,四面墙上有四扇门。 房顶上有一只爪子众多的蜘蛛,它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不知道哪里是它的眼睛,哪里是它的鼻子,哪里是它的嘴,哪里是它的耳朵,哪里是它的生殖器……一团毛烘烘。 方程从南门进来,其他三扇门都挂着锁,连蚊子都爬不进来。 “你要答应我一件事。”他她说。 “你说。”方程觉得他将和这个人发生关系。 “我要出去走一走,你帮我照看一下这座房子,我不回来你不能走。” “好的。”方程不知道为什么就答应了。他其实是不敢拒绝。他好像知道这是在梦里,因此非常小心——梦里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她递给方程两把钥匙,说:“你想看风景,可以打开东西两扇门,千万不能碰北面那扇门。切记!”说完他她站起身,迈着怪怪的步子从南门走出去了。 此人走过方程面前时,方程仔细看了他她一眼,想弄清是男是女,或者说是公是母,再或者说是雄是雌,却没有得到令自己信服的答案。 只剩下方程一个人了。 他打开东门,看见一个男歌星在戏台子上唱歌,唱的是春水秋波之类。他的皮肤白嫩,散发着一股香水味。 方程不喜欢听男人唱歌,他跟我一样深深地单恋着邓丽君,就是那个唱“甜蜜蜜,你笑得多甜蜜,就像花儿开在春风里”的女子。 他把东门关上了。不过,他是一个懂礼貌的人,动作很轻,不会影响那个男人的演出。 他又打开西门,看见一个魁梧的男人,他正在斗牛,场面惊心动魄,还有激昂的小号配乐。那头牛无比勇猛,但是它被那男人扭住双角,奋力扳倒了,腾起一阵尘土。 魁梧的男人胜利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 章 ,掌声像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上来。那男人沿场跑一周,开始做各种造型,展示他健美的肌ròu。 方程不喜欢竞技,于是把西门也关上了。这次,动作轻重都没关系,因为掌声盖住了一切。 最后,方程好奇地走近了北门。(我说,你不许看第404页,你就一定会打开404页。) 这把锁最大,有两个钥匙孔。方程试着把两个钥匙同时chā进去,这把锁似乎期待已久,“啪嗒”一声就开了。 方程轻轻推开这扇神秘之门。 没什么可怕的场景,不过是一条绿草间的小路,他感觉很熟悉,似乎在哪一个轮回里走过似的。接着,他看见了一个女子,她背对着他,姗姗朝前走。她长发飘飘,穿着一身鲜艳的红衣裳,在绿油油的草丛中,红得像血。 她半虚半实,亦真亦幻。 方程不由感叹:这扇门为什么要长年累月地锁住呢?不知有多少纯情少年白白错过了…… 看着看着,他就痴了,背起行囊朝她跑过去。从那一刻,他的生命学会了奔跑。 那女子听到方程的脚步声,回头淡淡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去,步子悄悄加快了。天蓝得极其圆满。 方程跑啊跑啊,就是追不上她。 一个声音在半空中追上来,那声音是黑色的,像乌云,它无疑出自那个没有xìng别的人之口:“你怎么不听我的话!她是一个幻觉,你上当了!” 方程犹犹豫豫停下来。 太阳静静照着那女子的腰身,她还在悠闲地朝前走,她的影子在路旁的草地上粼粼地浮动。 方程回头说:“幻觉有影子吗?别骗我了!”他的声音是白色的,像雪片,高高地飞向木房子。 那黑色的声音很快又低低地窜来:“影子也有影子,影子的影子就是那个行走的女子!” 方程不再理睬,继续奔跑。小路也跑起来,两边的树也跑起来,太阳也跑起来。 大地很软,像棉花,方程感到双腿无比疲惫。渐渐地,他没有了力气,一头栽倒在地。他躺在花草间,很伤感。他想,看来自己是不可能与心爱的女子同行了…… 抬头看那女子,她跳到路边,弯腰采花,再不肯回头看他了。一些好看的蝴蝶围着她,忽高忽低地飞。方程在心中祈祷:神灵啊,如果我变成一只飞虫,她就不会提防我了。请你帮帮我吧!我只求一天的寿命! 这个念头一产生,他的身子就越来越轻,越来越小…… 很快,方程便抛舍了父精母血造就的凡身ròu体,化成了一枚小小的飞行物。 他流浪的行囊里还有一些财物,他无力再背起来,就全部丢弃了。他低头看见了自己的双翼,闪着雪青的光,他很满意。他双腿一弹,飞了起来。 没有xìng别的声音又像乌云一样追上来:“即使这样,你也只能拥有她一个指甲——看看,你现在的形体不过和豆粒一般大。你何必那么傻?” 他绕过那黑色的声音,一心一意朝前飞。 他终于飞到了那女子的额前。她停下来,用湖水一般的眸子看着他。 他激动地说:“女孩,我原本是一个英俊的男人。为了你,我变成了一只飞虫。请你接纳我,好吗?……” 她静静地伸出纤细的手。 黑色的声音不断飞上高空,越来越厚。太阳一点点消失了。 她终于说话了,她的声音是红色的,像飘飞的花瓣:“我真的是一个影子。现在太阳被遮挡了,我就要消失了……” “太阳终究要出来的啊!” 她叹了口气,说:“那时候,你还活着吗?” 他只有一天的寿命! 眼泪从她的脸上流下来,落在了地上,圆圆的,闪着最后一缕太阳光。 他抖了一下,轻声说:“有这一刻我已经很幸福了。” 乌云在天上窜动、翻滚、叫嚣、纠结,终于遮住了全部的阳光。那影子的影子含着泪一点点消隐…… 她模模糊糊地对他说:“再见吧……” 他大声说:“你握紧我!我爱你!” 在她握紧他的一刹那,他跌落在地上。 那女子消失了,最后,她仅仅是握了他一下。 他投进了那滴泪珠里,为情溺泪而死。当时天也静悄悄,地也静悄悄。 几万年之后,有人走过,在路上拾起一粒珍贵的小东西——外壳是晶莹剔透的她,核心是张翅yù飞的他…… 最绵软的泪滴竟然变成了最坚硬的琥珀。 天上没有乌云了,飘舞着洁白的雪片和殷红的花瓣。那是他和他心爱的女子漫天说着情话。 ……醒来后,方程久久回不过神。 他转个身,倒吸一口凉气:梦中的女子就站在他的眼前,穿着鲜艳的红衣裳,毫发可鉴,一清二楚。梦中的女子在梦外问道:“你醒了?” 他一下坐起来,发现那是墙上的一幅画。问话的不是画中人,而是焦蕊,她旅游回来了,此时,方程睡在她的房间里,她正在厨房为方程做午餐。 方程彻底清醒了,他问:“这画是什么时候买的?” 焦蕊说:“今天早上。我出去买菜,看见路边有一个人卖画,就买了下来。北面的这面墙太空了,我把它贴了上去。” 北面……而且,画上的女子竟然跟梦中的女子一模一样!方程觉得这件事太蹊跷了。 也许是这样的吧:在半梦半醒中,这幅画映入了他的眼帘,于是,他就梦见了她…… 十一、酒窝 自从花梅子远离了喧嚣而拥挤的城市,来到乡下,她就喜欢上了这个有泥土芬芳的地方。 坐在田野边,她的心变得十分宁静。她可以静静地梳理被红尘扰乱的心绪,安详地和自己的生命独处一会儿。 她聆听自己的头发和指甲生长的声音,聆听生命成长的声音。她聆听花草生长的声音,聆听神灵的声音。 在田园里,在乡野间,人更容易感动,更容易生发爱情。 她尤其喜欢这里宁静的夜,宁静的风,宁静的心思。她甚至都不太恨方程了。 她似乎看见了圆圆的月亮悬挂在天上,有些凉。它观望着一代代红男绿女的悲欢离合,已经有点淡漠。她在日记里歪歪斜斜地写道: 我们只有一生一世,像流星,划过之后,就永远地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再没有下一次轮回……我们原本就是石头,是情感赋予了我们光辉,生命才有了一瞬间的灿烂。情感之所以如此美丽,正是因为生命充满了悲剧的黑暗。那么,我们是不是应该好好活着呢?不自私,不小气,珍惜有限生命里所有的爱,不管它是不是很细小,不管它是不是很微弱,不管它是不是很短暂,不管它是不是归自己一个人所有…… 这个农村归丰镇管辖,也就是说,它离丰镇并不是很远。在这里,可以收到丰镇电台的节目。 每天晚上,她都抱着收音机等待方程的声音。现在,她只能用他的声音滋润自己了。 那天,她以为真的掉进了坟墓。那个黑暗中的人拽着她爬出去之后,告诉她,其实那是个陷阱。 她问:“你真是……盲人?” 他说:“盲人怎么能画画?我在跟你开玩笑。” 尽管他这样说,两个人返回的时候,花梅子却走得小心多了。 每天早上五点半,她仍然准时到村外去“治”眼睛。她没有告诉姑姑她去干什么,只说自己去晨练。 这天,花梅子有些绝望地说:“我觉得,我们根本不可能成功。失明是我命中注定的。” 他一边为花梅子擦眼睛一边说:“并非所有的命运都不可改变,并非所有不可改变的都是命运。” 花梅子笑了笑,说:“你相信永远的爱情吗?” 他的语调突然变得很冷:“没有。连xìng别都不是永远的,爱情能永远吗?连生命都不是永远的,xìng别能永远吗?连太阳都不是永远的,生命能永远吗?” 她有点慌乱。对于她,太阳已经消失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曾经有个女孩跟我一起生活,一年冬天,她像燕子一样突然飞走了,飞向了温暖的南方,从此音信全无……” 花梅子不chā话,静静听。他第一次说起他的爱情。 “我恨她,这个恨不是和爱相对的那个恨。” “她也许太忙了……你知道她在南方做什么吗?” “形象设计师。” “你再等等。” “四月四日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那天,我站在四楼的阳台上,望着远方,心里越来越悲痛,我好像听见有人对我说,她永远不会回来了……” “你可别想寻短见呀。” “……不说了。” 他的手很轻柔,花梅子感觉他就像自己的哥哥。 擦完之后,说:“我送你回去。” 她突然说:“我想摸摸你的长相。” 他迟疑了一下,说:“好哇。” 她就慢慢伸出了手……出乎她的预料,她摸到了两个深深的酒窝。 十二、短信 这天夜里,刮风了。 方程接到一个短信:我住进了第四医院,请您速来。 他看了看对方的手机号码,很陌生,就发去了三个字:你是谁? 对方马上回道:我是焦飞,您的孙子! 方程有些恼怒,发去了这样一句话:我孙子他nǎinǎi是谁?你发错人了! 放下电话,风更大了。这次手机安静了。 就在方程迷迷糊糊要进入梦乡的时候,那个总犯错误的手机又响了。方程不想理它,又担心是个美女,特喜欢自己的故事,今夜她遇到了感情挫折,想自杀,在临死之前想对自己说几句话…… 他爬起来,拿起手机看了看,还是那个人发来的短信:您怎么变得这么冷漠? 方程忽然想到,这可能是老六在跟他开玩笑,可是很快就否定了这个猜想。这哥们最近为了躲避一个胶水女人,逃到了外地,他不可能有这样的闲心。 前不久,那个胶水女人长驱直入,半夜闯进了老六家,硬是和老六夫妻睡在了一张床上。老六的太太毫无办法,谁让不争气的老公把胶水瓶的盖打开了呢?实际上,她也有婚外情,老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方程不想再发短信,直接把电话拨过去了,他压着火气说:“你发错电话号码了。” 对方是个青年男子,他有气无力地叹口气说:“唉,父母又不管我,难道您也不管我了吗?” 方程想了想,突然问:“我是男的女的?” 这个病恹恹的男子在肆虐的风中笑起来,说:“您是我nǎinǎi,当然是女的!” 十三、预知 这天,方程去查点资料。 在图书馆门口,他和一个刚出门的女孩撞了个满怀,那女孩长得黝黑黝黑,却穿着一条雪白的连衣裙。黑女孩朝他笑了笑。她也有两个酒窝。 他说:“……对不起。” 她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不久,他又在那个图书馆和她相遇了。这次方程没有撞她,她又朝他笑了一下。方程不知怎么回应,就莫名其妙地说了句:“对不起!” 后来,他主动跑到那个图书馆寻找她。终于有一天,两个人遇见了。她又朝他笑了一下,好像洞察了他的心思。 他的脸有点发烧,低低地嗫嚅:“对不起……” 她说:“你的语言太贫乏了,还当主持人呢!” 他说:“咦,你怎么知道我是主持人?” 黑女孩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而且,我知道你当过兵,被嘉奖三次。一次,你勾搭当地一个女孩,差点被处分……” 他惊诧了。这些老底,除了他的老连长没有人知道。 她说:“我就是靠这个吃饭的。今天,我可以为你算三卦。” 方程笑了。他想起那个叫周德东的人曾经说过——在大街上主动和你搭话的有两种人,一是保险公司的,一是算卦的。果然不错。 黑女孩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说:“你放心,我不收你一分钱。” “只要你算得准,我一定给你钱。” “今天,你有一场艳遇。” “真的?” “她会改变你的生活。” “你是说,她会成为我的太太?” “她永远不会成为你的太太。三个卦完了。告诉你,我从来没有失算过。” “你对自己的预测那么自信?” “不是预测,是预告。” 方程掏出一把钱给她。 “你怎么给这么多钱?我一天也挣不了这么多。” “那你就一天跟着我吧,我要让你亲眼看看,你算的并不准。” “没问题。” 接着,她真的跟方程走了,一起离开了图书馆。 她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估计在盼望她预告的人早早出现。 为了破坏她的预测,方程故意和她并肩走,还跟她亲亲热热地说笑。 他问她很多问题,她都笑而不答。 她只告诉他,她叫云冈,来自云南思茅,十四五岁的时候,她就跑出家乡大山,四处流浪,为人算卦糊口。 他问:“你怎么长得这么黑?” 她说:“天生黑一半,风餐露宿,太阳又给我涂了一半。” 方程说:“于是,你就黑得十全十美了。” 中午的时候,他们走进一家快餐店吃饭。 “你能不能算出我的电话号码?” “不能。”她老老实实地说。 他笑了,递给她一张名片。 饭后,云冈抢着付了钱。 方程观察四周,看有没有哪个女孩朝他眉来眼去。没有。 两个人走出快餐店之后,方程说:“我的艳遇怎么还没出现?” 她信心百倍地说:“耐心点,要来的,你赶都赶不走。” 他们又去商场转了一圈,出来的时候,太阳落山了。 方程看了看表,说:“今天已经过去了。” 她说:“噢,我该回去了。” 方程说:“你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 章 应该对你的失误做出点解释。” 云冈笑了:“难道我不是你的艳遇吗?” 方程愣住了。 她又说:“最后,我再送你一卦——你的一生将受尽女人的伤害。给你幸福的不是女人。” 说完,她转身就走了。路边是一个巨大的电影海报,上面是一个男人,比例都失调了,他嘴唇红红地傻笑着。 方程纳闷了:给我幸福的不是女人,那难道是一头骡子? 本来,方程以为云冈不会再出现了,一个周末的早晨,他却接到了她的电话。她约他一起去网吧玩游戏。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没事儿?” “我是干什么的?” 这一天的天气非常好。 见面后,方程说:“我带你去爬山吧。” 云冈说:“好哇。” 于是,方程就打了一辆车,带云冈出了城。 天静静地悬挂,山静静地挺立,不见一个游人。时间好像停止了流动。实际上。石头在悄悄走动,不过,人是看不出来的。亿万年之后,石头肯定不在原来的位置了。有时候,风是石头的脚,有时候水是石头的脚(这一句是抄的)。 方程之所以把云冈领到这个地方来,是因为他在心里打起了坏主意。 两个人在一条河边坐下来。旁边的一块石头上,刻着“谁谁谁到此一游”的字样。多少年之后,这块石头也许就走到了“谁谁谁”的门口。 方程愤慨地说:“有些人真无聊,哪里都不放过。” 云冈捡起一个石子,打水漂。 方程说:“云冈,我连天气预报都不相信,更不相信有人能预测未来。咱俩已经是朋友了,你对我说实话,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的一些底细的?” 云冈想了想说:“我们有没有告诉别人我们要到这里来玩?” “当然没有。” “那你看。” 方程顺着云冈的手看过去,前面的一块石头上赫然写着一行字:方程和云冈到此一游。 方程顿时睁大了眼睛,一下就没有干坏事的心情了。 这一刻,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只有水声。 只有水声。 水边的一块凉凉的石头上,趴着一只毛烘烘的蜘蛛。它众多的爪子慢慢地舞动着,那是它的一种表情。 十四、别怕,这是太阳 七七四十九天终于到了。 这是一个必然来临的日子,尽管它对花梅子来说是残酷的。 这一天,花梅子表现得特别平静,一如既往地和那个黑暗中的人相对而坐,进行最后一次毫无意义的医治,好像仅仅是延续一种习惯。 擦完眼睛之后,她平静地坐在花草间,静静地感受着微风。 她周围的草一起摇晃起来,远处有几只鸟在叫。太阳一点点升起来,越来越眩目…… 突然,花梅子惊叫了一声,然后用手紧紧捂住了眼睛!——满天的阳光一下刺穿了她那单薄而寒冷的生命! 那个人赶紧抱住她,压低声音说:“别怕,这是太阳。” 花梅子一点点平静下来,她慢慢睁开眼睛,打量蓝天绿地,眼泪哗哗地淌下来。 那个人轻声说:“你看见了?” 她的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种恐惧,他终于从黑暗中显露出来了,光天化日,近在咫尺!她慢慢转过头去,一下就惊呆了—— 他竟然是一个女人! 他长发飘飘,浓妆艳抹,长着两个深深的酒窝。不过,他的皮肤很粗糙,还有一个明显的喉结。 他静静地看着花梅子,凑过来,轻轻吻了她一下,留下一个圆圆的唇印。花梅子又害怕又恶心,一下就跳了起来,撒腿就跑。 远处的几只鸟受了惊吓,呼啦啦地飞起来。 十五、变质 有一天,方程做了一个怪梦,梦见一颗心脏,被一把锋利的刀子割成三块,鲜血淋漓,各自在“嘭嘭嘭”地跳动着…… 这天中午,方程来到电台附近的一家餐厅,等一个女孩。她是方程的一个粉丝,总是深更半夜给方程打电话。她叫李察。方程有个朋友也叫李察,不过他是男的,在一家公司做销售经理。 这个女孩和方程相约今天中午在这家餐厅见面。焦蕊又出去旅游了。 大凡男人都好色,我已经自我检查过了。我把好色的男人分为三类——色仙,色人,色鬼。 色鬼见了女人就想上,不管对方貌美貌丑,不择手段;色人不正经,却要装出正经的样子;色仙喜欢天下所有美好的女人,但只限于赏心悦目。 男人本xìng为鬼,进化为人,修炼为仙。 鬼搞地下活动,人在地面奔波,仙在天空云游。 色仙把女人当成花,用博爱的雨把她们滋润,使她们更鲜丽;色人咬牙切齿常说的一句话是:宁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而色鬼已经是鬼了,破罐子破摔,干脆赖在花下不走…… 这世上没有色仙,我也不是。 方程是个色鬼。色鬼偶尔抬头,看见一个人特别熟悉——那不是李察吗?当销售经理的那个李察,他怎么变成了女人装扮? 方程不敢妄动,一直观察他,终于肯定他就是李察,于是大声喊道:“李察!” 那个人乜斜了他一眼,杨柳扶风地走了过去,掠过一阵浓郁的香气。 他不是李察?他是一个和李察长得很像的女人? 这个人走到一个角落坐下来,点了餐,开始吃,他的吃相很秀气。方程暗地里继续观察他,越来越恐惧——他认定他就是李察,他眼皮上的黑痣历历在目! 吃完饭,这个人一步三摇地走了。 方程马上掏出电话给李察家打电话。接电话的是李察的太太。 “嫂子,李察在家吗?” “他失踪一个多月了!你见到他了?”他太太焦急地问。 方程不敢肯定,就支支吾吾地说:“没有,我找他有个事。” 他太太说:“你是他的好朋友,要是见到他,千万打电话告诉我!” 方程说:“你放心吧。” 这一天,方程竟然没等来那个粉丝,郁闷地离开了。 晚上,他和焦蕊通电话,对她说了这件怪事。当然,他没有提那个叫李察的女粉丝。 焦蕊笑个不停。 “你笑什么呀?” “有什么奇怪的,可能他是做了变xìng手术。” “可是,他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呢?” “她要切断从前的一切,重新做人。现在,人们的观念还很落后。” “他的xìng格很男人的!” 放下电话,章兀就来了。她没有坐,急切地说:“方程,你认识海仑心吗?” 方程想了想,说:“是不是你上次领到我们电台做节目的那个人?” “就是她。” “怎么了?” “昨天我在商场见了她,她穿一件风衣,理了光头,还长出了软软的胡须,完全变成了一个男人!我喊了她一声,她却好像不认识我了一样!” “你给她家打过电话吗?” “打过,她家说她失踪了。” “我也遇到了类似的情况!我有个朋友叫李察,我昨天见到了他,他变成了一个女人!” “这是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 十六、疯子 方程接到一个任务,去省城采访。 他是坐长途汽车去的,双层卧铺车。车上人很多。 他在上铺。 半夜时,他迷迷糊糊听见下面有两个男人在jiāo谈,断断续续有这样的话:一个疯子,长得很黑,专门给人算卦…… 方程睁开眼睛,探头朝下看,看到了一张苍白的脸,好像是精神病院的张医生。张医生和方程住在同一座公寓里。 他说谁是疯子?云冈? 方程回想云冈的所作所为,怎么想都觉得她挺正常。只是,相识不久,他发现她有一个喉结,虽然不像男人那么大,也不小。他当时很惊讶,以为她雄xìng激素过多。这跟精神病没关系啊。 天亮之后,到了省城,方程发现半夜说话的两个人不见了,他们一定是中途下车了。 从省城采访回来,方程对云冈有了几分警惕。 这天晚上,云冈来了。她依然穿着那条雪白的连衣裙。她为方程洗了一堆脏衣服,然后又开始打扫卫生。 在擦穿衣镜的时候,她对方程说:“你怎么总看我?” 方程走过去,在后面轻轻抱住了她:“你很漂亮。” 她的眼珠黑亮黑亮的,从镜子里看方程。方程也从镜子里看她。 他在心里想:她正常吗? 她突然笑了一下。她一笑,两个酒窝就更深了。 方程的心一抖——难道她能算出自己此时想什么? “你笑什么?” “你有心事。” “你怎么知道?” “这个你就别问了。” “你认识张医生吗?” “哪个张医生?” “精神病院的那个。” 云冈似乎有点恼怒:“我认识。怎么了?” “没什么。” “你怀疑我。” “我只是随便问问。你怎么认识他?” 云冈说:“他是个精神病。” “他是精神病院的医生。” “他深更半夜男扮女妆,让他老婆女扮男妆,不是精神病是什么?和精神病在一起呆久了,很容易变成精神病的。”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他老婆经常找我算卦,她告诉我的。” “原来是这样。” “每个人都有两面xìng。不要相信你看到的。” “难道你让我相信没看到的?” “信不信由你。” “连你都不要相信吗?” “是的,不要相信。谁能算出未来?胡扯。” “你终于说实话了。” 方程一边说一边开始吻她的脖颈。 她说:“你看,现在这里站着四个人。” 方程抬起头,看了看镜子中的另一个方程和另一个云冈,说:“我娶镜子里的那个你,你醋吗?” 她笑着说:“醋什么?我也嫁镜子里的那个你。” 方程一下就把她抱了起来,走进了卧室。 他和她离开之后,镜子中的方程和云冈继续在原地拥抱着,亲吻着。 一只毛烘烘的蜘蛛趴在房顶上,它一部分眼珠观望着镜子中的两个人,另一部分眼珠观望着在卧室的床上搏斗的两个人,还有一部分眼珠打量着它自己晃动的爪子,最后一部分眼珠埋在毛毛里养神…… 十七、人咬狗 周末,章兀不请自来。 她穿着一件简洁帅气的男式衬衫,夸张的肥大里透着一种妩媚。 她拎着一瓶洋酒,进了门,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方程淡淡地说:“你没事了?” 她斟了两杯酒,说:“没事了。” “可是我有事,要写个稿子。” “陪我聊聊天吧!我的心情很糟糕。” “怎么了?” “我对你说过黄海明吗?” “说过。” “我说我有了新男友,其实还是他。我跟他分手好长时间了,可是怎么都不能彻底忘掉他。前些日子,我们又走到一起了……” “你对我说这个干什么?” “因为他昨天死了。” 黄海明和太太很恩爱,但是,这挡不住他在外面鬼混。 一次,黄海明的太太去南方出差了——她搞推销,经常不在家。黄海明见缝chā针,出去和情人见面。 这天,黄海明从那个情人家回来,太太正坐在沙发上等着他。他有点不自然:“你怎么提前回来了?”“你干吗去了?” “跟朋友打麻将。” 他一边说一边抱住她,开始热吻。其实,他的心里没有一点yù望。 太太说:“别兴奋,我来事了。” 他做出很沮丧的样子来,一拳砸在墙上,心中却暗喜。 太太说:“来吧,没事儿。” ……第二天早上,太太用枕头把黄海明砸醒了。 他叫道:“干什么?” 她冷冷地站在他面前,反问:“我走后,你干什么了?” 他说:“没干什么呀。” 她把手伸出来,上面有一堆指甲,红色的,鲜鲜亮亮,一看就是年轻女人的。 她说:“你看,九个。” 他愣了:“你在哪里发现的?” 她说:“洗手间!” 他傻住了。昨晚,那个情人确实当他的面剪过指甲,可是她从没有来过他家啊! 他指天发誓:“我要是找女人了天打雷轰!” 太太说:“别紧张,就是你做了,我也不会杀你。只是别在家里剪指甲,看了恶心。” 可怕的是,白天黄海明一上班就听说,那个情人的手指被人剁掉了一根!她正睡着,突然感到一阵剧痛,坐起来就发现一根手指不见了,血水把被褥染得鲜红。她凄惨地叫起来,连夜跑到医院去…… 她的房门锁着,窗子敞着。她住在四楼。 天亮后,有个小孩在她家楼下捡到了那半截手指。 黄海明想,难道这件事跟自己的太太有关系?不会啊,出事的夜里,太太就睡在他的身边。 不久,太太又出差了。黄海明再一次去和那个情人幽会。她让他销魂。 在太太回来之前,黄海明特意检查了家里每个角落,没有红指甲。他的心放在了肚子里。 太太回来后,他的腰杆挺得很直,甚至都有点朝后仰了。说话的嗓门也大。 晚上,太太在厨房做饭,他看电视新闻。突然,他听见太太叫道:“指甲!” 他跑过去一看,在厨房的柜子下,果然又有一堆指甲,红色的,鲜鲜亮亮。他数了数,七个。 “这是怎么回事!”太太气愤地问。 “我真的不知道!” 太太把厨房门一摔,走进了卧室。他跟进去哄了半天,太太还是一言不发,只给他一个脊梁骨。他忐忑不安地在太太旁边躺下来,大气都不敢喘。 这天晚上,两个人都没吃饭。 黄海明怎么都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 章 哪个女人在故意害他?等他和太太离婚之后,好把两只脚都chā进来? 后半夜刮起了大风,整个世界动dàng不安起来。 黄海明突然醒了,伸手摸太太,旁边空着,而且没有一点热度,他不知道她离开多长时间了。 他的心像兔子一样活蹦乱跳起来。 等了好长时间,也不见太太回来。 他悄悄爬起来,穿过客厅,推开卫生间的门,里面没人。 太太冲出家门之后,黄海明呆呆地坐在床上,看那个鲜红的指甲。它摆在白色的床单上,很醒目。 太太走了,今夜她将在哪里出现? 黄海明立即给昨夜的情人打了一个电话,说了这件事的前前后后。 章兀当时就吓傻了。 那天晚上,刮大风。半夜时,章兀听见门外有动静。她悄悄走过去,透过猫眼一看,猫眼被一只人眼堵住了! 她哆嗦了一下,转身跑回卧室,给方程打电话,可是没人接。 她暗暗骂道,这个该死的家伙不知跟哪个女人鬼混去了!(这次是yuan枉,方程在电台加班录节目。) 过了一会儿,章兀看见阳台上有人晃动。借着月光,她看见了一张女人的脸,她长着两个酒窝! 章兀吓得魂不附体,大声叫起来:“来人!来人哪!” 那张脸突然号啕大哭:“老公,你对不起我啊!”接着倏地就不见了,好像从阳台上跳了下去。 过了好半天,章兀才慢慢走过去,阳台上空无一人。一只毛烘烘的蜘蛛,悬挂在半空中,差点撞在她的眼睛上。 之后,一连几个晚上,她都不敢睡觉。这一天夜里,她好不容易睡着了,却突然醒来,她摸到了一个毛烘烘的东西,是那只蜘蛛爬进了她的被窝…… 又过了一些日子,章兀听说黄海明得了狂犬病。她想去看看他,又怕见到他太太。 最后的日子,黄海明肌ròu痉挛,呼吸困难,精神失常,一命呜呼。有人说,黄海明玩ren兽jiao,才染上了这种病…… “你对我说这些干什么?”方程问。 “我害怕。我希望这段日子你能陪陪我……” “可是我要结婚了。” 章兀的眼睛一下就瞪大了。 方程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一只蜘蛛从门缝爬进来,它伏在地板上,一动不动。分不清它的眼睛在哪里,嘴巴在哪里,鼻子在哪里,耳朵在哪里……一团毛烘烘。 不久,章兀搬家了。 十八、石头、剪子、布 方程结婚了,这一天是周四。 一对相爱的人 在拜堂 大人吹唢呐 小孩放鞭pào 所有人都祝福他们 白头偕老 早生贵子 新郎红脸带笑 新娘粉面含羞…… 大喜的日子,焦蕊显得异常漂亮。她那身雪白的婚纱,是小城最贵的。她本来要租的,方程却执意买了下来,他说:“就因为一生只穿这一次才要把它买下来。” 闹洞房的人,都是方程的同事,这些人的花招特别多,把小两口折腾得够戗。 大家散去之后,方程把灯关了,把焦蕊抱到了床上。 天上挂着银白色的月亮,那月亮似乎比平时大,好像要掉下来似的。 这个新房真是新房,刚买的,还有一股涂料的味道。雪白的墙上挂着很多画,都是高更的作品,《持扇的塔希堤少女》,《拉大提琴的人》,《自画像》…… 方程轻轻地吻她。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嘴唇抖得厉害。 “我爱你。”他说。 她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 他感到她的手依然很凉,她总共也没有多少热量。她的黑发依然挡着她的眼睛。 正在亲吻着,她突然问:“这是几楼?” 方程愣了愣,说:“四楼。” “噢。” “怎么了?” “我喜欢四楼。” 他继续吻她,她只有舌尖才有一点点热量。 “你的心跳得真厉害。”她摸了摸他的心,说。 “我摸摸你的。” 他就摸她。 她说:“三颗,你摸到了吗?” 她的胸口也凉,好像并不跳。 “我摸到一颗。”他笑着说。 “你摸到的那是一颗女人的心。”说完,她也笑了笑。 “你还有……男人的心?” “还有第三颗,那不是男人的心,也不是女人的心。” “你别吓我。” “你应该尝尝当女人的滋味。” 这时候,方程有点警觉,他说:“我可不想。” “当女人多好啊,被男人爱着,保护着。” “你怎么了?” 她慢慢搂紧了方程的脖子,方程都快窒息了,他听见她突然变成了粗粗的男声,一字一顿地说:“我能够帮助你啊!……” 方程好像被人打了一闷棍,他拼命抽出脑袋,跳下床就跑,却被椅子拌了一个跟头——闹洞房的时候,一个同事站在这把椅子上,用线拴着一只苹果,让新郎和新娘同时咬。 焦蕊在后面哈哈哈哈地怪笑起来。那是一个男人在笑!方程甚至感觉到了她的喉结在上下滚动。 方程迅速从地上爬起来,一头撞开门板,冲了出去。穿着婚纱的焦蕊扑到门口,没抓住他,就停在了那里。 方程跌跌撞撞冲下楼,一直朝前跑,朝前跑。 冲到大街上之后,有一对情侣卿卿我我地走过来。他回头看了看,见焦蕊没有追上来,这才停止了奔跑,靠在马路栏杆上,大口大口喘气。 他怎么都想不通,焦蕊怎么突然变成了一个男人!简直是一场噩梦。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回那个新房了。可是,深更半夜,去哪里呢? 最后,他决定去老六家。正巧,老六的太太出国了。 老六刚刚在方程那里闹完洞房回来,他已经睡下了。方程使劲敲门。他打开门,看见是方程,十分惊奇:“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方程气喘吁吁地说:“那家伙是男的!” “谁是男的?” “焦蕊!” “你胡说什么!” “快关门!” 方程进了屋,立即把门反锁了。 “你是说,焦蕊是人妖?” “我觉得她不仅仅是人妖!” “那她是什么?” “她还要把我变成女的!” “我他妈也遇见过这事儿!” “你怎么没跟我说过?” “就是那个胶水女人!我太太不是出国了吗?前几天,我又跟她鬼混去了……到了半夜,和你说的一样,她突然变成了男人的声音!差点把我吓得尿裤子!对了,我才感觉到,她跟焦蕊长得很像,也有两个酒窝!” “我们遇到鬼啦!得了,我就藏在你这儿吧。” “她会不会找到这里来?”老六不放心地问。 “应该不会吧?” 这天晚上,方程一直在回忆那个恐怖的声音,天快亮的时候,他才沉沉地睡去。 他梦见他在电台录节目,很晚才回家。走在路上,他感到身后的冷风突然没有了。他敏感地转过头,果然看见有一个巨大的黑影尾随他,像一面墙。 那个东西低声说:“我是布。” 方程傻住了。 真正恐怖的绝不是青面獠牙和血盆大嘴,而是物。物是最琢磨不透的。 布是什么?剪子是什么?石头是什么? 它们不是我们织的布,不是我们在商店里出售的剪子,不是我们建房子用的石头——这些是被我们驯化的东西。而游戏里的石头、剪子、布,它们在另一个世界,它们有它们的法则。 一把巨大的剪子“咔嚓咔嚓”一边空铰一边从土里冒出来,它冲向布,几下就把布铰成了碎片。方程听见布发出一种怪异的惨叫声。 那剪子继续“咔嚓咔嚓”地空铰,它的尖渐渐朝向方程,声音细细地说:“我是剪子。” 方程想跑却迈不开脚。 这时候,一块大石头横空飞来,它果断地伸进了张开的剪子中间。那剪子发出一种怪声,辨别不出是喜悦还是痛苦,终于跌落在地上。 石头飘在方程的头顶,它粗粗地说:“我是石头。” 方程不知道该用什么口气跟它对话,说谢谢?太可笑了。 他警惕地看着它。 它们都是异类,这一点他是清楚的。 终于它说:“你想不想变成我?” 方程定定地看着它,不知道如何回答。 它又说:“终于有一天,你会变成我。” 又一声怪叫,那个布突然出现了,它迅速推移过来,说:“我是布。” 布包一切,它是这个世界的裹尸布。天地骤然变黑。 这时候,方程又听见“咔嚓咔嚓”的声音…… 他猛地惊醒了。 老六还睡着。 方程叫醒了他,在黑暗中,方程对他讲了他做的梦。老六大惊:“我也做了这个梦啊!不过,我梦见那个布死死追赶剪子,说它爱剪子。那个剪子死死追赶石头,说它爱石头。那个石头又死死追赶布,说它爱布。吓死我了!” 这时候,门外传来一个人的脚步声。 方程立即说:“她来了!” 老六害怕地问:“谁?” 方程说:“肯定是焦蕊!……现在几点了?” 老六说:“四点半了。”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方程穿上衣服,轻轻下了地,来到门口,从猫眼看出去,看到了一张苍白的脸——原来是那个张医生,他好像在楼道里散步。 方程索xìng拉开门,对这个不知是精神病医生还是精神病患者的人说:“您怎么起这么早啊?” 对方冷冰冰地说:“你不是也起来了吗?” 方程干巴巴地笑了一下,缩回了脑袋,又不甘心,再次探出去,问:“张医生,前些日子你有没有去过省城?” “没有。”张医生冷冰冰地说完,顺着楼梯走下去了。 十九、显影 花梅子回家了。 她没有去公寓的那套房子,而是回到了父母那里。她不愿意再遇到方程。 父母看到女儿的眼睛突然好了,别提多高兴了!花梅子没有对他们说起那个奇怪的画家,她怕他们害怕。只是说,有一天早晨,她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东西了。 爸爸是个军人,他激动地说:“明天是周末,我和妈妈带你逛街去,你想买什么爸爸就给你买什么,祝贺你!” 第二天,一家三口果然在外面玩了一整天,充满了欢声笑语。在他们眼里,这世界花枝乱颤,莺歌燕舞。很多路人看他们,不知道这家人为什么如此高兴。 爸爸给花梅子买了好多东西,还为她拍了一卷照片。 花梅子想起那个农村,像一个噩梦。她永远都不想再去那里,永远都不想再见到那个画家。 照片是花梅子去照相馆冲洗的。 可是,她发现取相凭证找不到了。她来到照相馆,对工作人员说:“我的取相凭证丢了,能帮我找找相片吗?” 那个人问:“是你的相片吗?” 花梅子说:“是的,我一个人的。” 那个人翻找了好半天,终于没有找到。 花梅子说:“应该洗出来了。你们让我昨天下午来取的,我没有来。” 那个人很纳闷:“怎么会没有呢?”又找了半天,他低声说:“有个跟你很像的人,不过是个男的……” 花梅子吃了一惊,说:“你拿来,我看看。” 那个人就把一叠照片递给了她。 花梅子看了一眼,差点吓昏——照片上正是她!在花丛中,在百货商店门口,在公园的船上……但是,照片上的她变成了男人! 她把那照片扔在柜台上,说:“这不是我!”然后逃一样冲出了那家照相馆。 花梅子刚刚离开,云冈就来了。 她和方程爬山的时候,拍了很多照片,也是在这里冲洗的。 她拿到照片之后,喜滋滋地看——照片上的她,和一个女人坐在一起。她幸福地笑着,把脑袋依靠在那个女人的肩上。 那个女人穿着方程的衣服,长着方程的脸。 假如她下落不明,方程更恐惧。 之后,方程给新房打过很多次电话,都没有人接。焦蕊确实消失了。 可是,他还是不敢回去住,仍然赖在老六家。他怀疑,焦蕊就坐在电话旁,她直直地盯着它,就是不接。 也许,她不过是一个精神病。 方程继续上班。 花梅子很快就听说方程结婚了,她竟然没有哭。只是,她通过老六要来了方程的婚礼录像,她想看那个新娘一眼。 晚上,父母睡下之后,花梅子把碟片放进DVD里,开始播放。 新郎在众人的簇拥下,去接新娘。花梅子看着满面春风的新郎,眼泪又哗哗地流下来。她明明知道,哭是危险的,很可能让她再次失去光明,却忍不住。 当方程接到新娘的时候,花梅子的眼睛渐渐瞪大了——新娘分明是个男人!婚纱挡着他的脸,花梅子隐隐约约看到他长着两个酒窝。 镜头一点点拉近了,花梅子渐渐看清,他的皮肤十分粗糙,还有明显的喉结。他就是那个画家啊! 花梅子立即拨通了方程的电话。 “哪位?” “我是花梅子!” 方程有些吃惊,她好久没有跟他联系了:“花梅子?” “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老六家。听说你的眼睛……” “方程,我只想告诉你,我在你的婚礼录像中看到的那个新娘是个男人!我见过他,我怀疑他不是人!你千万小心!好了,我不能跟你说了,再见!”然后,她匆匆挂了电话。 方程不知道,花梅子刚刚对他说完这些话,突然眼前一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黑夜给了她黑色的眼睛,黑色的眼睛给了她黑夜。 “爸爸!爸爸!” 爸爸跑过来,抱住她问:“梅子,你怎么了?” “我又看不见了……” 爸爸急忙抓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 章 她的手,连夜到医院去急诊…… 花梅子又瞎了。 这次,她没有哭。她在失明之前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那就是告诉了心爱的人一个秘密。她想,这至少会让他多一分警惕,少一分危险。她已经满足了。 回到家,她安静地躺在自己的床上,闭上了眼睛。这种黑暗她已经习惯了。 电话响起来。 她拿起来,是方程的声音!她激动得手都颤抖起来。 “花梅子,你的眼睛好了吗?” “好了。”她说。 “真对不起,这段时间,我一直没去看你……” 花梅子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 “没事儿,都好了。你自己要多加小心,我总觉得最近这个世界不太正常……” “我感觉到了。” “嗯,那我就放心了。” 花梅子刚放下电话,电话又响了,她以为还是方程,拿起话筒,却听见了那个黑暗中的画家的声音。 她对他的声音太熟悉了,差不多有两个月的时间,她都是通过他的声音和他jiāo往的。她的心缩紧了。 那个画家说:“你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 花梅子问:“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 “实际上我就在你的电话机里。” “你想怎样?” “我只想问问,你那些照片好看吗?” 花梅子已经不知道害怕了,她气得牙齿咬得咯咯响。 画家继续说:“那个村子还有一种花,叫笑花,只要用它擦你的身子,九九八十一天,你就变成男人了,有万分之一的希望……” 花梅子“啪”地把电话摔了。 二十、遍地酒窝 这天老六加班,很晚还没有回来。 方程一个人煮了包方便面吃了,然后他打开电视看新闻。 他想,假如把自己经历的这件事捅出去,那将是全市最大的新闻。但是,他在小城毕竟是个知名人物,他不想让大家看笑话。 有人敲门,慢腾腾的两下。 是老六回来了,他每次都这样敲门。 方程走过去,刚要开门,却多了个心眼,从猫眼朝外看了看,这一看不要紧,一下就吓傻了——焦蕊穿着婚纱站在门外,脸色苍白,死死地盯着猫眼! 方程的身体都软了,转身扑到窗前,手忙脚乱地打开窗子,对着外边大声喊道:“来人!来人啊!” 没人露头。匪徒为什么猖獗?就因为我们缺乏联防意识和互助觉悟。 方程转身跑到电话旁,拿起话筒报警。他确实吓傻了,拨的竟然是查号台。发现错了,急忙重新拨号…… “有变态!何奈公寓六楼B室!” 敲门声又响了,慢腾腾的两声。 方程瘫在沙发上,一动不敢动。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门板。他在想,假如焦蕊破门而人该怎么办。 终于,他听见了急促的警笛声,由远而近。 慢腾腾的敲门声终于消失了。 警笛声停在了楼下。 方程的心踏实了一些,他正想着该不该跟警察说实话,警察已经“嘭嘭嘭”地敲门了:“开门!警察!” 他跑过去,从猫眼看了看,来的竟然是防暴警察。他打开门,警察冲进来,他戴着头盔和面具。 “你是报案人吗?” “是我。” “变态在哪里?” “她走了。刚才还敲门呢。” “她没走。”警察一边说一边反身把门关上了。 方程惊恐地看了看门外:“在哪里?” “在这里呀。” 警察一边说一边把面具摘掉,露出了一张苍白的脸——是焦蕊!她靠在门板上,定定地看着方程。 方程差点坐在地上。 终于,焦蕊那定定的眼睛里流出泪水来,用粗粗的男声说:“方程,我是爱你的。你怎么不听话呢?”一边说一边伸过手来抚摸方程。 “变态!!!”方程惊叫着转身就跑。 往哪里逃呢? 窗子开着。方程很清醒,下面有铁栏杆,铁栏杆上有矛头,他决不能从窗子跳出去。最后,他慌不择路,一头撞进卫生问,从里面把门锁上了。 很快,他就听见了牙齿啃咬门板的声音。他左右看看,连个可以当武器的东西都没有,就抓起一只玻璃缸紧紧攥在了手中。 很快那门板就有了漏洞。 方程知道自己要完蛋了。 那漏洞越来越大,他看见了焦蕊那惨白的牙齿和血淋淋的脸,她一边啃咬一边定定地看方程。 她要进来了! 那一刻,方程竟然忘了害怕,心里感到很悲痛——难道这个满嘴是血、啃咬门板、人不人鬼不鬼兽不兽的东西,就是自己满心爱慕,决定一生与之相伴的女人? 这时警笛又一次响起,这次的声音才是真实的。 焦蕊愣了愣,停止了啃咬,那张血ròu模糊的嘴上下蠕动着说:“宝贝,我还会再来的。你等我啊。” 然后她转身离开了。 方程没有立即走出去。他已经不相信她了。 ……直到警察赶到后,他才走出卫生间。他只说有个变态,冒充警察,骗开了他的门。他躲到了卫生间,没有受到伤害。 警察认真作了笔录,又勘察了一番现场,离开了。 那天老六回来,看见方程的脸色十分难看,而且卫生间的门也毁坏了,很吃惊:“发生什么事了?” “焦蕊来了!”方程惊魂未定地说。 老六半晌说不出话。 “我们搬家吧。”方程又说。 “我想,搬到哪里她都能找到。” “你是不是要赶我走了?” “团结还来不及呢,我怎么会赶你走呢?” “现在我谁都不相信了。” “别废话了,我们一起想想办法吧。” “你有什么办法?” 老六就不说话了。 次日,他们一起去上班。 太阳很好,这个世界刚刚醒来,空气里有露珠的味道。两个不幸的男人心情似乎好了许多。 他们坐上了巴士。巴士人多。 有个女孩背对他们坐着,她的身材跟章兀一样好。 方程说:“你看,那个女孩……” 老六说:“你没记xìng!让你再遇上一个长酒窝的女人,吓死你。” 方程:“难过美人关。” 老六:“这世界太不安全了,咱们还是先学点男子防身术吧。最倒霉的男人是——泡妞成了老公,你呢?——泡妞差点成了老婆。” 前面那个女孩回过头来,她听见了他们的话,笑着说:“别担心,很安全——”一边说一边递上名片:“——因为有保险。我是保险公司的理财顾问,云冈。” 怎么样怎么样?我说过吧? 两个男人吓傻了,因为这个女孩——先别管她叫什么了——她真的有两个甜甜的酒窝! 方程把名片接过来,说:“对对对,有了保险就保险了。” 那个女孩似乎对方程更有好感,她朝他嫣然一笑,又转过头去。 老六碰了碰方程,小声说:“嗨,你看,那几个人也有酒窝……” 方程顺着他的指引看过去,有个老头在闭目养神,他长着两个酒窝。他旁边,坐着一个带小孩的女人,她和她的孩子都有酒窝。 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像两个过街老鼠一样,赶紧下车。 那个“理财顾问”朝他们挥挥手:“二位,联系啊。” 他们下了车之后,有个人走过来,小声说:“要发票吗?” 这个人也长着两个酒窝! 方程和老六赶紧走开了。 “这世界是怎么了?”老六嘀咕了一句。 方程木木地看着他。 “你看我干什么?难道我也长酒窝了?” “就是……” 二十一、狂乱之魔 这天下午,方程把花梅子约到一个酒吧。这是两个人分手之后,花梅子第一次见他。 方程看到花梅子摸索着走进来,很吃惊。他走上前,拉住花梅子的手,急急地问:“花梅子,你的眼睛不是好了吗?” “前些天又看不见了。” “为什么?” “不知道,也许本来就不该好。” 方程一把把她搂在怀里,眼睛就湿了。花梅子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酒吧正在播放一首歌:多情是一种疼,敏感是一种累,痴心是一种毁,善良是一种罪。高傲是一种逃,幻想是一种飞,坚强是一种撑,沉默是一种美。为谁日夜牵肠挂肚?为谁朝夕内心流血?为谁受了委屈不要他负责?为谁受了冤枉不向他辩解?为谁坚持为谁后退?为谁减寿为谁无悔?为谁挤出生命最后的水!……“你恨我吗?”方程问。 “唉,因为你不爱我,一切必要的都没有必要了;因为我爱你,一切不该原谅的都原谅了。” “不,我爱你!” 花梅子像被电击了似的抖了一下。 “真的?” “真的。” 花梅子一下就伏在方程的身上痛哭起来。 这一天是六月二十八日,夏季如火如荼。这一天,丰镇电台的主持人方程和盲女花梅子破镜重圆。不过,这成了他们最后一次相拥相抱。 方程又给老六和章兀打了电话,约他们到酒吧来。 他要把大家聚到一起,沟通一下,商量一下,拧成一股绳,共同对付这可怕的现实。 大家聚齐之后,各自讲了各自的遭遇。后来,大家发现这些故事有jiāo叉: 焦蕊姓焦,那五个失踪的模特都姓焦,给方程发错短信的“孙子”也姓焦。 那些模特的五官拼凑在一起,酷似章兀的前夫。在黑暗中为花梅子治眼睛的那个人,还有焦蕊爱慕的那个画家,他们的经历都很像章兀的前夫。 画家跳楼身亡,身上被穿了三个洞。前不久报道的那个在新婚之夜莫名其妙跳楼摔死的新郎,身上也被穿了三个洞。 焦蕊长着酒窝,云冈长着酒窝,在章兀的阳台上一闪即逝的那张脸长着酒窝。 那个新郎是从四楼跳下来的,那个画家也是从四楼跳下来的。焦蕊结婚前住在公寓的四楼,那个被剁手指的不幸女子住在四楼,方程的新房也是四楼,他们现在喝酒的酒吧也是四楼! 花梅子并不怎么害怕。她为了方程连光明都失去了,还怕什么呢?还有比无边无际的黑暗更可怕的东西吗? 和她对方程的爱比起来,所有的恐惧都太渺小了。 她甚至有点高兴。恋爱中的女孩不可避免有点小小的自私——她巴不得所有要和方程结婚的女人都是男人。那样,方程就永远属于她了。 她一直坐在方程身边,抓着方程的手,聆听着他说的每一句话。听他说什么,花梅子都觉得幸福。 ……感谢花梅子,她让我们在这个狂乱的时代里还见到了如此美好的爱情。 方程说:“我怀疑出现了一个狂乱的魔,一切都是它变化的。” 咋整? 商量到最后,大家都没有好主意。 章兀说:“干脆我和花梅子都搬到老六家吧,我们四个人在一起,想必那东西不敢来。” 花梅子的父亲是陆军团长,他比方程和老六都高大威武。但是花梅子更愿意到老六家,这样她就可以时时刻刻和方程在一起了。 “我同意。”她说。 方程说:“那咱们趁天亮都回去收拾东西,然后到老六家聚齐。” 大家纷纷站起身,离开。没人看见有一只毛烘烘的蜘蛛,它趴在酒吧的房顶上,静静听着他们的谈话。他的一些眼珠看方程,一些眼珠看老六,一些眼珠看章兀,一些眼珠看花梅子,还有一些眼珠看窗外的街景…… 方程看了看花梅子的眼睛,说:“花梅子,我陪你回去。” 花梅子说:“取完我的东西再取你的东西,那时候天就黑了,我们还是各走各的吧。我没事,叫个出租车,很方便的。” 方程摇摇头,说:“你看不见,我不放心!” 老六说:“得了,方程,现在你最危险了,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我陪花梅子回去。” 方程这才点点头,说:“那好。” 章兀哆哆嗦嗦地说:“我一个人回去……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方程说:“除了黄海明的老婆,你谁都不用怕。” 于是,老六跟花梅子走了,方程和章兀各自走了。 自从那夜逃离之后,方程这是第一次回新房。他的身份证在这里。 四楼。 楼梯上没有一个人。 他的双腿像灌了铅:“嚓,嚓,嚓,嚓,嚓,嚓……” 他哆哆嗦嗦掏出钥匙,捅了几次才捅进锁眼。打开门,他站在门外没有走进去,贼溜溜地朝里面看。 新房里空空dàngdàng,只有墙上那些画里的人诡秘地看着他。 焦蕊像一个噩梦,消失得无影无踪。方程跑出来时撞倒的那把椅子还躺在地上。 方程望着自己亲手装修的新房,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到处都是灰土,墙上的喜字也掉到了地上,很凄凉。色彩依然喜庆,但是爱情却萎缩了,变质了,烂糊了。 观察了一阵子,确认里面没有人,方程快步走进去,胡乱拿了几件换洗的衣服,装上身份证,迅速朝外走。 门却被关上了。 焦蕊穿着雪白的婚纱挡在门板上,木木地看着他。 她好像有几天没洗脸了,很脏,眼角还有几粒大大的眼屎。也好像几天都没有睡觉了,脸色纸白,眼睛猩红…… 方程的腿像筛糠一样抖,想跑都跑不了了。 章兀新租的房子在市郊。 她下了出租车,走进小巷。路灯昏暗,十分安静。 迎面走过来几个男孩,说说笑笑。章兀的心踏实多了。 这几个男孩走近之后,她却愣住了——那不是焦金、焦木、焦水、焦火、焦土吗?她们怎么变成了男孩? 章兀愣愣地站在原地,不敢朝前走了。 五个人步伐一致,走过来,停在了章兀的面前。 焦火说:“哎,章兀,我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 章 找你呢!” 章兀打个冷战。焦火的手里举着一封牛皮纸信封。 焦火把那封信递给焦土,说:“你给她。” 焦土转手递给焦金,说:“还是你给吧。” 焦金又jiāo给焦木,说:“关我什么事啊,你给!” 焦木又塞给焦水:“还是你给好。” 焦水又塞到焦火手里:“你给吧。” 焦火就笑嘻嘻地把信递向章兀。这次,章兀看得清清楚楚,焦火的手不是肌ròu,是木头,甚至还看见了一个节子! 她哆哆嗦嗦地把信接过来。 焦火说:“章兀,到时候,别忘了请我们吃喜糖啊。” 然后,五个偶人又说说笑笑地走过去了,消失在小巷的尽头。章兀低头胆怯地看了看那封信,终于把它打开了。上面写道: 我爱的小坏: 我时时等,年年等,世世等,怎么等你都不来,我只有千里迢迢来找你了。我就在你身旁啊,亲爱的!果然有人拍了拍章兀的肩。她吓得魂飞魄散,回头看,正是那个曾经在她的阳台上一闪即逝的长着酒窝的女人! 她深情地看着章兀,嗓音粗粗地说:“小坏,我是芳汀啊。” 章兀感到一阵昏眩,软软地倒在了对方香喷喷的怀里…… 老六和花梅子一路平安,没遇到任何可怕的情况。 他们顺利地来到花梅子的家门口,客气了一番,最后花梅子进去收拾东西,老六在门口等。 花梅子很快出来,他们又一起来到老六家。 方程和章兀都没到。 老六到卫生间用冷水狠狠冲了冲脑袋。他要保持清醒,保持备战状态,否则随时都可能被变成女人。 他爱女人。 有学者说,每个人都有同xìng恋倾向。只是受到了后天的社会的教育,才专心致志成为异xìng恋。老六不赞同,动物没有受过任何教育,可是,它们绝对是雌雄相配。这是天xìng。 他从卫生间出来后,花梅子问她:“你干什么了?” “洗洗头。” 花梅子想笑:“这么紧张的时候,你洗头干什么?” “要上花轿了。”他开玩笑说。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等待另外两个人。 花梅子没有心情聊天,她牵挂着她的方程。 天一点点黑下来,黑暗像一块巨大的磐石压在花梅子的心头。 她抓起电话,摸索着按下方程的电话号,他竟然关机了。她又给章兀打电话,她也没开机。她终于忍不住了,说:“老六,你去看看吧,我怀疑……方程出事了。” 老六说:“别担心,我现在就去。” 老六也怕,但是他知道此时一个男人应该怎么做。男人除了花心,也有悲壮的一面。 “你要小心。”花梅子说。 “没事的。”老六假装轻松地说。 他出了门,如履薄冰地走在路上。路灯不知怎么不亮了。 突然,他听见身后有人喊他:“老六!——” 他回头一看,是个黑黑的女孩,她穿着雪白的连衣裙,长着两个深深的酒窝! 他撒腿就跑。 那个女孩一边追一边喊:“我叫云冈,是方程的朋友!你跑什么?” 他不管她喊什么,就是跑。 正巧有一辆出租车停在路边,他打开车门就上去了。车开动起来后,他从车后窗望出去,空dàngdàng的路上不见一个人影…… 他惊魂未定地来到方程的新房。 他还没走进去,就看见方程走过来,不过,他已经换了女人打扮,走起路来臀部甩来甩去,散发着香气。 惊恐爬上老六的心头,他试探地叫了一声:“方程!” 方程瞟了他一眼,好像根本不认识他,摇摇摆摆就走过去了。 老六呆呆看着方程的背影,兔死狐悲,眼睛就湿了。 “方程!”他又颤颤地喊了一声。方程连头都不回,继续朝前走去了。 他惊恐地跑到大街上,坐上一辆出租车,朝章兀的住处奔去。 来到章兀的门前,他敲了半天,没人应。他想,难道她已经到自己家了? 他刚要离开,门突然打开了,他看见一个男人伸出头来,恶狠狠地问:“什么事!” 他傻了——那张脸分明是章兀啊! 老六一直跑到大街上才停下来,一边惊恐地回头看一边给花梅子打电话。他受了巨大的刺激,说话结结巴巴。 花梅子终于听明白了,大声哭起来。她最爱的人变成了女人,这比瞎十次更痛苦。 “方程现在在哪儿?我要去见他。”她哭着说。 “他已经变成女人了,你见他有什么用!” “我不管!你告诉我,他在哪儿?” “你还不明白?他已经不是他了!” “我一定要找到他!”说到这里,花梅子哭得更厉害了。 “你就当他死了吧。现在,你要想一想怎么保护你自己!”这时候的老六才像是花梅子的主编。 花梅子停止了哭泣,坚定地说:“老六,我不相信他就这样变成女人了,我一定会让他恢复过来!” 这时,她突然听到老六发出一声惊叫,接着,电话就断了。 她再打过去,是占线的声音。 二十二、精神病医生 迎面有一辆白色面包车疾驰而来。 车灯很亮,刺眼。驾驶室里黑糊糊的,看不清开车人的模样。 老六意识到要出事了。 果然,这辆面包车在他面前停下来,接着,张医生从车上跳下来,后面跟着两个穿白大褂的人,他们扭住老六,强行把他推进了车里。 老六发现,这是一辆经过改装的面包车,车窗上都是铁栏杆。 “你们干什么?”老六喊道。 张医生拿出一根电棍晃了晃,说:“你是精神病!” “张医生,我和你住在同一座公寓里啊,你忘了?” “因此我才了解你,你是一个精神病。” 老六发怒了:“你才是精神病!” 张医生认真地看了看他的眼睛,慢慢地说:“你说对了,我是精神病……” 老六一下就泄气了。 就这样,他被关进了精神病院。 他住的是六人病房,窗上安着铁栏杆。如果把脑袋留在病房里,那么身子和四肢勉强可以挤出去。 除了老六,病房里还有四个人。也就是说,还有两张床空着,老六可以在两张空床之间挑选。 他进来之后,铁门“哐当”一声锁上了,震得他哆嗦了一下。那四个精神病立即凑到铁门前,认真地讨论怎样一个个从锁眼钻出去的重大事情。他们很民主,集思广益,气氛热烈。 天黑之后,有人哭,别提多伤心了;有人笑,高兴得直拍手;还有人在深沉地背诵诗歌:公园里,一千年一万年,也难以述说这瞬间的永恒。一个女人和一个女人在接吻,他们在冬日朦胧的清晨。清晨在蒙利苏公园,公园在巴黎,巴黎是地球上的一座城,地球是天上的一颗星…… 半夜的时候,铁门“哐当”一声打开了,有个人被送进来。 借着昏暗的月光,老六感觉这个人很面熟,接着他就哆嗦起来——她正是那个叫云冈的人! 此时,云冈已经变成了男人的装束。她坐在老六的床边,嗓音嘶哑地说:“老六哇,我给你算一卦好不好?” 老六吓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她说:“今夜你有艳遇。” 老六不说话。 她说:“一个男人会爱上你。” 老六裆部一热,尿了。 她木木地看着他,把尖尖的手慢慢伸过来…… 四处都是铁栏杆,老六无处可逃。 那个精神病还在哭,哭一个男人的消亡;那个精神病还在笑,笑一个女人的新生…… 二十三、爱 花梅子怎么等老六都不回来,她知道他们统统都出事了。 那一夜,她一直在哭。 假如方程一直不爱她,她不会如此难过,爱是乞求不来的,她想通了。可是,方程已经回心转意了!可是,他们破镜重圆的爱情却被那个狂乱之魔毁灭了…… 假如,方程此时正在享受蜜月,她也不会如此牵挂。花梅子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不知道他的生命受着怎样的折磨…… 花梅子五脏如焚。 从第二天起,花梅子开始寻找她的男人。她没有眼睛,她的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她只有一根马竿,敲击着不知深浅的前途:嗒,嗒,嗒,嗒……她探索着走过大街,穿过小巷,她几乎走遍了小城每一寸地方…… 不知找了多少天,花梅子的脸都被太阳晒黑了。 这一天,她走着走着,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是我。”那个画家在黑暗中说。 花梅子没有害怕,她愤怒地问:“你为什么撞我?” “是你撞我。两次都是你撞我。”他耐心地说。 “你想干什么?” “你想干什么?” “我找方程。你为什么要害他?” “他是自愿的,他喜欢变成女人。” “胡说!他现在在哪儿?” “他正在和一个男人幽会。” “我要去找他!” “我可以给你带路。” 花梅子毫不犹豫地跟这个黑暗中的人走了。为了见到方程,她甚至不怕前面是万丈深渊。 她跟他走了很远,越走越僻静。她甚至听到了虫子“唧唧”的叫声。 那个人果真把花梅子领到了一个安静的酒吧里。他说:“你要找的人就在旁边。” 花梅子轻轻地叫了一声:“方程?” 一个女声淡淡地说:“哦,花梅子呀。” 花梅子听得出,这个声音正是由方程的声音演变而来的,她的眼泪哗哗淌下来。 一个男人问:“她是谁啊?” 那个女声说:“她是我以前的一个朋友。” 花梅子哭着说:“方程,我找你很多天了……” “你连路都看不到,找我干什么呀?” “我担心你。” “我好好的,你担心我干什么?” 花梅子还在哭:“方程,你还记得那个小篮子吗?我住在五楼,你住在四楼,你给我买香蕉,买荔枝,买苹果……你都忘了吗?” 那个男人不耐烦地说:“她哭哭啼啼到底要干什么?” 花梅子哭得更厉害了:“还有,几天前,在酒吧,在那个四楼的酒吧,你说你爱我……” 那个女声不耐烦了:“你快走吧,我对女人不感兴趣!” 花梅子呆住了,过了一会儿,她静静地说:“方程,我可以……摸摸你吗?” 那个女声已经愤怒了:“你变态!” 花梅子跌跌撞撞地朝外走去,几次差点摔倒。 为了找到方程,她的脚掌磨出了茧,她的身上被刮了很多伤痕。她走了很远很远的路,询问了很多很多的人…… 可是,她的心上人却骂她:变态! 这个酒吧也在播放那首歌:多情是一种疼,敏感是一种累,痴心是一种毁,善良是一种罪…… 晚上,花梅子又拿起了收音机,等待方程的声音。 这是方程变xìng之前录制的最后一期节目。 世界安静极了,听不见舞厅的音乐,听不到酒吧的喧嚣,好像人类都消失了。方程用他那磁xìng的男中音,深情地对着他的花梅子讲起来: 有一个女孩,她叫花梅子。 花梅子深深爱着一个男子,她坚信这世上只有两个人。可是那个男子把她抛弃了,花梅子的世界从此坍塌了一半。 她那一怀无边无际、无始无终的绵绵情感,浓缩成了一颗美丽的情种。她把自己埋在野外深深的土层下,避开尘世无数脚板的践踏,独自做那千载难圆、万劫不醒的痴梦。 她用自己的泪水把自己浇灌。 多数人都认为自己多情,那多情就像雨滴,满天飘飞,四处洒落,和哪个异xìng在一起,都是痴情的泪。真正的情种是稳重的。花梅子等待着缘分的到来,那时候她就会发芽了,一生一次,然后,她专注地生长,投进生命所有的汁液。 即使永远不开花,她也不懊悔。她要固守这一份愚笨的浪漫,淘汰的痴情,直到时空衰朽。 如此说来,花梅子把自己埋进土里的时候,就是被埋进了坟墓…… 突然有一天,黄色的沙砾满天飞舞,它是魔,它要消灭xìng别,消灭爱情。它要篡改人类的根本。 实际上,这都是轻薄的人类自己造成的灾难。 真正的爱情之花越来越稀少,这个世界越来越荒芜,人类自己破坏着yīn阳和谐,自己种植着罪恶的畸形之果。 可是,花梅子穿过石头,穿过邪恶,颤巍巍地绽放了。她摇曳于天地间,美丽绝lún,地久天长。 那个魔竟然吓得惊慌失措,仓皇而逃。它见识了爱的巨大力量…… ……听着听着,花梅子哭出声来。 突然,收音机里的方程又变成了女人的声音,低低地对花梅子说:你还爱我吗? (完)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iqugedu.com--【受受】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访问小说分享者(曦心云绯)的书库,阅读更多TA分享的书籍! 地址:http://www.biqugedu.com/u?id=21562 也可以百度搜索或者访问www.biqugedu.com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