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梦大唐》 正文 序:在一样的时候,总想来点不一样的! 写一个历史小说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 历史小说作为类型小说的一种,顾名思义,历史知识c历史趣闻c历史掌故c历史见地c历史观感是作者创作和读者阅读的主要内容。但遗憾的是,在网络文学的阅读中,我们见惯了太多太多c太多太多的历史小说,它们把故事场景设定在某个具体的时代,却让人看着与现代都市校园剧毫无差别的剧情。我相信,这些故事即便不发生在古代,仍然不妨碍作品本身的创作,甚至读者读起来,也不会觉得不精彩。这样,历史的元素在这些故事里,实际只是一张皮,甚至在架空历史的故事中,连皮都不算。 我不是去否认写这些故事朋友们的努力,也不敢对他们的作品有丝毫不敬,因为它们毕竟给大家同样提供很多了快乐。 但我还是要说,他们不算是真正的历史小说,历史小说归根结底的说是小说,这并没有错,但其区别去其他类型的关键在于,作品要向读者展示处于真正历史环境中的人们的所思所想,展现他们的爱恨情仇,在自由的创作与想象中尽可能的逼近真实,把那些厚重c深邃c轻灵c动人c无奈c感慨等等历史情绪和历史体验传递给读者。我想,那样的历史小说,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历史小说。 历史小说的魅力所在,也是它的难度所在,它在创作上,是被囚禁的自由,是带脚镣的舞蹈。 我四肢不太灵活,在舞蹈上没有一点天分,但我希望自己的笔,能跳的好一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更新说明(每天固定2000,时间毫无规律) 各位读者童鞋们: 很高兴能在这里带着这个故事和大家见面。 《醉梦大唐》可以说是我名副其实的,第一本正儿八经开始的长篇小说创作,本来想在自己的知识储备更加丰富,文笔更加精熟的未来几年才开始提笔,但想到学无止境,随着阅历的增长和视野的开阔,我意识到终自己一生能达到境界,可能都不会令自己有十分满意的状态去拿起笔来写作。最好的方式,可能是先写出来,然后修改。事实上,伟大的作品也常常可以是急就章,梅塘之夜上沉思的莫泊桑,从浴室里走出来的巴尔扎克,在我犹豫的时候提醒着我,孩子,你应该拿起笔了。是的,我应该拿起笔来了,为了年少时候的梦想,也为了馒头片中间夹着的两根香肠。也许,这些都不会实现,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毕竟书写和阅读,还能让我感受到生活的多彩和意义,我想这是很多来到这里的写书看书的人的共同想法。 这是一个怎样的故事,我想将来大家会各有各的看法,在书本体量较小的今天,似乎也没必要啰里啰嗦的介绍剧情。这里就简单说说更新的事情吧,由于工作繁忙和历史研究本身对时间的耗费,作者码字速度绝对不如龟速,所以更新上也要采取一种新的方式——我把它称之为“变态更”,很简单,也就是形式上不断变换形态的更新,具体来说有三种方式: 1c每十天更新,更新时间在第十天,更新章节为十章,按照时间来看,应该是每月的10号c20号c30号,统一更新。 2c每天一更,更新一章。 3c毫无规律的随机更新。(现在采取这个方式) 以上三种方式随机出现,属于完全紊乱的更新状态。若果大家不知道什么时候更新的话,可以来参考一下这个非常不靠谱的更新说明。看到这里,可能有童鞋要问了,这个更新说明和没有说明有什么区别? 是啊,有什么区别呢?我也不知道。 最后,欢迎大家在阅读过程中查找错别字c指正史实错误,探讨剧情,分析人物,提供宝贵建议并留言交流,感谢所有的陪伴和支持。 愿你们一切都好。 吃包子的妖怪写于晚饭时间的泉城 2017年7月17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南来游客(求收藏!求推荐!) 大唐开元十一年秋十月初九,一切与往常都没有什么不同。不过,天气似是只在一夜间的功夫,就突然变得冷了。河东道泽州北境的官道上,仍旧是车马熙熙。 “驾!驾!驾!”车夫把鞭子挥的正急,调子也叫得响,循声望去,远远奔来的是一驾四匹骏马牵带的大车。“紧着些!兄弟们到了长安,好好吃他一顿大酒!”那车夫黝黑精壮,天气虽冷,却只穿了一身薄布褂子,额上还有细汗渗出来,他扭头向着身后的路面大声喊了一句,然后从道边树下的站着的两人身旁疾驰而过,扬起了一阵尘土。 “公子。这北方人就是怪,怎么和自个儿说话呀?”说话的是个少年,浑身上下书童打扮,约莫十五六岁年纪,车马过后,他便挥手去赶身前的扬尘,还不住朝着四下寻觅,确定自己所言不错,便对着身边的人问道。 书童身旁站着的是个穿白袍子的公子哥,二十五六岁年纪,风姿俊朗,一身江南灵动之气,与泽州大冷的天气显得格格不入,他手中捏了一把扇子,正缓缓摇着,扇背上画着的是一幅江山锦绣图,画风神韵充沛,显然是出自大家手笔,在市上几吊钱是决计买不来的。 “信鸿,你听。”公子哥对着官道端详了半晌,侧偏了头,做了寻声的姿势。 “公子,这c这是雷声?!”信鸿似是听到了什么,茫然抬头看看天,又觉得哪里不对。 “来了!”公子哥又听了一阵子,突然捏了手中扇子,拉着信鸿隐进了官道旁的林子里。 不多时,信鸿说的“雷声”便从官道上隆隆地奔来,原来那声音不是雷,而是一大队骏马马蹄奔驰中交叉错落落下的响动。“六十五c六十六。”信鸿在道边林中喘着粗气,数着眨眼就从眼前奔过去车马,“公子,公子,我没数错吧?”他声音有些激动,这般多的马车车队他虽然也曾见过,不过,这般多马车在官道上如此奔驰驰骋的景象确是不曾得见,他自小就跟了身边的江南公子,哪里能够目睹这般豪壮的景象呢。 “不错。正是六十六之数。也不知是哪位巨商富贾的家当,这么急着要运到长安去啊。”公子整了整袍子,和信鸿双双从林中钻了出来,又上了平坦官道,行了一阵,但见秋风阵阵,车马粼粼,漫天黄叶飘落,身上说不出的舒爽,便感慨道,“我大唐如今国富民强,四方安泰,蛮夷臣服,这到长安去做生意的人,可是越来越多啦。” “是啊c是啊。可是咱们家公子,放着大好的长安不去住,偏偏要跑到这河东来作耍。”信鸿撅了小嘴儿,摇着头一阵惋惜。 “你?该不会是又想永乐坊里的小姑娘花湖了吧?”公子用手指点了点信鸿的额头笑道。 “公子,我想她干什么!”信鸿解释道,“我是替公子不平罢了!” “呦?那你倒说说,怎么个替我不平?”公子哥问道。 “那还有个不好说的?”信鸿胸有成竹昂起头道,“这一遭跟着公子出来,大江南北,东西两都,咱哪里没到过。起先是出了江宁,便到和州,经庐州c寿州,转到颍州,再过陈c许,赏花东都,后来又到了长安。公子,信鸿可要问你一句,初时,咱是为了什么出来的?” “那怎会忘?当然是为了得会天下士子英豪,免得在那江宁一县之地,被人捧来捧去,最后成了井底之蛙。” “正是。可是,咱们这一路东奔西走,说到头来,让公子倾心相敬之人,又能有几个?” “这。倒也不是我夸口,咱们见得这些许多人中,多是浮华轻薄之流,无足称道。只有,只有河北冀州的崔以兄,才称得上是英才卓荦c人中翘楚。” “公子说的是!如崔公子这般人物,算是咱们见的人中顶好的了。可信鸿想问的却是,在公子心中,崔公子与公子你比,哪个又更好些?” 公子哥听着书童信鸿发问,摇头笑道,“你这张嘴,越来越刁了。我看你啊,准是在长安时和花湖那小姑娘,学坏了。” “公子莫要岔话。咱们不说那花湖小姑娘,还只说天下英杰。”信鸿年纪虽小,却自有一股执拗脾气,加上公子平日对他甚好,往往言语之间主仆情似兄弟,是以信鸿言语,大多时候都是如此直率不羁。 “这个嘛。”公子哥微一沉吟,字斟句酌的说道,“若论才学,以崔兄词章文华之高,蟾宫折桂,亦未必是难事。若论品性,崔氏数百年名门,天下垂范,崔兄更是人品端凝c动静循礼。” “公子莫要绕,只说比咱家名满江宁的王公子如何便是。”信鸿催问道。 公子哥见信鸿催的急,微笑说道,“崔兄动静循礼,吾不敢比,只是间或失于迟重,文章辞彩盎然,鸡群鹤立,却仍比区区在下,稍逊一筹。” “那若论豪情剑胆,崔公子又如何?”信鸿又问。 “崔兄这般庙堂人物,怎会舞刀弄剑?他自然不会的。”公子哥说道。 “这就是了!”信鸿拍手道,“比过了文章c道德c武艺,到头来,还不是咱家公子稍胜一筹?!” “稍胜一筹又怎样,稍逊一筹又怎样?”公子轻摇扇面问道。 “依我说,咱们还是回到长安永乐坊住下,来年春闱,公子考个状元便是!那时候,也好叫天下人人尽知公子的大名!然后公子就再娶个公主,听说当今圣上的七女万安公主,有倾国倾城之貌,公子当了驸马爷,再把老爷和夫人从江宁接过来,一起享福岂不是好?”信鸿越说兴致越高,一口气说完,便把眼去瞧身旁的的公子哥。 “看不出来,信鸿你小小年纪,竟然还有娶公主的志气。”公子笑道。 “哎呀,公子,我哪里配娶公主?我是说你娶公主啊。”信鸿苦笑辩解。 “你呀。在长安住了那么久,岂不闻谚曰:‘娶妇得公主,平地生公府。’你道公主是那般好娶的么?” “信鸿怎不闻得?就是因为近世以来,公主受宠太过,所以其害大者擅权龙庭,酿成太平c安乐之祸,其害小者跋扈闺闱,也要驸马之家频吃官司。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今上的公主脾气虽然也坏些,不过可以让咱家老爷学学太宗朝的宰相,王珪王大人啊。” “哦?怎么个学法?”公子哥看着信鸿机灵百出,笑问。 “听长安老人说,古时公主出降有见舅姑之礼,到太宗朝时废至已久,当时,南平公主被赐婚配王大人之子王敬直,王大人就说:‘主上钦明,动循礼制。我受公主谒见,可不是为了自己的面子,是为了国家的礼法啊。’”信鸿装成老迈嗓音,一板一眼的说着,好像自己就是太宗朝的宰相王珪,弄得公子哥不住摇头苦笑。 “从那以后,公主下降有舅姑之家,都要齐备寻常妇人之礼。咱们可以让老爷学学王珪王大人啊!咱们都一样姓王,有何不可?让老爷也给公主立立规矩,让她听咱家的话!” “你这鬼机灵聪明一时,我倒问你,那王珪是国朝贤相,正三品的官,咱家老爷,又是何品级?” “老爷是下县县令,国朝从c从七品下的官儿。”被公子一问,信鸿当即语塞,这从七品下的官儿要给公主立规矩,古往今来c自今而后,恐怕也不会有一个人了吧。 “你啊!”公子哥摇头笑笑,不再理会,留着信鸿在原地苦想,自己则迈着方正大步,朝着官道边上一个贩甜瓜的贩子那里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大唐甜瓜(求收藏!求推荐!) “敢问大哥,这瓜如何卖的?”公子哥抖了袍子俯身蹲下问。 “公子哥好眼力啊,知道咱这卖的是好甜瓜。一文钱一个。要秤多少?”瓜贩子干脆利落的说道。 “瓜甜么?”信鸿在瓜堆里挑挑拣拣,看来看去。 “小兄弟这话问的有趣,哪个卖瓜的不说自己的瓜甜啊?啊?哈哈哈!”瓜贩子笑道。 “这位大哥如此说,想必是这瓜定是甜的了。信鸿,不必挑来拣去,只拿两个便是。”听到公子如此说,信鸿便摸出两个铜钱递了瓜贩,捡了稍两个大些的在怀中擦了起来。 “信鸿,出门在外何必如此讲究?不必擦了。”信鸿把瓜递了一个给公子,自己便也不擦拭,随意咬了一口,便即皱眉停住。 “信鸿?怎么了?”听客人一问,那瓜贩子便也伸直了脖子探看。 信鸿迟疑半晌,又咬了一大口,嚼了两下,便毫无顾忌,接二连三的咬下去,一个瓜转眼吃了大半个。“公子!公子!这瓜也c也太甜了!”信鸿满嘴都是瓜籽,大声叫好。 那公子本端着甜瓜欣赏景致,听信鸿一说,也吃了一口,只觉满口清香甜爽,精神一震,方才许多口干舌燥一时全无,心中也觉惊讶。 “大哥,这瓜果真如你所说,是如此甜。可有名字?”公子哥问道。 “唉?公子爷有学问啊!知道咱这瓜不同别个。说起这瓜的名字,远近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瓜名叫:大唐甜!” “大唐甜。大唐甜。”公子念了几句,“名字倒是有趣,既以盛世喻瓜甜,又以瓜甜喻盛世。妙极!” “公子解得更秒!听公子口音也不是本乡人,定不知道这“大唐甜”的瓜名是谁取的。”瓜贩子开口便夸人,更引动了白袍公子的好奇。 “正要向大哥请教。”公子道。 “请教可不敢。公子爱听,咱也不妨说说。这瓜名的来历,还要从则天大圣皇帝时的狄阁老说起呢。” “哦?那是为何?”公子哥问道。 “据说则天大圣皇帝时,咱们高平县出了位青天大老爷闻人县令,那是爱民如子,治绩称最,盛名直传到了皇帝耳朵里,皇帝听罢高兴极了,对宰相说:‘这般人才,岂能屈沉下僚?召进京来,朕自有用他的地方。’便要召见闻人县令。可到了京城之后,谁能想到,竟然一去不回,哎。” “感情是升官了?”信鸿又吃了几个瓜,已经饱腹,这才按捺不住开口问道。 “就算是不升官,平平安安的回来也好,哎!谁成想竟然搭上了性命。”瓜贩子感慨道,好像曾经见过闻人县令这个大清官,亲受其惠一般。 “竟然死了?”公子哥惊道。 “是啊。那时候来俊臣c索元礼这帮奸臣,凭仗则天皇帝的宠信,滥用酷刑,无人不害。闻人县令平素清正刚直,到了东都,眼里哪里能容得这帮奸臣作祟为祸国家,于是便再三上书,直陈其事。不想却被来c索二人反咬一口,说闻人县令勾结琅琊王李冲反叛,用毒酒鸩毙,死于天牢。” “哎!这帮奸臣!可惜则天皇帝也被蒙蔽了!”信鸿愤愤叹道。 “可不是嘛。自从闻人县令离了高平县,闻人夫人便日日忧心,每日只是派人打探音讯,可一晃一年过去,派去的人既不见回,也不见有半点消息传来,据说一天夜里,闻人夫人在夜里惊醒,泪流不止,丫鬟问她为何哭泣,闻人夫人只是摇头,半晌才说出是县令托梦,嘱咐后事。从那之后,闻人夫人每月初五必去高平北山的山谷中等人。三年后的一日正午,一对官家车马经过,夫人便匍匐于地,大声喊冤。原来那车中坐的,正是从并州都督府法曹任上升成大理寺丞的狄仁杰狄大人。” “是狄大人!闻人夫人这可有救了!”信鸿激动地说。 “是。”瓜贩道,“狄大人下车将闻人夫人扶起,便询问何以在山中之中喊冤。闻人夫人说,三年前闻人县令死时,托梦给她,说他这千古怨抑无人可平,此后只在初五日等文曲星经过,方能平此奇冤。不想竟说的是狄大人。狄大人听后,细细问了案情,后来又到东都详查,果然是来俊臣c索元礼二人所为,便密告则天皇帝,皇帝听后大怒,让狄大人处理此事,闻人县令冤案最终也就平反了。据说,则天皇帝就是因为此事怀疑来c索二人,他们罪有应得的下场,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埋下的。” “好!真不愧是狄梁公!”信鸿拍手称快。 “大哥。那闻人夫人又如何了?”公子哥询问道。 “嗨。”瓜贩子叹了一口气,“闻人夫人苦守三年,终于见到夫君冤案得洗,已经是油尽灯枯,当即遣散了仆从私役,收敛了闻人县令的衣冠,起了一座衣冠冢,亲自葬在山谷中。最后大哭了一场,也死了。” “闻人夫人也死了?”信鸿惊道。 “闻人夫人爱夫心切,苦挨三哉,不过是为夫君冤情,冤情平复,她自然也是不想活的了。用情至深,令人感佩。”公子哥说道。 “公子爷说的对。闻人夫人哭死时很多在场,人们都见到了,没有不说夫人重情重义的。听说从闻人县令冤死开始,高平县就三年都未下过一滴雨,待到闻人县令衣冠冢成,全县百姓扶老携幼,都来祭拜,就是狄大人,还亲自上了一炷香呢。那天祭拜之后,突然就一场大雨,第二天人们再来时,发现埋葬闻人县令夫妇的谷中长了许多瓜芽。瓜芽相连不断,似乎是有什么割舍不掉的,人们都说这是闻人县令夫妇二人情义深厚所致。” “这甜瓜就是闻人县令坟前的瓜芽种出来的?”信鸿机灵,已经猜到了甜瓜来历。 “是啊。百姓们为了纪念狄大人和闻人县令夫人,就把那山谷叫做省冤谷,把闻人县令夫的坟叫做青天坟。”瓜贩子说道。 “那,这瓜何以又叫做大唐甜?”信鸿问。 “咱是小民,也不敢说则天皇帝的不好,只是大周时候,确有很多冤案,闻人县令这么好的官儿,却被奸臣毒害了。直到今上即位,天下才算安定,老百姓也才有个好日子过。大家伙儿感念皇上恩德,感念大唐恩德,就把这瓜叫做大唐甜,只愿今后世世代代都能作大唐子民,过上个好日子。” “原来如此。”公子哥意味深长敛颜正色道,“大哥,若不听你讲这许多,当真不知天下间还有这般感天动地的奇事。” “嗨。公子爷愿意听,咱也就随口说说,咱是个卖瓜的,哪里懂得那许多。”瓜贩笑道。 “信鸿。咱们这番有劳这位大哥了,再多捡几个瓜,多付些钱。”信鸿答应,又捡了个“大唐甜”兜在怀中,递了一吊钱于瓜贩。 “哎,小兄弟。可用不得这许多。”瓜贩拒绝道。 “大哥收下便是。我们还有事相求呢。”公子哥笑道。 “公子爷有事尽管问。咱知道的,一定都说给公子爷听。”瓜贩笑笑,利落地收了钱。 “不瞒大哥说。我二人此番来泽州,本是投奔远方亲戚。今日在官道上走了一天,也不见个尽头。不敢问这高平县城,离此还有多远?” “哦!这个呀,不远了。沿着此路一直向北,不必理会岔路,再有里路。也就到了。”瓜贩子指了指渐近黄昏的官道说。 “好。有劳大哥。那我等,就告辞了。”公子哥做了长揖,带着信鸿远远去了,只留下身后官道旁的瓜贩子,仍旧扬声叫卖着“大唐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客栈惊魂(求收藏!求推荐!) 公子与信鸿心急赶路,两人都不再多言语,赶到高平县城,已是日落时候。入了城中两眼茫然,逢人便问寻落脚之处,赶到如意客栈时,堪堪店门都要闭了。 “呦!二位爷,快请里边进!要住店吧?”店小二放了门板,躬了身子迎上来问。 “小二哥,可还有上房?”信鸿问道。 “有!有!有!二位跟我来!”店小二把汗巾搭上胳膊,做了个请的姿势。 “不忙。”公子道,“小二哥,我们这一路赶得急了,腹中饥饿,可否做些酒菜来与我们吃?” “这个。”店小二有些为难。“吃的东西倒是有,只是天色已完,人都歇着去了,我又不太会做,只怕有些简陋,怠慢了公子爷。” “这个无妨。我们也是常在外走的,小二哥只管做便是。”信鸿得意的说,他这一路跟着自己公子出来天南地北,早就认为自己是个江湖人物。 “那,就下两碗汤面,再置办几个小菜,烫一壶酒,公子看可好?”店小二瞧着公子问。 “如此最好。有劳小二哥了。”公子哥说道。 店小二得了公子哥的言语,就应了声“好”,将两个客人引到桌前坐下,又仔仔细细抹了一回桌子,先上了两盏茶,自顾自转身去了,过不多时,托着了个托盘上来。 “啊。好香。”信鸿看着店小二笑说。 “热乎乎的汤面,来——咯!”屋里再无旁人,店小二仍旧起了调子,将两大碗汤饼小心放在桌上,生怕洒出一滴汤,然后放下三个小菜,最后是一壶酒。“二位爷,请用吧。酱茄子,腌萝卜,这个,是新鲜的紫茎葵。”小二虚点着桌上的三个小菜说。 “小二哥。这么晚还叫你受累,有些过意不去。哎?信鸿,买的甜瓜拿几个与小二哥吃。”公子哥说道。 “给!可辛苦你啦!”信鸿手脚麻利,公子话说一半,他便已经领会意思,早拿了三个甜瓜交在店小二手上,只留下两个在包袱里。 “哎呦。公子爷,恁的客气。”店小二把瓜兜在怀里,不住道谢。 “小二哥,待会儿还要劳烦你引我二人到客房住下,酒饭店钱,倒时一并算于你。”公子先自己斟了一杯酒,给信鸿也倒了一杯。 “公子宽心,我就在这里候着。”店小二说,在厅里找了个角落坐下,捏开甜瓜也吃起来。“嗯!大唐甜。二位爷眼力强,会买东西!咱这高平的瓜,还就属它最甜!” 公子哥和信鸿相视一笑,一个慢慢斟酒,一个大口吃面,饭间偶尔接过话茬,和店小二攀谈几句,间或问些风土人情。 “王方恒?”店小二眨眨眼睛,“不知公子爷,问的是哪个王方恒。” “这是我一位远房族叔,多年不曾见了,听说在是在此间做官。今日偶然游历到此,便想代家父来问候一番。”公子哥说道。 店小二眯眼听着,听到“此间做官”四个字,眉头一皱,待公子哥把话说完,便急着道,“公子爷,您说的可是高平县令王方恒王大人?” “不错。”公子爷点头,“小二哥为何这般模样,难道我那族叔已经不在高平县了?” “是不在了,是不在了。”店小二只顾重复道。 “哦?听闻族叔去年到任,不曾听得迁转消息,怎的年余之间,人便走了?”公子哥问,“小二哥可知我那族叔,去了哪里?” “哎!并州太原府!”店小二话一出口,随机低低喊了一句,“不好!” 三人似乎都同时听到了店外的熙攘之声,那是许多人马正在街上嘈杂着,“开门!开门!”外边的人粗声喊着,毫不客气,敲得客栈门板直晃,害得店小二惊了一跳。 “公子爷,待会儿开了门,切不可再提王大人的名字,但有所问,只是推作不知!”店小二心急火燎叮嘱道,看见公子哥许诺的神色,心里先吃了一颗定心丸。 “来了!来了!”店小二卸了门板,满脸堆笑,“哎呦!各位军爷一路辛苦!快里边请!” “哎?”为首的军汉一摆手,店小二便不敢再张罗,“这两个是什么人?你这店里的生意,倒是不错呐。” “军爷说笑了。咱这小本儿的买卖,那还不是都仰仗军爷庇护嘛!”店小二忙道。 “胡说!我自是太原府的人,几时庇护到你这里?别跟我耍滑头,你这店里大晚上点灯,多半是有些鬼祟。”说罢,军汉又把眼去冷瞧公子爷与信鸿。 信鸿气不过正要开口,倒被公子哥抢在前头,“这位军爷。我们是江宁来的客人,行路忘了时辰,是以进城晚了些。才来到店里,实在是腹中饥饿难耐,只好问小二哥要些汤饼,在这里食用,不曾敢有半分叨扰贵地之处。” 那军汉见这公子说话磊落,人物风雅,心中自然生出一丝好感,也就改了口气,但仍正色问道,“你这公子风度翩翩,倒不像是歹人。敢问高姓大名?” 公子听问,瞥了一眼店小二,看见他微微摇头,便道,“在下行张。江宁张少伯,这是我的书童,信鸿。” “张。姓张。”军汉掂量着,若有所思,“人物好,姓的倒也好。” “张公子来泽州做什么?”军汉又问。 “呵,这个嘛。”公子哥笑道,“如今我大唐国威风行万里,夷狄钦服,自然上赖主上雄武明达,但这下嘛,则是靠将士用命,人人英勇。在下虽是江南人士,可也早听闻疆场男儿英雄伟烈事迹,便想来北边亲自目睹诸番豪情胜景,也不枉自己读了圣贤书,做了一世人。” “嗯。说的在理。不瞒公子说,文士咱也见的多了,可大多不屑咱行伍之人,张公子这番话志气蓬勃,看来也不是等闲之人,文武之道,一张一弛,贵在兼收并蓄。只做个读书人,或是只做个兵勇,那自然都是下下乘。不过,这边地如此开阔,公子为何往泽州来?”军汉赞罢,又问了回来。 “在下起初,确是想赶赴西北边塞,但在京城盘桓时听人常说,这天下英豪,还是以并州太原府的天兵军为多,所以忙忙敢来,今日有幸得睹将军风采,才知人言不虚。当然,在下还有一门亲戚在此,顺路也好来探看一翻。” “哦?”军汉听了笑道,“那公子为何羁留在此小栈。” “说来惭愧,在下的这门亲戚,听说已经不在此间,想是调任到别处了。”公子叹道,他这一叹倒不是纯粹为了瞒过军汉,而是因为想着族叔王方恒离开了泽州,江宁父亲那边就不好交代了。 “哈。原来如此,既然这样,那也不必问了。兄弟们,咱们连夜赶回太原!”军汉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大兵,只见兵勇个个精强无比,神色坚毅,脸上颇有几分得色。于是回转头道,“张公子,江湖路远,一路小心。在下姓郭,若有空闲,可到太原府天兵军中寻我,天兵军中,姓郭的就只咱一个。” “郭将军英雄爽快!张某若访得族叔下落,定要到太原将军府上再聆高见!” “好!如此,郭某告辞了!”军汉说罢,抱了抱拳,转身走了,一对军马不似来时吵嚷,只是寂静无声,只留下客栈里的三个人。 “哎?”店小二疑道,“就,就这么走了。他们可来来回回查了好几天了。” 公子哥送出了店门,望着夜色中消失的身影,自顾自问道,“这人看着粗莽,可又有藏不住的锋芒,他说文武之道,贵在兼收并蓄。只做个读书人,或是只做个兵勇,那自然都是下下乘。就凭这一两句话,即知他胸襟见识不俗,倒不像是个赳赳武夫了。” “公子爷。这人去了便好,还管他作甚。”店小二庆幸道。 “小二哥,你可知道这姓郭的将军是谁?”公子爷问道。 “这个。小的也说不准。听本县的官爷说过,好像叫,叫什么郭?郭子仪?”店小二说罢,迷迷糊糊的打了个哈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家国闲话(求收藏!求推荐!) “大哥。这高平县,咱们不查了啊?”一个高眉深目的副将骑在马上问道,看上去是一副胡人面目。 “不查了。咱们今夜就赶回太原。”说话的是为首的那个军官,原来方才搜查如意客栈的那队军马,早就已经验过公验,离了高平县城,远远地走出了几里开外。 “大哥,你说这王方恒一个小小的县令,居然也贪了如此多的钱财。难怪朝廷要严查。他娘的,金银财物拉了六车,都顶得上我铁勒部落里的一个酋长了!”那副将骂完,接着又问道,“大哥,他王方恒哪来的这么多钱?” “没听上头说么,是因为括户。”为首的军官若有所思的道,看起来在琢磨心事。 “这当然知道了。说是高平县里检括客户,王方恒看自己本县的客户不多,就专门寻那有钱人家的晦气,把一户大唐建国初就在高平落脚的人家硬是说成客户,按他这样说,岂不大唐的百姓都是客户了!那县里做生意的人不敢和管家作对,只好送他银子花。咱还听说,高平人都把王方恒唤作‘王剥皮’,富户尚且如此,平头百姓自然也逃不了。不过,他这一个小县,又能有多少人户?六十六车财物,莫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副官皱眉思索道。 “还真让你说着了。这王方恒的钱,只怕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为首军官听了副将的话,侧头凝视了一会儿副将,方才说道。 “郭大哥,咱和你说正事,你到玩笑起来。天上哪里能够掉钱的?要是这样,我就天天出来捡钱好了。”副官笑道,仰头望望天。 “哪里是笑你,这是真话。仆固,你难道忘了王晙王大人了?” “哪里能忘!咱和王大人可是老相识了,开元九年,他去兰池州平叛,咱在咱爹的大帐中就和他见过,要不是他,我也来不了天兵军,这王大人去年从太原尹任上调走,转眼就当了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依旧节度朔方,厉害呀!”仆固说着,赞了一声。 “是啊。王大人是本朝名将,军功累累,可这入相一事,又哪有那么简单?”军官说道。 仆固嘿然一笑,压低嗓音说,“听说,是走了张说张大人的门路。” “是呀。张说大人是皇上心腹大臣,这样一来,王大人的相位也就稳得很了,那攀他门路的人,还能少得了么?”为首军官说道。 “大哥的意思,这王方恒攀上了王晙大人?不会吧?他一个小小的县令,多大能耐?能攀上国朝三品?再说,王大人还缺那点银钱用么?不对,不对。”仆固自问自答,最后还是不可索解。 “你说不对,是因为想到朝廷确实来查王方恒了。他一个小小的县令,自然不值得朝廷如此大动干戈。是不是?王方恒有那么多钱,大多是因为别人想通过他,走王晙大人的门路。那六车财物,多半是旁人送给王晙大人,而不是王方恒的。朝廷要查的,其实是王方恒背后的人。”军官冷冷的说。 “这么说,王方恒真和王晙大人有关系?”仆固越发疑惑了。 “王方恒和王晙大人有无关系,也不好说。二人都姓王,若说是同宗,不是没有可能。只是朝廷这个动作的背后,大有深意啊。”军官感叹道。 “王大人去年进京为官,皇上总不至于?”仆固话到一半,不知道如何说下去。 “京城里的事儿,哪里说得准。朝廷现在是王皇后c姜皎姜大人c张嘉贞张大人一条线,赵丽妃c太子瑛c张说张大人一条线。去年姜大人被贬,糊里糊涂地死在路上,王晙大人随后入朝,这里面的此消彼长,你还看不出个究竟么?”军官问仆固道。 “大哥,依你这么说,如今还是张说大人站了上风,可为什么又查起王晙大人来?” “这就是事情蹊跷的地方,王皇后毕竟还是后宫正主,说不定哪天,张嘉贞大人又要入朝为相了。皇上的心,咱们怎么猜的透呢。”军官叹了一声。 “厉害呀,大哥。就凭这太原府要查王方恒一件事儿,你就能想出这么多。咱可真是服了你了!”仆固笑道。 “仆固,你将来必定是要回到铁勒部落,接管夏州都督一职,朝廷的事,往后还要多多留心,行伍之人,光凭打仗立功,总也是不行的。倒是当哥哥的我,想得有些多了。”军官自嘲说道。 “大哥何必忧心前程,凭大哥的能耐,断不在王晙大人之下。日后出将入相,那是早晚的事。以后咱也和大哥好好学!不过大哥,我倒是还有一件事儿不明白。”仆固道。 “什么事?”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方才在县城客栈里,你不像往常一样,仔细搜搜那个江宁的书生,而是打了个照面,就让咱们走了?” “呵。我问你,他说他姓什么。” “他说姓张,可谁知道是不是姓张?”仆固吹了吹胡子。 “我看那人风度高洁,即便不姓张,也不是什么歹人,我们不必理他。要是姓张,只怕还麻烦些。” “他一个读书人,咱还怕他?”仆固摸了摸腰间的长刀说。 “张说c张嘉贞。朝廷如今有两个张大人,那书生人物非常,谈吐不俗,既说姓张,又说要到河东来寻亲戚,且他那亲戚不久调任走了,怎么知道他和两位张大人没有关系?这两位朝廷宰辅,可都是进京不久的啊。” “哎呀!大哥,亏你想的深,要不然,咱这一趟可要得罪大人物了。”仆固捏了一把冷汗,又问道,“那,大哥,两位张大人都在咱天兵军掌过兵,真要闹起来,咱们站在哪头?”仆固有些犯愁。 “什么站在哪头?”为首军官问道。 “我是说,咱们帮谁啊?”仆固又问。 “两位大人是朝廷命官,他们之间的事,自然有皇上管,又哪里轮到咱们多嘴了?夫以忠义立身者,自然行慷慨正道。郭子仪是大唐的兵,只知道尽忠职守,护卫大唐。咱们谁也不帮,只帮皇上守住这疆土便是!”为首的军官说罢,便轻扬了马鞭,向前奔去。 仆固皱着眉苦想一阵,终于还是决定不了帮谁,也拍了下马,追了上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救人之法(求收藏!求推荐!) 店小二小心掌上了灯,从房间里退了出去。没过多久,烛火又开始“噗”“噗”的跳个不停,信鸿只好坐了下来,不在踱步,再去修剪那灯芯。 “公子。还是早点儿歇着吧。族叔老爷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咱c咱们怎么管啊。”信鸿试探地说道,像是询问着眼前的公子,又像是无奈的感叹。 “族叔他做了六年的县丞,好不容易升到了高平县令的位子上,怎的竟如此不知自爱,偏偏做出这等天怒人怨的事情来。”公子瞧着明灭不定的烛火说道。 “为了钱吧。刚才那小二哥不是说,整个高平县城的人,都把咱族叔老爷叫做‘王剥皮’,‘王剥皮c剥人皮c剥的高平血淋漓。’”信鸿不自觉的念出来这句民谚,便觉不妥,随即住了口,看见公子沉思不语,便又开口询问,“公子,你在想什么呢?” “想两个人。”公子似答非答。 “两个人?谁啊?”信鸿问道。 “闻人县令和狄大人。”公子回道。 “嗯。闻人县令刚正不阿c清正为民,比c比咱们的族叔老爷,可强的太多太多了。”信鸿点头道,“狄大人也是数百年难遇的好官儿。虽然则天皇帝时有佞臣弄权一时,可最终,许多冤案还是平反了的。老百姓念他们的好,到今日都还要传颂他们的故事。” “是啊。闻人县令虽受奸人陷害,不以寿终,可爱民芳声,播于今日,可谓虽死而尤生。族叔为了些许钱帛富贵,竟然置一县百姓生计于不顾,借着括户盘剥百姓,又算得什么父母官。纵然朝廷一时不察,让他贪墨了几个钱财,可后半世只能战栗卑琐c时刻提防,活的又有什么滋味。” 信鸿听见公子如此说,大概知晓公子对这事的态度,于是又问,“那,那族叔老爷的事儿,咱们怎么办啊?” “信鸿。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办?”公子问道。 “我?我不知道。”信鸿默默叹道,接着说,“按说吧,族叔老爷借着检括客户的名义敲诈百姓,确是千不该万不该。可是咱也在长安听说过,朝廷推行括户的时候,也没明说各州各县的客户到底是怎么个算法,宇文大人派到各地的劝农判官,给客户定下的标准,都不一样。” “宇文融大人的本意,是因各州县地方民情不同,不定标准,各地就能因地制宜c相机而动。可这么一来,下面办事的人就拿不准上头的意思,有些事情,上官没发话,就只想做而不能做,能做又不敢做,处处掣肘,反倒成了牵累。我听说,派来河东道的劝农判官还是个皇族,州县官员见了,想必自然都是恭默无为,敛手听命了。”公子说道。 “还是公子说的在理!我记得,那个来河东的劝农判官叫李林甫。长安人说他是高祖皇帝从父兄弟长平王的曾孙。他父亲叫李c叫李思诲,官儿做到扬州参军。” “扬州参军?也不是什么要职。一个皇族支系,劝农判官这等肥差,怎么会落到他的头上。”公子自语疑惑道。 “哎?公子难道不知李林甫的舅舅是谁?”信鸿好奇说道,没想到公子竟然不知此事。 “你说。”公子摇摇头,只等着听。 “他舅舅,是去年死在贬官路上的楚国公姜皎!”信鸿道。 “姜皎?!”公子听的一头雾水。 “是啊。李林甫不但有这么个舅舅,听说相爷源乾曜和兵部员外郎宇文融对他也颇为看重呢。派了劝农判官之前,好像他的官儿是国子司业。”信鸿又道。 “信鸿,这些你都是从何处听来的?”公子问道。 “公子在长安出去寻士子们饮酒写诗时,信鸿在坊中一个人无趣,就爱听长安老人们说些话,也不知道这些事儿,准也不准。”信鸿道。 “想必不差。河东是北都并州所在,本朝龙兴之地,这么重要的职使,朝廷断然不会随随便便派个人来,救族叔的事,便要落在李林甫身上了。” “公子?你是说要救族叔老爷?可他c他贪墨了六十六车财物啊。”信鸿道。 “不错,族叔犯下这样事,已是罪孽深重,我们也不必为他开脱。可咱刚才也说了,朝廷括户之政,制定标准宽严不一,派下来的又都是大人显赫,各地官员瞻前顾后,出了岔子也是在所难免。族叔虽贪了钱,但罪不至死,咱们去找劝农判官李林甫,说明情由,以他的身份,定能详陈其事,直达天听。族叔就算流放三千里,也有个悔过机会,远好过上那断头台。同宗同脉,我不能看着他送了性命。” “可是公子。咱们和那李林甫不认不识,怎么能够见他。”信鸿问道。 “信鸿,你忘了方才来盘查客栈的那对军马了?” “我记得。他们说自己是并州太原府来的。”信鸿忙道。 “族叔贪墨的那六十六车财物,是今早送去长安的,可那对军马却仍要来客栈盘查,那是为什么?”公子问道。 “只怕c只怕还要追查和族叔老爷有关的事情。” “不错。天兵军的人既然也回太原去了,说明一应赃物皆已查完,除了那六十六车财物,便没有再要运到长安的罪证。可他们为何还要急着连夜赶回太原去?”公子又问。 “他们自然是急着回去复命。啊!难道?”信鸿一出口,便似乎已经明了。 “你猜的不错。那些赃物运送麻烦,所以先走一步。而太原府里,还有人等着天兵军的回报呢,若我猜得不错,劝农判官李林甫,现在就在北都太原!” “公子说的极是!可咱们到了太原,怎么去找李林甫,难不成,直接去官衙喊冤?”信鸿问道。 “不。我们去找李朝隐李大人。他就是咱们的狄梁公。”公子微微笑了。 “大理卿李朝隐大人?他也来河东了?”信鸿惊讶道。 “是。初时在长安辞别时,他只说来河东查案,不想这案子却和族叔有关。如今到了河东,咱们还是去寻这个老朋友帮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草铺夺鸡(求收藏!求推荐!) 大理寺卿李朝隐归朝的日子是在十一月初。 算定行程之后,公子与信鸿一路直奔北都并州府而来,按照时日来看,脚程慢些,尽管也能赶到,只是想着天兵军马快,朝廷特地派人来查族叔一个县令,这中间的变数又恐太多,两人倒也不敢耽搁。不数日,便赶到了潞州上党郊外,想要入城,也就只差了里了。 “公子,咱们歇一歇吧。”信鸿提了提肩上的包裹,哈了一口气。 “也好。信鸿,这些日子可叫你受苦了。待会儿进城寻个邸店,咱们把东西押了,也省了许多事。”公子轻展扇面,对着信鸿扇起了扇子。 遥望上党郡城隐约可见,二人也就不急在一时半刻,缓缓又行一阵,见道边有个简易小栈,便准备寻上去喝盏清茶。 “哎呦。客官里边请!来两碗茶解解渴吧。”这开栈的主人眼尖,眼珠儿在公子和信鸿身上一转一扫,还没等二人开口,已经拉着两个客人在一张方桌前坐下。 “客官,看您二位赶路想是累了,潞州城就在前边不远,歇歇脚再走,吃些点心吧?咱潞州的点心可是一绝啊。”店家嘴里连珠般的说着,声音却低,混不似一般潞州人嗓音洪阔。 “啊。店家,我主仆二人赶路累了,这个小兄弟只吃点心还怕他填不饱肚子。可有些肉食拿来与他?”公子指着信鸿道。 “这个。客官,咱家这点心做得香,多吃些也好充饥。肉嘛,今儿,今儿个实在是没有的了。”店家陪笑说着,不经意歪了歪脖子。 “不对吧?”信鸿皱着眉,用鼻子嗅了几下,便走到草棚下扣着锅盖的锅前,只一掀,蒸腾的肉香就扑鼻而来,好像胃里的妖精翻了个跟头,大喜道,“老早咱就闻见了,你这店主好怪,我们又不是没钱给你,怎么说没肉?”说着在锅边捡了个勺子,便要去捞。信鸿跟着公子读书识字,本也是知礼之人,只是少年心性,活泼好动,加上腹中实在饥饿难耐,竟也做出“抢肉”的举动。 “哎?哎?哎。”店家见信鸿掂起勺子,慌忙凑上来抓住道,“小客官,这肉吃不得。” “吃不得?”信鸿朝锅里凑了鼻子上去,“公子,这肉香这呢。”信鸿嚷了一句,对着店主笑道,“这锅里炖的,是泽州野鸡不是?我们就是从泽州走过来的,一路可没少吃,听说这野鸡是泽州土贡,连当今圣上都要吃呢。来一只,就一只也好,又不短了你的银钱。”信鸿大喜过望,伸手就要去捞锅里的肉。 “小客官。真的吃不得。咱做生意的,哪有人买不卖的道理,这一锅鸡肉,都是卖出去的了。”店主慌忙道,紧握着信鸿的手不放。 “哎?这一大锅肉,总有五六只野鸡,谁那么大胃口,吃得了这许多?就卖半只与我们,其余的你还留着,这总行吧?”店家将信鸿双手握的越死,信鸿越觉饥饿难耐,这鸡肉是吃定了的。 店主不敢大意,回头求助坐在位子上吃茶的江宁公子,“客官,您给说说道理。这鸡肉,今日当真是卖不得的。客官想要,明天我自然做好送你。今日却是不行。” 公子见店家说的真切,心想离城不远,暂吃些茶点也无妨碍,便开口道,“信鸿,先来吃盏茶,待会儿进城寻个酒家,你想吃什么,都点给你就是。” 信鸿折腾半天也无结果,撅了嘴正要放下勺子,只见道边对侧的密林小道里忽然冲出一记快马,初时本无人留意,待到发觉,人和马都已经欺近身前,马上人飞身滚下马鞍,指着信鸿叫道,“你这小厮是谁?也敢来动咱的东西?!” 听来人一问,公子与信鸿都是一愣,旋即明白这人当是店主说的买了这一锅野鸡肉的主顾。“哎。小张爷爷,您回来了。肉都在,肉都在呢。”店主人拉着来人走到锅前,用大勺搅了几搅,肉香就扑鼻而来,来人看了看锅中分量丝毫不少,点头笑道,“说是三百只,就是三百只。一只也不能短了他姓窦的。” 公子吃茶不语,眼中却仔细打量来人,见他年纪与信鸿仿佛,也不过十六七岁,只是身形矫健,步履轻捷,却比信鸿沉稳许多,一看便知道是练家子。只是凭他一人肚量,一顿又怎能吃这许多肉?他说的姓窦之人是谁,那更是全然不知了。 来人将锅盖举起盖住,横扫了一眼公子与信鸿,满是不屑,转身走到快马前,自顾自卸起“货”来,那“货”是一只驮在马背上的大口袋,那人把口袋拖到店内草棚下,松了口袋,拽住袋脚来了个底朝天,一股脑倾出一地鸡毛,再一用劲儿,又倒出来三十几只野物,竟然大都是肥大的泽州野鸡。 “店家,这里是三十二只野鸡,都快些煮了装好。那五只兔子,也煮了我吃。”店家答应着,急忙收拾,那人栓好了马,找了个近便的桌子坐下,又道,“对了。兔子分两只给他们,省的有人当狐狸,专爱抢咱的鸡吃。”信鸿听了急气,却被公子一把按住。 公子见来人年纪虽轻,倒有不凡气度,坐在茶铺里对着一地的野物指指点点,倒好像是指挥着千军万马,虎虎生风,加之不计较嫌隙,送兔子与毫不相识之人,自然生出好感,有意结识,当即起身谢道,“承赠物之情,敢问小兄弟高姓大名。” 那人听问,仍旧慢慢喝了口茶,放了茶碗笑道,“也承你不拿咱野鸡肉的情,敢问大大哥高姓大名?” 公子笑道,“在下虽然痴长几年,却是不敢作兄,只听人互相称呼有叫“大哥”的,不知小兄弟所说的“大大哥”,又有何深意。” “深意那是一点也没,浅意倒是有一些。子夏云:‘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咱也只听过江湖上人兄弟相称,兄便是兄,弟便是弟,却没听见开口叫人小兄弟的,既然叫小兄弟,那小兄弟长大了,又怎么叫呢?所以子夏说四海之内皆兄弟,而不说四海之内皆小兄弟c大兄弟c长大了的小兄弟,那是高明得很了。只是你既然称我‘小兄弟’,我叫一句大哥,自然就显得不够恭敬,那也只能礼尚往来,叫你一句‘大大哥’好了。” 公子听罢不觉莞尔,心想着这人既有趣又不俗,倒和自己秉性颇合,便朗声道,“解得好!承问,在下这个惭愧得紧的‘大大哥’,草字少伯,江宁王昌龄便是。” 那少年说罢话后本正端着茶碗大口喝茶,听见对方说‘草字少伯’时也不在意,只听到“王昌龄”三个字时,一大口茶水“噗”地一声从口里喷了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张巡论兵(求收藏!求推荐!) “你真个是王昌龄?”那人撂下茶碗,不顾茶水溅了一桌子,绕着王昌龄缓步端详起来,王昌龄与信鸿主仆二人不知他是何意,也只好由着他看。 过了半晌,那人道,“别说。还真是有点像。像,像,像。”他连说了三个像,最后点了点头,与其说他是在识人,倒不如说是在品鉴一幅画儿。 “什么像不像的。咱家公子就是江宁王昌龄。”信鸿因为野鸡肉的事情,嘴上还不肯饶人,得了间隙,便要顶他一下。 那人听信鸿说话,心中再无疑惑,也不多理会,当下便拜道,“小弟蒲州张巡,不识王大哥真容。方才有得罪的地方,还望哥哥见谅些个。” 王昌龄被张巡一看一拜,早就弄得糊里糊涂,出于礼数,还是忙忙将对方扶将起来,这一扶便俯身看见张巡腰间佩戴的玉佩。那玉质晶莹剔透,流光婉转,上面雕着一个手握长槊凝视远方的武人,王昌龄心思一转,方才恍然,原来这玉佩他在京城也曾见过好友张晓佩戴,只是张晓所佩之玉,画的却是一个直言进谏的文官,当下大喜道,“兄弟,敢问尊兄可是御史台的张晓?” 张巡也不待王昌龄去扶,径自站起身来,“家兄正是张晓,早先在家,每每听我哥说诗家天子王昌龄大名,那时节听得腻了,也有些不耐烦,只等见了王大哥写的诗,才知我哥哥的夸赞只怕还少了些!张巡有福,不想今日在这里相遇大哥。”张巡说罢,又拜了下去。 王昌龄这次不待他拜的深了,便架住张巡,邀到茶桌边坐下道,“常听晓兄夸他有个弟弟是英雄少年,一直无缘得见,今日此间得遇贤弟,真叫人心喜。”两人干戈化玉帛只在转瞬,信鸿知道,眼前这个人便是京城御史台从九品下录事张晓的兄弟张巡了。张晓官小位卑,自家公子王昌龄诗名在外,士林都以为早晚登入台阁,甚至有诗家天子的美誉,所以王张结交,外人看来大都奇怪,只是跟了王昌龄多年的书童,却肚子里明白自家公子的脾气秉性,无论高低贵贱,门第出身,王昌龄只爱结识那些有胆识才略c文华英武之辈。 “店家,可有些酒水把来与我们?”王昌龄与张巡互道行迹,二人均知对方都是往北方遍地游历而来,不觉畅然一笑,倒像是几年未见的至交好友,话到兴头,便要来个把酒言欢。 “煮好的野鸡都端上来!”张巡说罢,店家还有些犹豫,又被叫了一回,店家方才相信,小心翼翼的端了香气四溢的三大盘泽州野鸡,两盘牛肉和一壶村酿,叮叮当当放好三个杯子,各个斟的满满。 “来。兄弟。”张巡把手往裤腰上一抹,伸手撕下一只肥硕的鸡腿递给信鸿,信鸿一笑接了,两人的过节便算一笑而泯。信鸿饿得难耐,只顾吃肉喝酒,也不去插话王昌龄与张巡,只是看着二人把话漫天价的聊开。 “巡弟。你出来多少时候了?” “嗯。时候也不多,半年,又兴许是八个月,走得久也记不得了。”张巡说道,“不瞒大哥说,在长安时家兄总是唠唠叨叨,不爱叫我出来,说什么父母在不远游,我说咱爹娘去的早,怎么不能远游?他就叫我考取功名c娶妻生子,可谁爱理那许多烦心事儿。就这样,我就又偷偷跑出来了。”张巡喝了口酒,越说越笑。 “晓兄在长安一起都好。只是对你有些放心不下,不想你竟然大老远来了潞州,在此间多久了?方才见你快马长刀,一身风尘,我还真以为遇上了山匪呢。”王昌龄笑道,实是有意劝张巡回长安。 “兄长既然惦念,我写封信回去便是。只怕王大哥口上劝我回去,心中却未必如此想,如今咱大唐昌隆盛世,比之贞观时候,我看还要强些。只是边地事多,时有烽火,张嘉贞c张说两位相爷都曾节度天兵军,处置有方,北方的突厥刚刚安稳些,这契丹和奚族便又闹起来,虽说大唐是蛮貊臣服c四夷来朝,可这东北,却不太平啊。”张巡少年直爽,一出口便道破王昌龄心意,分析北方局势又入情入理,不禁让王昌龄频频点头。 “如此说时,巡弟想是要去东北边地?” “正是。前年突厥遣使请和c王晙大人又平定了康待宾反叛,北边就只剩下契丹爪牙潜伺了,契丹可突干一个牙官身份就敢无君无父c弑主篡位,朝廷虽然下诏安抚,想来也是一时权宜,等到攒足了气力,这两年也就该要收拾他了!”张巡愤愤道。 “可突干野心勃勃,其志不小,传闻他仿汉代冒顿单于之法,亲兵皆以哨箭传讯,唯奉他一人号令,加之又和突厥毗伽可汗潜相联络c遥为呼应,朝廷要动他,只怕为难处不在契丹,而在突厥。” “大哥当真高见。可兄弟却觉得,这难处,其实既不在契丹c也不在突厥。”张巡说道。 “噢?那难的更在何处?” “难处在我大唐!”张巡语出惊人,却说得异常坚定。 “如何难处在我大唐?”信鸿酒足饭饱,听的王昌龄与张巡的谈话入了神,到了此时越发敏感,不禁脱口而出问道。 “这难处说来最是简单不过。信鸿弟,我问你,打仗靠的是什么?”张巡问信鸿道。 “战阵兵法?奇谋秘计?粮草充沛?”信鸿一连猜了三次,张巡都笑着摇头。 “靠的是人。”张巡缓缓说道,“说什么将帅严明,军士勇猛,其实都是人在起作用,若无良才猛将c敢战之士,战争兵法c奇谋秘计又从何而来?那粮草充沛也不过是资敌之物,全无用处啦。” “啊!原来如此。”信鸿恍然道,“可是,咱们大唐的兵,难道还不好么?” “不是不好。而是我大唐东北边境上,如今已无可战之兵!”张巡只这一句话,便惊得王昌龄和信鸿都轻呼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府兵废制(求收藏!求推荐!) “巡弟,你这说的,难不成是玩笑话?如今我大唐兵多将广c称雄万里,这西北有安息北庭都护,正北有天兵军和朔方军,即便剑南c岭南之地,也有常年镇戍之兵,偏偏这东北边境上,又怎么会无兵可用?”王昌龄惊问道,信鸿虽不言语,却也不解地望着张巡。 “大哥,咱是直肚肠人,又不曾喝多了酒,哪会开什么玩笑来,我大唐东北边境上,现下确然已经是无兵可用了。”张巡说着,饮尽了杯中酒,然后“珰”的一声放下了酒杯。“去年朝廷议废府兵之事,想来大哥定是未曾听说得了。” “巡弟。你说朝廷要废府兵?”王昌龄又问道。 “是呀,照实了说,其实也不是要废府兵,而是已经在废了!”张巡如释重负的舒了一口气,感慨道。 “这?这府兵是我朝开国所创之制,想当年高祖兵起晋阳c龙兴北都,太宗扫除妖氛c廓清玉宇,府兵可是出过大力气的,所以高祖太宗损益隋制后,又加整合完备,以成我大唐百年不变之雄制,再者,今上神武明达,追步太宗,素来又以仁孝治天下,这府兵之制,说到底,还算是祖宗制度,朝廷又怎会如此随随便便的就废除了?”王昌龄百思不解道。 “大哥所言不差。按去年兵部呈报公文中说的,如今咱大唐边地府兵长期戍守的,就有六十万人之众,就是有了这么多的强兵健勇,四方的蛮夷才不敢正视大唐,妄动干戈。纵有撮尔小乱,也不过都是癣芥之患,不大费朝廷苦心思量。可偏有一件事,大哥一定不知,那就是如今的兵府,早就不似从前,别说是比不了高祖太宗之时,就是比之开元初年,那也是大大不如的了。” “当今圣上聪明英武,自平定太平之乱,亲理政事以来,任用贤能,励精图治,如今已是数年丰稔,我和信鸿到东都时,曾见到米铺精米一斗只卖十钱,如此低的米价,自隋季百余年来,也仅出现过三两次而已,如此昌隆盛世,即便不能比肩尧舜,也足可追步贞观之治,要说府兵衰微没落,这委实是让人有些难以相信。”王昌龄微微沉吟。 “大哥,你是何时到的东都?”张巡问道。 “去年九月!”信鸿忙不迭说道,“那时公子和我,还在东都见了冀州的崔以崔公子。” 张巡虽不知崔以是谁,但从信鸿话中所言,显然这人与王昌龄相交颇深,料想必定是河北冀州崔氏名门,也不多问,仍然说道,“那时节大哥和信鸿弟在东都,自然不知道张说大人废除府兵之议了。” “张说大人?那不是当朝的宰相吗?”信鸿问道。 “是。”张巡笑道,“我大唐无虽宰相之名目,却有宰相之实职,执掌中书省的张说张大人,确实可以称得上是当朝宰相,甚至,可以说是当朝首相。” “这可怪了?!听人说张说张大人还是从天兵军升上去的,他这废府兵之议要是真的施行了,那北都的天兵军必然首当其冲,那岂不是把自己的老部下c旧僚佐的饭碗都给砸了?天下还有这样的事儿?”信鸿不解道。 “呵。信鸿弟说的是,虽然我深处草莽之间,但对张大人这一建议,也确实是大大的钦佩。这废除府兵,难就难在这刮骨疗伤,是先要剜开自己的肉啊!”张巡叹道。 “巡弟。你方才说张说大人提废府兵之议,又说这府兵又不如早先时候,可张大人因何要废府兵,府兵又怎的不似以往,还请你详细说说。”王昌龄道。 “这个好说。大哥,咱就给你讲讲自己参军的事儿,你一听便知道啦。”张巡接连喝干了三杯酒,顿感舒畅,从头说到,“起先在长安,家兄本想让我考取功名,可咱耐不住寂寥,不愿去坐冷板凳,便想文武之道,一张一弛,这写诗作赋也罢,舞枪弄棒也罢,说到底,还不都是卖与帝王家,既然都是给朝廷出力,那文武之别又何必如此介怀,于是便随了自己性子,偷偷溜出来从军去了。” “哦。巡哥,那你为何来潞州参军啊?”信鸿问。 “长安距此千里迢迢,哪能想到会来到此处,起初咱是去了长安的兵府。你猜怎么着?第一天点卯,厅上就咱一个人!”张巡看见王昌龄c信鸿都不解何意,便笑道,“咱等了半晌,来了个老皂吏,就问咱是做啥来的?” “当兵来的?!”信鸿不自觉的回答道。 “就是啊!咱当时也是如此说,可那老皂吏对咱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翻说,干什么不好,来这里修房子。咱就问他,修什么房子?他说当然是修当官儿家的,这运气不好的,也就修修参将家里的房子,运气好点的,能修到将军家里,运气再好的,没准能修到中书舍人家里,当然了,那就不是给咱行伍之人卖力气了,算是调用。看你年纪虽轻,但是仪表堂堂,也是个长寿有福之人,没准什么时候发迹,能够修到东宫去,即是不能修到东宫,修到宰相家里,那也是好的。”张巡学着皂吏的老态模样,惟妙惟肖的说将出来,引得信鸿都不禁莞尔。 “巡哥,你学的可真有趣。这老头儿说的笑话不是?长安那么多兵府的府兵,要真是都去修房子了,那皇城和禁宫谁来守御?”信鸿捂着肚子,仍在笑个不停。 “巡弟,难道长安的兵府,情况当真大都如此?”王昌龄仔细思量,沉吟半晌,不知为何,忽然发问说道。 “大哥。”张巡望着王昌龄道了一句,也渐渐的簇了剑眉,表情突然严肃了起来,他无多言语,自斟自饮又是三杯酒水下肚,忽然唤了一声在草棚子下忙活的草栈主人,“店家,拿大碗来!”那草栈主人正在那里端着勺子聚精会神的煮鸡肉,被张巡叫声一惊,手中的勺子沿着锅边“哧溜”滑进了锅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城南聆密(求收藏!求推荐!) 张巡端着店家递上来大碗,又喝干了一碗酒道,“不瞒大哥说。我当时一听自然满心不悦,便问那老皂吏,如今厅上只我一人,剩下的难道都去修宅子了?那老皂吏告诉我,昨日去过的,今日便可留在府中,昨日未去的,今日便需要去。你今日刚到此处,可以稍加宽限,明日再去。我心里别扭,怎能挨到明日?便与老皂吏在名册上画了押,径直去了折冲都尉的府衙。” “巡弟。此时你如此说,言语之间尚有意气,那时候去折冲都尉的府衙,怕不是要闹出事来?”王昌龄见张巡言语之间意气陡增,关心道。 “大哥知我。当时我虽不言语,心里却已经气的很,待到气冲冲到了屯营,只间黑压压的一群人,都东歪西倚的站着。当下寻了一个,便问众人如何都在这里等候。那人说道,今日,要修大官儿家的宅子!” “果真都去修宅子了?大官儿?不会真的是去宰相府邸吧?”信鸿心急,脱口而出。 “嘿。我当时心想,不管他是到哪里去修,今日也要一探究竟。没过多时,别将便出来号令,不过说是今日去的地方非比寻常,警告众人少说c少看c多做事,只要事情做得好了。不但折冲都尉大人那里少不了给好处,王大人更是重重的有赏。那些兵勇听了,当然各个应承,无不欢悦。倒像是。” “倒像是人什么?”信鸿追问道。 “信鸿弟,我这话好说不好听,那些府兵当时模样,真是丑态百出,倒像是,倒像是腌臜脂粉楼中的嫖客。”张巡说的尴尬,便即叹道,“嘿。大哥,你是不是觉得奇怪?” “这?京畿府兵素来是国之爪牙,听说朝廷有制,府兵吸纳子弟,若非显贵便是富户,平人若无奇才勇力,难得入府冲兵。怎么这些人为了些许赏钱,竟然如此?” “大哥。这些人哪里又是什么显贵富户了?当时放眼望去,百人不是困顿贫弱,便是地痞流氓,贫人为了生计讨口饭吃,咱也无甚话说。可那些京城地痞都进了兵府,还谈什么保家卫国?”张巡越说越气,一只拳头嘭得砸在桌子上,震得酒碗跳了起来。 “府兵兵员身份概有常制,入府之人不都是仔细审核资财c丁口c材力之后,方得入府的么?如此冒认伪滥,这是长安哪个军府,统军是谁?竟然敢不顾朝廷法度?” “大哥。这话说来甚长,我接着说你便明了了。待到别将点齐人数,一群人便从屯营出来一直往南走,约莫走了七八里,转过两处林子,便到了一座靠山的宅邸。” “城南韦杜,去天五尺。巡哥,什么官儿那么大的气魄啊”信鸿好奇道。 “城南别业,非比寻常。韦家在本朝是后族,杜家也是汉代以来名门,就算不看这些,单说太宗朝的韦挺和杜如晦两位相爷,城南别业也非寻常人能够用度的。巡弟,这宅邸的主人,是不是刚刚入相的王晙大人?”王昌龄条分缕析的说出答案,却不敢断言。 “大哥。我当时听那别将说宅邸姓王,也以为是王晙大人的府上。可没想到,这王大人居然另有其人。” “哦?若不是王晙大人,朝中还有哪一个王大人能有这么大本事?”信鸿追问道。 “大哥,信鸿弟。你们莫急,听我慢慢说。我随着众人来到宅邸近前,那门口原来早就立着五个管事,为首的和别将说了一阵子话,便开始挑拣人物,分派差使。说来凑巧,那管事的看我年纪稍轻,便把我分派到后花园种树。亏了这一招儿,好叫咱撞见天大的秘密!” “什么天大的?”信鸿按捺不住,刚要发问,便被王昌龄按住。 张巡微微一笑,接着说道,“也就种了棵树的功夫。就听见那远处回廊里的婢女仆役都恭恭敬敬叫着‘老爷’,咱一听便知道是正主儿来了,心里紧着,手里却不慌,仍旧在那里扮作种树的样子。只听那正主儿在回廊上和人说道:‘陈老弟,调些杂兵多大的事情?值你这般小心。虽说是私调,可这京兆百三十多的军府,弄他百十来人修修宅子,值得什么。我若是去和皇上要,皇上兴许还多派些人来。不是我不和皇上说,为这点儿破事去烦扰皇上,说好听点儿,是我们这些奴才心里始终记挂着圣人,说不好听了,是我们底下人没个计较c竟瞎添乱。’” “‘陈老弟,这关内的府兵是个什么样子,你我都是北衙的人,心里最清楚不过。早一天c晚一天,那还撑的下去吗?别说这各军府兵员填不满,就是填的满,那来的都是什么人?真化和匡道两府的那些泼皮混混儿,你是不没看到吧?咱们退一万步讲,就算这些玩意儿能够上阵打仗,火具c对具c人具,人吃马喂那得多少银子?如今的兵不比以前,随身七事自己是一件儿也不带,就他娘的带张嘴c带个屁眼来的,朝廷要养活他们有多难,你看看源相爷那张苦瓜脸就知道了!’” “让他们来修修宅子,我也是要拿俸禄赏他们的。这里边有些贫苦人,也指望着这活计养家糊口。我们都是穷过的,当年皇上还是临淄王的时候,大家伙在潞州过的苦日子,还没过够么?皇上心里想的是大局,我们这些奴才,能分忧就分忧,能帮忙就帮忙,小事儿该办的,就办了。陈老弟,你学谁都行,可千万别学高力士啊。” “重建府兵那绝对是个笑话。府兵改革这事儿,人言言殊,张说大人想怎么办,那是外朝的事情,我们管不着,也不想管。想要制住突厥,收拾吐蕃,依我看,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以夷制夷,利用东北的契丹和奚族各部落为前锋,后方镇之以关中精锐,驱虎狼而为我所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夜探深宅(求收藏!求推荐!) “咦?巡哥,这官儿倒怪有趣,怎的一直自己同自己说话啊?”信鸿听得云山雾罩,不禁问道。 “信鸿。他这些话当然不是自言自语,从这位王大人的口气看,和他说话的‘陈老弟’,应该是个小心谨慎之人。巡弟,这位姓陈的大人,当时是否在劝宅子主人不要擅调府兵?他是不是觉得,即便府兵衰败如此,做官的仍然要守法度不是?”王昌龄问道。 “大哥所言不差。这府兵衰微之事,兄弟在长安也颇有耳闻,只是先前未曾亲到军府干事,总是觉得坊巷言语不能轻信,谁知天下事尽在百姓街头巷议,这到军府的第一天,做得c听得c见得,竟无一处不与传言相同,真是无风不起浪,若按这位王大人所说的,甚至还更有甚者。” “那他也不能擅调府兵啊。还说自己和皇上要人,皇上也会多给他些。哼,就是官儿做的再大,这个牛皮,也算吹得响了。”信鸿摇摇脑袋,撅了嘴道。 “信鸿,这宅主若真是北衙的将军,要说他吹牛,只怕却是未必了。”王昌龄若有所思的想着。 “大哥。你可曾知道,这人是谁?”张巡抿嘴笑问。 “北衙兵将,向来不与外人交接。我在长安住的时日又太短,你这可问住我了。巡弟,你接着讲吧。” “好。那咱便接着说。”张巡又道,“那宅子主人说完,我便想,虽说朝廷命将征伐,东线战力大抵皆以关中兵府为主,但河北c幽州诸军,向来也是协同配合,分头并进,怎的这人话中一句不提?正想着,终于听间那‘陈老弟’叹了句:‘若是当真兵发三路,关内道朔方一路,河东道并州一路,河北道幽州一路。这仗,也是怕不太好打啊。” “不好打!哪一场仗又是好打的?陈老弟,你啊,说话就爱说一半。谁不知道张嘉贞如今在幽州弄的水起风生,说是贬到刺史任上,可皇上的意思别人不明白,我们是跟了他这么久的奴才,心里还能不清楚么?张说c张嘉贞在外廷二虎不相容,反倒不如一内一外,也好替皇上分忧。不过话说回来,张说大人提出的兵分三路,这中路并州天兵军自然是他亲自去带,朔方那里是王晙去,幽州那边儿,顶多也就是个点缀。王晙东线会战,张说并州收尾,哪里又有幽州什么事儿?张嘉贞虽向皇上请来兵出一路,结果如何也不好说,张说大人毕竟是个饱读诗书的,这文士的花花肠子,还真是多着呢。” “我怎么看?要我说实话,幽c营东线,征召契丹c奚族诸部一路人马,汇合左武卫下边的兵府,凑个万人也就够了。啰里啰嗦,阵仗铺的那么大,也是无用。张说要给张嘉贞调用河北兵府,那纯粹是掺沙子c拖后腿,河北道的兵府现在还有几个能用的?则天皇后那时候,就差点没把整个河北丢给契丹。张嘉贞在幽州用番将番兵,废府兵招义勇,收效甚多,只要都是为大唐尽忠,又有什么不行?我祖上还是高丽人呢。” “巡哥。他的意思,是不是说河北的兵府已经全都完了。”信鸿插话道,忽觉不妥,吐了吐舌头。 “是。那宅子主人在回廊之上谈论政事,毫不避讳旁人,那些奴仆婢子也都各个低眉垂手,态度恭谨。我那时便想,这人看来能耐当真不小,又自信的很。只是离得远些,人又太多,如何都看不清他的样貌。”张巡应道。 “这主人起宅城南,豪贵不羁,与人相会私语,所说当非虚言,只是究竟不知,他到底是北衙中那一个将军。”王昌龄和信鸿此时方知,原来张巡所说东北边境无兵之故,乃是因此机遇,从此宅主处听来的。 “所以,巡哥。你是不是听人家说了东北边境府兵衰退,才来潞州的?也就是说,你是想去幽州参军?”信鸿问道。 “信鸿弟,你说的不错。京兆各个兵府的样子我已经见过,好多确然是令人扼腕,富户为了逃避兵役,便出钱雇人当兵,出不起雇佣钱的平民,受不了兵役繁重,最后只好都偷偷跑掉,剩下的,不是老弱病残,就是泼皮浪荡子。我一想耗在京城,也不是个办法。既要报国从军,何不去东北境上用人之地一展抱负。于是就这么一路走一路逛,到了潞州啦。”张巡笑道。“可你不知道,咱离京前,还干了件大事儿!” “巡哥。什么事儿啊?”信鸿好奇道,王昌龄虽不言语,却也精神又是一阵。 “那天从宅主家出来后,我就暗暗记住来路。回到城中随众人领了赏钱,便匆匆去了马市,挑好马后就出了城。那时候天色已晚,道路已不大容易辨别,亏了趁着月光,一路仍旧细细寻回来。来到宅前不远的林子,远远望见那守门的两个都瞌睡了,就系好了马匹c换上夜行衣,一直摸到宅子东边的高墙下。” “巡弟。你如此夜闯深宅,胆量真是不小!”王昌龄惊道。 “嗨。大哥,其实我也无甚想法,之所以摸回去,不过想去探明白这人到底是谁。说实话,那人是否还在此间,我也并无把握,只是童心一起,难以自抑。待到翻上高墙,才知道这宅深院阔,比日间来时,感觉还要大些。只是宅中空荡荡的,一扫而望竟无一人,想那院落刚刚修缮完毕,正是要人打理时,怎么日间的许多仆从婢女,竟然一个也没?甚至连个灯笼都未曾挂,这岂不是咄咄怪事?” “我越想越觉奇怪。一路轻手利脚,却未曾寻得半点灯火。心中想着,又或是人都睡下了?寻了个院子进去,在窗下伏了一会,不曾听得鼾声呓语,借着月光,点破了窗纸,卧房中竟果真并无一人。心中疑惑更甚,又寻了几处房屋,仍旧都是无人。飞上高墙,伏了半晌,只叹自己气运不佳,忽然转念一想,何不去日间种树的院子看看? “那时天色更晚,月光也暗了,慢慢会回想来路,脚下便慢。来到那院墙之上,才发现这后花园如此开阔,慢慢寻到那片林中时,只见林间亮着一盏灯。” “有人?!”信鸿听得入神,忽然惊道。 “是。起初我以为是林间萤火,待到稍近些细看,才发现那是烛火。而那烛火旁的,正是早间回廊上的宅子主人!” “他在做什么?”王昌龄也惊问道。 “种树!” “种树?” “对。他在种树。不瞒大哥说,我目力甚强,生来便是如此,他的模样我虽未曾见得,但那身形c动作,确是和日间回廊上说话的宅主绝无二致。” “难不成,他在掩埋什么?”王昌龄警觉道。 “大哥,我当时也如此想,可是看了半晌,他手上起起落落的,当真是在那里种树。他种一会儿歇一会儿,白日里那片空旷的地上,竟都被他种上了树苗。” “这可奇了。大晚上的,种什么树?”信鸿皱眉苦思道。 “不瞒信鸿弟说,此时着实蹊跷,直到现在我也是捉摸不透。他忙了约莫一个时辰左右,便进了院中的一间草屋,这庄院如此洪阔,有个草屋说来倒也古怪,他推门进去后,我便也悄悄伏上屋顶,拨了草皮朝里面看去,倒像是坐神庙,四周壁间都供着神主排位,只是不知道都是什么神明,总之不是我中土神仙,因我伏的位置太正,那宅主坐在桌前,只把一颗脑袋朝向我,只间他摇了摇头,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 “巡哥,信上写的什么?”信鸿急切问道。 “信鸿弟,我当时比你还要心急。只是那宅主掏出的信上,却并无什么紧要东西。他展开那信纸时,上面写了一十三个人的名字。” “十三个人的名字?巡弟,你可还记得是哪些人?”王昌龄追问。 “记得。这十三人是安守忠c李归仁c蔡希德c牛廷玠c向润容c李庭望c崔乾祐c尹子奇c何千年c武令珣c能元皓c田乾真,还有阿史那承庆。” “这些人皆未听闻,巡弟,你可知这一十三人,是何来历?” “大哥。这个却难倒我了。”张巡摇头笑道,“只是那信封末有一行小字,不知道算不算数。” “那是什么字?”信鸿睁大了眼睛问道。 “塞北十三杰。”张巡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城外传剑(求收藏!求推荐!) 别过王昌龄与信鸿已是半月之久,张巡不走官道,一路只捡草泽野径望东北而来。 这一日酒足饭饱,出了笼火县城,挎上长刀弩箧,行不多时,便听见轰隆隆震耳的水声。张巡从马上翻身下来,牵着缰绳,一路寻过去时,放眼一望,只见眼前一脉恢弘,烟气浩渺,河水滔滔像是从天而降,奔涌不尽,便知自己已经到京杭运河的最北端——桑干河畔了。 张巡巡河而望,见那水浪蒸腾喷涌扑面而来,透着一股深秋冷意,似乎将离京数月以来的风尘疲累尽皆洗去,身上只觉说不出的舒爽。极目远视,又见远处九天高耸c山色苍茫,几点流云之下立着的一座威严大城,确是幽州无疑了。心想塞上景色,究竟不同,一时间心中豪情陡生,不由地一声长啸,抽刀便舞。 水声呼啸之间,刀法亦随之而转。 张巡匆匆舞到第七招“抽刀断水”,第八招刀招未出,忽然只得听不远处一人叹息道,“不对。不对。”那口气分明是说自己刀法不精,纰漏甚多。张巡精神一分,刀刃便来不及回卷,下一招的“举杯消愁”,就说什么也使不出来了。 “偷学刀法,江湖不耻。哪里来的蟊贼?”张巡横了刀,做了个回护姿势,心中却思忖着,“这一路未见什么强人,纵是有几个毛贼,也抵挡不住咱的三拳两脚,人说往日河北地方连年战事,至今仍旧不大太平,必定有些豪杰人物,可别还未入幽州城,就先在这城外栽了跟头。” “不对便是不对。难道你舞错了,还不许人家说么?”那人虽未露面,言语却甚疲懒。 张巡四下一望,并不曾见一人,心中嘀咕,莫不成青天白日的撞见鬼了?当下语气稍缓,镇定说道,“阁下若是江湖朋友,如何不肯现身赐教一二?咱的刀法如何,交手一过便知,如此背地里评头论足,只怕既难服人,也曲了阁下的身份。” “激将也是无用。我问你,你这刀法是何人传授?”那人颐指气使,似乎并不把张巡的话听在耳中,仍旧问道。 “恩师乃是世外高人,不同凡夫俗流,他老人家的名讳,岂能轻易说与不相干之人?”那人不紧不慢,句句扎心,反倒引得张巡心中急躁起来。 那人听罢,低声“嗯”了一句,又道,“你师父传你刀法时,必定与你说过刀招秘诀,这第七招的紧要之处,全在一个‘断’字上,你方才抽刀倒快,运刀也可,只是回刀之时显得迂阔迟重了,世间烦扰如此之多,你这一刀,可没能断的干干净净啊。” 张巡暗忖道,“江湖上武学门法甚多,凡诸门派帮寨,皆有立身绝艺。这刀法秘诀,是幼年恩师亲口相授,乃是本门绝秘,如何到这里被人轻易说破?”心下虽然惊疑,嘴上仍道,“刀诀对错,那也用不着阁下来说。若有赐教,在下无有不允之礼,可阁下迟迟不肯现身,足见并无相会之意,在下尚有要事,这里可就不奉陪了。”说罢,还刀入鞘,径自去牵马匹。 只听那人笑道:“北地天寒,你急匆匆走的什么?相逢即缘,如此大好景致,何不来一同饮上几杯?” 张巡一听那人邀他喝酒,便知来意,若是不答应,倒显得自己先行怯了,若是答应时,谁知他酒中有无手脚?心下正自狐疑,又听那人道,“罢c罢。方才说的慷慨,现在邀你喝酒,却又迟迟不应。这世上人物,看来多是嘴上英雄。”说罢,竟然哈哈大笑起来。 张巡听那人笑声爽朗,倒不似什么奸邪之徒,便高声道,“不是在下不肯,阁下发言出声近在耳目,可眼前却是人影也无。倒叫人上何处寻去?” “凡水,皆从天来入海流,故当寻其源泉,溯其根本。凡人,皆由土生归尘埃,故当褪其浮华,存其性灵。水往低去,人向高走。只向下游寻我去,你又如何能找得到。” 张巡听那人话中意思,乃是说要去上游寻他,可眼前河流湍急,上流若有舟船人在,也早就冲将下来,如何只闻人声,不见人影?想着,便把眼向上游望去,只见上游河源弯转处一团水气蒸腾,向下涌来,瞧得久了,便觉有些眼花,再一擦眼,才看清那耀眼的一团并非水气,而是水浪之间裹着一个舞剑的人。 那人从上流飞驰而下,蹬萍渡水,脚下凭空御风,轻功显然已臻化境。他步履凌乱,看似极无章法,又似蕴藏着无尽奥妙,剑光流转与水浪融为一体,日光之下刺眼,便是张巡目力甚强,也已看不清来人面目。待到稍近些时,张巡便按住刀柄,以防不测,可那人却不近前来,飞上岸后,仍自在那里舞剑。须臾间,水气c剑光c落叶,一片萧然混沌,而那舞剑人更是被团团围在中间,丝毫不见。 张巡心下提防,眼中却不肯放过分毫,虽然不见那舞剑之人,但那剑光流转之时,自然便可以看出剑招如何,来人高下了。盯了半晌,心下狐疑不定,又看一阵,忽然猛地惊醒,这人虽然用剑,使的却不是师傅传给自己的刀法?! 忍住心绪,又向下看时,舞剑人那一招“人生在世”已然使完,心中念着下一招是“明朝散发”,却不见那人使将出来,而又回到第一招“长风万里”上来,接着便是如此循环三四回。张巡看那人身法c剑招,无不在自己之上,心中默默赞叹,又想来人若非善类,自己今日是决计讨不了好处去的。再一想,又不禁暗暗发笑,“他既知我刀法,功力之强又何止高我一二,我只看剑便是,结果如何,那可由不得我啦。” 正想着,只听那人说道,“看仔细。”紧接着便是一声长啸,使出最后一招“明朝散发”,虽然用剑,但却比用刀使出来更显磅礴恣肆,恰如浩渺沧海中一人一舟颠簸摇曳,终于随风不见。一招用罢,水气尽数蒸腾c落叶纷纷而下,哪里更有一丝剑光在? 张巡定睛看时,只见那舞剑之人着白衣立于风中,衣带翩跹起伏,背负长剑,散发昂首,正举着一大葫芦酒,倾入口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河畔赠言(求推荐!求收藏!) “来。与我同饮一杯!”那人说罢,将宽大的袖口一挥,甩出一只晶莹剔透的玉杯来。 张巡见他用的是打暗器的手法,心下也不敢怠慢,紧握刀柄,待那杯子飞得近了,心中却已有九分把握。倏地抽刀去接,那酒杯便被自己用刀平平地拖住,只将刀尖轻挑,酒杯飞向空中,酒水倾泻而出,待到酒水悠然倾入喉中之际,刀已入鞘,杯亦落手。 “好酒!”张巡赞了一声,端详着手中的玉杯,却又不禁摇了摇头。 “既是好酒,如何摇头?”那人宽袍大袖的走上来问道。 “酒自然是好酒,只是这玉杯如此精致,纵然不是连城之壁,也是价值不菲,倒不像是江湖人物用惯了的物件。”张巡说道。 “呵。我辈虽在草野,却非蓬蒿,区区一个杯子,又值什么。更何况,此酒乃是西域安国所产的上等葡萄美酒,饮时正需用此夜光杯,若非如此,味道便要差些。你若不信,且饮一口我这葫芦中的。”那人搬开塞子,递过大酒葫芦。 张巡饮了一口,便觉葫芦中酒与杯中味道略同,只是杯中酒口感清澈凛冽,葫芦中的却稍嫌晦涩,于是将葫芦中酒水向杯中倒满,再尝了一口,果然仍是先前第一杯的滋味,不禁啧啧称奇。 “滋味如何?”看着张巡豪饮一口,那人便微笑问道。 “张巡往日白白吃了那许多酒,真不知这酒味还能随酒具变化。今日观兄台之剑c饮兄台之酒,多承赐教,实是获益良多,敢问兄长高姓大名?”张巡见眼前这人气度昂然,一身出尘之姿,早就心折,见那人笑问“如何”,更知来人非恶。 “哈哈哈。大名那是一点也没有,喝酒的臭名倒是还有一些。小兄弟既不知我是谁,那也不必问了,刀诀中有一句‘乱我心者多烦忧’,既然皆是扰心之事,又何必时时萦索于怀。你方才那第七招‘抽刀断水’使得迟重,便是因心中牵累太多。十七八年纪,尚且如此,三十二年后,那却如何了得?”那人说着,眼中一片落寞。 “哈。小弟孤陋,从未见过风姿超拔有似兄台之人,方才以长剑舞刀诀,仍是虎虎生风,好不令人羡慕,只是小弟自来生性顽劣执拗,凡事都要问个一二,方能作罢,故而心中常常琐事萦怀,倒叫兄长见笑了。”张巡笑道,心想这人不但武功极强,看人更是敏锐,可是三十二年之数是何意,却全然不知,若说自己年迈时更增焦虑,又何必硬是三十二之数呢? “万事前定,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小兄弟,刚才那套刀诀精要我前后舞了三次,你可曾看得清楚了?”那人问道。 “唔。只是。”张巡有些迟疑。 “你是想问,你本门恩师亲传之刀诀,如何我却会用?”那人抢先说道。 “不瞒兄长,小弟正是此意。”张巡答道。 “这事说来话长,你师父裴旻如今已经不在幽州,他临行时托我重新传你刀诀。余事纷扰,一时之间也难以说与你听,你只需记得两件事,一是在幽州地界若有难处,尽可去找幽州刺史张嘉贞张大人帮忙,二是切记,凡有看不懂c听不懂的事情,皆只当它过眼云烟,千万不要多去理会,务必‘抽刀断水’,斩断干系。” “师傅曾在幽州?”张巡听得一头雾水,但听到师傅裴旻的名字,也知眼前人所说之事皆极为重要,无奈丝毫头绪也无,只得连连点头应承。 “此刻你心中必定疑惑极多,日后自然明白你师父的意思。方才那十招刀法,你可记住了么?”那人又问。 “记是记住了。只怕,不能使得如兄长那般行云流水。”张巡答道。 “无妨,日后你勤加练习便是。我再问你,你来幽州是否真是从军来的?” “契丹可突干屡犯天威c突厥毗伽蠢蠢欲动,小弟正是来幽州投军的。” “哈哈哈。果然是个英雄少年,难怪裴旻那么高的眼光,也愿意收你做徒弟。哎?酒喝完了吗?”那人盯着张巡手中的大酒葫芦问道。 “哦。”对方话锋突转,张巡不觉一愣,忙将酒塞盖好,连同那只夜光杯递了过去。 “这个不需。”那人接了酒葫芦,挂上剑鞘,却把夜光杯推了回去。“这酒杯你还有用处,到了幽营地界,尽有西域来的好酒,想吃葡萄酒时,只去城中胡人酒铺买便是,那时若无此杯,你也喝得不畅快。送于你便是了。” “此物难得,张巡岂敢夺兄长之美。”张巡摇头退却,想要奉还。 “哎?一个杯子而已,何必啰里啰嗦的推却。千万记住,此去幽州,只有一个‘断’字,前面和你说的两件事,务必切记。” “兄长放心,张巡记住了。” “好。好”那人仔细端详了一阵张巡,连说两句“好”,忽然转身便走,刹那间长袖身形俱皆飘忽,几个起落,便隐没在水雾之间,杳然不见了。 张巡见这人轻功超绝,去得极快,大起钦敬之意。心想这人武功之高,似乎与恩师又是至交相识,授剑c递酒c传信c赠杯更只是转眼间事,洒脱磊落,飘逸出尘,该当是江湖上一等一的人物。只是未曾问得姓名,未免略有遗憾。 至于他所说的两件紧要的事,心中也暗自嘀咕,第一条若有难处,去找幽州刺史张嘉贞大人倒是不难,只是第二条,遇见看不懂c听不懂的,全然不去理会,那可有些为难人了。想着幽州城中有什么事情,是自己碰都碰不得的?师傅裴旻曾经来过幽州,他来做什么了?为何要嘱咐自己这些事情? 桑干河水涛涛不尽,秋天的日头升起,日光驱散了河面薄雾河,岸两边的行人渐渐多了,都沿着河堤向着一个方向涌动,张巡独自牵了马匹,走下河桥时,幽州城就已近在眼前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幽州风物 太史公司马迁说,燕赵古来多慷概悲歌之士,乃是称颂河北豪杰的第一名句。 这昔日开辟疆土,于周代末年与六国争衡天下的大燕国,在历经千载风尘和天下兴亡的不断更迭后,如今已是大唐锦绣江山的一部分了。只不过,当下幽州的河北豪杰,不单单只有华夏一族而已,而是成为华夷参半的融合之地了。 其实自隋以来,凭借地理位置的巨大优势,幽州就成为中原王朝与突厥c西域交往的重要口径。隋炀帝命大臣裴矩经营西域之后,为转卖商货为生的西域诸国商人大开方便之门,胡人商贩入华者虽多,来华之路却只有三条,三条路西来之途大抵相似,只在越过河西走廊后一分为三,一是赴两都长安c洛阳,二是入川蜀c荆扬,三则是走朔方并州,最后到幽州。 隋朝的西域经营不但彰显了华夏国威,更为东西文化的交融汇通立下了不朽之功,实在可以称得上是汉武帝命张骞开通西域后的又一历史壮举。 唐朝开国后,太宗皇帝平灭突厥c臣服四夷,获得“天可汗”的拥戴,在会通中西的政策上承继前朝,又加开拓,在大唐基业经过一百多年发展后,无论是政治c经济还是文化上,幽州城都已经是当之无愧的天下重镇了。 张巡放步缓行,见街市上人来人往c华夷相参,虽然不在市坊之内,也随处可见商贾议论货物价格c交通上品消息,比之长安规矩严整的氛围,倒是更显得一片生气勃勃,随意洒脱。偶尔听得几句生涩唐音,那便是毡裘皮帽打扮的粟特商人了,张巡仔细听时,却原来是在议论米价。 “幽州城如今正在征兵,粮食的行情也跟着好,这囤积的米商,看来是都到此处发财了。”张巡心道,不再去理会那些商人说的什么,忽觉行了半日腹中饥饿难耐,便往市坊去寻吃食。 辗转到了市坊之中,眼见得人烟更繁更胜,有卖首饰脂粉的珠光宝气c有卖布匹绸缎绫罗的锦绣绮丽c有卖瓜果糕点的清隽香甜,各个吆喝卖唱,乱糟糟一片繁华。 张巡终究少年心性,一望之下满心欢喜,边走边看,不知不觉来到一个叮叮当当的兵器铺前,只见那铺主下身穿了件皮裤,上身却精光黝黑的光着,“呼哧”c“呼哧”在那里敲打镔铁,张巡看了半晌,也不见铺主人停下一歇。 “主人家好气力。只是如此打法,莫不是太累了。何妨喝口茶,歇上一歇。”张巡道。 那铺主擦了把汗,抬头对张巡笑笑,也不言语,仍继续在那里叮叮当当的,敲打着烧得火红的铁片。张巡见那铺主不说话,门房前又立着许多刀府兵器,显然是生意正忙,心中想道,“我素来只是用刀,今晨见传信之人剑法高绝,方知剑者亦能舞刀诀。这铺主东西打的仔细,我何不就在这里也铸剑一柄?也好方便日后参研剑术。” 心中主意打定,便开口问道,“铺主人,你这里可有上好的镔铁?” 那铺主见张巡问生意,手上动作稍慢,笑问道,“客官可是要打造兵器?” “可有上好的镔铁,要打一口宝剑。”张巡道。 “客官,要打多重的?”铺主放下手中活计,仔细盘问。 “多重的?这倒还真没想过。”张巡在兵器谱前来来回回看了几圈,捡了几个兵器掂了掂问道,“我以前从未用剑,旁人用剑,都是使多少重量的?” “这个。常人用的都是三斤左右,力气大些的便是五斤。客官也打个三斤的吧。妥当些。” “嘿。不瞒主人家说,旁人斤的我不爱用,你既然如此说,给我打个七斤的便好。”张巡拍了拍腰间长刀又道,“我这刀便是七斤。打的轻了,只怕还不称手。” “客官,这兵器之中,就属刀剑二者最不相同。刀势威猛c剑走轻灵。刀重些,用起来威风八面,这剑重了,只怕有些招式便舞不出了。” “主人家说的在理。你这铺里可有七斤重的剑,让我试上一试。” “嗨。不瞒客官说,七斤重的剑,我这铺里现下还没有。客官若真想试试,我可以去借。” “哦,能借得到最好,如此,有劳店家了。” 那铺主人听说,转身从墙上摘下衣服披挂了,系好扣子便走,不多时,背着一柄长剑回来,见张巡还在铺子前站着,便说道,“客官如何不进屋坐坐,倒让你久等了。” “无妨。主人家兵器造的如此精致,倒是让人百看不厌。”张巡说着,接过铺主捧上来的剑,抽剑出鞘,只觉白光泠泠透着一股冷气直渗到脊背,不禁喝了一声,“好剑!” “当然是好剑。好剑,你买不买?”张巡寻声一看,原来跟着铺主人回来的,还有一个走路晃晃悠悠的人,那人一身番邦装束,黑色的眼珠中似乎藏着蓝白相间的波涛流云,显然是个胡人,可一口唐音却是极为纯正,他左手拿着个梨子吃着,右手还把玩这一个,不住地打量着自己。 “这位是?” “我是卖剑的。你也看到了,这可是柄宝剑。要不是严老爹亲自来找我,我才来不来呢。”那人说道,看着兵器谱的主人,又看看张巡,满脸的不乐意。“出多少,开个价吧。” “客官。这人是我营州的同乡,最近常到这里卖些皮货。他手里这把剑,确是把好兵刃。不瞒你说,我这里要打七斤的剑,倒也不是不能,只是突然想他手中有剑要卖,我这同乡下个月又要回去,只好先与他联络联络。还望客官莫要见怪。” “无妨。我倒还要谢过主人家。”张巡笑道。 “严老爹。你几时说话变得这么文绉绉的,难不成是和你家严庄学的?他要去考状元,难道你也要去啊。”那人说罢摇头晃脑的学起书生模样,自己禁不住哈哈大笑,那铺主人看了他的样子,跟着呵呵笑起来。张巡看那铺主黝黑精壮,虽然待人接物都是客套,可终究是个粗犷的铁匠,一想到他有个弱不禁风摇头晃脑读书的儿子,也就忍俊不禁。 “哎?!你跟着笑什么?跟着笑也不能讨价。说是一百两银子,就是一百两银子。”那人对张巡伸出了左手食指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买剑风波 “剑倒是锋锐,只是一百两银子一柄,莫不是也太贵了些。”张巡轻抚剑背,爱不释手。 “嘿。你这人有趣,难道我还讹你不成?我也是替人交割,要买便是这个价,出不起便算了,谁耐烦理会你这许多。严老爹,严庄在家么?我去看看他。”那买剑人说道,对张巡理也不理,便要往兵器铺里面走去。 “你这人好生无礼。我便只是一问,怎么招你说出这许多话来?区区百十两银子,你当我真也没有?”张巡微微气道。 “好啊。有银钱便拿来,这剑你立时便能取走。”那人回转了头,不耐烦的伸出一只手,分明是要人掏钱的架势。 张巡掂量了一下手中剑,轻轻舞了几下,只觉这剑不但甚是趁手,还似乎有些灵性,便像是剑柄黏住人手一般十分好用,又看其剑刃锋芒,分明是刚刚新磨不久,望着泠泠剑光,心中想道,“若是日后能用此剑上阵杀敌,当真再好不过。百两银子虽多,一柄好剑难求,这铺中兵器不少,要找这样一柄剑,也是十分难得,不如就买了它罢。” “好。一百两便是一百两。”张巡说罢,把剑先交了铺主,便卸了包袱去摸银子,摸了袋子出来数了一阵,额上便渗出汗来,暗叫不好。 “嘿嘿。怎么,刚才话说的满了,这会儿要拿钱又皱眉头。不过也无妨,这么大的幽州城,别看一柄好剑难寻,吹牛皮的人,那可是满街都是。”那人冷嘲热讽的说着,抱了肩膀歪了脖子,虽然在和张巡说话,却是正眼也不瞧人。 “谁没钱了?你这泼胡,直如此气人。”张巡按捺不住,探了身子便要挥拳,那兵器铺主人见状不妙,立时拉住张巡胳膊。 “客观,客官。都是我的不是,招了他来。要打七斤重的好剑,我这铺子也能打得。荦山,你快走吧,莫要在这里斗气,卖不完那三车皮货,小心回去史大娘收拾你。”铺主一个劲儿冲卖剑的使眼色叫他快走,把剑递了回去,那人撅了嘴,哼了一声也不便走,只是站在那里。 “严老爹,你莫拉着他,拉扯他时,他还道我真到怕了似得。别管你是长安来的也好,洛阳来的也好,到了幽州城,就有幽州城的规矩,敢到这里撒野,你也不到市上去问问,阎王爷爷是谁。”那人也是越说越起劲,收了宝剑昂了头,那架势分明是说,即便不用剑,自己也能打到张巡。 “你少说两句。”严老爹抄了一柄通红的烙铁,向着卖剑人虚晃一下,惊得对方退了几步,“晚些时候,庄儿自去请你吃酒,兔崽子,赶紧走吧。再不走,给你烫个屁股开花。” 那人方才还是满脸怒气,听闻吃酒,忽转笑脸,说道,“好c好c好。严老爹,我这便走!晚些时候也不用严庄去寻我,叫他多花些时间读书,我自来便是。”说罢,转身便走,全然不理会张巡,倒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客官。实在过意不去,弄出这一场气来。他那剑,想来是不卖了的,价钱也实在贵了些,我用上好的突厥铁给你端端正正的铸一柄新的便是,价钱好商量。”严老爹赔笑道。 “主人家不用多礼,我自气他,只不过他那柄剑确是好剑,可我手中银钱如今只剩银子七八十两,方才若是足数时,早便与他交割了。如今不巧闹了这一场,实在不好亲自出面与他买卖,这是十两银子,还烦请这几日代为说项,让他把剑卖了,只是不需替我便是,剩下的银子,我这几日自然筹足。”张巡说着,递了十两银子过去。 “哎呦。客官不需如此,晚间我自然去和他说。”严老爹推却道。 “耽搁了半天生意,这些钱少些,也请拿了吃些茶水,主人家若不拿,更让在下羞惭了。”张巡把钱放在严老爹手中,又道,“三日后我自来问寻,好还望主人家多多玉成此事。” “不敢不敢。客官放心,我尽力便是。” 张巡与严老爹交代完毕,在市上胡乱买了些点心,为了省些银钱去买那柄好剑,只寻了个简单的地方住下,进了客栈觉得口渴,便问店小二要了碗水,那小二看他满身风尘,本以为是个好主顾,却一点酒菜也不要,上了一碗水后就不再来,张巡只是自顾自喝着。 “这几日出城可要仔细些。听说城北的林子里,已经交代了三条人命了!” “可不是嘛,听看过的人说,死的人连骨头都被咬的粉碎,连个全尸都没有。” “就是说啊,改日要走时,大家伙儿可一定得结伴而行,路上互相也好有个照应。可别做生意赚了钱,却把性命丢在这里。” 店里的几个客人叽叽喳喳的说着,把张巡的好奇勾起来,喝干了水,张巡便走上去问道,“几位大哥,这幽州城北的林子里出了什么事情,如何断送了三条人命啊?” 一人见张巡回道,“小兄弟,看你也是赶路的人。还不知道吧,幽州城北的林子里出了猛虎,已经连续咬死三个人了,如今天冷,那老虎出来寻不到食,饿得饥了,把人连骨头都咬了个粉碎。” “死了三条人命,衙门如何不去管一管?” “嗨。小兄弟,你有所不知,听说一个月前,幽州城的精兵都调去长安番上了,还有一些调派到营州戍守,现在的幽州城里没什么精兵强将了,那些普通的仆从私役,如何敢去林子里去捉虎?就是有那么十几家猎户,也吓得不敢轻易上山了。” “猎户不上打虎,那还当什么猎户?” “山上虎多啊。别看咬死的是三个人,可是衙门里仵作验过死者的骨头,那骨头上的牙口都不一样,说明山上最少有三只虎,可谁知道还有没有更多?哪家的猎户不要命了,赶上山去捉虎?” “难不成大家都这么耗在幽州城里?”张巡急问。 “这个也是没办法,听说刺史府公布了榜文,谁捉了城北林子中的虎,就赏银百两,起先也有些壮士出城捉过,可没有一个或者回来,想是都被老虎吃了,这一来,还有谁敢去冒那个险?大家伙商量着,等到过些日子,集齐了十人同走。” 张巡听到捉虎有赏,心中微动,跟几个客商道了声谢,径自往刺史府投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揭榜痛饮 “哎?干什么的!”刺史府衙前,张巡被两个警戒的校尉执刀拦住。 “二位官爷。听说刺史府布了公文,赏人去城北的林子捉虎,在下。” “你?年纪轻轻的做些力气活,也能养家糊口。银子虽然好,那可不是谁都拿的了的。”一个校尉打量着张巡说道。 “不瞒官爷说。在下年纪轻些,倒也曾跟江湖上的师傅学些把式,平日里也爱打些猎物。”张巡解释道。 “哦?既然如此说,想来也是有些本领。”一个校尉颜色稍温和些,慢条斯理的说道,“不过丑话可要说在前头,刺史府的榜文不是儿戏,你若揭了榜文,便是立了军令,捉不回虎时,不但无赏,还要重责。这等干系,你可明白?” “捉不回虎,还要受罚?”张巡疑惑道,心想这请命捉虎乃是义举,即便无功也无过错,怎的还要受罚。 “当然要罚!上头有令,撕掉榜文又在规定期限内捉不到虎的,概以欺瞒官府之罪,重责三十杖。”那面目凶悍些的校尉说道,语气之中大有恐吓之意。 张巡听校尉言语,倒不像是恐吓,心中嘀咕,“我虽自问有擒虎之能,可是能否遇虎,确全凭天意,若在期限内遇不见虎,那更如何交差,难道白白吃那三十棍棒不成?自古刑不上大夫,我虽然江湖流落,父祖之上却皆是诗书出家,岂不是太也丢了张家的脸面。”正思忖间,微微抬头看那两个校尉,那两个人似乎得计一般,都在那里暗笑,张巡便想,“若他们一番言语,我便不去接榜,倒叫这两个耻笑了,山上若有虎,我只需耐心静等,定然有逢见的时候,何须如此多虑。难不成是听了传剑之人的话,我才如此畏首畏尾?如今手上银钱不够,那兵器铺主人纵然得了剑,我有哪里有钱付给他?男儿行事,贵在磊落,这榜,张巡揭定了。” 想到这里,便对那两个校尉说道,“二位官爷,在下不才,愿意揭这捉虎的榜文,倘或是误了官家的事,自然甘领责罚。” 那脸色和气的校尉见状,盯了张巡半晌,缓缓说道,“这性命攸关的事情,还是劝你再想想。年轻气盛,一时冲动丢了性命,那可不值当了。要是当真要揭,喏,那榜文就在那里挂着,你自去拿了便是。”说罢,那校尉朝着刺史府衙左边的街上努了努嘴。 “多承官爷提醒。若是在下侥幸捉虎回来,得了赏银,不敢忘了两位官爷的点拨之情。”张巡说毕,转身走到榜文告示前,一把将告示扯在怀中,径自往落脚的客栈走回去。 “老何。这小子不是幽州口音,看来是外边来的,有种啊。还留下话,要邀请咱喝酒呢。”望着张巡离开的背影,冷脸的校尉笑着说道。 “年少气盛有什么好。他还不知道这榜文一扯,自己的命就没了。”姓何的校尉冷冷说道,脸上已经不是一团和气。 “这榜文挂了这么久,来送死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吧。年纪这么轻的,倒还是头一回,看他样子,也就是十七八岁。估计连女人的滋味都还没尝过呢。可惜呀。可惜喽。”冷脸校尉收了腰刀,伸了个懒腰。 张巡回到客栈时,已经过了用饭时候,那店小二望见张巡回来,也不迎接,只端了一碗水放在桌前道,“客官慢用。”张巡心道,“我先前为省银钱,初来店中只要了碗水喝,这小二便以为我潦倒,吃不起酒菜。此时若在如此,直让他把我小觑了。”想到这里,就故意大喇喇的挥手拍在桌子上,把水碗都震得跳起来,说道,“小二!要店里最贵的酒!” 那小二吓了一跳,转身看时,心想这人莫不是潦倒疯了?也不敢表露太过,仍旧慢悠悠低三下四的问道,“客官。咱这是小店,也没什么特别贵的酒水,价钱也就差个钱,滋味倒都不同。客官要哪样的酒,小的自去给客官取来。” 张巡心道,“他故意说这样话,待我问酒钱时,又想把我僵住。”于是扮作不知,糊里糊涂的笑道,“我要喝葡萄酒!西域安国出产的上等葡萄美酒。有多少要多少,尽数拿来,酒钱一文也少不了你的。” 那小二听了尴尬笑道,“客观说笑。咱这是小栈,哪里有会卖葡萄酒的。至于那西域安国出产的葡萄酒,就是咱这偌大的幽州城,也是有数的几家买的着。客观要用时,在这里却难找。” 正说着,只听一人在街上叫卖,“葡萄酒。西域的葡萄酒咯。” 那店小二听了叫卖声如逢大赦,对张巡赔笑道,“客官有福气。这卖酒郎数月不曾来得,今日客官要吃酒时,他却来了。他的酒也不贵,虽难比酒楼里的佳酿细致,味道却也还是好的。” 张巡嗅了鼻子,问道那酸酸甜甜的醉人葡萄味道渐进,口中不觉馋涎欲滴,却见那店小二早就引了货郎进来,说道,“小安哥,就是这位客官要吃葡萄酒,你可多卖些与他。” 那货郎眼珠碧绿,绿油油的倒像是一块菜田,对张巡笑道,“客官要吃多少。” “两桶都留下如何。”张巡说道,去摸包袱里的银钱。 “这个。这酒十分醉人。客官吃一桶吧。” “醉了何妨,睡去便是。两桶一柄算钱给你。”张巡道。 “这。不瞒客官,这酒也不全是卖的,前日有个朋友托我送来一些,是以今日才入城来。若都卖与客官,友人那里不好交代,客官先尝一桶,我也不要钱,若吃的顺口时,明日我再送来就是。”那货郎说道。 “好。也不为难你。我便只要一桶便是。”张巡递了一把钱过去,那货郎也不细数,掂了一掂揣在怀里。 “钱可是少了?”张巡笑问。 “不少不少。还多拿了客官七钱。明日来送酒,少收客官七钱。”货郎说道。 “几个钱而已,不必如此。只当是明日你的脚力钱吧。”张巡说罢,忽然想起怀中的夜光杯来,于是从怀中小心翼翼取出来,斟满了一杯。那店小二见杯子晶光流转,目不暇接,凑上来问道,“客官。这个莫不是人说的夜光杯?” 张巡笑道,“正是夜光杯。小二哥,上些肉来。” 那店小二瞧着夜光杯越看越奇,口中止不住地啧啧称赞,慢慢退下去上酒菜,还不住回头探看,而卖葡萄酒的货郎倒不知什么时候挑了担子,早不见了踪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筹粮之策 幽州刺史府衙的会客厅上坐着三个人,侍女分别在三人面前敬了茶,又都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 “府上没什么好茶。还望二位大人多多担待些。”坐在主位上的人,端着碗轻轻嘘了一口说道,这人正是震遏一方c大名鼎鼎的幽州刺史张嘉贞。他是几个月前来到幽州任上的,原因是做金吾将军的弟弟张嘉祐贪墨钱财,说是受牵连左迁,其实皇上的意思张嘉贞很明白,这事儿和他本人没什么瓜葛,只是朝臣咬的太紧,皇上不得不对他稍加贬抑。张嘉贞知道自己来到幽州也是有使命的,那就是为皇上的北伐筹划准备。 “在幽州能喝到这般的茶,也算有口服的了,许大人,你说呢?”左手边坐着的人拈着茶盖,话中隐指张嘉祐贪墨,又故意把杯口刮出让人心痒的声音,把话头抛给了自己对面的营州都督许澹。 许澹嘴上不答话,先是对问话的裴伷先微微点头一笑,于是又用聆听教诲的眼神仰望着厅上的张嘉贞,一句话不说,又把皮球两个方向踢了回去。许澹心里亮的很,他自然知道眼前这两个人是什么关系,多说一句少说一句,没准儿就得罪了哪个,最好的办法就是少说话,甚至不说话,让他们俩个争去,自己光听着。 看见许澹不说话,裴伷先又道,“今天张大人把下官两人唤来,不知道有何指教。” 张嘉贞缓缓放落了茶碗,轻轻捋了胡须,半晌才道,“指教谈不上。请两位来府上商量,还是上次的事情,粮食。” “朝廷要出师,粮草军器都有定额,幽州亦有军府兵将,呵呵,这何劳张大人费神呐。”裴伷先笑道,心中却想,“幽州出兵东路讨伐突厥,是你张嘉贞自己请下来的。有能耐主动请缨,便需又十二分本事担得起。” “当大臣的,为的是替皇上分忧解难,倘若一有难处,就向皇上伸手要,我们这些官儿,还当得什么意思。再说,朝廷现在的情况,二位大人也不是不知,即便有些粮食分派下来,数额也必定短少,又怎能支持大军出征。两位大人是幽州重寄,也是朝廷重寄,粮食一事上,无需张嘉贞在这里说,二位心上想必也早有计较。”张嘉贞说着,把目光看向了许澹。 张嘉贞的目光一扫,许澹便知自己不能回避,略微欠了欠身子,说道,“北伐是朝廷的大事,咱们做臣子的,自然是该当竭力而为。只是如今的天气一天冷似一天,营州地处塞北,是咱大唐东北的第一战线,给养一向困难,粮食向来比金子还贵,嘶。”许澹话说到一半,开始仰头望着屋顶,其实他心里早就有了计较,只不过他想用这个动作表现自己的困难,同时也在用余光打量着另外两个人的神态和情绪。 “不如。今冬从河北调运到营州的粮食,全都留在幽州支持北伐,营州那边,刮刮碗底,还能熬过半年,实在不行,我就带着那帮兄弟上山打猎c凿冰挖鱼去。”许澹说话的音调不高,但脸上的表情却慷概激昂,自然地流露出出一副大义凌然的精神,他内心觉得,对于这个说法,张嘉贞应该是能接受的。 “许都督不愧是我大唐的塞上长城。就凭你这句上山打猎c凿冰挖鱼,我也要在表文里好好跟皇上赞上几句。大唐有臣如此,乃是国家之幸啊。”其是张嘉贞知道,一下就割舍了河北调运营州的全部粮食,是这位营州都督置身事外的一个赌注,粮食一旦都给了幽州,再想从对方那里调兵,许澹就可以凭借粮草不足的理由推掉出兵。不过,张嘉贞还是觉得这是一笔不错的买卖,于是赶紧说了几句客套话,把许澹封住,免得他立时反悔。 “许大人。粮食都囤在幽州,你营州的情况,就不再慎重考虑考虑么。”裴伷先倒没想到许澹一下子推了个干净,本来他还想绑着许澹,和张嘉贞磨上一磨,这下倒好,许澹先投降了。 “裴大人。你是幽州节度使,东线北伐的事情,说来该当你我共同参赞,可蒙皇上错爱,让老夫领了这个先,如今营州让了粮食,我们同在幽州的,可不能让许大人笑话我们自家人小气啊。”张嘉贞打个哈哈,一下子把责任推到了裴伷先的身上,那意思分明是说,营州已经出了力,裴伷先要是不作为,没准就要被参上一本。 裴伷先心里清楚,嘴上讨价,“张大人,若说粮食,军府这边也有一些,数量虽然不多,张大人也尽可全都拿去。”许澹听了十分惊讶,张嘉贞倒还在等着后话,“只是,军府里一颗粮食没有时,那当兵的也是人,总不成全都饿死,幽州城四周也没那么多地方去打猎打鱼。所以,张大人收了粮食,也还请把节度使府衙的兵勇一并收了去,出征时也好叫他们为国家出力。” 裴伷先的话没说完,张嘉贞也就明白了,还是那件事情,“北伐东线用府兵”。张嘉贞心里清楚的很,眼前的裴伷先别看嘴上振振有词,可心眼里没有这些算计,这件事,还是自己那个远在长安的对头张说,想出来牵制自己的办法。 张嘉贞微微一笑,全不在意,慢慢说道,“军府衰废,战力无存。要用府兵去打仗,那是不成的。不过裴大人所说也句句在理,若是拿走了军府的粮食,总也不能叫人全都喝西北风去。我看,不如我向裴大人借粮如何?” “借粮?”裴伷先和许澹都是一愣。 “对。裴大人只需将军府现有之粮借我半月,半月之内,必定奉还。如何?这个忙,裴大人总该不会推拒吧?” “借粮。这。张大人是何意?”裴伷先一时半会想不清楚,索性直接去问。 “这话说出来是,那就不灵了。裴大人不必多虑,半月之后,我再多奉还一倍粮食于你,如何?” “多还一倍。”裴伷先想不透张嘉贞是何用意,只是自己若仍是推却不借,便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没准儿张嘉贞一怒之下,真的在皇上那参上一本,自己这官服就要扒了。于是说道,“好。既然张大人只是借粮,还愿意多还一倍,下官又怎敢推此美意。明日,我便让军府送粮食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二张之争 裴伷先承诺的粮食在三天之后,才由一队松松垮垮的府兵,由城东运送到城西的新军大营。 幽州刺史和幽州节度使二职本来一个负责政务民生,一个主管府兵军事,可大唐有制,凡府兵之调拨皆需盖上当地行政长官之印信,用以牵制武将,免得府兵权落他人之手,是以幽州刺史任使之重更在幽州节度使之上,不过,张嘉贞与裴伷先两人在幽州的政治先后,倒不是因为这一常规制度的原因,而是张嘉贞曾经入相,如今纵然名义上迁出幽州,可实际上皇上对他的宠信未衰,颇有点以宰相身份兼任幽州刺史的意味,按照时下人们常说的,是叫做“使相”。 裴伷先出自河东裴氏,自大唐开国以来,裴氏家族这个数百年的北朝名门门户更旺,单是宰相就已经出过数人,高祖时候的裴寂,太宗时候的裴矩,高宗时候的裴行俭,武后时期的裴炎,虽然支系有别,确是同出一源,裴家历代在大唐的地位不可谓不高,也正是因为此,士大夫出身的裴伷先也常常有入相之志,尤其是姚崇c宋璟这些老臣退下来之后,他渐渐觉得自己距离相位,已经不远了。 可裴伷先没想到的是,自己在广州都督的任上正做的有滋有味,因为收了泛海经商的大食商人的两颗夜明珠,就被人一纸奏状参到了长安的大牢里。当时还是宰相的张嘉贞向来以廉洁闻名,主张严惩,责杖裴伷先于朝堂,多亏张说用“刑不上大夫”的一番话,才把皇上说的回心转意,给自己救了下来。 裴伷先心里感激张说,到不只是因为此,更是张说在数月后保举自己做了幽州节度使,虽然边地天寒,仕途也总算是有了转机,张说是皇上最宠信的大臣,有他的保举,裴伷先就成了张说的人,他的入相志向,又开始慢慢地昂扬起来了。本打算在幽州好好再干一番事业,不料张嘉贞却也随后来了幽州,原因竟然是张嘉贞的弟弟张嘉祐贪墨被劾。 仇人见面,两人到似忘了之前的事情,面上一团和气,暗地里较劲。 张嘉贞向皇上请奏下朝廷出兵北伐的东线任务后,幽州的气氛明显紧张了。按说,皇上登基以前,朝廷在东北的军事政策历来是以防御为主,自高宗中期以后,东北边境的唐军在与突厥c奚c契丹的战斗中一直处于防御的状态。这除了因为河北民间在李唐立国百余年的时间里,社会风气逐渐由重武轻文变为重文轻武外,百姓流动的加剧c均田制和府兵制度逐渐衰颓,也成为河北越发呈现出无兵可用,采取守御状态的根本隐痛。以儒宿风雅自诩的朝廷重臣也因此常常主守c主和,不肯劳民伤财,出师远征,以取千里之外不毛之地。 志在事功的张嘉贞自然不满足于现状,他是并州天兵军的首任长官,是从边塞一点点斗出来的能臣,怎会同意那些主和c主守的防御意见?为了配合皇上北伐突厥的大计,一来到幽州之后,他便掀起了轰轰烈烈筹粮征兵之举,这个举动旨在响应朝廷北伐是真,但是他的意图自然也不止于此,他是想用幽州红红火火的旌旗战鼓,重新铺就自己的入相之路。只有再次入相,他才能够和皇上君臣携手,共同开创大唐伟业,成就太宗时候一般的辉煌治世,四夷宾服,宣化万邦。 就在张嘉贞河北募兵之时,朝廷突然公布了新诏,那是宰相中书令张说建议下实行的募兵之制,先是罢免二十万府兵旧员,令以回家务农,接着便是在长安招募壮士入冲宿卫,应募者不但一概徭役全部免除,还能定期获取钱粮俸禄糊口养家。募兵之策几个月便在关内河南推行开来,入募皆孔武有力之人,不但大大提高了宿卫战力,也省去了以往不必要的开销,同时,那些退下来府兵旧员,更填补了本乡本土的人口空缺,纳上了为数不少的租调。 远在幽州的张嘉贞不得不感慨老对手的精明,在自己还在幽州小打小闹的时候,张说已经把募兵这事定成了国家长策,如此一来,他在幽州的首创之功便要大大打了折扣,而张说却凭借自己的政治优势地位,夺下了募兵创制的头功。可张嘉贞并不灰心,他相信自己还有机会。只要把幽州城的军政整饬一新,在实打实的对突厥战斗中取得战果,他就还有机会,虽然张说垄断了朔方和并州两大主力的控制权,但只要能把幽州的事情握在手里,他还是极有可能以小博大,反败为胜的。 “首先是粮食。”张嘉贞望着缓缓行进的运粮车队想着,“有了粮食,胜仗才有了根本。若是千里转战,粮草馈运不及,不要说胜仗,几万将士的性命恐怕也要搭在战场上。大唐马匹不如突厥,若是采取奔袭突击之术,想来是无论如何也难以取胜。” “然后是兵。前番选的骁勇都去长安番上,如今若要开战,还需再选英雄豪杰。无论番汉华夷,只要有勇力,皆可量才叙用。最要紧的是缺少将才,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如今大唐能打硬仗的将军,不是在朔方c并州,就是在河西c陇右,如果向朝廷要将军,那功劳就不在幽州而在朝廷。哎。选将。选将。”张嘉贞心下思忖,在口中默默念出了两句。 正思量间,身边一个校尉匆匆登上了城墙,附在眼前这位幽州刺史的耳畔说了几句,张嘉贞听罢,忽的想起了营州都督许澹,“幽州既无良将,何不去营州寻找。营州地近奚和契丹两番,纵然寻不到运筹帷幄之辈,选些能够驰骋冲杀的勇士,应当不是难事。这营州的粮食看来也不必要了,下次再会时,定要从许澹那里弄些人来。妙人妙计。真是妙人妙计。”蜿蜒不断的粮车似乎打开了张嘉贞的思绪,他心下暗叹,然后轻轻捋了一下龇鬚,抿嘴微笑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欲擒故纵 “不行,不行。那是绝对不成的。”严老爹兵器铺的院子中传来了一阵骚动和不安。 “安大哥,你前日还喊着手中宝剑无人识得。如何今日却又不肯卖了?”围炉前盘腿而坐的是个书生,他手中正捏着一柄割肉的刀子,他用刀子利索的割下去,火上炙烤的香气四溢的小牛腿被分别递给了眼前的两位客人。 “前日卖得,今日不行。旁人卖得,他却不行。”说话人接过牛腿大大的咬了一口,又喝干了身前的半碗葡萄酒,没等他开口再要,酒碗又被斟的满满,只不过斟酒的,却是那个在客栈卖给张巡葡萄酒的卖酒郎“小安哥”。 “小安哥。你也劝劝安大哥。本来咱就是着急用钱的时候,再说我爹既然答应了人家,总也不能空手回去,这没法交代,脸面上可多挂不住。”书生说道,看样子也想让眼前的这位安大哥卖掉宝剑。 “安大哥。依我看。”卖酒郎话到一半,又被“安大哥”突然打断了。 “倒酒。倒酒。”安大哥一手抓着牛腿,一手指着两人身前不甚满的酒碗,“你们也倒满了。光我一个人喝,有什么意思。” “依我看。这剑既然要卖,卖与谁,那还不都是一样。得了银钱拿回幽州去,兄弟们也都放心了。”那小安哥说话颇为谨慎,字斟句酌的想着,说的就慢吞吞的,到让那书生看得心急。 “放心个屁!那能一样嘛。这剑和人一样,都有灵性。虽说是卖它,但其实是托付给世上的英雄保管,随随便便卖了别人,那庸人不识宝剑,无端的埋没了神品,就算回去大哥不埋怨我,阿云妹子只怕也要揪我的耳朵。这百两银子,比这宝剑,简直是九牛一毛,要不是大哥的病等着寻大夫,千两黄金也不卖啊。”那安大哥说着,回想起营州兄弟的病情,又皱起眉来。 “咦,也对。这剑既然宝贵,不卖就是,咱们兄弟再想想办法,总能凑出些钱来。”卖酒郎小安哥说道。 “凑钱,凑钱。谁不想凑钱啊。守忠,就凭你勾兑的这点酒水,那是葡萄酒嘛,糊弄糊弄外乡人还行,这幽州城里,买你酒的都是些平头百姓,也就稀里糊涂喝个酸滋味儿。你藏在灶里钱袋子,现在可是又有个三两五两银子了?”那安大哥说罢,摇了摇头。 “安大哥,这,你c你怎知我这钱袋子,是,是藏在灶里面的?”安守忠十分惊讶,他以为这是自己绝顶的秘密,被安大哥轻描淡写的说破,却丝毫不明就里。 “大哥上次刚出事儿的时候,你拿着钱袋子来,我看见上面黑乎乎的裹了一层灰,不是藏在灶里边,还能放在哪儿。你那狗窝,就那么大点儿地方。” “哎。安大哥,还是你厉害。我藏了那么久,都没人知道。你看了一眼,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要我看,这幽营两州里,还就你算是个英雄人物。” “英雄顶个屁用。没钱请大夫,就治不好大哥的病。我也是个窝囊废。”那安大哥说道,眼中落寞,显然是在担心他口中的“大哥”,一口肉便咬不下去。 “明日我去找爹说,今年不进京赶考了,把那银子全都拿出来。给李大哥治病去!”那书生说着端着碗来,也喝了一口酒。 “胡闹!严庄,你当自己是三岁的孩子吗?说不考就不考了?”安大哥突然怒目而嗔,把书生严庄看得低下了头。“严老爹辛辛苦苦打了多少年铁,才攒够了去京城应试的车马费,要不是今年幽州募兵,兵器铺能有这么好的生意?说不考就不考,倒是轻巧了,难道那是儿戏的吗?” “严庄虽然和几位哥哥们比不得,可也有些肝胆,李大哥病成那个样子,无钱医治。我拿着银子去京城应试,于心何忍?” “严老爹上次已然给了我五十两,说剩下的你节衣缩食,一路也尽可到得长安。他也不是没和我说过此事,可向来想去,总是不妥,再说了,你李大哥未病之时,心心念念都是你考上状元的事情,你若短了银子,去不了长安时,他就算医得好了,心中又能欢喜么?” “可。哎。”严庄脚下本来还放着《司马法》一卷,心中一急,蹬脚之间便把兵书踢进了火炉。“啊哟!”炉火旺盛,眼见施救不及,纸卷已被烧得发黑。 “哎呀!咱状元爷的兵法烧了。”小安哥安守忠喊了一句,伸手去拿时,却被烫的缩回了手,只抓出了几页残卷,看那严庄眼中颇多失落,旋即说道,“庄弟,你不用急,过几日我卖了酒钱,买一部新的送你便是。” “小安哥。只是一本书,我也不放在心上。只是书上曾批注过许多心得,不想如此不小心,一时间只顾说话,忘记了它。”严庄说道,用火钩把最后露在炉火外边的书页也添了进去,心中却还想着“李大哥”的治病钱。 “你们啊。”安大哥拿了酒壶,将安守忠与严庄桌前的酒杯斟的满满说道,“办法要想,可也不能蛮干。实在不行,这剑,只好就先卖了。终归还是给大哥治病要紧,只是心里不舍,好端端的一把剑,平白的让与不相干的长安人。” 三人沉默不语,半晌,安守忠先开口问道,“安大哥,那几车皮货卖了也尽可赚些银钱,明日我与你同去,帮着吆喝吆喝。” “嗨。幽州人人有皮袄,生意不好做。平常人家自会缝制,官宦豪富之家,谁又会稀罕我们的玩意儿。守忠,明日你还是去卖酒,我自回去取剑,交于严老爹便是。那卖剑的人银钱本来短了二三十两,事后既然答应,想来自有凑钱的办法。看他那副样子,不像是有亲友,倒像是来幽州投军的,他如何能平地生出许多银子?我若猜得不错,这小子定是不怕死,去揭了捉虎的榜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店中米价 严老爹带上宝剑,心中叨念着张巡住下的客栈所在,一清早就兴冲冲的赶了来,匆匆忙忙到了客栈门前,便看见一伙儿住店的客人在与店小二争执吵嚷。 “小二。你这里难不成是讹人的黑店?”一个河东口音的商客气冲冲的说着。 “嗨呦。大爷你这话是怎么说的,咱这小店虽不起眼,可也是老幽州的门面了,这左邻右舍没有哪个不知道的,这么冤枉人,可不大好吧。”店小二说道。 “你还装委屈啊?我倒是问你,你这里的吃食,怎么一天一个价钱?一碗汤饼都要每天涨价,你难道当我们都是傻子不成?”又一个满身胡裘的客商问到,朝店小二身边凑了凑。 “爷们有所不知。不是咱这吃食要涨价,实在是米市上的价格一天一个筋斗,那粮食的价格既然长了,咱这里的米饭汤饼钱,自然也就要跟着涨价了,却也怪不得咱这小店。客官们都是走南闯北的生意人,若是不信,尽可以去米市上打听打听。就是问问别人家的酒楼也行,他们那里价格只怕还更贵些。”店小二解释道。 “那粮食价格爱涨不涨,谁爱去管那些闲事儿?你开始说食宿算在一起,还能便宜一些,如今不但银钱没省下,反倒让我们多掏十几两银子,大家伙儿给评评理,天底下到底有没有这样的事儿?” 那客商朝着店里店外大声嚷嚷,住在客房里的人便都站在楼梯口和栏杆处探头探脑,街上的人听见乱子,凑过来看热闹的人便越来越多。张巡在楼上睡得正香,被吵得不过,索性起身穿衣,下了楼一看究竟。 “小二哥。什么事情,大清早这般吵嚷,可有些饭菜来吃?”张巡下了楼梯,边走边问。 “嗨?小兄弟,你还敢在这里吃饭?要我说,他这店八成是黑店,最近几日他这餐饭是一天一个价格,一天比一天贵。”那人听见张巡言语之间有些河东音色,便以为是自己人,凑上去说道,想要把张巡拉到自己一边。 那店小二知道张巡好酒,便迎上去问他要什么酒水饭菜,张巡被两人挤在中间,觉得有些不自在,侧了侧身挤出来,找了一张桌子坐下说道,“这位大哥说笑了。小二哥,今天不喝酒。昨日那葡萄酒想来不是什么好东西,稍稍多喝了些,今日嗓子便酸的难受。只将些饭菜吃了就是。” “饭菜要不得!”那河东客商喊道,见张巡稍有迟疑的看着他,便接着说道,“不信你便还问他要昨日同样的吃食,看看多少价格。莫要不知情时,让他讹了你的银子去。” “客官还要昨天一样的酒菜,今日,今日需要多付三两银子。”店小二见张巡看他,也知其心意,皱着眉慢慢算了算钱数。 “平白多了三两银子。是掌柜的见生意好,故意抬高了饭菜价格么?”张巡问道,心想商家见财起意,看见生意好就坐地涨价的事情也不少见,但却没想到一夜之间这小小客栈饭菜便如此涨法。那河东口音的客商听张巡如此说,也颇为解气,气鼓鼓的看着店小二。 “客官。这饭价钱也不是咱们要故意涨起来的。这幽州市上来来往往,大都是做生意的人,小店在这里迎来送往,相互间都需有个照应,无缘无故的抬价,得罪了客人,以后哪里还有人到咱这吃住?这点道理我都懂的,掌柜的岂会不知。只是这粮市上米价实在高的离谱,本来已经熬着半月不涨,心想十天半月粮食价格也就降下来了。可,哎!若仍不涨价,这么苦熬下去,这店只怕就要关门了。” 张巡正迟疑间,看见严老爹正背着把剑在门外挥手,心中一喜,便起身走了出来,“剑的事情,主人家可是说成了?” 严老爹呵呵一笑,把剑从背上卸下来,交在张巡手上,“客官验验货吧。” 张巡拔剑微微出鞘,但见寒光逼人,抽了一半便又收了回去,心想人多眼杂,不宜多看,只是欢喜说道,“多承主人家美意,玉成此事。”又从怀中抄出十两银子,严老爹见状立时明白张巡意思,慌忙推拒。 “不需如此。些许小事,可不敢再收客官的钱了。”严老爹有些忙乱。 见严老爹推拒,张巡倒颇为尴尬,“主人家,不瞒你说,实在没想到你今日便来送剑,我这手上银子尚未筹足,能否。” “不妨事,不妨事。我那个卖剑的同乡说了,若是钱有难处,可与你宽限几日。”严老爹也笑道,“我那兵器铺你也知道地方,过几日钱筹足了,去交割了便好。剑可要收好啊。” 张巡心中思忖,“我与那卖剑人想来是八字不合,一见面便要争执,可他转眼之间就肯卖剑,又愿意多宽限交钱的时日,想来都是这铺主人从中帮衬了。”想到此处,便说道,“多承主人家的情,待我得了钱时,自然补足剩下的数额。”于是便把包裹中的五十两银子点的清楚,递了过去。 “主人家,我还有一事想请教,方才听店小二与客人争执食宿钱,如今幽州城的米价是否真的涨的离谱。” “不怪开店的人,米价是涨了。说来让人不信,如今幽州城的粮食,比酒肉卖的还贵些。”严老爹感叹道。 “是不是因为征兵的缘故?”张巡心思一动,旋即明白。 “唔。听说刺史大人向朝廷奏请,咱幽州也要出兵去打突厥,这一打仗就要粮食,贩运粮食的豪商听了消息,都来幽州哄抬粮价了。涨上去有半个月了,也不见降下来。” “这么僵着不是了局,难道官府也不管管。” “谁知道呢。最近幽州的事多儿,想是官府管不过来,米价涨的离谱不说,城北的林子还出了老虎,已经连着伤了十几条人命了。”严老爹摇摇头说道,“要是没什么别的事儿,我就先回去了。” 张巡点头答应,目送了严老爹离去,又重新回到店里,那与店小二争执的几个客商早已不见了,只在自己做过的那张桌上,留下了十几粒不大不小的碎银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许澹点兵 “许大人。前几日与你借用的粮食多则一月,少则十天,也自会悉数送到柳城。”张嘉贞说的胸有成竹,倒让坐在下首的许澹有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这。朝廷对突厥用兵在既,我幽营二州乃是一体,当以朝廷大局为重,营州自有筹粮之法,张大人不必心急还粮,不是许澹夸口,就是熬,营州也能熬的过去。” “大局为重,大局为重。许大人真是我大唐忠悫。”张嘉贞感慨道,“可惜裴大人不在,你这话,当真该让他来听一听。” “如今幽州府兵涣散,整改难度极大,若是兵员全部放还乡里,则恐怕开销太多,节度使府难于支撑。若是留在幽州,那就都成了客户,只怕是难于安置,渐渐的生出事端。裴大人倒也不是不顾大局,他也有难处。”许澹说罢,捡起茶碗嘘了一口。 “朝廷在关内c河南两道实行的办法,是从涣散兵府拔取精兵,然后沙汰冗员,至于兵府的统军c校尉和各曹胥吏,也是从新考核之后,或旁调他处,或任事新府。兵府官田则暂时划归京兆,重新分配。张说这么办,说来倒也不错。”张嘉贞若有所思。 “是。这办法幽c营大可依此而行,只不过,咱们河北缺了钱,周转不开。若是朝廷能够调拨一些饷银,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许澹摇摇头说道。 “若是户部能周转的开,皇上也就不叫我来幽州了。别说朝廷现在没钱,就是有钱,也还要留着以后办大事,花不到幽州的头上来。”张嘉贞的目光瞧向许澹,接着说道,“许大人,你在河北的时间比我久,对河北的了解比我多,张嘉贞想请教你一句,裴伷先留着府兵不废,到底是怎么想的。” “请教之说,下官万万不敢。塞上兵府与关内c中原不同,缘边各地常有烽燧,府兵废制一事,原本在可否之间,若效法关内,全用募兵,地方用度不足,是个棘手的难处,若是府兵募兵参而用之,幽州风气尚武,兼之华夷混杂,征召应募榜文一发,汉子胡儿前来应募者必定极多。可这北边用兵,不是去打突厥,就是去打契丹和奚族。”许澹顿了顿说道,“虽然皆是唐兵,可掺杂了胡儿的军队,谁能保证他们在战场上不会倒戈一击呢。裴大人想是处在两难之间,难以抉择。” “哼。就他裴伷先难。要我看,他是怕自己的节度使府成了空壳子。”张嘉贞愤然道。 “张大人此话,是诛心之论。”许澹吁了口气,接着说道,“若说谋国深远c鞠躬尽瘁,大唐的重臣中能与张大人比肩的,只怕不多。这相位代天理物,乃是人臣之极,裴大人是衣冠名族,他有此想,也是可以理解的。” “许大人,你方才提到胡儿临阵倒戈之事,能否详细说说。”张嘉贞话锋一转,又回到兵员征召的话题上来。 “张大人可还记得开元八年,和契丹的那场仗?”许澹沉默半晌,忽然问道。 “你是说可突干反乱那一年?”张嘉贞倏然一惊,三年前那个寒冷的冬天,正是他初次入相,执掌天下半载之时。 “契丹王李失活死后,他的弟弟李娑固继立,按说对我大唐,也是个好消息。要是他坐稳了新一任契丹王的位子,或许三年之前,大唐就能对突厥用兵,那时候毗伽也是汗位未稳,是我大唐北伐的最好时机啊。”许澹饮了口茶,仰头叹了口气,似是不愿回首这些往事,“李娑固被可突干驱逐,原本是个好机会。当时我麾下营州将佐中最知名者,就属安东都护薛泰将军了。当时大唐师出有名,营州也本有必胜决心,谁料想。” 张嘉贞渐渐回忆起三年前那个寒冷的冬天,营州败退战报雪片般飞回长安的时候,中书省暖阁里的炭火似乎都冷了下来,“安东都护薛泰所部胡兵临阵倒戈,契丹王李娑固c奚王李大酺死于战阵,薛泰为可突干生擒。” 在张嘉贞的紧急提议下,皇上同意了营州治所迁入幽州的建议,时任营州都督的许澹仓皇率领数万军民移入关内,来到幽州安置,为保幽州,朝廷又不得已赦免了可突干弑主之罪,立契丹新主郁干为松漠都督,并在两年后正式认可郁干的契丹新王身份,通过出嫁燕郡公主,来换取营州柳城城池。 “薛泰将军英雄一世,不愿受辱绝食而死。要不是胡兵临阵倒戈,当年那场仗,也不会输的那么惨。大唐的面子和里子,那一年可都丢光了,皇上虽不责罚,可我这个营州都督,始终是难辞其咎的。” “那也怪不得许大人。兵者危事,蛮夷之间气息相通,无论是何种族,都比对我唐人更亲近些,胡兵临阵变节倒戈虽属意外,却也是情理中事。皇上是不世出的圣明天子,志在比肩尧舜,只是,有些时候未免操之过急。不过那也不能怪皇上,有些人想着往上爬,巴不得我大唐天天有战事。”张嘉贞安慰许澹道。 “当年薛讷将军镇守幽州时,二十年未曾出兵,治军严整,边防稳固,百姓也是深受其惠。皇上亲政后,却一改往昔,也力主出兵,就是看到了入朝的机会,许澹久做边隅之臣,也能感到朝廷里的浮动之气。薛讷将军吃了败仗后,夷狄因此猖獗放浪,给他起了个‘薛婆’的绰号。旁人都以为是嘲笑他出征不胜,软弱无能。其实,那是夷狄笑我大唐骑兵战力不济,不善曲突奔驰,犹如婆娘一般。”许澹的回忆越追越深,话也越说越多。 “魏武以虎豹之骑雄踞中原,太宗以六骏之捷荡平宇内。张大人,塞北尽是开阔之地,要想对突厥取得根本的胜利,说到底,还是要大练骑兵。” “说得好!”张嘉贞听得激情盎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动情地走上去拉住许澹的手,“为国谋之深远者,许大人也,请受张嘉贞一拜。” “哎。张大人莫要折杀下官。”许澹慌忙把身子放得更低,用力托起了张嘉贞,“张大人,许澹往昔力主守御,不愿出师,并非苟且畏敌,实是认为幽营准备未足,朝廷太仓促了些。如今张大人奉了皇上旨意,许澹愿意尽心竭力,与张大人同进退。只是,下官还有要事未说。” “哦?许大人请讲,嘉贞洗耳恭听。” “为今之计,既然要大练骑兵,需有三事要办,一是驰骋千里之骏马,二是挽弓射月之骑将,这三,也是最重要的,是运筹帷幄之帅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雪夜孤婴 “这山好高啊。”少年人仰着头,望着苍穹中盘旋的鹰隼说道,他的话语平和沉静,也不知道是在感慨天地造物之神功,还是在抒发心中的郁结。 “隐哥。你不记得了嘛。这是白狼山啊。”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站在他身旁,轻轻呵了口气,塞上十月的天气冷极了,她身上的皮裘紧紧的束住腰身,可她正是发育成长的年纪,富有活力的身姿似乎要冲破那厚厚的衣物束缚。 “白狼山。”少年默默念了一句,显然全然不记得这山的名字,他看看身边的姑娘,正用一汪秋水深情映照着自己的心事,“我,就是从那山顶上掉下来的?”少年问道。 “嗯。”少女诚恳的点点头,“听安二哥说,当时要不是山崖间的那住苍松接了一下,只怕。”少女停顿道,一想到那样的场景,她就不禁心惊胆战,她竭力抑制住自己的失态,不想让让眼前的人看到,“隐哥。算命的先生说,你的命格贵不可言,看来,看来他算得准呐。” “是那棵树?”少年搜寻着岩壁,指着山崖间一株苍翠的老松问道。看见身边的姑娘点了点头,便说道,“我上去看看。” “隐哥。”少女慌忙拉住他,“郎中说你的病还没痊愈,你可不能。” “就上去看看。想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我心里头不安。”少年凝眉道。 “隐哥。咱们来时说好的,看看就回去,如今已经耽搁了半日,你却要去爬山。这崖壁如此高,万一。万一让娘和哥知道了,肯定要罚我。”少女说道,双手牢牢套住少年人的胳膊,眼中满是担忧。 少年看看少女脸上忧虑颜色,不好执意攀岩,只得说道,“好。答应你的,我做到便是。咱们回去吧。” 少女见少年回心转意,去树下牵了两匹马,递了一把缰绳在少年手中,说道,“隐哥。走啦。”那少年心事重重,话也不多,只是应了一声,少女见他眉间深锁,也不多言语,心中只盼着早些回到家中。两人两骑,便在高天流云之下缓缓按辔而行。 “我这名字,是史婆婆给取的么?”过了多时,少年问道。 “隐哥。你忘啦,娘不识字的。听娘说,那一年是大雪天,爹去山里头打猎,二十年前的那个冬天冷的要人命,野兽宁愿饿肚子,也不愿意出来找东西吃了。爹自己一个人在雪地里走啊走,走啊走,走了几十里也没见到一只猎物。”少女嘴上讲的声情并茂,眼睛却一刻也不敢离开少年,似乎盼望着自己讲的这些故事能够在少年身上发生某种奇妙的作用。 “然后,就遇见了我?”少年插话道。 “隐哥!你记起来了?”少女激动地在马上挺直了身子,双手握紧了缰绳。 “是这样么?我胡乱猜的。”少年莫名的有些尴尬,不过见到眼前这个姑娘如此开心,心中倒也颇多慰藉,不由得一暖。 “哦。”少女有些失落,应了一声。 “然后呢?”少年接着问道。 “什么然后?”少女有些摸不着头脑。 “史老爹是如何捡到我的,婆婆说过么?”少年问道。 “嗯。”少女理了理思绪,觉得应该坚持着讲下去,“爹越走越冷,脚下都渐渐没了知觉。心想若是前面的山坳里再寻不到猎物,那也只能回家了,下定决心后,就慢慢攀上山去,谁知刚翻过那个山,就看见了猎物。” “是什么?” “一条白狼。”少女清脆的说道,“娘说爹看见那条白狼时,心中很是惊讶,爹是个老猎户了,可那样通体雪白的狼,一辈子从没见过。那条白狼站在雪地里,望着月光,突然嗥嗥的叫起来,爹一听就知道,那是白狼在求救。” “史老爹听得懂狼叫?” “那当然。爹可是这几个部落里数得上的好猎户了。”说起过世的父亲,少女颇为得意,“爹一听这叫声,立刻卸了弓箭,只留下一柄防身的匕首,然后朝白狼走去。” “狼性狠戾,史老爹怎么倒卸了弓箭。” “狼也有灵性,若带着弓箭上去,它感受到杀气,就会远远的走了,匕首藏在腰间,他就察觉不出了,而且近身格斗时候,弓箭也用不上,背在身上也行动不便。” “是这样。”少年点点头,似乎有所领悟,少女心中却思忖道,“这些本来都是他教我的,病了之后,他可都全忘啦。” “爹走上去时,那白狼感受到了爹的气息,知道不是敌人,便不在叫唤,引着爹一路走去。又走出里,风雪渐渐止住了,月光在雪地上洒了一片,倒像是白日一般,白狼把爹引到一棵树下,就停住不走。原来那树下放着一个篮子,里边倒也包裹的暖和,爹揭开一看,里边睡着的是个婴儿。” “是我。” “爹一看是个婴儿,那里还有旁的心思,把被褥盖好,搂在怀里,匆匆忙忙的就往家赶,娘见爹报着个婴儿回来,倒是吃了一惊,不过转眼就欢喜的不得了,赶忙收拾好被褥,重新暖了炉火,让你安安稳稳的睡。”少女仿佛把当时的情形都看在眼里,接着说道,“那时候娘刚怀了哥哥,最爱的就是孩子。可是到了早上,两个人便遇见了难处。” “有人曾来找过我么?”少年关心道。 “不是。是到了早上,你就饿了,娘那时候还没奶水,只能挤些牛和羊的奶水来喂你吃,可怎么喂都喂不下,爹娘想定是牛羊腥膻,你还吃不得,便挨家挨户去问谁家有奶水,可要来的奶水你仍是不吃。”少女摇摇头,叹了口气,随即嬉笑道,“隐哥。你挑的真厉害。” “你饿了一整日,爹娘忙得团团转,爹对娘说:‘这孩子来路不比寻常,如今只能去找那只白狼了。’爹这次也不多带行装,便出了部落,可没走多远,就看见那条白狼在山路上等着。白狼见爹来了,又嗥叫起来,爹听了大喜,把酒囊里的酒全都到了,俯下身来,去挤那狼奶。” “隐哥。你想的不错,你是吃狼奶长大的。按咱们部落的说法,吃狼奶长大的孩子,将来都是大英雄。” “我又是什么英雄了。”少年在心中默叹,见那姑娘说的热诚,也不去打断,“那,那白狼为何现在不来了?” “嗯。娘说那白狼大概来了一年多,等到你断奶的时候,它便不来了。从那之后,也再没来过。” “白狼。史婆婆有没有说过,那白狼是在什么地方出现的。” “喏。就是刚才那座白狼山。”少女回头一望,努了努嘴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苏禄离乡 “娘!我们回来啦。”少女从马上轻快地跳下来,朝着毡帐里喊道。 “你君闲哥的病还没全好,怎么招呼都不打,就出去跑了一天。你个丫头,越来越疯了。”毡帐里矮着身子钻出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见那少年气色颇佳,便和润地说道,“君闲。饭好了,快进来吃饭吧。” 少年与少女双双洗了手,那少女性情活泼,抢先一步蹦在少年前面,把毡帐的帘子挑了起来,笑道,“隐哥。你先进。” 那少年见状一笑,走到毡帐门口,却停下了脚步,若有所思的说道,“不对。我好像记得,应该都是女孩子先的。” “女孩子家先?”少女咬了嘴唇,皱了半边眉毛说道,“这是哪里的规矩。从来都是男人先的。就是突厥的可敦,也都要让着可汗的。嗯。不过好像也有例外。我记得哥哥讲过,说以前有个女人,他的丈夫死了,她就自己做了皇帝,那时候天底下的男人可都让着她。她叫什么来着,瞧我这记性。”少女用食指戳在自己的额上想着。 “是武则天。”少年本能地脱口而出。 “对啦。就是这个名字。”少女抓了少年,把他先推进了毡帐,接着自己也随着进来,坐在火炉旁喝了一口茶说道,“不过那样又有什么好,一个女人无依无靠的,天底下的人又都怕她,不也是太孤独无趣了嘛?” “可能吧。不过,每个人想要的东西,应该不一样。”少年也俯下身子,在炉火旁坐下。 “嘻。隐哥,那,那你想要什么。”少女忽闪着大眼睛,把头轻轻歪在一侧,侧了脸旁天真的看着眼前的少年。 “我?我不知道。”望着噼里啪啦的炉火,少年茫然的摇了摇头道。 “云娘。你总是这么问东问西的,也不叫你君闲哥歇歇。”那中年女人笑嗔道,端了两盘炙烤香熟的牛肉上来。“君闲,来。这是你最爱吃的烤牛肉。” “大娘。我帮你。”少年说着想要站起身来,却被中年女人用手按住,“别瞎忙活,没什么要帮忙的,你啊,好好坐在这里把肉吃完,我去给你和云娘熬奶。”说罢,向着少年慈润的一笑,转身出了帐子。 “隐哥。我总是想不明白,你从山崖上掉下来之后,什么人都不记得了,可是书上那些细脚伶仃的东西,倒都记得清清楚楚。”云娘噘着嘴,慢慢嚼着牛肉道,“嗯。不过也不赖,哥说你将来是要考状元的,要是全都忘了,还要重新学,那可有些麻烦。” “这些,我自己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怕,真的是在山上摔坏了脑子。”少年叹道。 “怎么会呢?隐哥,你这么聪明的人,就是真的摔傻了,常人也不及你百分之一。要不然,幽州刺史张大人也不会派人来向你请教了。” “我和张大人从未谋面,他派人来向我问策,这本身就是一等一的怪事。营州这么大,柳城的人口就有一千三百多户,剩下的部族聚落更是不计其数,他为何叫人单单找到这里来,云娘,你不觉得奇怪么?”少年沉思道。 “嗯。”云娘沉思片刻后道,“我也想不通。不过哥哥倒是说过,张大人是当过宰相的人,宰相是咱大唐顶大的官儿呢,顶大的官儿自然就有顶大的本事,想要找个人,那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不,云娘,我的意思不是这个。我想不通的,是他如何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既然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又怎么会知道我能帮他想办法。” “这。隐哥,你都想不明白的事情,这可难道我啦。”云娘莞尔一笑,站起身来说道,“我去看看娘熬得奶好了没。” 少年独自一人在炉火边沉寂下来,只觉得思绪万千,却是难以理顺,正坐在那里怔怔的出神,云娘又从外边跳进了毡帐,“隐哥。你看是谁回来了?” 掀开帐子进来的是一个蜂腰猿臂的精壮年轻人,见了少年坐在那里,大喊了一句,“大哥,我回来了。” 那少年随即明了,这人似乎就是云娘口中的哥哥,本想站起身来迎他,那人却早已经坐下了,“大哥。这些日子我不在,你的病可大有好转了?”见那少年迟疑不语,来人心中早已经拈了分把握,“看来没有好郎中,终是难以医治大哥的病,他醒了已经有半月,到了今日,曾经的亲人却一个也不记得。” “隐哥。你记不得了,这是我哥哥苏禄,和你一起长大的结拜好兄弟,你的三弟啊。”云娘解释道。 “我结拜的兄弟。”少年仔细回忆着,脑海竟然空荡荡的,没有一丝痕迹。 “大哥莫要急,暂时记不得兄弟便记不得,日后病痊愈了,自然就会渐渐想起来,何必劳心伤神c日日苦思,倒是于身子不好。妹子,我今日回来,是和娘c大哥,还有你辞行的。” “哥,好好地你要去哪儿?”云娘问道。 “去幽州。听说河北要打仗了,幽州最近忙着征兵,我想着自己整日在家随着部族打猎,一月又能得几个银钱?大哥治病需要用钱,幽州最近招募的兵勇,不但粮草兵器都由官家分发,每月还能拿些俸禄钱,我一身武艺正愁无处可卖,何不就去那里看看,兴许是个转机。” “哥。那你好要带些衣服干粮,这路途遥远,官府就是给兵器,一路上也要有个刀剑防身。”云娘叮嘱道。 “呵。我还以为你心里想着大哥,便忘了我这个亲哥哥。小丫头倒也知道疼人了,衣服和干粮,娘早都准备好了,如今我拿了去,今晚就要赶路。” “哥。何不等到明日再走?” “不是我心急,你安二哥去了幽州已经有月余,至今不见回来,幽州什么样子,咱们在营州是两眼一抹黑,我早到一刻,便早一刻知道他的消息,也了却了不少心事。”苏禄说罢,又伸手去按住少年的手说道,“大哥,我走了。你在家好好养病。”转身要去牵马,却被那少年叫住。 “三c三弟。”那少年记不得苏禄是否真如云娘所说,是自己结拜的兄弟,但见他为给自己治病,不辞辛劳,宁愿孤身前往幽州从军,心中也不由感激,口中僵了一僵说道,“你若去了幽州,也可去寻些别的营生,幽州出兵打突厥的事情,只怕雷声大雨点小,成不了的。” 苏禄听了一愣,不知这话究竟何意,心想,“大哥从山上掉下来后,说话行事都古里古怪,让人难以捉摸,这只怕还是脑子上的毛病。不过,他关心我这个兄弟,总还是真的。”于是诚恳应了一声,也不叫少年与云娘相送,径自出了毡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百年传说 “隐哥。醒啦。醒啦。”熹微的晨光照进白色毡帐的时候,云娘轻手轻脚的从外边走了进来,然后缓缓俯下身子,撑在熟睡的李隐身边,轻声地换了几句。 李隐从缭乱的混沌中醒来,睁开惺忪的睡眼,看见云娘忽闪的睫毛像是翻飞的蝴蝶,懵懵懂懂的问道,“怎么了。” “隐哥。该醒啦。郎中说过,不能叫你睡得太沉,对身子不好的。” “我醒着的时候,脑袋里总是乱的,反倒是睡下了,还觉得好些。”李隐摸了摸额头道。 “隐哥。郎中说了,你这病虽然没什么汤药可吃,但只要你去顶着,好的必然也快些。就好像雪山中困住的人,他要睡去时,就不觉得饥寒,可那并不是什么好事啊。” “对。你说的有道理,既然是这样,我便起来了。”李隐说着,慢慢起身穿上一层层的裘袄。“今日你想要去哪里?” “嗯。去练武吧,能强健身子,也免得都生疏了。”云娘说道,“隐哥。上次你不是还说要教我练剑来着。你还记得嘛?” “练剑?练剑。”李隐思索道,现在他对自己的失忆之症开始逐渐熟悉,云娘口中那个以前的自己,他虽然还感到陌生,但已经不至于太过惊诧了。“好。我们这就去吧。” 两人牵了马匹,一路向西。云娘在马背上一路朱唇轻启,莺歌婉转,唱着乃是塞北常见的牧民之歌。那曲子源出自塞外突厥,又经粟特人之加工,渐近婉约而较少粗粝,不过游牧之歌,终归是听来海天雄阔,只是云娘音域清澈,倒也有些醉人之韵。 “隐哥。快看,玄水到了。”云娘指着前面一脉开阔的江水说道。 “这。就是以前我常常练剑的地方么?”李隐向着四周望去,远远望见水色暗黑阴沉,似乎泼墨一般,滔滔不尽的奔涌着,“这河水,怎么是黑绿色的?” “是啊。要不怎么叫它玄水呢。隐哥,你看这水是黑色的,白狼山又是白色的,白山黑水互相映衬着,像不像是一张纸上画了一条龙?” 李隐仔细端详着苍穹中央的山水,只见那山色冷白,茫然一片横立于天地之间,那水路绕山而行,去势辗转,倒真似一条神龙在纸上跃然而出,不由得说道,“你这样说时。我看着倒还真有几分像了。” “听说,当年部落的祖先们迁徙到此处的时候,就是见到了这样的景色,才决定在这里定居生活下去的。”云娘笑着说道,似乎想起了很久以前的故事。 “嗯。这地方水草丰茂,高山峻极,樵采渔猎,倒也都很适合,先人们可是给后代子孙选了个生息繁衍的好地方啊。” “嘻。隐哥,你这才说对了一半,还有另一半,你还记不记得啦?” 李隐见问,沉吟了片刻,也搜索不出什么关于白山黑鱼的记忆,便摇摇头道,“妹子。还是你说吧。我可记不起来的。” “好,那我来说。听娘讲,祖先们当年定居于此时,除了水草丰茂之外,确实还有别的想法的。”云娘说的清清楚楚,却又似乎有些不解道,“娘说,当年的祖先为了占卜吉凶祸福,还花重金特意请了突厥来的神巫,那个突厥人对着这山水跳完舞后,告诉祖先们说,这里是贵不可言的福地,若是扎根于此,百年之后,本族必有光耀天下的英杰降生。” “光耀天下的盖世英杰。”李隐念了一遍。 “娘说,天底下的人,无论是唐人也好c突厥也罢,没有什么人是不崇拜英雄的,咱们粟特当然部落也不例外。当时族中的长老们听了神巫的话,欢喜的不得了,于是就决定定居于此。他们不但送了那神巫很多金玉珠宝,还叫他留下来吃部落里最好的酒,这一留,可还真就留出了问题。” “难道那神巫是在骗人么?”李隐好奇道。 “隐哥。你真是聪明,一猜就猜着啦!那神巫别看跳舞的时候难以接近,但喝多了酒却像是一滩烂泥,原来他本就不胜酒力,那天得了好多银钱,又被留下吃酒,一开心就吃的多了,在宴会上大唱大叫,人们都以为他又有什么神谕要传达,没想到他跳着跳着,开始倒也振振有词,不一会却喊道,‘你们这群愚蠢的粟特人,都被我这个突厥人骗了。小小的粟特部落,还妄想出光耀天下的盖世英杰,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哥哥说,那时候大唐还没建国,咱们的部族刚从西域经突厥领地一路流浪过来,本来就受了很多突厥人的欺负,可没想到,即便到了隋朝境内,仍要受到突厥人的欺瞒与侮辱,大家一气之下,就把他烧死了。”云娘叹了口气说道,“虽说这突厥神巫骗人不对,突厥人欺负我们也不对,可就这样把他活活烧死了,总也是有些残忍。” “那突厥神巫看来是个骗子,若是能传达神谕预知未来,他自己怎么没料到会被烧死。” “不知道。听娘说,烧死那个突厥人的时候,他居然还在嘻嘻的笑。” “临死了还要笑。他醉到死时还不清醒么?” “也不是。据说他临死时候还喃喃的念着,光耀天下的英杰是你们的,也不是你们的,是你们的,也不是你们的。可那时候已经没人去听他的话,就是听了也不会再相信了。这些事情都是大家故老相传的,也不知道准也不准。或许,那个突厥人真的是个骗子吧。” “云娘,你为何这么说。” “现在距部落定居在此的时候,早就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了,咱们这小小的部落里,又哪里出过什么大人物了?可见那人都是瞎说罢了。” “神鬼之事,本就难测。哪有接通神明那么神奇的事情。不过这里倒也着实不差,部落现在的吃穿住用,还都仰仗着这白山黑水呢。” “是啊。隐哥。这白山黑水,景色多好,你c你愿不愿意一辈子在这里生活?” “在这里自由自在,我当然愿意。”李隐看着云娘满怀期待的眼神说道,可随后又顿了一下,“不过,在这之前,我要先弄明白自己到底是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风暴迷途 这一日剑法虽然练得艰难,李隐与云娘却自得其乐,山水之间颇为怡然自得,白狼山下,玄水之滨,到处都是二人嘻嘻哈哈的笑声。 “隐哥。这一剑刺出去好像慢了些,也低了些。”云娘站在一旁观剑,仔细端详着李隐递剑的姿势,比对着以前他出剑用招的样子说道。 “那。是不是这样?”李隐收了剑,又急刺了一下出去,这一次剑尖上扬,去势稍快,没想到脚下却一个不留神,腾的一下匍匐地趴倒在草地上。云娘见状,慌忙上前去扶,只见李隐抬起头来,龇牙咧嘴的喊疼,脸上还斑斑点点的粘了许多泥土,竟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怎么了。”李隐不明所以地看着云娘,从地上放了个身,索性躺了下来。 “隐哥。你的脸上都是c到处都是泥,你成了花猫啦。”云娘盯了半晌,见李隐丝毫不察觉,终于忍不住噗嗤的笑出声来。 “好啊。你还笑我。”李隐拿手指在自己脸上粘了几下,粘起来一小撮泥土,然后向着云娘脸上点去,云娘知道不不妙,起身就跑。“你还想跑?”李隐也从地上站起来,竟不顾去扔在地上的剑,去追前面跑远了的云娘。 “隐哥。我认输。我认输好啦。”云娘看见李隐追急,突然回转了身子说道,李隐没料到她突然转身,措不及防,脚下收束不及,忽的一下便将云娘扑倒在地。 山水似乎一刹那间寂静无声,只留下两颗怦然而动的心。 李隐将云娘扣在身下,望着她那婉转流动的眼波,像是流云婉转于白山之巅,又像是波涛激荡着天空的颜色,一时之间,不由得心旌摇曳,也忘了去用泥土粘云娘的脸,竟而看的痴了。云娘望着李隐脸上的泥土,也觉得好笑,可嘻嘻笑罢,见李隐仍是痴痴望着自己,也不由得脸上热起来,心里咚咚的打鼓,她侧偏了脸庞,只顾去看向天空中略过的云朵,然后呼唤了一句,“隐哥。” 李隐被他一叫,回过神来,也觉的尴尬,脸上倏的红了,好在泥土粘在脸上,云娘也看不出什么颜色,便笑着从地上起来,然后又伸手去拉玉娘。 “隐哥。今日也练了多时,我们就回去吧,不然,娘可要骂我啦。”云娘抖了抖裙上的灰尘说道,心中兀自像是有只小鹿。 “嗯。天色也不早了。我们这便回吧,我去牵马。”李隐想着从方才的情景,也回了一句,转身就去来时系马的树下,分别解了缰绳,一条握在自己手中,将一条递在云娘手里,二人各执骏马缓缓而行。 忽忽行了一阵,身后骏马嘶鸣不断,李隐渐觉冷风阵阵,抬头一望,但见乌云四合,风雨际会,天色不知何时突然大变,便觉情势不妙。“隐哥。不好啦。风暴要来了。快上马。”云娘紧张的低呼了一声,翻身上了马背。 “是从部落那边过来的。咱们得回去看看。”李隐说道,一骑早已冲出,云娘虽是女孩儿家,可终究是游牧子孙,草原儿女,也紧紧跟在李隐身后,丝毫不落下风。 “轰隆。轰隆!”苍穹中传来一阵巨响,接着便一声紧似一声奔涌不尽,李隐和云娘的马匹没冲出多远,天就已经昏沉沉的不辨昼夜,风声更急更紧,一团团黑色的云气奔腾翻涌,像是要把人彻底压扁在草原之上,风雷之中,广袤的原野变成了昏暗的黑绿色,空气中开始夹带着湿润的雨滴,两人连呼吸都紧张起来。 “隐哥。不能再往前走了,风暴是朝着这边来的。”云娘死死按住缰绳,受惊的马匹不住腾跃,两只前蹄在竭力抗拒着马鞭指引的方向。 “家里那么多牛羊牲畜,史大娘自己顾不过来,我们得回去。”李隐扬了马鞭,抽在马臀上,那马长长的嘶鸣一声,奔了几步,终究不肯再向前走一步,只是调转了头,呼哧呼哧的喘着鼻息。 “娘见过的风暴比我们多,她自己能行的。从来没有人通得过风暴眼,隐哥。这样太危险了。我们得找地方躲一躲。”云娘高声说着,呼啦啦的风已经吹乱了她的头发,一缕缕青丝在眉心间摇曳多姿,声音也被狂风压得极低,李隐半听声音半看口型,也琢磨到了云娘的意思。 奔腾的风雨之气更近,李隐听了云娘的话,还是决定先行躲避,四处一望,这草原之上又哪里有什么可以躲避的地方?纵然有几处山石,也只足够遮挡半个身子,可谁能保证它不在风暴到来之时,被吹得漫天乱滚乱飞呢? “那里。我们去那里!”李隐心思通明,忽的调转马头,用马鞭指着白狼山喊道。云娘见他回身,随即知他心意,点了点头,好不容易迁转了马,双腿在马腹上狠狠一夹,那马吃了力,开始拼命地飞奔起来。 风暴的速度迅疾无比,两人踌躇商议之时,劲风已经吹得人脸生疼,决定回转马头入山躲避时,风雷之声更是越响越急,眼看着就要将两人头顶的半晴朗的天宇吃掉,彻底将所有生灵包裹在一片黑暗之中。幸亏那两匹马脚力尚强,虽不是什么龙驹骏马,也因主人常常牵了出来,颇能通的人意,一路放开脚步,直奔白狼山奔来。 白狼山山势高绝,入山处先是一片密林,李隐与云娘乘马急奔入林中,便觉身后风力衰减,已不似先时那般咄咄逼人,心中不由一宽,继续又奔了一阵,不知不觉到了一处山口,那山口极窄,乃是天生造就的一线天之境,只能容的一人过去,两人便巡了一处地方,将马拴好,重新回到山口,一前一后的侧身走了进去。 一入山来,便好似与世隔绝一般,不但外界风雷之声顿歇,渐渐行了一段,更听得耳畔莺歌婉转,闻得花香醉人,两人对望一眼,都不觉好奇,“如今已是塞上十月天气,山里应当更冷些才是,怎么这里倒像是暖春景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花间心事 “隐哥。这地方总有些怪怪的。”云娘见周遭草木茂盛c百花盛开,知其皆不合时令,开的古怪,心中不停地打鼓。 “云娘。这地方你可曾来过?”李隐用马鞭拨弄着拦在身前的杂草问道。 这白狼山是李隐失忆前与云娘常来的地方,云娘见他问的真切,便知道李隐已经全然记不得这些事情,于是说道,“倒也来过几次,只是今天的这处山口却不曾见着。” “早先来时,这里面的景色难道也是这般么?” “不是这样的。”云娘望着四周陌生的景色摇了摇头道,“山中地势高,比草原上的天气还要冷些,若是仲夏,这里凉快些,倒也是个好去处,可是冬天就不成啦,冷得要命。不过,不过。” 李隐见云娘支支吾吾,心中也自盘算,“塞北十月天气,山中纵然不是降雪隆冬,也该是草木枯黄,百花凋谢,这里如此繁花似锦,倒不像是什么好事情,别是有些妖异。可山口外遍地风雷,一时间也出不去,只好在这里将就着歇脚了。” “云娘。这里既然暂时安全,我们也不必再往前走,就在此处避一避,等外边风雷歇了,便回去吧。”云娘惦记着家中史大娘,也不远多耽搁,听了李隐的话,也连连赞同。 山中花香沁人心脾,空气潮湿温润,两人找了棵大树靠了一阵,便觉身上热得发汗,不觉去脱了那身上厚厚的狐裘,挂在树上。“也不知娘在家中怎样了。”云娘静下心来,想着这次风暴非比寻常,心中不由得有些担忧。 “我们再歇一阵。若是风暴稍稍弱些时,便纵马回去,也没什么大碍。”李隐安慰道。 “隐哥。其实,以前这山里咱们一起来过许多次,你真的记不起来了么。”云娘忽而望着苍白的山石说道。 “自从在山崖上摔下来后,我真是什么都忘了。记不得你,记不得史大娘,也记不得你的哥哥,呵,就是我那个结拜的三弟。好在前几日见了他一面,可惜却又匆匆走了,他为了给我治病,远去幽州从军,有这样的兄弟,我也不枉了。” “那。隐哥,你还记不记得安二哥c小安哥和严庄这些人?”云娘见李隐说起往事,记起郎中叮嘱,便有意去引动他回忆。 “记不得了。”李隐皱着眉头想了一下,只觉脑海中空荡荡一片,这三人竟然丝毫没有印象,“他们也是我的朋友么。” “是啊。”云娘答应道,“这些香火兄弟之中,就属你和安二哥最亲了。他为了给你寻治病的钱,已经去了幽州足足一个月了,可倒现在也没能没回来。隐哥,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 李隐自昏迷醒来之后,还是第一次见云娘如此眉目忧愁,想着她日日笑颜伴在自己身边,可她心中的忧愁事,又何曾说与人知道?莫说她是与自己两小无猜一起长大的,纵然她是个陌生姑娘,对自己这般悉心照料,软语温存,又有几人能不动心动情?想到此,心中怜惜之情大盛,便说道,“妹子。你对我好,我当然知道,之前既然瞒着不说,定是有你的想法,其实,纵然这事是你有错,或者你一直瞒下去,我又怎会怪你?” 云娘听得李隐如此说,心中说不出的欢喜,欢颜道,“隐哥。有你这话,便是让我做什么,我都心甘。可我想了想,还是和你说了的好。” “你说吧。我听着。”李隐微微笑道,丝毫不以为意。 “那。你那柄剑,我让安二哥拿去c拿去幽州卖了。”云娘说的吞吞吐吐。 “什么剑?”李隐满不在意的问了句。 “断空。” “断空?是柄宝剑么?” “嗯。隐哥,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有个道士来到咱们部落,说自己要收什么门徒,传授高深的剑法,挑了又挑c看了又看,最终去的人却都不中他的意,就连哥和安二哥去了,也被撵了回来。可他却偏偏上门来找了你。” “找我?单单找我学剑么?” “是啊。他见了你时,口口声声就说你是‘人外人’。当时娘c哥哥c安二哥和我都听不懂,只有严庄哥读的书多,说‘人外人’就是‘人上人’的意思,是说隐哥你将来能做大官儿。” “做大官儿?成天的费神劳心,那有什么意思,倒不如和你在山里躲风暴来得有趣。”李隐笑道。 “嘻。隐哥。话虽是这么说,可我听严庄哥说,大唐的男人都是要考取功名的,那样才算有出息。像哥和安二哥那样不读书的,也可以考个武举,或去疆场征战,严庄哥还说,如今的皇上是个好皇帝,用人不拘一格,文才武艺,都有施展抱负的余地。”云娘说罢望着李隐,似乎在询问严庄说的是否是对的。 “看来这严庄倒是个好读书的人。”李隐听罢笑道,“那道士也尽可去找他,文武之道一张一弛,读书之余学些武艺,也不是坏事。” “嘻。安二哥当时也是如此说,他想着,只要是咱们自己人能从那道人身上多学些本事,就算花些钱,那也不算亏。那时候严庄哥和严老爹还没搬去幽州呐。可严庄哥来了,那道士却说,这传剑一事乃是天意所定,凡人之生,自有天定命格,他只不过是据天道而行,哪能像市上卖瓜的,谁都能来尝一尝。” “他说得这么高深,兴许是个骗子。”李隐玩笑道,心中浑不在意。 “那倒不是。当时你和他两人来了白狼山,玄水畔,整整学了三十六日方才回来,回来之后,你手中便提着那柄断空剑。” “这么说,那宝剑是这道士送的了。”李隐好奇道。 “嗯。不过练剑这三十六日里的事情,只有隐哥你和那道士知道了。你从山下摔下来后,我瞒着你叫安二哥把剑带去幽州卖了。让他卖个好价钱,从幽州请个好郎中回来,也好治你的病。” “我当什么要紧的事。”李隐道,“不过是一把剑,卖就卖了。我今日练了一天,也不见怎样,本就剑法平常现在又忘了,或者就是那道士说的天意呢。云娘,这事以后不要放在心上了。” 云娘见李隐并不以为意,心中甜甜想着,“在他心里,不管什么宝物,终究还是敌不过我。” 李隐与云娘说了一阵子话,只觉得口干舌燥,翻找水囊,却见塞子脱了瓶口,空荡荡的并无一滴水,想是躲避风暴时候跑得急,将水都撒了。两人静坐了一阵,仔细听得虫鸣鸟叫间河水叮咚作响,似乎有一条潺潺溪水就在不远处,李隐叫云娘稍歇片刻,自己抓了一只空荡荡的水囊,将脚下拨开一条路,朝那溪水声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孤儿寡母 崔希先一生都没能考中进士,终于在他三十七岁这年上,重症加剧,一命呜呼魂归天外了。他没有给这个人世留下任何可供追怀他前世的凭证。当然,那对躺在清河郊外破草庐里的母子,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 “娘。你还冷么。”说话的孩子将一张破草席盖住了躺在地上的母亲。 “娘不冷了。明和,你饿不饿。”女人看着眼前面黄肌瘦的孩子,竭力忍住了眼里的泪水,她的男人走了,她的孩子还小,她却在自己最不能倒下去的时候,病了起来。草庐之外就是故去丈夫新结的坟茔,没有碑文篆刻,没有祭祀贡物,只插着一只木头牌子,写上丈夫的名字,像是无情的宣判,让她这一生的幸福日子也就等于画上了句号。 孩子没有回答。女人终于忍不住的想哭,她紧紧闭上眼,面颊上却什么都没有留下,她想着自己的泪水难道已经流干了么?门外不远那个傍着枯柳的坟头,埋着的是死去丈夫曾经温热可感的身体,还有自己大半生的幸福回忆,她的丈夫或许不具备惊天动地的才华,或许只是痴人说梦妄想着富贵繁华,但那又如何呢,只要他还活着,草庐里的日子未尝不是人间最幸福的。 “去。把那两个馒头拿过来。”女人用苦涩的眼光望着瞧锅边的两个馒头,那是隔壁鲁大娘给死去的丈夫送来的祭品,东西还没有放在祭台上,那便不算吃了死人的东西。 “娘。我这就去。”崔明和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灶台,咽了一口口水,心里想到,“娘是让我给爹送饭去。”他从地上起身,匆匆走到锅边,眼睛也不看那盘中之物,端起来就往外走。 “明和。你去哪儿?”崔母问道。 “娘。我给爹送饭去。”崔明和淡淡说了一句,转头又往外走。 “回来。”崔母虚弱的说了一句,在草席上不住地咳了起来。 “娘。我去给你倒水。”崔明和将装馒头的碗放在地上,却被母亲的手抓住了,他知道母亲有话要说,也不着急起身,慢慢坐在地上,等着崔母说话。 “明和。馒头不用拿给你爹,你吃吧。”崔母说的有气无力,“去给娘倒些水,娘有些渴了。” “娘。这是爹的。”崔明和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爹还没吃呢。” “家里的好东西,你爹从来都是留着给咱们娘俩先吃。现在他虽然走了,那也是一样的道理。”崔母说着,眼中流下泪来,“你吃吧。你吃饱了,爹和娘才高兴。” 崔明和沉默不语,怔怔的坐在那里,脑子里盘旋的却只有一句话,“爹走了。爹走了。”正想着,听见门外急匆匆的传来重重的一阵脚步声。 “妹子。我来看看你。”鲁大娘刚扶着门框叫了一句,提着篮子就走了进来。 崔氏见识熟人,挣扎着从席子上做起来,说道,“大姐。又劳你费心了。” “妹子。莫说这样见外的话,你鲁大哥今日进城帮你寻大夫去了,我做了些热菜饭,你快和明和吃了吧。”鲁大娘从篮子里捉出食盒,端出来两碗热腾腾的粟米饭和两碟腌制的又脆又嫩的咸菜。 “大姐。”崔氏看着眼前的饭食叫了一句,握紧了鲁大娘的温暖的大手,一头扎进她的怀里。 “苦命的妹子。”鲁大娘轻轻拍着崔氏的背,眼中也流下泪来。“妹子,听大姐一句,搬到山下和我们一起住吧。互相也有好有个照应,这样整天对着大兄弟的‘屋子’想他,再好的身子也要垮了的。” “大姐。这些日子,让你和大哥费心,我心里总过意不去,要还与你们同住时,我们孤儿寡母岂不是牵累了你和大哥。” “妹子千万别这么说。这事情,我和你大哥已经商量了一阵子,都觉着你和明和还是下山来住的好。一来,平时咱们姐妹说说体己话,也有个伴儿。二来,姐俩个一起织些东西,让你大哥拿去城里换钱,也有个生计进项。这三呢,明和也到了读书的年纪,该找个师傅教教他了,崔兄弟是个有大志向的人,一定也爱叫明和读书的。” “大姐。你为咱娘俩儿想的周全。只是。”崔氏望着门外的新坟,话说了一半。 “这山上景色好。大兄弟在这里住,又挨着家门。管他逢年过节还是什么时候,妹子想来看看时,我陪着你就是。”鲁大娘说道,“你大哥说了,等你的病都治好了,他就把大兄弟的‘屋子’修修,请人写个碑志,大兄弟一辈子志气高,要不是身子不好,中进士都是早晚的事,他是爱写字的,有个碑志立下,他心里头也高兴。” 崔氏听到“碑志”二字,心神一颤,鲁大姐夫妇二人是乡野农家人,若不是设身处地,如何能够想到为亡夫刻写碑志的事情上来?莫说做到与否,就是这份情义,已经足以令人感恸。当即伏倒在地,对着鲁大姐拜了起来。 “妹子这是做什么?可要折煞我了。”鲁大姐慌忙将崔氏拉起,见她脸上满是泪水,便拿出帕子去擦她的脸颊。崔明和见着母亲和鲁大娘相对而泣,自己端着一碗粟米饭和一小碟咸菜出了门,走到父亲坟前,轻轻将米饭和咸菜放下。 “明和。你做什么去了。”崔氏问道。 “鲁大娘带来的米饭,我给爹端了一碗去。娘,这一碗你吃了吧,吃了它,病也能好得快些。”崔明和端起了碗筷,准备去喂母亲吃饭。 “孩子。那你呢。”鲁大娘见崔明和如此孝顺,两碗米饭,一份给了亡父,一份给了生母,自己却一口也不肯吃,心中更是感喟,心道,“这孩子将来一定有大出息。” “大娘。我吃过了。”崔明和淡淡的道。 “吃过了。”崔母看着先前的碗里,馒头只剩了一个,便知道崔明和是吃了一个凉馒头充饥了,心中不由得又酸又甜,酸的是中年丧夫命苦,只留下自己孤独的带着儿子,甜的是儿子孝顺知礼,坚毅刚强,将来或能有所成就。 “娘。吃饭吧。我来喂你。”崔明和说道,向靠在墙上的母亲跟前凑了凑身子。 “孩子。还是我来吧。”鲁大娘看的心中不忍,接过碗筷,自己慢慢夹着饭菜喂起了崔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陌生来客 崔明和与母亲搬到山下住了小半年光景,母子的身子都渐渐好转,崔母的病由鲁家请来的郎中看了,不过是伤神过度c偶感风寒,半年间,丧夫的伤痛虽然还在,但那疼痛终究渐渐淡了,心里的伤痕像是针线过处的布匹,被细细密密的缝合了起来。 “小花。这个给你。”崔明和在树下摘了一朵粉色的花朵,笑嘻嘻的递给了身边的小姑娘鲁小花。 鲁小花比崔明和小着三岁,还要多几分天真烂漫,自打崔氏母子来到鲁家住下,两人便成了最好的玩伴,终日只是嘻嘻哈哈c形影不离,小花接了花朵,乐呵呵的问道,“小哥哥。这个是什么花。” “这个。”崔明和挠挠头,实在也说不出来这山野间随便采撷的一朵花,到底是什么品类,脑袋里灵光一转,笑道,“这个叫做鲁小花。” 鲁小花听了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啊!它和我的名字一样哎。”手中便不敢在随意的捏着花茎,仔细端详起花来,可看了半晌,也是一头雾水看不出个究竟,转身跑进屋里子去问鲁大娘和崔氏。 “娘,娘。这是什么花啊。”鲁小花拉着母亲的胳膊问道,鲁大娘正与崔氏一同坐着女工,见小花问她,笑道,“娘可不知道了,你崔婶婶是读过书的,兴许知道。” 崔母放下手中的布料,端详了一阵,也说不出个所以,未嫁崔希先之前,她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秀丽,于花花草草向来不甚熟悉,纵是婚后这些年一味的荆钗布裙,也只是在家中洒扫,出门的日子并不多,崔氏看罢笑问,“小花,这是哪里摘的。” “是小哥哥在树下摘的。”小花道,回头望了一眼还在树下玩耍的崔明和,天真的说道,“他说这个叫鲁小花。” 鲁大娘与崔氏对视一笑,说道,“你明和哥哥说得对,这花就叫做鲁小花。我和你崔婶婶还有活儿要做,小花,去和你明和哥哥去玩儿吧。”小花一听手中花朵真的和自己一样的名字,心里也欢喜,蹦着出了屋门,却和进来的崔明和撞了个满怀。 “鲁大叔回来啦。”崔明和进了屋子说道。 “这么早就回来了?”鲁大娘心中疑惑,想着往日当家的都是日头末了才从城里回来,怎么今日倒回来的这般早,莫不是被东家辞退了?于是问崔明和道,“孩子。你大叔自己一个人回来的?” 崔明和摇头说道,“方才在村口撞见大叔,大叔说是好事,叫我先回家里报喜。” 鲁大娘一头雾水,倒是崔母心思通透,心里想着母子二人与鲁家一起在这小山村中已经住了半载,无缘无故的何处来得喜事?莫不是钱攒的够了,鲁家大哥寻了个能替亡夫写碑志的人来?心中寻思,也不敢定论,越是心神焦虑,手中的女工反倒越是快些。 “他娘。大妹子。看我请了谁来?”过不多时,鲁大叔便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穿着皂袍的人,鲁大娘与崔氏见那人进了屋来,双双从榻上下来,敛衣施礼。 “这位是贝州清河城崔家的管家姜伯龙姜大哥。大哥,这是我内人,这位妹子就是我常常跟你提起的崔夫人。”鲁大叔一一介绍道。 “夫人好。小的是姜伯龙,奉了主人的命令,特来探看夫人。”姜伯龙对着鲁大娘稍稍回礼,便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崔氏身上,只见崔氏一身素净装扮,面如梨花洗雨不施粉黛,眉间愁云淡抹深藏悲戚,心中道,“人常言‘崔家公子李氏女’,今日一见方知名门闺阁风度,纵是落魄如此,亦不同于流俗。” “有劳姜先生。拙妇在此先行谢过了。”崔氏又施了礼,却不盘问什么。 “崔夫人。小人虽是奉了主人的命,但今日却实在来的唐突。有些话本不便第一次就说,可内宅的事情多,今日过去了,又怕后面没个机会,索性跟了鲁大哥同来,还望崔夫人见谅。”姜伯龙见崔氏话不多,便斟酌着开始说明来意。 “姜先生太过客气,有何吩咐但请讲来。” “这。好,那小人就说了。”姜伯龙微微沉吟,还是决定从头说起,“崔氏一姓,乃是当今天下一等一的大姓。清河崔氏又居山东五姓七家之首。”姜伯龙顿了顿,看见崔氏和鲁家夫妇听得认真,接着说道,“宗族之盛,可以说是冠绝古今。可从隋季以来,人才渐渐凋零,已不复往昔荣光,甚至不比关中的武家c韦家和杨家,当然,这也不是崔家一族如此,除了李家稍稍好些,卢c郑c王家三家也都是如此,所以主人这些年,便总是想着要振兴宗族。” 鲁大娘被姜伯龙说得云山雾罩,什么都没听懂,但总觉得这人来了不是什么好事,暗地里瞪了一眼鲁大叔,鲁大叔轻轻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就听见姜伯龙恳切的说道,“主人说想要振兴宗族,就必有要有读书种子,只要是崔氏子孙,年龄相当的,都可以入族学中读书,族中也自然会请最好的师傅来教,他日功成名就,不单只是这些孩子的功名,也是光耀祖宗的荣誉,合族上下的荣光。” “姜先生。请恕拙妇无识,亡夫虽然也是崔姓,可却万万不敢与崔氏大宗相攀。这数百年间,崔氏子孙流衍各地,支系既繁,族属亦多,虽皆是宗亲,可亲疏远近不同,互相之间,已经久不相认了。” “夫人说的是。这正是不好处。主人想的则是如何将这不好的变成好的。将所有崔氏子孙延揽在一起,让大家一同读书考取功名,可以说是崔家的千秋大计啊。” 崔氏默然无语,心中念着一生功名未成的亡夫,暗自忖道,“若是希先当年有宗族扶助,不至于流落山野,未尝不能有所建树,可这人早晚不来,这时候来,总也觉得蹊跷。”一时难以拿定主意,便去看鲁大娘。 鲁大娘旁的不通,可与崔氏心意相投,最知道这个妹子的意思,于是说道,“姜大哥,你都说了这是大事,这也到了吃饭的时候,不如我这就去做饭,边吃边说不是更好么。”说罢就摆开架势张罗道,“他爹,你进城去买些酒肉。” 那姜伯龙一听,知道今日也得不出个什么结果,忙说道,“嫂子。不用忙了,我这还要赶回去。今日来只为是见见崔夫人,说说这个事情,该当如何,还要看崔夫人的意思。”姜伯龙说着,从怀中掏出两个钱和一些散碎银子,“出来的急了,忘记带着钱袋,这两吊是鲁大哥引路的辛苦钱,这些散碎银子,是给崔夫人和崔公子的,虽然寡少,好带先抵挡一阵,过几日我叫人送些用项来。” “姜总管,这般客气。”鲁大叔将钱都转交在鲁大娘手上,脸上笑着说,“姜总管,我送你回去。” “鲁大哥留步。”姜伯龙抱了抱拳,又与崔夫人鲁大娘告了辞,也不用人送,径自大踏步的下山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道别恩人(求收藏!求推荐!) “他爹。你这是什么意思?要赶我妹子走了,是不是。”鲁大娘插着腰,对鲁大叔吼了起来。 “他娘。你这话怎么说的,我几时要赶大妹子走了?”鲁大叔瞪大了牛眼,满脸的不解。 “不是要赶我妹子走,你这是找来个什么人?平白无故的,留下几句话,留下几吊钱,当咱们是要饭的么?!”鲁大娘一生,把手中的银钱全都扔在地上,那钱吊子有麻线拴着倒还好,散碎银子却滚落了一地。 “他娘。这话不是这样说,今日这人来的是唐突,可我也是为了妹子和明和好,明和是我那兄弟的独苗儿,将来总也要读书考功名的,终日在村里,就是延请个师傅教他,也请不到什么大人物。那清河崔氏是什么样的人家,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当他是谁都收的,我想叫小花也跟着去,人家还不允呢。”鲁大叔气冲冲地回到。 “我不管!你今日叫了这人来,就是没安好心,你要赶人了是吧?好啊。我跟着妹子一起走!”鲁大娘说罢便一手拉着小花,一手拉着崔氏,愤愤的出门。 “大姐。我去。”崔氏立在一旁,牵着鲁大娘的手,开口说道。 “妹子。你别听他胡搅,他见着人家的钱,心都黑了。”鲁大娘又瞪了一眼丈夫。 “大姐。”崔氏柔声道,“你和大哥是什么样的人,别人不知,我难道还不知么。我仔细想了想,大哥说的未尝没有道理。” “妹子。你这是啥意思。”鲁大娘突然不闹了。 “大姐,明和一天比一天大了,确已到了读书的年纪,我也本想这阵子的活儿做完,就托大哥进城寻个师傅,可喜有这样的好事,崔家要延揽族人子弟读书。虽然是远亲疏族,但他家大业大,就是要去吃点苦时,终究能有我母子落脚的地方。” “妹子。在这里难道不好么,可是姐姐哪里做得错了,惹你不高兴。”鲁大娘怅然道。 “大姐。我也想常常和你在一起。可是。”崔氏看了一眼崔明和说道,“他爹走得早,我这命是苦的。这孩子的命,那就不能再苦了。我想让他读书去,他爹考了一辈子进士也没能成,这孩子比他爹聪明得多,将来兴许有个前程。” “大妹子说的是。按我说的,妹子和明和先去清河城看看,在他那里住上几日,若是有个些许不顺心的地方,那咱们立时就回来,也不在他那里受什么闲气,我自去城里找个师傅来教明和就是了,也不耽误了什么。”鲁大叔琢磨道。 “你话是那么说。咱妹子这样的人,就是有不顺心的地方,为了明和和咱们,她还能说出来不是?” “大姐,你不用多心,清河崔氏是几百年的名门了,家大业大事情多,平常就算有个疏忽也没什么。我和明和是孤儿寡母,哪里又有那么金贵的了,人家既然愿意招去,想必也不会亏待了的。” “妹子。我知道你是为了孩子。可是,哎!” “大姐。这半年多来,多承你和大哥的照顾,要是没你们,我们母子还不知道流落到那里去,说不上便死在了荒郊野岭。我是个孤苦的人,你和大哥的恩情,这辈子是还不完的了。只盼着明和这孩子,日后有个出头之日,能报答你们。”崔氏对明和招了招手,“明和,你过来。” 崔明和年纪虽小,却也能听懂大人家的心事,知道母亲已经决定带着自己去清河崔家读书了,这是要和鲁大娘鲁大叔作别的意思,便撒开了小花的手,端端正正的走上前来,对着鲁家夫妇常常跪拜了下去。 “明和。你鲁大叔c鲁大婶对咱们母子有再生之恩,你日后若有出息时,纵然不孝顺你娘,也不可忘了他们。”崔氏的话听起来冷冷地。 “娘。”崔明和抬头看了一眼母亲,坚决的说道,“我就是读书不成,一辈子没有出息,当了一个要饭花子,要来的饭,也会第一个给大叔大婶和小花妹子吃。” “好孩子。快起来吧。”鲁大叔看着脚下这个小小的娃娃说出这般话来,心头一颤,蹲下来将崔明和扶起来说道,“明和。你去了清河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考个状元郎,莫说你娘和你大叔大婶,就是你小花妹子,也都要跟着你享福了。” 那日之后,崔氏与鲁大婶依旧是终日做些女工,说些前路难测c离别叮嘱的话,鲁大哥每日不论早晚也都从清河城赶回来,说些崔家大兴族学的事情,更新着一家人对于整个事情的认知,鲁大婶听得多了,也渐渐觉得丈夫与崔氏的决定,比自己要有远见的多,也就不再抱怨,平和接受了。至于崔明和与鲁小花,倒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只是研磨着门外c村口c草从c树下的各种花儿和虫子。 匆匆又过了几日,到了约定好的那天,鲁大哥引着姜伯龙和一辆马车进了村子。由于事先已经通过音讯,鲁大娘与崔氏生怕离别之际有个闪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话,所有关于离别的情愫都就都已经早早道尽,到此时,却只能说些“珍重”c“来信”之类的话了。鲁小花还在拉着崔明和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怕她哭闹,一家人谁都没有告诉她,这次离别之后,他与崔明和可能很久都不能相见了。 “夫人。请上车吧。”姜伯龙将崔氏和崔明和请上车,自己和鲁家夫妇交代了几句话,便坐上了车厢外车夫边上的位子。 “驾。”车夫长鞭一扬,重重抽在马屁股上,车轮开始辘辘的转起来,崔氏与明和掀开窗口的帘子,与鲁家三口挥手道别, “妹子。去了常来信,得了空儿,我和你大哥去看你们。” “大哥,大姐,你们多保重。”崔氏挥着手,两行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大叔,大婶,小花。我会回来看你们的。我会回来看你们的!”崔明和探长了脖子,远远地望着站在村口鲁家三人的长长短短的身影越来越稀薄,心中却想道,“我真的还能回来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暗夜使者 时逢深秋,沿着永济渠西岸平整铺开的万亩良田已经收割净尽,莽莽苍苍的寒夜来临时,原上就显得格外寂静而深沉。号称数百年名门的清河崔氏族人,其实大部分都不住在清河城中,而是聚住在这河之西城之南的崔氏庄园里,一年中最忙的收割期一旦过去,人们似乎能听见黑夜在平静地呼吸。 崔氏庄院的大门被缓缓打开了,睡眼惺忪的崔多福打了个寒颤,举着灯笼对着眼前的一行人照去,蓦地一呆,然后熟练的扑腾一下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句“老爷”。 “怎么不掌灯。”老爷没有去看跪在地上的崔多福,而是一直走进了院子,问了一句身边的随行道。 “回老爷。这些日子官府盯得紧,博陵那边儿来信说,叫咱们小心点。”回话的正是前些日子去接崔明和母子的姜伯龙,他穿了一身皂色袍子,紧紧跟在“老爷”的身后,不想“老爷”的脚步却突然停了。 “嗯。”“老爷”仰着头望着院子上空的夜色,深深的呼吸着,姜伯龙看见“老爷”的长髯在缓缓飘动,口中的哈气轻轻地喷了出来。“老三什么时候回来?” “回老爷。三爷派回来的人说,长安那边儿有些抹不开手脚,兴许要在耽搁几个月。”姜伯龙回的小心翼翼。 “崔颢不是考中进士了么?告诉老三,什么要求都可以答应他。”“老爷”听得有些不耐烦道。 “这。”姜伯龙心中斟酌着如何回复,一时间倒显得结结巴巴,见“老爷”看着自己,只得说道,“三爷说崔公子中了进士之后,整天在混在平康坊里饮酒作诗,不肯出来,口口声声说是要娶。” “胡闹。”“老爷”瞪了一眼姜伯龙,吓得姜伯龙忙不迭的说“是”,“堂堂的国朝进士,居然满脑子想着娶娼家!他崔颢的前程不是他自己的,他不要脸,我清河崔氏也不能跟着他把脸丢到长安去。” “老爷。三爷说崔公子脾气拗,使起性子来,是不管天地的主儿,怕是一时催的急了,闹开来不好看,长安人多嘴杂毕竟不比别处,还是,还是潜移默化的好。”姜伯龙等“老爷”的怒气稍歇,方才说道。 “老爷”听了姜伯龙的话,没再询问,只是愤愤地“哼”了一声,姜伯龙心中一宽,知道这事便暂时揭了过去,随即回身给崔多福使了个眼色,崔多福本来抄着手在边上伺候,立时迎了上来等着训话,“幽州来的人住在哪儿了?”姜伯龙问道。 “本来已经安排在厢房住下了,可那人听说老爷今晚会来,也不肯睡,现下还在西厅候着。”崔多福忙不迭的应和。 “老爷。这人见还是不见。”姜伯龙又问。 “引路吧。”“老爷”似已经忘掉刚才谈及崔颢事情的不愉快,轻轻昂了昂头,示意崔多福带路。 一行仆从男男女女由崔多福引着,手中各执灯笼在院落廊庑的两侧一顺排开,像是撒灯一般点亮了院落,“老爷”先去寝内换了衣裳,约莫不到半柱香的时辰,便从寝内折回到中堂,叫姜伯龙去西厅引幽州来的客人。 “崔先生。在下戎装在身,请恕不能行礼了。”幽州来人穿了一身黑色玄甲衣,在中堂门外拱了拱手道。 “呵呵。老夫无功名在身,不过是一介草民而已,将军何必客气,请上坐吧。”“老爷”将来人引进了会客厅内,待来人坐下,自己才在主位坐了,厅上已经由婢女掌了灯,一应茶点都送上来,“老爷”与来人徐徐问候了些羁旅之事,直到气氛已经寒暄活络的一团和气。 “先下去吧。”“老爷”吩咐了一句,姜伯龙c崔多福和一干使唤佣人就都蹑了手脚退了出去,“老爷”端详着“来人”,见那人满目风霜,但一脸精干之气,心道,“人都传幽州军士懦弱难敌突厥,屡战不胜,这人这般样貌,看起来倒是个英雄。”于是和气问道,“无缘未曾与将军谋面,敢问将军高姓大名,现居何职。” “啊。承崔先生高看。”那人笑道,“在下蔡希德,现在张大人麾下任一小校,籍籍无名之辈,将军之名那是不敢当的。” “张幽州千里来传音信,唯独专意将军,若无过人之处,随便一人,怎当的这般重任。将军莫谦了。”“老爷”笑呵呵的夸赞着,见时机成熟,话锋一转,便问道,“不知张大人令将军来此,有何深意。” 蔡希德听问,心中冷笑道,“这老狐狸明知故问,偏叫我先说出来,直似求他一般。张大人说他爱听好话,我说给他就是了。”于是微微咳了一声说道,仿着张嘉贞的语气说道,“清河崔氏是我大唐第一名门,崔先生既是一族之长,天下人无不瞻仰。先生虽说是无意功名c寄情乡野,可文化词章,明达谋算,天下人又有哪个不钦敬的?”蔡希德见对方听得认真,接着道,“蔡某在幽州张大人帐下,就时常听闻大人夸赞崔先生才学风骨,我是个粗人,也记不得许多,不过,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是山中。” “老爷”没料到这军汉不开口则以,说开了竟然也是滔滔不绝,听他说道“山中”,心中一时倒也想不起什么词和山中有关,心中想着,不经意见皱眉便微微皱了,蔡希德见他那样子,心想凡人终究是爱听好话,就故作惊醒地说道,“山中宰相。对,张大人说,河北的崔世烈崔先生是我大唐的山中宰相!” “啊?哈哈哈。玩笑话罢了。”老爷崔世烈听了不禁开怀朗声笑道,“张大人才是名副其实c真真正正的宰相之才,如崔某这般乡间匹夫,如何敢当这般美誉,简直是要羞煞人,羞煞人呐。” “呵。崔先生过谦了。张大人说了,幽州粮草的事情,整个河北除了崔世烈先生,那是无人帮得上忙。”蔡希德见时机恰好,便单刀直入,戳破了隔着两人的“窗纸儿”,借势从怀中摸出一封火漆钳住的信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清河崔氏 崔世烈与蔡希德谈到几近天明,所有的事情最终敲定之后,便叫姜伯龙去内院私库里取了金穗符,又亲自研墨写了一封墨宝,一同交与了蔡希德。蔡希德得了事物,忙着回幽州交差,一刻也不肯多耽,喂饱了马,草草吃了口饭,也不愿叫人相送,径自投北边去了。 “人走了么?”崔世烈微闭着双眼,轻轻揉着太阳穴问道。 “回老爷,人已经送走了。”姜伯龙缓步进了中堂,微微向前欠着身子答道,“那人临走时说,幽州张大人答应过的事,一定都办得到,还请老爷放心。” “不该你管事的,以后不要多听,也不要多问。”崔世烈仍不抬头,冷冷说道。 “老爷教训的是。小的记住了。”姜伯龙见一句殷勤话说多了,平白得了个冷脸,便不敢再多言多语,一句说完了,只好站在原地,等着老爷重新问话。 “前些日子交代的事情,都办好了吗?”崔世烈睁开布满血丝的殷红眼睛问道,姜伯龙微微抬头望去,心道老爷终究是上了年纪的人,一夜不曾休息,便疲累城这般模样。 “办好了。清河城内外,不在宗籍内的遗散崔姓子孙,一共访到三百六十七家,有男丁者一百一十六家,大都破落不堪,这里面有十三家活不下去的,几日来渐次离了贝州,还有四家,是不愿意来庄上住的。所以,现下总共得了三百五十家,已经都进了庄子,安排住下了。老爷,要不要抽空儿见一见。” “嗯,办的不错。那四家不愿意来的,你知道该怎么办了?”得了老爷的肯定,姜伯龙本来心中一喜,忽而听到“不愿意来的”几个字,猛然间又提起精神来,恭恭敬敬的说了一句,“小的知道,还是按照老规矩办。” 崔世烈的早饭用的极为俭省,倒不是因为他十分有俭德,而是最近十几年间烦心的事情太多,他已经没什么心情把时间都花费在不疼不痒的用餐上面了。一碗肉粥配上两个酱菜,一顿饭吃下来,往往还有盈余,他吃的速度极慢,这倒与牙口的好坏无关,而是他喜欢在吃饭的时候,一个人静静的想些心事。 他担心的是整个崔氏宗族的前途。 事实上,崔世烈的担心不无道理,自从大唐立国以来,崔氏宗族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左右过朝堂的大人物了,整个家族如同伫立在沉闷的暴雨之夕,始终满怀期待又惴惴不安的等待着,等待着一个石破天惊的人物出现,等待着他能够重新光耀门楣,恢复祖先与宗族的昔日荣光。 可这种等待,已经太过漫长了,它久的快叫人忘掉,快叫人渐渐习惯了这种曾经被认为是家族最不可忍受的平庸。想想那些铭刻青史c光耀天下的先祖吧,清忠耿介雄斥魏武的崔琰c擘画典章君王智囊的崔宏c力谋兴革凌傲权贵的崔浩c铁笔著史传信千古崔鸿,无论最终的祸福生死,哪一个不是数百年过后,依旧熠熠生辉的名字,哪一个不是士人官宦提起时,都要欣然神往c满目生光的榜样。而如今呢?没有了,一个这样的人都没有了。 崔家没有束手无策的等待,无论是求佛还是访道,卜筮还是祭祖,清河崔氏已经用尽了一切能够想到的办法,去调转整个宗族的命运巨轮,长时间的努力终于没有完全白费,只不过老天爷像是开了个玩笑,把降下来的人杰投错了胎,落在了同宗的博陵地界,而不是贝州的清河城里。 一个是崔玄暐,算起辈分来,他还是崔世烈的族叔,神龙年间与桓彦范c敬晖c张柬之c袁恕己等四人策动神龙政变,废掉则天皇后,拥戴中宗复辟,可终究谋事不密,被武家毒蛇武三思反咬一口,流放古州惨死。如若当时能够彻底清除掉武家的人,或许同宗的清河崔家也能借势腾飞,可惜了,真是可惜了。崔世烈想着,又转念到崔日用身上,这个族兄确实是个让人佩服的人物,辅佐当今圣上先后平定了韦后c太平之乱,预功元谋,首倡大义,戡剪逆党,功效卓著,危乱之际两度检校雍州,镇遏方面,足见皇上宠之深,信之重,可惜偏偏早早的就走了。 五十岁。一个朝廷的三品大员,五十岁上就死掉了,这难道真是命么?族兄崔日用逢朝廷纷乱之际,输忠义谋略于圣主,明取舍进退以保宗族,本指望他能带着崔家飞腾起来,哎。崔世烈在心底暗暗叹道,族兄一生行事临机制变,机谋诡谲,未免道德略亏,本根不固,这是天赐之人,天复收之,又有何憾? 可惜的让人叹惋,可气的让人难捱。 崔日知同是崔世烈在博陵崔氏的族兄,功名虽不高,但人却滑的很,见着中书令张说得宠,忙不迭巴结上去。崔氏家族数百年家风所推重的,向来以道德文章为第一,崔世烈一向把张说看成是难成大器的浮浪文士,所以不愿结交,倒是更看重张说的对手,干吏出身的张嘉贞,如此一来,清河c博陵两家崔氏各有在朝廷物色的靠山,还能一起走多久,那就很说了。 其实无论选择谁,崔世烈都知道,这对清河崔家来说,是一场必输的赌博,“花无千日好,人无百日红。”谁还能永远成为皇上离不开的依靠?蜀汉昭烈与诸葛武侯君臣如游鱼活水,而昭烈猝崩,太宗皇帝与魏文贞公君臣如衣冠铜镜,而文贞先逝,姚崇c宋璟是开元初的贤相,到头来,不也都罢免了么?天下间哪有离不开的君臣?崔家能做的,就是在这场政治赌博输掉之前,博一个始终有余力确保和局的根底。 这个根底就是朝廷大员背后的豪族支撑。这对小门小户来说是妄想,但崔家却还有这个资格的。朝廷既大兴科举,身为名门的崔氏族人便可借此途径,博位于京城春闱,只要朝廷和两京各地都有崔家的人做官,就会摆脱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人得咎全族遭难的无尽循环,从而形成一支巨大士人关系网络,具有了与大唐官场同生同在的永恒命运。 “在此之上更进一步,也就是我清河崔家重新振兴的时候了。”崔世烈默默想到,抬头看看中堂外院落的晨光不由得会心一笑,见姜伯龙绕过屏风石重新来到厅外垂手侍立,问了一句,“怎么了?” “回老爷。新到的三百五十家人都整齐了在庄外候着,老爷是否想要见见?老爷若不想见,小的就遣了他们各干营生去了。”姜伯龙回到。 “有多少能读书的?”崔世烈啜吸了一口粥。 “回老爷,一百一十六家有男丁的户里,有三十七个孩子到了读书的年纪。” “哦。被轿吧。”崔世烈放下筷子,从几案前站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得意忘形 张巡自从严老爹处得了断空,心情大好,每逢清晨便背了宝剑,到幽州市上的名楼里寻个能望见桑和河水的临窗雅座,叫店小二去打最好的西域葡萄酒喝,宝剑美酒临窗江色,倒是好生快活。谁料酒价甚贵,喝到五七日上,囊中渐渐羞涩,便不好再出去,这天早上起来,翻开包裹里的银钱已经不剩几吊,也无兴致出去闲逛,便在客栈楼下酒厅里随便捡了张桌子坐下。 “呦。爷今日不出去啦?”店小二见张巡几日来用钱阔绰,早就改了初时态度,忙上来献殷勤。 “啊。今日累些,不去了。”张巡匆匆遮掩过去。 “累了便在这里歇着就好。爷可还要喝酒?我去备几道菜来,只是咱这小店的酒水比不了大酒楼,爷可要多担待些。”店小二嘻嘻哈哈地殷勤说道。 “不忙。”张巡摆了摆手拒绝道,“上次卖葡萄酒的那个酒郎,可还来么?” “爷是说小安哥啊,前几日还来过,只是那时候爷出去忙了,刚巧没遇见。这几日倒不见他来,想是回营州去了。爷要他的酒作甚,说句实话,小安哥卖的那都是咱们底下人喝的浊玩意儿,爷第一日来幽州时,不管好坏尝个有趣的滋味便是,如今还要吃,岂不是曲了自己身份?爷自去酒楼打上好的葡萄酒,也不委屈了怀中那只价值连城的夜光杯。”店小二见缝插针,遇见机会便把张巡吹捧一番。 “他的酒酸是酸些,倒也别有滋味,大酒楼里的一味香醇,只是少了些烈气。”张巡先把话铺垫到这,心想今日卖酒郎再来,也好买他几盏吃,省的这店小二眼尖看出破绽。 “哈。爷是少年英雄,吃酒也要吃有脾气的烈酒。不过,怕只怕小安哥今日不能来了,要不这样,爷先在这等着,咱们店里的‘碧云天’最近刚刚酿的熟了,最适合深秋入冬时喝了暖身子,过不上多久,来店的客人都要点这个了,酒都是十分烈的,我给爷拿些来?”店小二叽里咕噜的说着,土音便有些嘈杂。 “也好。”张巡暗自咽了一口,心道,“这家伙知道我爱饮,偏生说这许多话来勾引我。不过,便是尝尝也不妨碍,能花几个钱来。”想到此,便点头同意,那店小二见张巡答应,忙不迭下去搬弄了。 酒菜都热腾腾的端上来,张巡先干了一碗碧云天,只觉入口绵软,腹内酒香飘动,并不见酒气怎样凛冽,心道,“这小二又是胡吹大气,那里是什么烈酒了?”虽然这样想着,但这酒滋味不错,倒也不去为难店小二,张巡素来饮酒很少用杯,只在得了夜光杯后,为尝葡萄酒滋味才断断续续用得,眼见碧云天味道极淡,用小杯吃不出滋味,就趁着兴致接连干了三四碗。 “爷怎这般吃法?”店小二端着新菜上来,见张巡喝的兴起,慌神问道。 “哦?这酒的吃饭,难道还有什么讲究?” “这碧云天最烈不过,往来的客商点酒时,也只一人喝个三两杯便够了,纵是如此,不出半个时辰,酒劲便要上来。这只一转身的功夫,爷就喝了这许多,便是一头牛,也要醉上三天了。”店小二见张巡不信,接着说道,“爷。这可不是我胡说,常来往的人哪个不知道。哎,要不这样。”店小二说罢,转身出了点门,牵着一条看门的狗进来,那狗毛色杂乱,身形甚是长大,进了屋子便东嗅西嗅,终于在张巡的酒桌前蹲下,哈赤哈赤的吐着舌头。 “爷不嫌弃,可喂它一口。看看如何?” “呵,咱倒要看看,你说的到底是真的假的。”张巡少年心性,把自己喝酒的碗倒满放在地上,那狗也不叫,闷头上来舔了舔碗口,就喝了起来,那狗喝罢也不走,叫了两声,张巡大喜道,“小二哥。你看,这狗叫的这么欢,哪里是醉了?不如我再喂它一碗。”说着便去拿桌上的酒壶。 “爷。万万不可了。你看。”店小二指了指地上的狗,只见那狗匍匐着身子,嘴半张着,竟然一动不动了。“起来,起来。”店小二在狗肚子上踢了两脚,那狗似是死了一般,眼睛都闭的死死地。 “醉c醉死了?”张巡好奇道。 “不会。这畜生自小在酒窖看门的,闻的喝的多了,一星半点儿也不打紧,只是不论多少,喝了就醉,这碧云天它撑不住,所以喝了便睡过去了。”店小二解释道,“爷,这酒力气大,已经喝了这许多碗,剩下这些需要仔细斟酌些,知道爷是海量,可也莫伤了身子。” “嘿。你不知道,我自小也是在酒缸里泡大的,别说你这碧云天,就是长安鸣翠楼的‘一杯而已’,我也能喝上它几十碗,什么要紧,你去再打些来就是。”张巡说着,捉起酒壶仰头全都倒进口里。 店小二见劝说不住,咋舌道,“爷既如此说,便敞开了喝,醉了时,我自扶爷去房里休息便是。”两人正说间,门外掀起帘子进来两个毡帽狐裘的客人,见了店小二就说,“每人先上二两碧云天暖暖身子。” “好咧。二位里边请!”店小二应了一声,又转身去了酒柜上。 “今年幽州的雪下的晚,可也下的大啊。”一个瘦瘦的客人说道,在长凳上把帽檐上挂着的雪敲落了。 “是呀。这一下雪,路就不好走了,要不是城北的林子出了虎,兴许还能早回去些。”坐在对面的客商是个圆脸,慢慢解着狐裘上的扣子,言语间倒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 “忙什么啊,哎?我猜到了。老弟,难不成是想你新娶的二房了如今幽州正是征兵用粮的时候,咱们这一遭,可实在是来的对了,等粮食全放出,得了钱我也回去娶上一房妾,我家里那只母老虎啊,太也无趣了。倒时候,咱哥俩互相切磋切磋那事儿。如何?哈哈哈。”说话的瘦子不怀好意的笑着,引得圆脸的也满脸堆起褶子来。 店小二提了酒水上来,给两个客商分别斟满,又回到张巡桌前来,“爷。这壶烫的热了,你先喝着。我去再弄两个菜。” “小二哥,你等等。”张巡好像突然记起来什么,抓着店小二的胳膊问道,“对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什么日子?”店小二一头雾水,眨了眨眼道,“今儿是十一月初八。不是什么要紧的日子啊。” “十一月初八了?!”张巡心头一惊,忽地记起来,这已经是刺史府榜文规定捉虎期限的最后一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泥中人骨(求收藏!求推荐!) “爷。使不得,这可万万使不得。”店小二拍了大腿,一边跟在张巡身后下了楼,随即仓皇的喊出来。 “有什么使不得的。”张巡扯开榜文,察看了一下时日,见上面写的捉虎期限果然是“十一月初八”,便要大踏步往外走。 “出去捉虎的好汉,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的,爷这岂不是平白的去送。”店小二劝的慌急,终究住了口,生意人嫌晦气,最忌讳说“死”字,何况开店的接待的都是外来商客,对这些吉凶话最是敏感,把这些话挂在嘴上,是要被掌柜的骂的。“爷,不如就此离了幽州吧。” “嘿。临阵脱逃,那算什么英雄好汉了?咱的命硬,哪里有那么容易死的?今日已是最后一日,再捉不来虎去刺史府复命时,便是违了军令,要吃官府的杖责哩,难不成你去给我顶着?”张巡说话间,轻运内劲贯入食指,一指戳在店小二肩头,把人就点退了几步。 店小二吃了一惊,见张巡正对他笑,呆了半晌回过神来,慌忙拜道,“小的眼拙,伺候了这么多天,才知爷原来是高人!既如此,我去上些饭来,爷吃过睡饱了,明日早起出城去捉虎,定是手到擒来。” “哪里还能再耽?今日已是最后一日了,酒菜你先预备下,待我捉虎回来,晚些时候再吃吧。”张巡把断空长剑背在身后,将榜文揣入怀中笑道,“对了。若是那个卖酒郎再来时,不管贵贱,他能卖多少葡萄酒,便与我买多少葡萄酒。剩下的钱,都是你的了。”张巡将钱袋子交在店小二手上道。 “爷。”店小二见张巡执意要走,望着手中钱袋子呆了一呆,突然追了上去死死抱住张巡胳膊说道,“爷方才喝了那许多碧云天,不多时酒劲儿就要上来,若是那时遇到虎,再硬的功夫只怕也使不出来,还是不去的好,不去的好。” “哎?大惊小怪,这些天你见我醉过几次?十几碗酒水,终不成能误了人性命,不要在这拉扯了,怪不好看。”张巡一手抓在店小二胳膊上,那小二哥只觉浑身一麻,手上不听使唤,自然而然松了手,回过神来时,张巡已不见了踪影,只得瘫在一条长凳上,失神说道,“可惜误了他性命。” 张巡一人一剑浩荡荡出了店门,走上正街不多时,便来到了幽州城北闹市附近。幽州城的布局与长安c洛阳北宫南市的格局皆有所不同,其市集不在城南而在城北。一来是汉代筑城之遗风尚存,二来则是幽州商客往来多从北地而来,近居便利所致,大多商贩胡客来到幽州,往往进入城北便落脚休息,自后魏以来便是如此,时日渐长,幽州城北就渐渐成了重要的物资集散之地,相熟之人通常称之为“幽州市”。 过了幽州市,便是北门。市集上虽然热闹,北门却显得有些寥落,正值日中,连正大门也不打开,只留了一处子门,也不见有什么人通行,门口一队兵士分立城门两侧,倒是精神饱满,气魄威严。张巡见为首的两个正是那日刺史府门前的两个宿卫,便迎上去招呼。 “二位官爷辛苦。”张巡拱手道。 “是你。”冷脸的校尉先认出张巡,微微有些吃惊,“你还。”他本想说的是“你还活着”,话到嘴边又觉不妥,一时间讷讷地也想不起如何接下去,便去看身边的同伴。 “小兄弟,可是要出城捉虎了?”一团和气的校尉温言问道。 “呵。前几日只顾吃酒,险些误了大事,今日已经是捉虎的最后一日,再不出城,可要吃那军令杖子了。”张巡笑道。 “吃杖子事小,丢了性命是大。”冷脸校尉心道,嘴上却说,“小兄弟英雄少年,此去必定是马到成功。待得擒了猛虎,成了刺史大人跟前的红人时,可莫忘了我兄弟二人保举之力,还望你多多提携才是啊。” “呵。官爷说笑了。在下初来乍到,有什么了不得的本事了。纵是擒得虎时,也是仰仗刺史大人之威德,果真侥幸入府,还要劳烦二位官爷多指教才是。”张巡心想,“天色不早,不当在此打官腔了。”于是接着道,“在下既然揭开了榜文,还需二位官爷行个方便,让我出城便了。”那和气的校尉点点头,朝着身后兵一挥手,便算放行,张巡与两个校尉别过,朝着城北的深林一头扎了进去。 幽州城北的深林一抹都是松树,眼见是塞北十一月天气,这松林郁郁苍苍竟似遗世独立,丝毫不为寒气所染。满天价深绿色枝桠繁茂的针叶密密铺开,竟而成了一张铺天遮地的苍翠大网,只在间歇的空档里,才能照进一抹日光来。 张巡日中时进来,头顶上的日光尚在,探寻摸索皆有路径可寻,渐渐走得深了时,便觉天地间苍翠连成一片,若是不枝头几只不知道什么名字的鸟在那里“咕咕”的叫着,简直就是一处毫无生气的牢笼了。又走了半柱香,密密麻麻的针叶间隙,忽而透进来丝丝清凉和白光,张巡仰头一看,知道是外边下雪了,抖抖精神又往前走,但觉路面泥泞不堪,往脚下看时,都是些雪水合了泥土叶子,混作一团乱糟糟的,拔了脚向前走,觉得寒气更盛,连不知道名字的鸟儿,也听不见叫了。 “走了这许多时候。也不曾遇见老虎,别是今日天气冷了,猛兽也不出来觅食了。”张巡仗着目力,朝着深林角落各处探看,看了一阵,觉得眼前白花花一片,也没什么东西。脚下觉得稍稍累了,寻了棵大树靠着坐下,只觉得身下硌得发慌,伸手去摸,原来泥土经雪水一泡便发了软,平常埋在地里的东西就显了出来。 张巡欠了欠身子,用手去摸身下,直觉似是摸到了门环一类的东西,轻轻一拽竟没拔出来,心里头好奇,手上一加劲儿,“嚓”地一下从泥里拔出来一副死人的肩胛骨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勇斗猛虎 张巡抖净了人骨上粘连的泥土,仔细端详着那骨骼上的裂纹和牙口,见血红色的人肉丝络般般点点只有几处附在骨头上,心道,“这虎饿得饥了,居然把人啃得这么干净。”想着便觉再坐下去颇为不妥,转身蹲下用腰刀在原地刨开土坑,里面原来还有些头骨和散碎骨片,一起与肩胛骨埋了,又堆出来一个小小的土山,就算起了一处新坟,默默祝道,“你我虽不相识,却同是此间过客,今日相见也算有缘。只是不知你姓甚名谁,也没办法给你刻个牌位了,愿兄台佑我捉虎功成,也算与你报了仇。” “早生极乐,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张巡想着长安寺庙的僧人为人超度,往往都是这般言语,也就学了个似是而非,念罢正欲走时,忽而隐隐听见密林中窸窸窣窣的踢踏声,躲在树后探看,只见一只吊睛白额虎远远从林角里转了出来,心道,“一只便好收拾了。”手中握紧了刀,弯腰在地上捡了一块石头抛了过去,想引老虎过来,那虎不知是何物,惊觉向后退了几步,暗咤了一声风雷,并未发现张巡,稍停片刻,去嗅那抛过来石头上的气味。 张巡见虎循着石头上的味道找过来,正要上前,却见那虎回首一声长啸,深林里倏然间四面虎啸皆响,转眼密密麻麻又闪出了七八只虎来,回头一望,身后不远处也围过来数只,心中暗叫不好,“难怪人的骨头都被啃的如此干净,原来是撞到虎窝了,张巡啊张巡,今日可有你耍的了。” 虎群渐渐围逼过来,有的低吼c有的垂涎,倒没有一个急着上来撕咬,张巡看出虎群是以那身形最壮的吊睛白额为首,心念无处可藏,蹭蹬着前后防备,直到背靠到一颗粗树干上,才稍稍缓和。用腰刀横在身前做了个警戒,直觉腹中一紧,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什么时候不好方便,偏偏这时候要尿。看来这酒喝得多了,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心中正胡思乱想,那为首的猛虎仰天一声,左边的两只便率先扑了过来,张巡暗暗屏住一口气,轻轻向右一纵,斜地里直刺右边一虎,那虎未得虎首号令,虎身一摆欲闪,终不及张巡身法迅捷,后腰被刀画了个长口子,在那里疼的打转嗷嗷直叫。 张巡见一击即中,心下已经拿捏了分寸,见身后三虎追来,一个鹞子翻身将刀直递出去,中间一虎奔的稍快,腰刀直插入面门,震天价一身哀嚎时,额中刀已被张巡抽出,另外两只虎的后腿也各被削断了一只,这乃是师傅裴旻所传刀法的第一招“长风万里”,此招去势甚快,但去势之中又夹杂回卷内劲,恰如塞上天地长风万里奔袭中裹挟漫漫回卷黄沙,若用到收放自如时,一招之内便能暗涵两股相反劲道,因其是第一招,切磋比试之人往往被这出其不意的一下乱了方寸,用的人便能立时站了上风。 一招之内毙一虎伤三虎,为首虎王不再一旁调动分派,也扭着身子跳到圈子里周旋,张巡见虎王下来,心道,“这虎身形庞大,一只要顶的寻常三只,不如先结果了剩下的,留下它一个,好揭了这上等的虎皮。”心中一念起,挥手便是第二招“酒酣高楼”,这一刀刀法贵在身形婉转摇曳,乃是怕“长风万里”去势浩荡,用招后回刀不及为敌所乘,虽是防御招数,内中也有三个变式,一是平刀收回,如饮者举杯自斟自酌,用意全在守御,二是刀刃稍向前送去,旋即收回,如二人交杯后对饮,守御之中带着攻招,三是甩出刀花,如人以酒酹地,用意既不在攻,也不再守,而是以此刀花化解对方招式。只因出招时身姿飘忽,如高楼上人醉后酒酣耳热之态,所以名为“酒酣高楼”。 那虎王虽是牲畜,到似颇有灵性,见张巡用了“酒酣高楼”里的第二个变式,似有察觉,也不莽撞向前,与其余四虎各个伺机而动,绕着张巡走了起来。张巡两招使出,背心早已经离了树干,四面再无防御遮蔽,心中防备之心更盛,凝神以待。四虎由虎王引着各在一方面立定,那虎王也不发吼,绕了半晌,张巡腹中本就紧张,筋骨稍一活动,酒水全都化作尿意,长刀一抖稍作试探,那四只虎一惊此吓,把持不定,也不待虎王发吼,倏然迎面扑来。 张巡心中一喜,见四虎高高跃起,身形一矮,第三招“蓬莱文章”脱手而出,手中长刀犹如如椽大笔,向着四虎腹部分别点去,只听得“唔昂”四声巨吼,四虎纷纷半空落下,伏在地上虎躯不住的痉挛,各自颤了一阵子,便不动了。张巡满身满脸都是虎血,抹了把脸,再看那吊眼虎王,虽然仍是龇牙咧嘴朝着自己打转,却已经不似初时那般张狂。跺了跺脚,揉了揉小腹,强忍着压住尿意,心道,“这虎如此庞大,杀了它弄张虎皮献给刺史,也好作为进见之资,否则单凭了师傅情面入府参拜,总也显得差些礼数。”想到此,便不愿再出杀招,盘算着如何既能伏虎又不损伤其皮毛。 虎王逡巡了一阵,低头见一地虎尸,正自迟疑不前,与张巡对着僵在原地,林中忽然一阵呼哨声,那吊睛白额虎王听了,似乎有所感应,昂着头一声长啸,嗷地一声扭着身子钻进林子。张巡未料到虎王说走便走,挥刀去砍已是不及,竟自落了个空,心中叹了一声道,“今日杀了这七八只,却将最大的漏了。回去纵然交得差事,再有客商过时,终究还是要伤人性命,我今夜权且吃些虎肉,就在这里住了,也非要逮到它不可。”腹中突的一跳,才想起自己尚自憋了泡尿,四下也无人迹,索性拉开裤子方便。 “你是谁?”张巡打了个激灵,猛然听得深林处一人问道,慌忙拉了裤腰回头看,只见那人竟是骑着虎王从林子里倏地冲了出来。虎王乃是庞然大物,那人也是十分身形洪阔,眼见得虎威猛人雄壮,腾地一声落在地上,到似天上砸下来座小山一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性命相搏 “赔我。”那人望着一地虎尸,口气中似含盛怒,对着张巡伸出大手说道。 “赔你?赔你什么?”张巡系上裤腰,仔细打量着来人,见他散发披头满脸污秽不堪,已经看不清脸上模样,身上又透着一股重重的血腥气,骑在虎王身上宛若一尊神主,那猛虎倒如猫一般乖巧听话,心道,“这人原来是个猎户,我刀招虽劲,到底伤了这许多虎,他这手驯服猛虎的功夫可高明得很,我是没有的了。”于是拱手相邀道,“看阁下这般模样,可是幽州的猎户大哥?听说这些日子城里的客商路过林子,为虎伤了许多性命,在下揭了榜文,特地今日出城捉虎。这可抢了你的生计啦。” “不如这样。我杀了八只虎,你又制服了这虎王,都是算得大功一件。就算咱二人合力除了这些牲畜,不如与我同去城中领赏,赏钱咱们各领一半,可好?”张巡略一思索,又补充道,“本来赏钱都与你也无妨,只是在下尚欠着人家铁铺的银钱,只能与英雄分领此赏了。这虎虽然听你的话,可要拴好才是,这样骑着进城去,只怕不妥。” 那猎户皱着浓眉打量着张巡模样,见眼前小子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竟然孤身一人连杀八虎,若不是亲眼所见,实在难以相信,只是可惜了这些自己素日教养的猛虎一瞬间都被对方杀了个干净,又见杀虎少年嚷嚷平分赏钱,心中怒气斗起厉声喝道,“你是哪里来的,敢到这里消遣我?”说着从虎背上纵身越下,一掌直照着张巡头顶拍下来。 “这人下手好辣。”张巡心下一惊,向后疾退两步,慌急中潜运内劲贯于左掌,“呼”的一声迎了上去,此乃是幼年时恩师裴旻所授的排风掌法。排风掌招式极为简单,全仗内力行掌,若内力不济时,便如儿童推搡混若无物,若内功精绝之人使出来,便威力甚强,凛然如风雷皆动,此时张巡措不及防,这自小修习的武功便随手使了出来。 张巡不知来人武功高下,虽自忖内力或可压制对方,终究不敢冒险,继续暗运后劲,身上内力便朝掌心层层涌动过去,谁料两掌甫一相撞,内力激荡下身子都是陡然一阵,各自退了步。那骑虎人稍一迟疑,旋即缘身而上,这一次张巡已有了防备,观看对方出招用掌,心中便稍稍有了底气。 骑虎人又是一掌打来,这次张巡料想二人内力仿佛之间,对方要胜过自己虽难,若要自己擒住对方却也不是易事,徒然耗费气力也是无益,只能在招式上想办法了。无奈张巡所学掌法不多,排风掌力纯依人身内力强弱而变化,是裴旻当年为督促张巡苦练内力而授,本非什么临机制变的应敌招式,十几招过后,便已经有江郎才尽c捉襟见肘之感。 张巡心中正急,却见那骑虎人一派威猛,奇招迭出,一掌拍来之后未及招老,手掌旋即转成凌厉爪法,倏地撕下来自己狐裘上的一块皮毛,狐毛经内力激荡四处翻飞,夹在树枝上震颤落下的雪沫中,倒也煞是好看。张巡见对方出招诡异,暗暗想道,“他这一掌忽转爪法,变法奇特,不知道哪门哪派学来的功夫。”心上盘算,脚下却不敢丝毫懈怠,只是不倒翁似得辗转腾挪,绕着骑虎人身子打转。骑虎人数招不中,悚然喝了一声,怪掌翻飞,出招更快。 “一手捉左肩,一手捉右肩。”张巡见骑虎人探出双掌打来,看似进攻自己的胸腹,实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脑海中沸腾翻转,竭力思量对方武功家数,却仍旧想不出去所以然,心中念道,“我吃疼左肩接他一爪,待他一会儿门户洞开,双掌打在他气海上,便可立时制住他。”盘算已定,于是掌心双翻向上,虚抬骑虎人手肘,做了个防御姿势,却用余光扫着骑虎人腹中。 那人不知是否看穿了张巡心思,手掌不再向前推出,掌心转握成拳,疾风骤雨般朝着张巡胸口击来,张巡见计不成,匆匆倒跌三步,用的是大纯阳宫流布甚广的俗家武功“洞宾三跌步”,相传是当年纯阳宫祖师吕洞宾未出家时酒后随性所创,张巡年祖籍蒲州,与纯阳祖师吕洞宾乃是同乡,年幼时父母常带张巡去纯阳宫进些香火,也就让张巡挂了个记名的俗家弟子,这“洞宾三跌步”,就是他在那时学会的。 骑虎人见张巡脚下飘忽似醉非醉,要看着就要跌倒,陡然间抓住时机跃起猛攻,却见对方连跌三步之间,一步远似一步,两人距离拉的稍远,张巡也渐渐看全了骑虎人的身法,“他这一跃虽然古怪,却也颇和武学要理,只是这姿势使出来绝非什么功夫,倒像是个发狂的巨猿。” 张巡心中念道,回想着方才骑虎人用过的招式,猛然间地醒悟过来,“是了。他用的这些招式看着像武功招数,其实全然不对,方才那双掌拍来,乃是虎扑之状,手掌变爪擒我双肩,那仿效的是鹰隼捉兔,而这几下连环的乱拳,则是胸罴剖人胸腹的姿势。”想至此处,张巡豁然间心胸全开,头脑中在无疑惑,原来那骑虎人的招式,全是仿照猛兽之姿习来,不加修饰一派浑然天成,是以招法虽然仿效百兽变化极多,出招确是质朴无华,只是招与招之间看起来变化繁复,一招之内蕴藏的变化确是寥寥可数。“我且抵挡一阵,待会佯装示弱,寻个间隙用方才杀虎招数,自然一招便可制他。” 内心既已明了,出手便不含糊。又拆了十招,张巡见骑虎人仍旧是招招不同,身形动作皆已幻化,转有猛虎c胸罴c鹰隼c豺狼c野狗c狡兔c雄鹿重重影子,心中一喜,料想自己猜测不错,便出手渐渐慢下来,骑虎人以为张巡气力不支,战意更狂,“忽”地反手去抓张巡后心,手放到摸到张巡胸口,但见寒光一闪,自己胸上却被泠泠长剑扎个了窟窿。 原来张巡摸清骑虎人招式,渐渐示弱,招式间也就留了空隙,待得骑虎人寻隙来袭,便从背上抽出长剑突然劈出一招“抽刀断水”,张巡不意一击即中,未知骑虎人是何来历,也不愿即刻取他性命。只听得骑虎人一声长啸,吼声震天动地,竟比猛虎更为骇人,稍一迟疑,竟然被骑虎人两指一剪,钳短了宝剑的剑尖。 张巡见宝剑突然断了,蓦地一呆,待要再出剑时,却见骑虎人捂住受伤肩膀,一声唿哨纵上虎背,隐没进深林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昏沉暮雪 张巡捏起地上被骑虎人内力震断的剑尖,满腹狐疑想着,“这剑本是宝剑,怎的被那人一捏就断了?”手中握着长剑端详断口纹理,原来那剑身外边虽然裹了一层好镔铁,内里灌注的却多是黄铜,剑身甚是硬脆,并非什么宝剑,倒是一柄货真价实的赝品。 “该死!怪我得了剑一时欢喜,始终未曾细细看过。”张巡心思一动,回想着前几日买剑的事情,方才恍然大悟,“那卖剑的胡人崽子知我托了铁匠铺主人说情,便拿了个假的来糊弄人。他先用宝剑虚晃一枪故意不卖,直到我求人说请,再瞒天过海以假乱真,既看出我买剑心切,又知那铁匠铺主必来帮我说项,料人心思c掌握分寸,拿捏的一丝不差倒在其次,只是他连自己人都骗。” “到底是这人心机深沉,还是我想的多了。回到城中去寻铁匠铺的主人,一问便知了。”张巡倒抽了口冷气,方才与骑虎人性命相搏,也不曾有丝毫畏惧,此刻想明白那卖剑胡人的诡计,倒觉毛发寒竖,于是打了冷颤将残剑草草收了。 “那骑虎人看着像个打虎的猎户,原来却是个养虎的。他见我杀了他许多虎,一怒之下便施杀招,自然多半是这林中劫道的强匪了。不知他有无同伙儿,城里人都以为林中有猛虎吃人,却不知道还有操控猛虎的强人。幽州是北方重镇,这连年征战不大太平,直弄得出城就有歹人,只是可惜了那些商客的性命。这强人武功如此高明,我若非长剑突袭,今日可是讨不了好出去了。”张巡暗暗想道,见着一地虎尸,想总算能回城复命,心下倒也稍稍宽慰。 “与那强人斗了这么久,这些个虎尸我一人也抬不回去,如今只好各砍掉一只前爪,回去复命了。”张巡正欲拔腰刀去割虎尸,只见雪地里虎肘上亮晶晶的,拿手去摸时,原来虎肘上圈了一只铜圈。再仔细看,铜环之上还刻着三个小字“幽州役”,复又检查了其余几只,与所料不差,每只皆同,各带着一只“幽州役”的铜环。 “想是官府的人来捉虎时,或被虎吃了,或被那强人杀了,留下这铜环套在畜生身上。”张巡微微感慨,把虎爪一只只切了下来,然后取了虎肘上的铜环,就着地上雪沫洗干净了放入怀中。低头看见自己一身血污,又觉不妥,索性把最外层的破烂的狐裘解了,把八只虎爪包好,扎了个包裹。 “方才与那强人缠斗甚久,他这负伤一去,若是邀了几个好手再来,我可抵挡不住了,这便回去的好。”张巡既已收拾妥当,便觅着来时踪迹,慢慢找了回去,来时提防甚多,回去时路途稍稍熟悉,虽然身上背着重重的虎爪,倒也一路轻手利脚。 约莫走了一个时辰,看见深绿色晦暗的林子前方渐渐透出光亮来,林木也越发显得稀稀疏疏,便知道到了深林的来时入口了。又往前行,光亮渐渐刺眼,张巡眯起眼睛去看,原来密林中枝桠见透进来的那簌簌的一层雪花,在这深林之外,竟然是铺天盖地的好大一场茫茫大雪。 “好雪!”张巡在林中先是勇斗八虎,再又与骑虎人斗了半日,想到买来的宝剑又是为人蒙骗的银样镴枪头,本是身上疲累不堪,胸中又郁结一口闷气,到此见了这一场挥洒而下的鹅毛大雪,顿时胸臆开阔,满心舒畅,忽而吟道,“碧昏朝合雾,丹卷暝韬霞。结叶繁云色,凝琼遍雪华。光楼皎若粉,映幕集疑沙。泛柳飞飞絮,妆梅片片花。照璧台圆月,飘珠箔穿露。瑶洁短长阶,玉丛高下树。映桐珪累白,萦峰莲抱素。断续气将沉,徘徊岁云暮。怀珍愧隐德,表瑞伫丰年。蕊间飞禁苑,鹤处舞伊川。傥咏幽兰曲,同欢黄竹篇。” 这是本朝太宗皇帝所作的《喜雪》一诗,唐太宗李世民平定四海c理乱天下,文治之诗词本非其所长,这篇喜雪诗是其初即帝位时所写,于诗词中虽不能算得上上之作,却也透出一代圣明君王的难得智慧。其诗中对雪之比拟,有“楼”c“粉”c“幕”c“沙”c“絮”c“花”c“璧”c“月”c“露”c“珪”c“莲”十数种,是尤为令人称道处,诗遣词造句中虽有南朝诗词华丽余风,却也是一派堂堂的皇家气象,“表瑞伫丰年”一语,更是显现了物丰民和的帝王图治之情。 唐太宗做诗之时与张巡所处景象略同,同为日暮雪景,其实心事也有相同处。据说此诗是做于贞观三年冬季,当时北地天寒,突厥境内寒冬尤甚,竟然冻死牛羊无数,突厥颉利可汗宠信杂胡,本就内政败坏,诸族部落离心离德,隆冬寒雪之际复又驱役各部族牛羊进献,招致天怒人怨。太宗皇帝遂派大唐军神之称的卫国公李靖率领三千精骑,终擒颉利可汗于漠北,献俘王庭。此一战后北方突厥为唐所灭,北方诸族咸来朝觐,大唐成为真正的天下共主,太宗皇帝欣喜之余,与诸部藩国同游御园涉猎,遂做此诗。 张巡眼下模样虽然狼狈,心中所念也是如此,自武后建号称帝c中经韦后安乐之乱,再到太平公主,大唐已经经历了太久内部风波与动荡,而在外,昔日太宗安置在关内北部c黄河两岸c河陇之地与河北地方各处的番落日渐繁衍生息,不时便有离心离德c反叛作乱的倾向,曾经被灭国的突厥也趁机而起,以毗伽为首,再建汗帐。 一切的情况都与近百年前的贞观初大不相同了。庆幸的是,当今圣上又是一代明君,朝廷上下志在功业,若能兢兢业业c慎始善终,重塑大唐国威,宣教化于万里之外的日子,也就不会远了。张巡想着,一首《喜雪》已经吟罢,回首看去,大雪下得天地间一片苍茫,连路上刚刚踩出来的脚印,也全都盖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禅寺之选 “大人。清河崔氏的回信到了。”蔡希德躬身行了一礼,将怀中的书信和金穗符双手呈给了张嘉贞。 “崔世烈怎么说?”张嘉贞捏着书信和金穗符,知道手中有此二物,便能随意抽调清河崔氏在幽州地界的屯粮了。 “崔先生说事成之后,还望大人能多多提携崔家。”蔡希德回想着与崔世烈的谈话,说的十分谨慎。 “嗯。”张嘉贞点点头,“他不要人提携他自己,而是说提携崔家。小蔡,我这次,可欠下人家一大笔债喽。”张嘉贞说笑道,随即去看眼前的蔡希德,“你是怎么想的。” “末将鄙漏,说出来怕要大人笑话,还是不说的好。” “哎。小蔡,莫学府上那些咬字儿的先生,把你想得全都说出来。”张嘉贞在椅子上缓缓坐下,轻轻揭了信封,将崔世烈的一封信从里面抽出,抖了开来。 “末将以为,清河崔先生明着是替大人筹粮,暗着却有自己的想法。”蔡希德低首说道。 “嗯。”张嘉贞一边读着信,一边慢慢点头道,“你往下说。” “朝廷里崔日用c崔日知两位大人与清河崔先生是宗亲,崔日用大人在时,崔家自可不必仰仗于人,可现在崔日用大人去了,清河崔氏便没了依靠。听说现在崔日知大人与张说大人走的颇近,而崔世烈先生却愿意送粮于大人,那。” “那便如何。”张嘉贞只顾看信,慢慢点头对蔡希德表示肯定。 “依末将看,清河崔氏与博陵崔氏两房兄弟同心的日子,怕是不久了。” “还有呢。”张嘉贞微微抬头看了蔡希德一眼,见他似有未尽之言,继续温言问道。 “崔日用大人生前的最后任使是并州大都督府长史,这并州,是大人掌军首创天兵军的地方,可也是张说大人掌过军的地方。大人离开并州已有些年岁,崔大人一走,并州就没人镇着了,这人心向谁。” “大唐将士自然心向大唐。”张嘉贞见蔡希德说的露骨,立时打断道,“小蔡,你心向谁?” “大人是国朝良臣,当世无双。心向大人即心向大唐,末将愿牵马坠蹬,誓死相随,以报大人知遇之恩。”蔡希德听问,悚然一抖,拜下身子说道。 “前面说得都有些道理,后面虽然也不太差,却有些阿谀之嫌了。”张嘉贞微笑评道,“运粮的人手都已经备齐了么?” “车马人手皆已齐备,崔氏族仓那边也有崔家的人事先联络了,只等大人号令。”蔡希德说道。 “好。这便去吧。”张嘉贞将手中的信看完,连着信封丢尽了脚下暖火盆里,信纸被旺盛的炉火一烘,苏成了一片灰烬。 幽州城南北界至九里,比东西长出两里有余,南北正街的长度便显得有些漫长,张嘉贞命蔡希德先行赶往崔氏族仓运粮,自己稍稍交代了一下政事,从子城的官衙带了一路亲随出来,沿着正街朝城西悯忠寺赶去。 悯忠寺建于贞观十九年,其时太宗亲征伐辽,路远天寒加之王师败绩,出征将士多死疆场,太宗乃命人兴建庙宇,超度英灵,由于工程甚巨,直到武后万岁通天年间方始建成,不过,建成之时的悯忠寺虽然仍以太宗御赐“悯忠”为名,更多的夹杂着的却是武后宠信佛教c宣扬武周代唐乃是天命的本意,城东的大云寺便是如此。 大云寺与悯忠寺遥相呼应,位置在幽州城东,本身也有一段故事,昔年武后想要代唐自立,朝野内外反对声浪一片,为了寻找女主称帝的根据,武后断不能于儒家学说之内寻到依据,只能依赖于佛经教礼,当时的妖僧薛怀义等人便从《大云经》中寻出了一段净光天女来到人间称帝为王的佛教故事,作为武后代唐的根据。武后大喜过望,当即命天下各地州府皆建大云寺,每寺藏《大云经》一部,以为自己篡夺李唐营造声势。 张嘉贞身处高位,又以吏治称道,素来不信佛门,大云寺在幽州民间虽然香火鼎盛,他却一次都未曾去过,这次平价放粮选址选在悯忠寺,一来是放粮需要开阔之地,与大云寺相比,悯忠寺庙宇更加洪阔些,二来是悯忠寺乃是太宗敕造,大云寺确是武周政治的产物,选址在悯忠寺而非大云寺,颇有政治上的考量。 悯忠寺坐落在显忠坊内,张嘉贞一路十几个人打马入了坊门,仪从虽不甚盛,顾盼间却自有一股威严气度,坊内等着放粮的店主c百姓c游人c士子,一时见了无不欢悦。 “这就是幽州刺史张大人啊,好官!顶天的好官儿!” “可不是说呢,咱们幽州要打仗,老百姓粮食本来就不够,这炒粮的商客把粮食弄得比金子还贵。要不是张大人体恤下情,咱幽州的百姓,今冬可都要去喝西北风了!” “听说张大人从宰相位子上来幽州的,放着好好地长安不待,跑到咱们这幽州大冷的地方去打突厥,那为的还不是咱幽州的百姓,也不知道能在咱们这待多久啊?” 人群中一片闹哄哄的嘈杂热议,张嘉贞沿着侍从辟出来的道路,在众人的议论纷纷中,慢慢来到了悯忠寺的庙门前,庙门前仍旧是人头攒动c哄哄嚷嚷的,悯忠寺的方丈早已经领了一众僧人在庙外恭谨等候,见张嘉贞在庙门石阶前下了马,躬身迎了上来道,“佛心存天地,无处不开花。阿弥陀佛,老衲虚云,在此恭候张大人多时了。” 张嘉贞双手捧住虚云禅师下礼的身子,也躬身合十双手道,“多承大师宽宏,肯借佛门宝地一用。搅扰阖派高僧清修,嘉贞多有得罪了。” “张大人开仓放粮是仁心善举,不嫌敝寺窄小和老衲愚薄,多承垂青,悯忠寺与有荣焉。”虚云说着,又端端正正施一佛礼,引着张嘉贞拾级而上,朝着庙门之内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开仓放粮 “大师乃是佛门得道高人,放粮一事,还请大师多多提点指教才是。”张嘉贞望着寺内大悲坛上堆积如上的粮海,对虚云礼敬说道。 “本次放粮事关幽州生民c国家大计,贫僧是方外之人,可谓虽主而客,张大人是朝廷命官c幽州依仗,可谓虽客而主,老衲只好随喜随喜,万事还凭张大人做主。”虚云施一佛礼,微微退却一步,已示礼让。 “如此。嘉贞有僭了。”张嘉贞欠身还了一礼,向着身边的蔡希德说了几句,只见蔡希德得了号令,昂首阔步在大悲坛上下了几步,立定之后剑眉横扫着坛下的将士,忽的手中黑色令旗一扬道,“校尉营何在?!” 蔡希德话音甫落下,大悲坛下左右两营为首两将闪出来道,“政和府折冲何千年在!”“清化府折冲向润容在!”两个不是别人,正是张巡揭榜时遇的那两个护卫刺史府大门的校尉,蔡希德又威严令道,“张大人有令,着校尉营监护悯忠寺放粮,所放粮秣均照九月秋收市价买卖,若有徇私舞弊c克扣商民者,立斩不赦!” “得令!”何千年与向润容应了一声,各自率领本校尉营将士飞奔大悲坛各处分坛,各坛口早已布满了仓曹c户曹参军人等,一听号令既下,便抖起手中的账簿墨笔开始筹算起来。各坛口排队买粮的百姓提着布袋c引着柴车,把大悲坛各坛围的黑压压一片,张嘉贞在大悲坛的主坛上远远见了,也不禁粘须微笑。 “张大人平价放粮,偌大善举,是造福幽州的大好事。老衲今日能与此会,实在是莫大荣耀。”虚云缓缓说道。 “承大师谬赞。幽州百姓缺粮过冬,朝廷也要抽粮北伐,嘉贞是幽州掌民命的父母官,这些本都是分内之务,做的妥当些是本分,称功称善,却是不敢的。”张嘉贞谦和地说着,内心倒是着实有几分欣慰。 幽州土地广袤,平常百姓之家虽不至于富足,但每年养家糊口外,刨除上缴官府的租调,本是可以有些余粮供应于市,日子倒也算丰衣足食。只是近年朝廷大兴“括户”之政,幽州乃是边塞各族杂处之地,流动人户较多,大半的原住百姓经过检括后都被划为“客户”。这样一来,粮食便要多交出不少,每年留下来的余粮不但没了,连过冬的口粮也所剩无几。 就在这时,朝廷又开始着手北伐,张嘉贞衔皇命到幽州谋划,革除羸弱府兵,招募的新兵更是急需粮食,各地商客听了幽州的市情,纷纷来到幽州炒粮,数月之间,市上谷价踊跃,竟有赶超隋末纷乱之世。粮食关系民生,大唐承平的盛世才过了十年,幽州粮价若是比隋末乱世还高,世人如何看待当今圣上的开元之治?他张嘉贞作为远在边陲幽州刺史,还能逃得过朝堂敌手的参核么?纵然皇上心中不愿,朝廷清流的吐沫星子也能把他活活淹死。 张嘉贞自然不能坐以待毙,焦虑苦思之时,正逢密友剑侠裴旻自营州而来。述说心事后,裴旻当即举荐了一姓李名隐字君闲的年轻人,声称此人年纪虽轻,却是智计绝伦,未出山而遍知人间事,与其坐而论家国天下,颇有诸葛武侯之风,人物俊朗迥出凡尘,要不是误从山上跌坏了身子,只怕文武双全,日后成就更在国朝卫公李靖之上,不过纵然武艺受损,他年也必定自治青云,位列台阁。张嘉贞听罢自然不信,料想区区一少年,又生长于杂胡部落,能读多少诗书,能习多深武艺,又有多少见识,未出山而遍知人家事,只怕是裴旻的妄赞。心中虽然如此想,却也不愿就此舍了这机会,当即派蔡希德奔赴营州白狼山附近的杂胡部落搜求此人,必要问出一个究竟来。 蔡希德没有空手而归,而是带着三个红红绿绿的纤细锦囊回到了幽州刺史衙门。张嘉贞见了便是不喜,他以幽州刺史的身份托人问策于二十岁的少年,可以说是给了对方天大的面子,这三个花花绿绿的玩意带回来,难不成有意调笑,真当自己山中诸葛了?事情要是被人知道,那他可真是要被人笑掉大牙了。张嘉贞不知道的是,这三个锦囊其实是李隐为了显得尊重,托云娘连夜赶制的,没想到云娘小女儿心思,只顾着漂亮好看,就做出了这三个花花绿绿的锦囊,三张纸条塞进去,便成了解救幽州百姓于饥饿的三道奇谋。 “三个锦囊,遇难而拆。”这是蔡希德带回来的唯一一句话,张嘉贞自然不会被人牵着鼻子走,他急于知道裴旻荐的这个年轻人到底有何智计,索性将三个锦囊一股脑都拆了,抽出了里面的三张字迹工整的字条。 “筹粮平卖”c“贱买收粮”c“散财商客”,三张纸条各自写了四个字,张嘉贞吩咐左右人全部退下,在几案平整铺开,来来回回在堂内踱起步来,不出半柱香,已经参透了两条,只是第三条上一时斟酌不下,又想了一阵终究觉得不妥,提了笔架上的一支细毛狼毫点了点墨,将“散财商客”四个字勾了,在一张新纸上誊了一遍,重新写下十二个字:“猛虎封城”c“筹粮平卖”c“贱卖收粮”。 张嘉贞虽然否定了李隐的最后一条锦囊,可望着案上的锦囊和文纸,依旧会心的笑着点点头,“裴旻常说习武练剑与治国用人事异理同,有其相通处,我不懂武学一道,总也捉摸不透。他看人不差,这次还真被他说着了。”张嘉贞默想道,“其实何止是裴旻说得准了,如此良才美质出自荒山番落,本就是一番奇事,看来大唐王业将兴,天下四方必有命世贤才以供帝王驱使,天意惶惶,幸而叫张嘉贞撞见此人,今后断不能让他在指尖溜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粮商遭难 张嘉贞放粮三天后的大清早,幽州城北市上的粮铺米店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了,这热闹是由各地贩粮的商客吵起来的,他们像是盯着腐肉的苍蝇,像是热锅里的蚂蚁,不停地转呀转c走啊走c瞧啊瞧,直到把幽州市的各处粮栈c货仓围了个水泄不通。事情的原因简单得很,那便是幽州刺史主持平买粮食之后,这些想要借机炒粮的商客忽然间没了发达的钱路,幽州的粮价倏然回落,竟一直跌回九月粮食丰收时的原价,一斗七钱。 各地来的商客聚集在粮市上,互相打探,热情问询,原本是竞争对手的粮食贩子竟成了幽州城里最和气的同行,他们焦虑的打探着各自得到的音讯,小心翼翼交流着这些消息背后透出来的味道,像是觅食的猛兽,饥饿无助又蠢蠢欲动。之所以在今日才上街,是因为大多数人都怀了一个同样的心思,“再等等看。”精明的商人都知道“再等等看”的意思,这里面的学问可大得很了,一来是市场的行情往往说变就变,就如这几日猛跌的粮价一样,天知道会不会突然间再升了回去?二是幽州刺史府主持放粮一事,虽然很多商客也有在悯忠寺亲眼所见大悲坛上的宏大声势,但光凭用眼睛去丈量,谁又能知道幽州刺史张嘉贞手里到底握着多少粮食呢? 想来想去,还是那四个字,“再等等看。”一个粮商选择了“再等等看”,十个粮商选择了“再等等看”,整个幽州城的贩粮商客最终都选择了“再等等看”的时候,事情就已经变得很明了了。说到底,任谁都知道幽州征兵打仗的事情,刺史府不缺银钱兵马,缺的就是粮食。“刺史手里到底有多少粮”虽然没人知道,但人们大都认为,数额并不会很多,就算官府暂时往市上投些许粮食进去,那也是蜻蜓点水,掀不起什么大波浪。甚至更多的人认为,张嘉贞头一天在大悲坛上放了那么多的粮食之后,刺史府库早已经空空如也了,他们甚只等着第二天看这位新人不久幽州刺史的笑话。 没有人事先料想到。张嘉贞放粮的力度会越来越大,第二日整整是首日的一倍还多,而第三日,竟然是第二日的一倍。粮商们彻底坐不住了,悯忠寺内的百姓欢呼声像是一记记重重的铁拳,敲碎了他们最后一点的奢望。现在,他们不再想着把粮食炒出天价来,而是他们纷纷赶到粮市上,想要找一条活路,把手中的存粮尽早的卖出去。 “什么?一斗七钱。不要不要,悯忠寺张大人放的粮也是一斗七钱,成色比你这还好些。”说话的是幽州城名楼“回风醉雪”的沽酒伙计,他在问价粮商的米车袋子里抄了一把,让细细的粟米从指尖慢慢地流了出来,感受着米的柔润与光滑的同时,也有意戏耍着几天前还在耀武耀威的粮商。 “一斗五钱。一斗五钱总行了吧?这是大丰收年景的底价了,再低,我还不如运回去喂猪。”胖乎乎的商客气喘吁吁地说着,幽州刚下过几日大雪,清晨的天气格外凛冽,但他还是不住的抬起头上的毡帽,去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嗨。这么跟你说吧,咱酒楼本来也不缺粮了,这回出来那是掌柜的叫咱巡视一番,若有些贱卖的粮食,就收了回去酿酒,若是贵时,不买也就算了。一斗五钱,这样成色的粮食,不是我说嘴,如今幽州市上遍地都是。这可不是前几日喽。”沽酒伙计说着,两眼一翻,满不在乎的摇摇头,转身离开。那卖粮的商客低叹了一声,叫役使催了粮车,也转向别的地方去了。 “爹。咱家在幽州的粮食也还有不少,是运回去,还是就地卖了的好呀。”说话的姑娘从回风醉雪楼的临街雅座望去,俯看着市上哄哄嚷嚷的卖粮商客,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她身上穿了一见甚是罕见的红艳艳狐裘,袖口轻轻挽着,将对坐父亲和自己的酒杯又斟满了。 “再等等看。说不定刺史府的粮食,这几日就能放完。”当爹的人明显有些中年发福,他长着一张圆嘟嘟的脸,眉眼修长眯成了一道缝隙,两个酒窝坠在腮上,即便现在有些烦恼的时候,看起来也是一副慈眉笑颜,倒像是店铺酒楼里供奉的一尊笑呵呵的财神。他拈了拈胡须,举着酒杯抿了一口,穿红色狐裘的女儿倒是豪爽,端起杯来与父亲的杯子轻轻一碰,一饮而尽。 “哈。爹,依我说,还是不等的好。”少女大快朵颐,见父亲饮的慢,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不等。不等也不行啊。难不成真要一斗五钱的价格卖出去?那可都是苏常二州运来的上等稻米啊。”财神爷模样的财主眯了眯眼睛,眼睑之间的缝隙变得更加微弱了,仿佛一只将要熄灭的火苗。 “爹。你现在啊,才真叫人家说的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咱们王家这般大的家业,难道还舍不得这一丁点儿粮食了?”少女嘟着嘴满不在乎的说道,年纪虽幼小,看起来心中倒有计较。 “丫头。你可是又有什么主意了。”财主见女儿说的胸有成竹,心道若能省下幽州仓里存着这些粮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其实即便就是扔了这些粮食,也与家业资财上没什么损伤,但他父女二人千里迢迢敢来幽州,虽说是为了欣赏塞上景色,这卖粮之事毕竟也还算是一桩生意。 “爹。要听我的。这粮食应该送人。”少女自斟自饮的笑道,这“回风醉雪”入口绵软,少女吃了几杯,兴致更高。 “送人?”财主茫然不解。 “对啊。爹,刺史府已经放了那么多粮食,看样子余粮还多得很呢。可官府天天有募兵告示,人人都说幽州要打仗,刺史府的粮食再多,要用兵的关头,总也不能没完没了的把粮食舍了出去,平价放粮收上来的钱,一不能吃,二不能穿的。”少女伶牙俐齿的说着,眨了眨俏皮的眼睛,看父亲听得入神,接着说道,“如今幽州城为防突厥细作,全城禁严,只有城北尚容出入,这城北的林子又出了猛虎,咬死了许多人。加上这些天的大雪,哪里还走得动?这便等于幽州城已经封了。” “城里积压了这么多粮食,市价低的不成话了,刺史府放没了粮食,却又要打仗,那刚收上来的银钱,又该用在何处呢?”少女自问自答,答案却已经呼之欲出了,那财主听得眼睛闪闪发亮,连忙给女儿到了杯酒。 “好丫头。比你爹强啊。如此看,刺史府先是平价放粮压低了市价,然后又故意封了城不许粮商出城,这样市面上积压下来的粮食,百姓不会再买,就只能等着官府来收拾摊子了。这时候粮价低的不能再低,官府再从粮商手里收回去,一来一回,粮食颗粒没少,还赚了许多银子。” “就是这样啦。爹。”少女点头笑道。 “可咱们为何要送粮啊?好歹卖些,也能收回几杯酒水钱。”财主虽然想通前因后果,仍就不解女儿“送粮”的意图。 “爹。这粮食在幽州已经卖不上价格了,咱家又不缺这几杯酒水钱。何妨赌一把?” “丫头。怎么个赌法?” “刺史大人平价放粮的目的既然是压低市价,咱们就帮他一把,把粮食拿出一半儿来,散给幽州缺粮过冬的百姓,这样不但刺史府能节省本钱c存些余粮,爹也能落个义商的好名声。” “那。另一半呢?”财主追问道。 “另一半儿嘛。等到刺史大人重新去市上收买积粮之前,咱们推了车子,给他先送过去,当个见面礼。”少女捏起一块酥糕玉露团,轻启朱唇咬了下去。 “丫头。你的意思爹明白了。这样一来,爹倒也能在幽州官民间博个好名声,好虽然好,只是到底没什么实惠。” “爹。你瞧你,又糊涂了不是。若能在幽州官民间博个好名声,那离幽州市成为咱王家的钱口袋,还远的了嘛?!”少女说罢,看着窗外飘起了轻雪,捏了杯子递出窗外去接,让雪花盈盈的落在热酒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马房落魄 近冬天短,幽州市坊内的巡守草草过了几趟,一天的当值终于算是结束,坊中四角的鼓楼声一过,坊门就被紧紧地关上了。苏禄捡了坊中最西北一处角落的小客栈进去,打量了一下柜前的招牌,转身巡了张桌子坐下。 “客官。这么晚了,是要住店吧。”店小二见穿的寒皴,两只眼睛不住的在他身上来回打量。 “啊。是要住的。敢问店家这里,还有什么便宜的住处。”苏禄身上的银钱不多,开口便有些露怯。 “咱这里的住处就分成上下两类厢房,上等的一日一夜十五钱,酒饭钱另算,下等的嘛。”店小二眼睛打了个转,“下等的也要十个钱,酒饭钱也是另算的。” “这倒是贵了些。”苏禄下意识的摸摸口袋,“可还有再便宜些的。” “那便没有了。”店小二看出苏禄是个打抽丰的穷客人,脸上也不好看,又道,“咱这的住处就是这个价钱,客官要寻更便宜的,还请到别处去。”店小二嘴上如此说着,心里却想早早把人打发了去睡。 “店家。不瞒你说,我身上的钱,实在是不够了的。本在幽州也有熟络相识的人,只是天寒大雪,一时进城晚了,如今坊门都已经关了,只好临时找个歇脚的地方。”苏禄解释道。“可否劳烦找个下等的住处,就是马房也可,容我将歇一晚。” “客官这样说,确是为难我了。咱是开店的人,做的是生意,若都是菩萨般施舍,这偌大幽州每日家要有多少客商经过?岂不是吃穷住穷了咱们。小本生意,也就混个吃穿的本钱,也是难呐。”店小二摇摇头,看着门上挂着的皮帘,“客官还是别处请吧。” “店家。若是犯难时,就容我在这里坐上一夜也好。明日一早我便走,万不敢多搅扰了贵店的生意。”苏禄几近央求。 “客官,话不是这般说的,咱这店面小不假,可小也有小的规矩。你就坐在这里,那也不成个样子,待会掌柜的盘问起来,却要我如何说?店既然不住,还请早早另寻个地方,再晚些时候,只怕别处也都关了,这大雪天落在街上挨冻,仔细不是耍的。” “都说幽州人心好,掌柜见我必然可怜,我可去求求他,就马房里将歇一夜,也不妨碍什么。”苏禄说着起身,要往后堂走去。 “哎。不是这话,咱掌柜的都睡下了。再说掌柜的睡前已经嘱咐过,前些日子幽州粮食炒的贵,街上要饭花子太多,咱这店是不管的。管也管不过来啊!”店小二见苏禄起身,也拦在前面把人往外推,说道“要饭花子”几个字,眼睛滴却溜溜的在苏禄身上打转。 “小二哥!大半夜的吵个什么?酒怎么不上了?”楼上厢房里的人喊了一声。 “呦。小张爷爷,酒我一会儿就烫好了给送上去,不巧这来了打抽丰的客人,等小的先打发了。”店小二回的小心翼翼,对苏禄犯了个白眼说道,“客官也看见了,咱这店生意忙,还有客人要等着照顾,你自个儿去了吧。我再推搡时,可不好看。” “就施舍一间马房,哪里有那么多难处。想你也是个贫苦人,如何不能咱帮衬一下。”苏禄见店小二对楼上厢房之人和颜悦色,对自己却满不耐烦,辞色变换十分可气,心中怒起,当下脖子一梗站住不动。 “要住马房由着他去,‘马房’‘马房’叫的人满身都是粪味儿。给他拿两张饼,烫一壶酒,都算在我身上。”楼上人说道,便听见“当”的一声落在桌上,显然是那人又喝干了一碗。 “得了,小张爷。有你这句话,那还有什么不好办的。我这就去。”店小二朝着楼上略略一躬身子,回身对苏禄招手轻声说了句,“来吧来吧。” 苏禄随着店小二到了马房,捡了一处空的引了进去,掌了一处灯,指着地上对苏禄说道,“在这儿睡吧。稻草若是不够,自己去外边草料堆上搬些来,可仔细了这灯,走了水时,不是玩的。”苏禄道了声谢,见店小二转身走到各槽,又给几处马匹上了夜草,越走越远时忽然一闪,手中的一点灯火便转没在黑暗之中。 不过多时,那只灯火有闪了出来,果然是店小二端着一盘饼,提了一壶酒回来,“吃吧。吃过了都放在这草料架子上,明日我自来取。” “店家。刚才那请我吃酒的客人是谁,明日我可要好好谢他。” “嗨。那是咱店里的老客了,长安来的小张爷,张巡。”店小二说道,“知恩图报是好事儿,但咱劝你你明早还是直接走了的好,他可不喜欢人罗唣。” “噢。”苏禄答应一声,店小二又叮嘱了几句灯火的事,转身走了。 苏禄长途奔破,困累已极,此刻捏着胡饼吃一口,就一口酒水,倒也十分香甜,吃罢便照小二说的,把盘子和酒壶都搁在草料架子上。接着又把草料厚厚铺了一地,枕着刀躺下,仰头望见天空中灰蒙蒙一片,四周只剩下马嚼草料的声音和弥漫开来的马粪味道,禁不住想到,“不知道娘c大哥和妹子他们,现在过的如何了。” “大哥的病。” “安二哥和小安哥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幽州征兵,严老爹的兵器生意兴许好些了。” “严庄这家伙的学问定是更好了。” 想着想着,但觉睡意昏沉,不知不觉进了梦中。梦中但见烽火连城,杀声震天,刀枪齐鸣处寒光一闪,无数人头滚落在地,抬头望那杀人魔王时,竟然和自己一般面孔,心头一跳,忽然从梦中惊醒过来,背上已是一身冷汗。 “怎么梦见这些?”苏禄稍稍定神自问,“对了。我整日想着从军杀敌,所以夜里梦到,那也是常事。”正自答时,听见随身所佩寒月刀刀刃颤抖,撞的刀鞘微微吟唱,回身去摸,看见灯蜡成泥,才发现原来满天月光照的四下皆明。 “有人。”马厩中忽然几声马嘶,苏禄摒去杂念潜心听去,只觉马房后不远的墙上,“蹭蹭”地踏过一串脚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论俭析政 自打侄少爷住进来之后,营州都督府后院东厢的灯火总是要亮到很晚。许澹处理完政务,换过了公服,也不叫人相随,独自个儿提了盏灯,往东厢走去。与自己所料不差,东厢房的灯烛仍旧亮着,烛火将屋内的人影子映在窗纸上,还能看到里面的人在来回踱步,微微吟哦。 许澹敲了敲房门,听见里边的人朗声问道,“这么晚了,是谁啊?” “是我。”许澹答了一声,里边的人“哦”了一句,快步走来开了门。 “叔父快请进。”那人躬身一礼,连忙将许澹迎了进去。 许澹进了屋内也不落座,四面环看了一周道,“这里还是太嫌简陋些,这些房子都是开元八年营州移治幽州时临时盖起来的。远儿,明日你还是去我那儿,咱们一起住。” “叔父公务繁忙,我去时必然搅扰。这里虽然简陋,来来回回的人也少些,反倒也落得个清静自在。”许远打量了一下四周略有泛黄脱落的墙壁,微笑说道。 “也好。”许澹微微点头,又道,“我那里事多人杂,总也让人静不下心来,不如我明天吩咐几个人来修修这房子,缺什么少什么,你都和底下的人说就是了。” “多劳叔父挂怀。其实,也不必修什么,远儿在这里住着,越是简陋,心里头倒越觉得十分好。”许远将手中拿着的书卷放在案几之上,提了茶壶,倒上一杯清茶递给了许澹。 “哦?”许澹嘘了口茶,知道侄儿又有说法,便笑问道,“和叔父说说,越是简陋,你却越觉得好,那是什么缘故?” “叔父觉得,汉代的杨子云与诸葛亮,二人如何?”许远胸有成竹,答案似乎已在心上。 “杨子云与诸葛亮。”许澹微微沉吟道,“杨子云儒家大宗,诸葛亮汉季贤相,皆垂名姓于青史,立言立功,虽说不上是古今一人,但自汉代以来近乎千载声名赫赫,只怕也难有几人堪与相比。” “叔父所言甚是。不过侄儿尚有一问,这二人所居之地,又是如何?” “生而不逢其时,古今人臣咸有所伤。杨子云遭新莽乱国,诸葛亮遇天下三分,各有其远志而终不得伸张,本已艰难,而这二人,似乎又都是自苦之人,所居之地,那也好不到哪里去了。”许澹说得感慨,想起数年来的幽营军事和自己所历劫波,心中颇动,念道,“我又何尝不是个自苦之人?幸而恭逢盛世,这苦便也是甜了。” “叔父高论。”许远见叔父若有所思,接过话头说道,“杨子云家中破败,如四面临风之空亭,诸葛亮草庐陋居,如荒山中之野人,而二人功业皆在千秋,一传《太玄经》义,一传《出师表》文,至于今日,人尚念其学问勋业,可谓真真正正的大贤大能。而二人所以能如此,侄以为,皆在于俭德。”看见许澹点头认可,许远继续往下说。 “诸葛亮云:‘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杨子云说:‘大文章弥朴,质有余也。’可见人之德行c功业c文章,三者本是一体,相互之间声气相通,缺一不可。三者之修炼,尽在‘俭’与‘质’两字间。居处简陋,而圣人云:‘君子居之,何陋之有?’所以侄以为,南阳诸葛庐c西蜀子云亭,皆世之高行君子居处,正所谓陋而不陋。” “说得好。”许澹叹道,心念侄儿许远明知自己每日忙于军政大事,常有焦头烂额之感,所以今日借此机会说出来,实际用意是在提醒自己应该常常守着“俭”c“质”二字,去繁理乱,免得太过劳累。“远儿读书日益精进,叔父心里高兴得很。你的用意,为叔自然也知道,只是幽州的事情,如今是剪不断理还乱,‘俭’c‘质’二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呐。” “叔父有何烦心之事,可否与侄儿说些,纵是不能想些办法,说出来胸中也好宽慰一些。” “好。你既然愿意听,便和你说说也无妨。”许澹喝了一大口茶说道,“最近幽州城粮食降价的事情,你可曾知道?” “侄儿出去走的不多,不过也听了几次。说是因为刺史大人平价放粮,来幽州城炒粮的商人都栽了跟头,粮食不但没卖上大价钱,反倒跌到了底价,如今幽州市上,到处都是叫苦的粮商。” “是啊。张大人手上放出去的粮食,有我输转给他的营州军饷,还有裴大人借给他的一些,这些粮食的数额有多少,我们三人都是清楚。当初借粮时,张大人说不出多少时候,便能还给裴大人一倍,我还替他担心,如今看来,却是多余的了。只是有一件事情,他不曾说,我也不好开口去问。” “幽州刺史府c节度使府c营州都督府的粮食都有定额,每年有些出入,那数目也差不太多,张大人手里的粮食是有限的,而悯忠寺放出来的粮食却远远多出既定数额。叔父想不通的是,这些粮是从哪里来的?” “张大人从别处借的。”叔侄二人几乎同时开口,相视一笑,许澹接着说道,“具体从何处借来的粮食,其实不问倒也罢了。纵是问了,张大人也未必肯说。如今看来,粮食放出去,市上的粮价被压低了,积压量更大。下一步,张大人该是要用卖粮收上来的钱去收购粮商了。张嘉贞这一手高的很,我可是自愧不如了,这倒手一卖一买,原本是两手空空,现在却让他赚了盆满钵满。” “叔父看得如此明白,那也不差分毫了。”许远说道。 “人家未做时看得明白,那是高明,人家做了才看明白,那便没什么了。想来裴伷先之前也没看到这一步,不然他就不会借粮了。”许澹越说越入神,独自琢磨起来,竟像是忘了身边的许远。 “叔父常说,裴大人与张大人不和,裴大人借粮这事,本来就是趁机想要敲一笔竹杠的。”许远深思道。 “嗯。是这么回事。”许澹皱眉想着,“可如今刺史府的人已经开始去市上收粮食了,过不了几日,那些远途贩运来的粮食就会全成了刺史府的军粮。裴伷先怎么待的这么老实?就这一件事,我始终想不通。” “叔父的意思是,裴大人会从中做手脚,妨碍张大人收粮?” “庙堂之争,有什么事儿是做不来的。” 许远听叔父如此说,便料定裴张二人似乎已经势同水火,那节度使裴大人说不准真要从中作梗,可不知叔父立场,终于不敢定论,于是便问道,“那叔父觉得,这一次是张大人对,还是裴大人对。” “官场之上,个人的对错都在其次。只要为了朝廷好,错也是对,有损于朝廷,对也是错。这一次,当然是张大人对。” “若是这样。裴大人真要给张大人下绊子,阻碍他收粮,应该不会等粮食收上去,那时候师出无名,而且也不好下手。这些脏活儿便不好做了。要是想动手脚,最好的办法,该是针对那些粮商。” “远儿。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许澹听许远话中透着一股冷意,又看他眼中目光炯炯,不禁问道。 “叔父。若你是裴大人,你会怎么办?” “如今幽州城已经禁严,城北虽有出口,林子里却有猛虎伤人,想要让粮商运粮出城,那是不可能的了。他裴伷先怎么想的,我还真不知道。” “叔父是大唐纯臣,自然不会想些阴谋诡计。可裴大人既然要和张大人分庭抗礼,手下自然有人出些坏主意,这粮食堆在一起,最怕的是什么?”话说到这份儿上,许澹当然是明白的了,他本来穿的暖和,和侄子许远的一番谈话,到此却惊出了一身冷汗。 “裴伷先。他要放火烧粮!”许澹几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将茶碗摁在许远怀里,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风风火火跑了出去。许远心下狐疑,“幽州节度使裴伷先向来以清流闻名,难道权力之争,真会让人什么事都做的出来么?”正想着,只听见许澹在院子里喊人,“备马!快备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护送白狼 花溪畔风和日暖,李隐走了多时,渐渐到了溪水开阔处,捧水洗净了脸上的泥汗,就着上游溪水清澈处将水囊接满,起身要往回走。耳中忽然听得“呜呜”的叫唤声,寻声四下望去,方才看见溪水对岸的花草丛里,竟然卧着一只小小的白狼幼崽。 李隐卷了裤脚,将水囊在腰间别紧了,这次怕水洒了出来,在溪水边捡了一簇青草扎成一捆,权且当了塞子,牢牢地扣在水囊上,把靴子一摘拴在腰间另一侧,试探着双脚扎进溪水里。溪水既不深险,也不寒冷,双脚踏进去到有温润之感,脚下溪石被冲刷的光滑一片,滑溜溜说不出的舒服。 “早知道里边还有这般天地,该叫上云妹子一起来的。”李隐想着,沿着溪岸拨开草丛,见那只白狼幼崽仍旧卧在那里,心中一喜,蹲下身子去看。那白狼“呜呜”的叫着,到似婴儿牙牙学语一般,李隐将它捧起抱在怀里,仔细看时,才发觉狼崽右后腿被划了一道口子。“怪道它在这里懒着不走,原来腿受了伤。” 李隐就着溪水将白狼伤处清洗干净,从抽出怀中一块帕子,忽然又犹豫起来,“这帕子是妹子熬夜做的,这次用了怕是她要见怪。不会不会,妹子她心地好,若是在这里,只怕还要怪我救得慢了。”李隐想着,将那绢帕不紧不松的扎在白狼伤处,小心翼翼抱在怀里,又犯了难,“不知道这狼崽儿是哪里来的,若是旁人养的也就罢了,若是从狼群中走丢了的,我这样送回去,群狼以为是我伤了它,只怕是大大的不妥。” 正踌躇间,小白狼用头在李隐怀里柔柔地蹭了几下,“唔嗯”向着东边唤了几声。李隐自从崖上摔下来后,许多事情都不记得,这几日在草原山间四处闲逛,往往听云娘东拉西扯的说些草原故事,也知道马首嘶鸣c狼首长嗥即其心中所向,心中念道,“看这样子,它的家想是在东边。可我这一走,怕是又要走的远了。”仰头看看天色空明,尚且晴朗一片,“我脚程快些,速去速回,不让妹子等的久了就是。” 心中既已有了盘算,脚下步履便快起来。林中草木繁盛,走不多时草木已经渐渐四合,丝毫看不出有什么路径可寻了。好在四周皆是花树香草,没有什么参天巨树,倒也不甚洪阔遮蔽,每逢不知如何选择时,依偎在怀中的小白狼便唔咽嗥叫几声,及时指引前路。“小兄弟啊小兄弟,你可千万要记得路啊。”李隐轻轻抚摸着小白狼的头,按着它指引着方向走去。又走了不知道多少时候,林木渐渐稀疏,小白狼接连“嗥”c“嗥”几声,似有所感应,李隐想是到了地方,心中一喜脚下又快奔几步,渐渐听得有琴声入耳。 原来山林清幽深处,立着几间精致竹舍,舍前草丛中散着一群骏马,尽在那里闲情散步吃草。李隐进了竹院,扑鼻而来一股草药清香,原来那舍前有几处石臼,石臼中各自填了许多药草,都是尚未研磨的新草,沾了许多露水显得精光闪闪。李隐立在石臼旁出神观看,心中讶异万分,耳听得琴声缓缓,方才许多疲惫立时全无。正听间,突然琴声音锋一转,便如涓涓溪水流化于无形,又闻得“铮”c“铮”两声,显是抚琴之人收束之音。 “不知何处清客到此,老朽满手浊音,倒让贵人见笑了。”这一阵踢踏之声过后,竹门被推开,一个须发苍髯的白衣老叟站在竹舍之前,显得精气充沛,垂手望着李隐。 “是晚辈唐突了。只因方才在林中失了去路,一路懵懂撞到贵处。适逢老丈雅抚仙音,听得痴了,冲撞之处,还望见谅则个。”李隐遥遥施了晚辈之礼,心道“看来走错了地方”,急着送回白狼幼崽,只等老叟发言,便要离开。 “相逢即是有缘。不知公子如何到了此处?”老叟含笑而问。 “晚辈在溪中接水,不意遇见这只小白狼,想要送它回家,本以为它一路嗥叫似是指引,谁知全然错了。”李隐无奈摇头说道,从怀中捧出来受伤的小白狼,那小狼向四下看看,见了老叟,似是遇见相识,忽然又叫几声。 “是它。”老叟宽袍大袖的迎上来,从李隐手中接过狼崽,对着小狼崽欢喜道,“几日不见你,原来跑去了别处,这般浪荡成性,以后再不准出去了!”老叟对着白狼说道,言辞虽然厉害,语气却温柔的很,倒像是长辈训斥不听话的孩子。 “这白狼是老丈所养,那可是最好不过。如今既已送它回来,老丈若无事叮嘱,晚辈这里,就先行告退了。”李隐见白狼识得老叟,心念挂念云娘,急急便欲离开。 “公子请留步。”老叟施了一礼,满腹狐疑对李隐问道,“敢问公子,是在何处寻到它的。”李隐见问,便把自己与玉娘如何在草原遇见风暴,如何躲进白狼山中,如何取水发现狼崽寻路至此的经过,草草说了个大概。 老朽听罢“哦”了一声,问道,“公子既从北来,老朽尚有一事相询。” “老丈自问便是,晚辈知无不答。”李隐恭敬说道。 “好。”老叟微微颔首,又问道,“不知公子,可否识得一人,那人年纪当与公子仿佛,唤做李隐字君闲的。”李隐听罢不觉惊讶,心念道,“这老人与我未曾谋面,如何知道我的名字?”老叟见李隐面色茫然,似乎不知,颇觉失望,又道,“无妨。狼儿烦劳公子相送,老丈还有酬谢之处。” “不瞒老丈说。”李隐微微顿了顿说道,“我便是李君闲。” 那老叟听了一呆,眨眨眼睛上下打量着李隐半晌,忽然哈哈大道,“怪是老朽眼花糊涂,不识真人,若是旁个,又如何到得此处?”李隐不知所以,见老丈十分热诚,无奈被邀进了竹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品茗对弈 白衣老叟拉着李隐的衣袖进了竹舍,欢喜的邀他在舍内竹桌前坐了,张罗一阵,递了杯芳香袭人的清茶上来,随即自己也收敛了衣袍,在李隐对面盘膝而坐。“此茶味道尚可,公子且尝一杯。”老叟做了个“请”的姿势,满面含笑说道。 李隐对着茶杯浅浅嗅了一下,只闻了茶香便已觉得心明眼亮,本想多喝一些,又怕太过失礼,于是点点头品了一小口。可就只是这一小口的功夫下肚,已觉得身轻体健c似在云端,飘飘然有神仙之感,不禁赞道,“老前辈手艺非凡,这茶可是香的很了。” “呵呵。公子过誉了,其实这茶也不是什么上等品色。若是机缘凑巧,只需人间十年,自然能够酿成一次。”老叟欢然道。 “十年?”李隐听了不禁一呆,惊讶道,“这茶,十年才能喝上一次?” “是。十年初春无根之水,十年仲夏无叶之花,十年秋山不落之叶,十年冬雪不归之人。”老叟拈着胡须说道,“有此二无二不,十年便可成功。” “哦?那敢问前辈,如何才是十年初春无根之水,十年仲夏无叶之花,十年秋山不落之叶,十年冬雪不归之人。”李隐听老叟说得稀奇古怪,继续追问道。 “呵呵,这个好说。十年初春无根之水,是说每年三月初一,取初春时节天上第一场雨,接连取上十年,以为煮茶之水;十年仲夏无叶之花,是说每年仲夏之际,寻到不生绿叶的花茶,连续采上十年,以为茶水之精;十年秋山不落之叶,是说每年深秋之时,摘取该落未落存挂在树枝上的绿叶,连着摘上十年,以为烧茶之资;十年冬雪不归之人,是说到了这茶酿成时,需在冬雪之际邀那不归之人对饮,而每次邀人,又需隔十年光景,是为品茶之人。” 李隐听老叟说的头头是道,心下好生惊叹,连忙问道,“十年初春雨,哪里有那么巧的,每年三月初一都要下雨,而又需连取十年,那岂不是也太难了些。” “十年初春无根之水,这个说来最是简单。其实天地之大,每年三月初一落春雨处,那还是为数不少的。”老叟笑道。 “话虽如此,只是如何知道每年三月初一何处落雨,确是极难的事情,若是有个不及时,岂不是将早先的功夫全都荒废了。”李隐默默想道,“这老先生飘逸出尘,倒像是个世外高人,想来着十年春雨,也难不倒他的。”可转念一想,又觉不对,便问道,“初春雨水虽然能够办到,这无叶之花c不落之叶,可就十分难得了。” “这个也不妨碍。老朽素来悠游山野,自也有寻它们的去处。公子不知,这四个里面最难得的,却是这十年冬雪不归之人。” “此茶是老前辈一番心血得来,绝非寻常凡品可比,既然得成,如何还怕邀不到人来喝?” “公子不知。老朽方才已经说过,虽然这茶并非上品,但老朽这茶,却也并非人人喝得的,需要等那十年冬雪不归之人。” “啊。”李隐慌忙放了茶杯道,“晚辈唐突,方才饮了老前辈许多珍品,这可要给你赔不是啦。”说着站起身来,朝着老叟深深鞠了一躬,便往怀中去摸,想要找些银钱时,却发现身上分文未有,稍嫌尴尬时忽而又释然了,“这茶如此珍贵,真要付钱时,只怕要在这里仆役一生了。” “公子快快请坐。你便是那十年冬雪不归之人,今日天缘凑巧,叫你我二人在此相见,如何反倒要来谢老朽,该是老朽谢你才是。”老叟将李隐重新邀了坐下,从竹子桌下抽出一张晶莹剔透的绿玉棋盘和两盒棋子,白盒是白玉所造里面装着黑子,黑盒是黑玉所造装的却是白子,“不知公子会弈否?可否与老朽手谈一局?” “晚辈棋艺不佳,只怕叫老前辈见笑了。” “说来也是老朽积年陋习,每逢茶成之时,面对佳客,便忍不住想要邀他对弈一局。时间一长,这毛病改也改不掉。今日倒是又要烦扰公子了。”老叟说着,将两盒棋子推出问道,“公子执黑还是执白?” “在下晚辈是客,在此又多搅扰前辈清修,执白便好。”李隐说着,将棋盘工工整整的放在竹桌上。 “好c好。冬雪不归之人,该当执白,才是本色。”老叟将黑玉盒子推给李隐,自己择了白盒中的黑玉棋子,微微一笑,落在了天元的位置上。 “晚辈棋艺不佳,还望老前辈多指教才是。”李隐用双指将白字粘起,看着绿玉棋盘上老叟落在天元一子,不明何意,也不理会,捡了角落置下一子,自顾自的在东北角上布局。 老叟见李隐落子,微微笑道,“公子这一手,可是先行布局在幽营了。”李隐不明老者所说何意,只得微笑回应一下,七八招过后,便已经在东北角布下一处劫阵。那老叟下的更是轻快,每逢李隐出手,老者便即落子,看似成竹在胸满不在意,仔细思量一阵却处处皆有机关,心中不敢轻视,只对着棋局凝神观望,如此一来,落子便渐渐慢了下来。 老者盈盈又落一子,这次全出李隐意料之外,此子落的十分疏远,浑然似在棋局之外,仔细思量其中深意,仍旧捉摸不透,不由得心中念道,“这步这下的如此远了,远脱于缠斗之外,不知到底是别有深意,还是老前辈一时糊涂,落的错了?”边想边看,终是不通,抬头看看老者,见对方正微笑望着自己,“老前辈精神绝佳,这子定然不是落错了的,其中深意想是我参详不透,但能维持一平稳局面,也算不错了。”想到此处,落子皆显得迟重守拙,平稳和气,细看绿玉棋局时,方才棋盘之上隐隐透出来的杀伐之气似也渐渐熄了,到处透着一片安详宁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铁杵磨针 “公子这一步棋落在此处。莫非是有意相让老朽?”老叟望着棋盘笑道,“此处东北劫阵再经十余手,老朽可是抵挡不住的了。公子这般突然松了一口气,此处形势顿改,往后可就是事事皆有不同了。” “一味耽在这里,虽得了地利,却只怕丢了大势。”李隐谦虚道,“老前辈棋艺精妙,一局之中占尽天时,所行运势,处处皆藏锋芒,但又处处皆守谦退。真正是不争而争,争而不争,宛若天行大道一般,晚辈实在难以匹敌。可既然陪前辈下棋,明知不敌,却仍然要试上一试,若只做边隅之谋,却要叫前辈笑话了。” “好c好。”老叟又落了一子,似有所想,微微点头说道,“公子谦冲守礼c胸襟博大,原是个品性俱佳的难得人才,老叟这十年之功却是没有白等。只是个人自有缘法,不能违了冥冥天道,不然,老朽可真要留住公子不让离去了。”老叟说罢呵呵一笑,等李隐落子。 “老前辈仙居之地去寒舍不远,若有雅兴,晚辈时常过来相陪便是,怕只怕扰了前辈清修。”李隐见老叟一子又是落的莫名其妙,浑然不似在与人对弈,反倒是更像捏子随意而落,想了半晌捉摸不透,心中忽然开明,“这局棋看来看去总是不同寻常对弈,老前辈落子不在争利,而是绵绵不尽,步步都在布局,既然如此,我也只好效法他老人家了。” 念及此处,李隐“叮”的一声落下白玉棋子,老叟目光炯炯盯了半晌,见李隐已经明白棋中深意,颔首说道,“二十年来与老夫品茶对弈的四个人里,要属公子悟道最快了,只是不知这一局结果却是如何。” “老前辈,晚辈记得你说这香茶十载方能酿成,十年之中每次邀得一人品茗对弈。如何二十年来,却又有四个人。”李隐既明棋道,与老叟对弈便不是什么难事,两人都是混不思量,随手起落,忽忽之间便已经布下好大一局。 “公子有兴致听,老朽慢慢讲来便是。”老叟拈了胡须回忆道,“这二十年中,老朽一共制成了三次花茶,二十年前是第一次,请了一人,十年前是第二次,却请了两人,今日奉请公子是第三次,仍是公子一人,所以二十年上共邀请了三次四人。”说着,手中也不耽搁,仍旧密密的在棋盘上落子下去。 “第二次请了两人,不知这棋又是如何下的。老前辈分对二人,想必是精彩的很了。”李隐笑道,见老叟甫一落下黑子,竟也不去详究棋路,信手在棋盘上占了一粒。 “第二次虽然请了两人,倒也不是一处请的,而是老朽分请二人,只因那一次茶酿的多了,心下不舍,所以才先后请了两个少年人来,说来也都是天意罢了。其实第二次请的两个少年,棋艺倒都不精,尚不及第一次那个三岁孩童。” “老前辈第一次邀的,竟是个三岁的孩子?”李隐大感惊讶,可转念想到苍然老叟与牙牙稚子对弈,倒也觉得十分有趣,只听老叟接着说道,“正是。二十年前老朽在蜀中寻觅不落之叶既成,那时第一次酿成此茶,心中兴致颇好,便想人常言蜀中多俊杰,十年冬雪不归之人就在此处,也未可知,是以在蜀中游历甚久,一直耽搁到那年隆冬。” “那时脚下随兴所至,也不记里程方位,一日行的倦了,路上逢人一问,方才知道自己到了绵州昌明县域的一个村子。蜀中天气多变,那时节又突然下了大雪,老朽便寻到一间破庙,可到了庙门外,忽然听见里面‘霍霍’的磨刀声,老朽心念天气陡变,或是强人下山在这里磨刀呛斧,要劫路过商客,便想打发了去,但推门进去时,倒是吃了一惊。” “荒郊大雪的,庙里是什么人?”李隐猜想庙里必定不是歹人,可大雪草庙里面藏得什么人,却如何也猜不到了。 “就是那个三岁半大的孩子。”老叟笑道,“那孩子虽然年幼,但老朽见他时,便如今日见公子一般,心中说不出的欢喜。依我道家之理,凡人之精神,皆蕴于内而显于外,我见那孩子一身道骨仙风,内外具是充盈无比,到似是个长久修炼之人,心下又惊又喜,以为他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便有收他为徒之意。” “那孩子看老朽冒雪而来,以为是个要饭花子,便丢了手上物事,问我是否要些汤饼。他这一问,老朽自然知道他是村中人家的孩子,心中虽然失落,可天意如此,人也不能相强,反倒去看他丢在地上的东西。” “老前辈。这孩子大雪天不回家,在庙里磨的是什么?”李隐自打送白狼来到竹舍,便认定老叟不是寻常人物,如今听这“老神仙”前辈将起自己的奇妙遭际来,更是听得津津有味。 “这孩子在磨杵。”老叟笑笑,接着说道,“老朽当时便问,‘你这娃儿怎么不回家,这大雪天气,呆在庙中不怕冷么?’那孩子眨着大眼睛告诉我说,他家里人趁着大雪上山打猎去了,临走时把自己留在这里磨杵,说是杵磨成针时,家人便能回来。老朽听了便有些好笑,原来这家人把孩子留在庙里等自己,便说了个哄弄孩子磨杵的机巧故事。那铁杵足有手腕粗细,别说一个三岁孩子,纵然是个壮汉,也不知要打磨到何时。杵未成针时,他家里人自然就会赶了回来,这孩子只怕还会觉得早咧。” “老朽正喜着孩子父母具皆可爱之人,便戏说道,‘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好好打磨此杵,你母亲回来时,还要夸你孝顺呢。’谁知那孩子却一派天真率诚道,‘这铁杵这么粗,一时半会儿哪里能磨成缝衣针了?若说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那是糊涂人做的事,我可不喜欢。” “老前辈。这孩子方才三岁,就如此聪慧。”李隐见老叟说的欢喜,自己也听的欢喜。 “是啊。更难得是,老朽问他既然明白此理,为何还要耽在这里磨杵?这孩子只一句话,便足以看出他志气纵横c飘逸出尘,绝非人间凡品。二十年过去了,老朽至今还记得清楚。” “老前辈。这孩子说的什么?” “他说,‘昔日禹王定海针,他年太白伏魔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天下大势 “这孩子随口一句,直让人觉得天地浩荡,老朽忽然想到,莫非此子便是十年冬雪不归之人?待问他是否能弈时,才知果然不差。”老叟说道,“说来惭愧,这十年初春无根之水,十年仲夏无叶之花,十年秋山不落之叶,老朽具能辨其形色,唯独十年冬雪不归之人,却要天缘凑巧方能遇见,这孩子雪中破庙磨杵,直到那时与老朽相遇,背后种种,皆是天机。” 李隐虽不曾到蜀中去过,不知道绵州风物如何,但想着朔雪天气该是南北皆同,又想到大雪破庙老叟孩童二人品茗对弈的情景,倒也着实让人别有一番滋味。“那会儿要在破庙中烹茶,可有些难了。” “公子说的是。好在烹茶之物,老朽素来都是随身带着,就连那无根之水也要凝成冰块装在盒子里。庙中本来有那孩子家人留下用饭的餐盘器皿,虽然于茶味有损,也只好将就着用了。”老叟虽如此说,脸上却没有丝毫遗憾,“茶既烹好,老朽亦于地上画了棋盘,与那孩子各自坐了一个草团,尽捡些石头树枝当做棋子。这孩子年纪虽幼,棋艺却也不差,举手投足见风雷激荡,不消半柱香的功夫,一局便已对完,老朽看那棋局结果,不料却落了一个‘弃’字。” “是谁的弃子?”李隐听得偏差,误以为老叟是说棋局中有“弃子”。 “不是弃子,而是舍‘弃’的弃,这个字。”老叟慢慢解释道。 “棋局上怎会有字?”李隐好奇道,望着自己身前的绿玉棋盘,黑白二子晶莹相见,看不出个所以然。 “一时欢悦,忘记对公子说起,这倒是老朽疏忽了。其实,此局并非老朽所创,而是早年入山寻药时,偶然于蒲州深谷中一株枯树下遇见,那时石棋边放着一本古谱,作者名下题写‘张三’二字,老朽少年时心气颇高,认定是渔樵游戏之作,便想一举破了此局。谁料观棋半晌仍自不能通解,棋兴一起又难以收束,只好取了棋谱,回家研磨,可耗尽许多时日,仍旧不能尽皆参详。后来老朽入道修行,修为稍长,自然渐渐懂得多了,原来这局棋名叫‘天下大势’,并非野人大言不惭,而是确需与天下大才相垒,方能见此局中真谛。棋谱中载,隋季太宗皇帝与虬髯客相垒的,便是此局,虬髯客执黑先行,棋中所行便是天下大势,而太宗皇帝,便是破局之人,一局终了,太宗皇帝于棋局上得一‘平’字,乃是荡平天下,平治四海之意,是以虬髯客推秤认输,远涉海外,而他当时的化名,便是张三。” “原来这一局棋中,竟然还有这么多故事。可是老前辈,那孩子棋局中得了一个‘弃’字,又该作何解释?” “棋局中所现何字,皆是天意。太宗皇帝平定四海,故而这棋局中的‘平’字便容易解释,而二十年前的那一局棋,那孩子尚且只有三岁,难以推测他将来命运,虽于天下大势上得了一个‘弃’字,但单凭这一字,着实是无所依靠。老朽尝尝推想,此子风神俊逸,定然不为俗世羁绊,或者就是我道家说的‘弃’世之人,也说不定。” “原来如此。”李隐沉吟一会儿,若有所思的望着棋盘,“这孩子二十年前三岁,如今该是二十有三了,却还长着我三年,他得了一个‘弃’字,不知到底是如何弃法,更不知道我这一局,又会得一个什么字?” 老叟见李隐痴痴望着棋局,知他心中所念,拈须一笑道,“公子此局尚未弈完,故而棋中字迹未出,那也不妨,慢慢走下去便是。老朽这里还有两个故事,不知公子愿听闻否。” “老前辈说的极是。晚辈正要请教,十年前第二次对弈时遇见的两个少年,又分别得了一个什么字?”李隐一笑释然。 “呵。如此老朽接着说下去便是。我当时喜那庙中孩子聪慧,心想十年冬雪不归之人,自然天之所赐c迥出流俗,念着他那一句‘昔日禹王定海针,他年太白伏魔剑’,更显得十足的侠风道骨,不忍就此便走,于是便留了一本剑谱送他,望他将来能有所成。此后十年,老朽每每念及那三岁孩童,只是囿于各自缘法,不能再谋相见,也只好盼着下个十年,能够再遇良才,品茗对弈了。” “正是因此,第二个十年上,老朽制茶甚勤,不意竟酿了两人的份额。这十年冬雪不归之人本就甚是难遇,如此酿的多时,说不得也只好凭着气运撞一撞了。那时老朽身在蒲州,处理了最后一点俗事,便有飘然远隐之意,于是仿效老君西行出关,过了风陵渡口,行到华州郑县时,正逢着一场大雪。”老叟微笑道,“十年前第一个与他喝茶下棋的少年,便是在那时节遇上的。” 老叟见李隐听得仔细,接着说道,“那时候老朽想着华州地近京畿,这一次出来的时日尚浅,纵是天降大雪,也未必便能遇上十年冬雪不归之人,本想在茶铺歇了脚再走,却遇上一个赤膊习武的少年人。” “大雪天赤膊习武,该是个好男儿。”李隐抚掌赞道。 “公子慧眼远胜老朽。当时我见那少年姿貌虽然俊伟,所练武艺却都是寻常,本不放心上,看了一会儿便摇头不观。过了半晌,只听那茶铺周围的坐客喝一声彩,再看时,原来那少年手抚一杆长枪,在雪地里搅着雪花使得虎虎生风。他耍枪既毕,将长枪插在雪中,便与那些贩夫走卒喝起酒来。只听茶铺歇脚的一个脚力说:‘怪道说郭小哥一枪能挑千钧,今日虽然冒雪,却也不枉见了一场好武艺。’另一个庄汉醪糟鼻子也凑趣道:‘没有这般枪法,怎能平得了华州山贼?’众人随口夸赞少年武艺,说罢轰然一笑,那赤膊少年与众人豪爽干了几碗酒水后,却转身提着酒壶,来到了老朽桌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乱局之人 “这少年怕是要请老前辈喝酒了。”李隐笑道。 “正是,老朽未曾邀他品茶,他到先来请老朽喝酒,倒也有趣的紧。老朽那时以为,看这少年身形动作,无一处不像个赳赳武夫,请老朽喝茶,大抵不过谈论些武艺,可谁知全然不是。”老叟摇头微笑,看来对那一次的相遇颇为满意。 “他既不论武略,想必说的是文韬了。” “公子心性通明,一猜便中。那少年坐下时,见老朽年高,便唤了店家将些小杯来斟酒,劝我天寒且吃上一杯。老朽见他甚是诚恳恭敬,倒是一个好少年,正想与他说些武学之道,却听得他一声叹息。老朽便问他虎虎生风一个少年郎,可是家中有何烦心之事?他便道,‘家中虽好,国却有难。一身英雄志气无处施展,怎能不叫人兴叹。’老朽心道这倒是个伟少年了,只是不知他如何说法。再相询时,他就和老朽说出太平公主将乱的事情来。” 李隐想着十年之前是先天元年,那时候今上虽未继承大统,却已经是人心所向的储君。由于先皇睿宗皇帝登基,全是托赖今上与太平公主之力,所以拨乱反正之后,朝政一分为二地由太平公主和还是太子的今上分掌,而朝廷宰相七人之中,更是五人出于太平公主门下,公主势力遍布朝野,隐然又有当年则天皇后自立称帝之势。可睿宗皇帝登基便是公主之力,若说他要废帝自立,那时节恐怕是谁也料想不到的,可就是这般重大的事情,竟然从一个华州少年的口中说出,“那时候太平公主逆行未明,他怎能够知道将国家有难?” “这也正是老朽所惊讶处。不瞒公子说,老朽于占星一道颇有涉猎,那时见帝星微动,西行时便有去长安一观之意。而这华州少年年纪说小不小c说大不大,却能有这般见识,那可说是极为罕见的了。” “这人不但见识高明,更贵在年少忧国,有这般见识虽难,如此时时关心国家,那可就更难了。”李隐心中颇为赞许,不禁点头说道。“不知道,他与老前辈对弈,得了一个什么字。” “是个‘救’字。”老叟慢慢啜了一口茶道,“天下大势,得一‘救’字,他日便当是一个救世之人。老朽虽然身在方外,但能得见忠义节烈于微时,也算得是一种大快慰了。” “天下大势,得一‘救’字。若有救世之人,岂不是便有天下待救之时,如此看倒是悲喜参半了。只是不知道,这个少年既然能救天下,那坏了天下大势之人又该身在何方,更不知道,这天下大势是个如何坏法,但愿不要太坏才是。”李隐说着一叹,想到这少年十年前十六岁,其一生之中若能有救世之时,那自己年岁与其仿佛之间,也该身在乱世之中了,念及此处,想着乱世中离乱种种,心头忽然略过一种说不出的难过。 “冥冥之中自有天道。”老叟见李隐沉思不语,面上微微现出忧愁,温言劝他说道,“公子也不必太为难过。这天下大势所以成就,乃是棋盘之上所有棋子,不分黑白共同结成。天道自有轨辙,人事却也并非全无功效,否则老朽也不必每逢十年,便到处寻人品茶对弈了。” “老前辈点拨的是。晚辈思及后事,一时心盲,反倒误入歧途了。”李隐欠身施礼。 “公子忧天下在天下人先,足见心地宽厚c思量深远。既然公子念及此处,那咱们暂且撇了这‘救’世之人不说,去说说那‘乱’世之人,到底是何模样。” “老前辈请讲,晚辈洗耳恭听便是。” “好。如此,老朽接着说,在华州别了那习武少年,老朽念及身上茶尚有余,便想寻那第二个十年冬雪不归之人。一路上西行而去,中间情事颇多,也不必累赘一一述说了,只是辗转在凉州随了些商客,来到漠北突厥部落中。北地春日来得晚,那时是在三月月中,塞上仍有大雪降下来,那一日老朽在帐子中闷得久了,心中忽然灵光一点,心道不如就此而去。于是收拾了茶品棋盘,与那好心收留商客留了别帖,便自走了。” “那时节满原雪气磅礴一片,景致虽与中原不同,倒也别有天地,显出格外壮阔。只是老朽微微有些失落,便是因当时并未寻到第二个十年冬雪不归之人,其实这倒不是因为别个,而是塞上草原部族中,几乎不见会弈之人,更无需提擅弈之人了。心中虽然失落,却也只好随了天意。谁知道眼见快离了部落,却见几个岁大的少年围观嬉耍。老朽近前驻足一看,心中大喜,原来是一个稍长些的孩子在教其余几个下棋。” “他便是第二个十年冬雪不归之人了。”李隐点头道,见老叟锁眉深思便不再言语。 老叟望着李隐缓缓说道,“那年岁稍长的孩子不过只有十岁,棋艺却十分精湛,隐然便有大国手的风范。老朽看他教着身边的几个孩子,指点拨弄间,许多费解难懂的局面便一一被他化解,只是由于他棋术高出身边孩子太多,纵然怎样解释,其余的孩子太过年幼,也不能听个明白。于是老朽自然依照前例,请他品茶下棋。” “公子方才于棋局中已经悟道,知道这一局天下大势,若是对弈之人逼迫的紧了,棋中自然生出数倍反击之力。所以昔年太宗凭借真龙之身,成为破局之人,那是冥冥天数所定,而非人力能及。但这十岁孩子仗着棋力超绝,对老朽所布下的棋局一味杀伐,是以渐渐便落了下风,老朽当时细心观察,本在言语之间多有提醒,可这孩子竟然十分执拗,不听人劝,眼看一局将近,棋盘上模模糊糊的显出了一个‘败’字。” “一个‘败’字,不知该作何解释。”李隐思量道。 “是啊,老朽那时才突然明了,这天下大势棋局最难的,其实不在寻找对弈之人,而是见了谜底后,能够寻到一个解释的通的说法,这‘败’字,或者说取‘败坏’之意,也说不定。” “‘败’尽天下大势,如此说这可不是什么好字,老前辈何以把这‘败’字,解成败坏之意?” “呵。这故事还未说完,当时那少年见了‘败’字,已是满心不悦,老朽本想与他解着‘败’字之意,那少年却问老朽道,世上成败不由人算,你这一局棋就能断尽天下大势,岂不是笑话,你说他是个‘败’字,我看却是一个‘乱’字。老朽问道,‘这棋盘中字迹虽然不甚清晰,但一个‘败’字如此清楚,眼见只差了一捺未完而已,如何是个乱字?’那少年却昂首起身,顺势将棋局一扫,棋上面貌自然全都乱了,只听他高傲说道,‘现下是不是一个乱字了?’说罢,便哈哈大笑着去了。” “十岁孩子便心性如此,只怕不是什么好事。”李隐忧虑道。 “公子所想与老朽一样,那时老朽见他乱了棋局后,当然吃了一惊,去看那孩子时,才更让老朽惴惴不安。” “老前辈看见了什么?” “是他的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 他年重托 “手?这少年的手,难道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么?”李隐问道,从棋盒里捏了一粒子填在了局中。 “与他下棋时,老朽只顾着棋局和那少年的样貌,知道他是个杂胡部落的孩子,心想天工造人无处不精巧,原来胡人中,也能够生就如此钟灵毓秀之人,一心欢喜也未曾注意到这少年的手。等他起身要走时,老朽才隐约看见,他的手心竟有一块血色。”老叟随手应了李隐棋盘上一招,接着说道,心思全在十年前的回忆上。 “人的手心有血色,那是极平常的事情,老前辈何以惊讶。” “公子不知,这少年手中血色不比常人,其实是种生来带就的血斑。殷红一块握在掌中,是主杀戮之相,此相吉凶祸福难定,将来如何,全在持者自择。况且,老朽在突厥部落住了数月,其间也曾听得许多各族各帐传说,胡人多言,掌中握血之人,是持神兵降临的天界战神。此说与相术大有相同之处,只是这胡人传说全是仰慕,相术之辞不蕴褒贬,虽然辞色不同,意思却大致不差。”老叟解释道,“这少年有此异禀,恰好便在与老朽对弈之时乱了这‘天下大势’的棋局,天意如是,远非老朽能够参悟,只盼他日后能够得遇良人高才,走上正途才是。” “可是。老前辈自己便是得道高人,何以不留住他稍加教戒一番?” “一时提点也无甚用处,这孩子虽只十岁,心性根底已是不可动摇,纵然老朽说与他时,听与不听,也全在他一念。更何况老朽身在世外,十年一访冬雪不归之人,已颇违修行之道,若从大关节处干涉天道,修行之功全尽是小,自己成了扰乱天道之人,则是莫大罪孽了。” “原来如此。那,后来怎样了?”李隐追问道。 “此事并无后来,老朽见那少年人扬长而去,也只好收拾了物事,离了漠北。如今十年过去,那少年该当是二十岁了。老朽常常想,若这少年真是主杀戮之人,这十年过去,他于塞上也早该有些名望,只是他样貌言语或许早就不同,老朽又不曾问及他姓氏名字,别说老朽不能再去寻他第二次,就是要找他的时候,那也是难如登天了。” “这少年手上有血块,倒也容易认出来,只是天地之大,不知道他往何处去。白狼山地近漠北,来往商客不少,晚辈回去后,逢人打听便是,若得了消息,就回来转告于老前辈。”李隐边想边说道。 “呵。公子是多情人,于世间人事便多牵挂。老朽与公子相识半日,交情不过几杯茶水一盘残棋,公子听老朽说些往事,便愿意倾心奔走,情重如此,竟也勾起老朽尘俗间的挂念。”老叟微微一叹,旋即笑道,“只是老朽与十年冬雪不归之人,均只能见上一面,此间与公子别后,只怕再无相见之日了。” 李隐听了不觉愕然,眼见这老叟仙风道骨,说的不像假话,只是想不通何以这竹舍就在山中,二人却不能再见,就是老者远游别处,也有个下落消息,所谓“再无相见之日”,那自然是别有深意了,一时之间心上微微失落,怔忡不定。 老叟见李隐不说话,将壶中最后一杯茶倒进李隐的杯中,看了看棋盘说道,“棋已终盘,公子饮了最后这杯茶,便与老朽一同参详棋中文字吧。”李隐听了,仰头喝干了杯中茶水,再看绿玉棋盘时,见上面黑白棋子晶莹相见,劫阵遍布,本该杀气腾腾的局面中却透着一股安详宁谧,慢慢地棋盘上似乎星光点点,越闪越多,越多越亮,最后如同江河汇流入海,贯通出撇捺横竖的字迹来,竟然是个“和”字。 老叟望着棋盘仔细端详了一阵,直等星光渐渐暗了下去,那棋盘上的“和”字不再变化,一片欣然说道,“是个‘和’字。看来公子便是那‘和’天下大势之人。” “是个‘和’字。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解法?” “儒家曰: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道祖云:锉兑解纷,和光同尘。后事虽然凡人不能尽知,但公子这个‘和’字,确是难得的上上之选。此局名为天下大势,前二十年中的三个人分别得了‘弃’c‘救’c‘乱’三字,或者将来有权谋诡谲乱天下之人c有铁肩担当救天下之人,也有翩然远去弃天下之人,然比起公子得的‘和’字,又皆有不如,弃天下者人与己皆不眷顾,乱天下者只为自身,救天下者虽然救得被乱之人,却未必能救乱天下之人。唯独公子这个‘和’字,似可以救天下人。”老叟说着,眼中满是欢悦与期待。 “老前辈解得好,只是晚辈鲁钝,当不起这般赞誉和重任的,只望乱天下人不去乱这天下大势,百姓都能安居乐业,便是最好不过的了。”李隐摇头叹道。 老叟见李隐有谦退之志,心中微动,随即说道,“公子方才说愿为老朽寻找‘乱’世之人,此事倒是不需劳烦,老朽另有一事相求,此事诚为艰难万险,不知公子能否答应?” “老前辈但说无妨,晚辈力所能及,便无不允之理。”李隐诚恳说道。 “好。好。”老叟赞赏的看着李隐说道,“老朽所求公子的事情是,此后五十年,老朽望公子能如这棋上所言一般,做个天下大势的和解调和之人。无论这天下是升平还是离乱,无论那乱天下之人乱还是不乱,望公子能凭自己聪明才智,从中绸缪斡旋,救这天下之人,甚至去救那乱天下之人。如若公子能在为未乱之际寻到那‘乱’天下之人,说服他不去扰攘天下,更是功在千秋,只是此事甚难,便不敢求公子一定办到了。” 李隐听老者说的沉重,心中知道老叟所说皆是十分重要的事情,他虽然和自己谈了许久与十年冬雪不归之人对弈的事情,可过去的种种棋局结果,似乎没有一处不是隐隐指向将来的,心中诸事杂陈,一时间竟然难以应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追寻自我 “晚辈自然愿听老前辈吩咐,只是前辈所托太重,晚辈不过是藓芥之人,如何当得这般重任?再过十年后,老前辈自可另寻天下奇人托付此事,晚辈遽然领此重任,只怕他日做不到时,徒然辜负老前辈一番苦心。不瞒老前辈说,晚辈自月前从山崖上跌落,前事至今回忆不起,不但身边亲人都要一一重认,就连自己姓氏名字还需要人时刻从旁提点,自救尚且不及,要救天下,那更是无从说起了。”李隐沉吟半晌,终于说到。 “此皆天意所定。”老者摇头叹道,“纵然老朽今日不开口,他年也必定有人如老朽今日这般托付公子,那时节,只怕公子却是无法推拒的了。或迟或早,本来也无甚分别,只是老朽一点私念作祟罢了。老朽这里有一问,不知公子,能否见教?” “老前辈何须客气,晚辈自然是知无不答。”李隐说道。 “公子觉得,一个人,何以成为他自己?”老叟捋须问道。 “这。”李隐知道老叟所问必有深意,迟疑了许久,渐渐想的明白了,方才慢条斯理地说道,“平常呼唤一人,往往先叫他的名字。如此看,一个人的名字便是他和旁人区分开的凭借,可天下同名同姓之人亦不在少数,在街上呼唤一人,也有两人同时回首的可能,就算这同名同姓之人永不相见,那二人终归是名姓相同,并不能加以区别,名号所指代的,是无法和真正的人对照起来的。所以名字,并不能真正算是一个人成为自己的依仗。”李隐见老叟微微颔首,开口接着说下去。 “平常认识一人,又往往看他的面目,与某人面目相熟,便常说识得他,与他面目不相熟,看着眼生,就会说不认得。人之眉目乃是父母生就,天生带来,那自然是各自不同,可以说是区别于旁人,成为自己的重要凭借了。可仔细一想,却又不然。晚辈自从崖上跌落,为了重拾记忆,每每在部落中与过往商客交谈,一来为了帮助恢复旧忆,二来也有增长见闻之意。营州地处边塞,又去新罗不远,听新罗回来的商客说,海东之国有神术,能改换人的相貌。但此术之奇,又和易容术不同,易容术的精华,是在于一个‘易’字,既可以易成此,又可以易成彼,人的本来面目终归不变,也正是因为如此,往往存有破绽,能被人识破,可以说是假变,而不是真变。但海东之术,但凡变幻人之面目,被变化之人便可以新面目行走于世,绝无被拆穿的可能,可是新面目既成,旧面目便无。商客曾说,新罗国平民之家亦多有用此术修改面目之人,多有人试用此术之后,竟然连亲生父母也认他不出。”李隐说着,感到此事是在有伤风化,默默叹了一声。 “老朽游历四方,也曾到过几次海东之地,公子广目多闻,所言是不差的。”老叟点头应道,接着听李隐说下去。 “晚辈只是道听途说,让老前辈见笑了。”李隐谦和笑道,见老叟听得认真,于是说道,“既然人能永远改换容颜,那这改换了容颜后的人,还是不是以前的自己呢?晚辈以为,纵然换了容颜,人却还是之前的人,这也就是为何改换容貌者的父母,并没有因此便不认自己孩子的原因了。这正如圣人的相貌描述载于史册,圣人的面貌今人却无从得见,但这不妨碍每个人的心中各有圣人之貌。其实,往古之大圣先贤,其画像传于今日者,大多汉后之遗物,晚辈曾比对历代画师绘制的圣人图像,见其所绘的圣人面目各有不同。纵是画卷出自同一画师之手,不同的时候,所绘图像亦有参差之处。据此理推而广之,便可知道无论凡夫俗子还是大贤大能,容貌也不是他们成为自己的凭借。” “好。好。”老叟抚掌称快道,“公子连说两个不是,高论迭出,一个更胜似一个。可老朽还是要问,人既然不能凭借名字与样貌,又凭借什么来成为自己,而不是旁人呢?” “晚辈以为。”李隐稍一停顿说道,“一个人何以成为自己,要看他做过什么事情。正如方才所说,圣人之所以能传教千载c垂范后世,不是因为他有着不同常人的名字和样貌,而在于他删定《五经》周游列国,致君尧舜论学天下,此是圣人所以为圣人之故。沉沙折戟不见古人,仍能遥念汉朝之遗烈,衣冠古丘但有荒草,足供追怀晋代之风神,首阳山中埋枯骨,樵夫尚能识伯夷叔齐之坟茔,高山流水音难觅,耕人又闲话伯牙子期之美遇。如此种种,皆是因他们给后人留下足够瞻仰凭吊c效法学习的榜样。所以人成为自己,最重要的,是看他做过什么事情。” “公子所言皆是高论。不过老朽倒是以为,公子还是只说出了一半儿。”老叟笑道,眼光中满是期待。 “晚辈智浅识薄,原要听老前辈教诲的。”李隐躬身低首请教道。 “呵。公子方才所说的都是过往之人,若是一个人尚且活在世上,那他又何以成为自己呢?” “那。想来也并无分别。”李隐思量着说道,“一个人做了什么事情,做过什么事情,便是他成为自己的根本,就好像晚辈全都忘记自己曾经都做过什么事,便忘了自己是谁一样。若是能想起来,便是找回了自己吧。” “若是公子永远也想不起来那些事情呢?那你还是自己么?”老叟追问道。 “这。老前辈想的深,晚辈还不曾想过这些,若是实在想不起来,晚辈当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李隐黯然说道。 “公子不必忧虑。依老朽看,公子想要找回真我,纵然过去的事情全都记不起来,今后仍是能找到自己的。” “请老前辈赐教。”李隐说的极为诚恳。 “其实这事说来极是简单,一个人既然记不清过往,那他成为自己的办法,就是做好将来啊。”老叟和缓地说出来,李隐听了心中恍然大悟,原来说着这么久的话,老叟的用意是想托付自己成为那“和”天下大势的人,而此事又和自己找回记忆有关,过往既然几寻不清楚,那寄托于将来就是最好的办法,将来那个未知的自我,或许也才是真真正正的自己。也正因此,自己无论现在如何,都没有推却老者托付的理由了,因为他寄予希望的,也是将来的那个自己。 “在他年。”李隐既然悟道,便顺口说了出来。 “在他年。”老叟听李隐吐出真谛,也微笑重复了一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 天书三卷 “晚辈愚鲁,承老前辈点拨,素日来心结全开,顿有拨云见日之感。既承老前辈重托,日后定然事事精勤,只盼不负所望,晚辈在此,要先谢过前辈了!”李隐放下怀中棋盒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折腰施了一礼。 “公子快起。”老叟也站起身来,端着李隐的双臂欢喜说道,“老朽虽然入道,可终究年岁已高,人生是否还有下一个十年,只怕难说的很。如今在第三个十年上得以遇见公子这般天下奇杰,真可以说是不枉了这十年等候。日后能否再得相见,全凭天意而定,老朽也无十分把握,公子此去前路漫漫,老朽还有些事物相赠。” “老前辈,这却不敢收的,晚辈在前辈处搅扰既久,未曾有一物相送,反倒要拿前辈的。”李隐说着,却见老叟从怀中弄摸出三卷书来托在手上。 “公子不需推拒,这些虽说是送于公子的,可也有相求之意。这第一卷书的名字叫做《星云簿》的,记载的是天文。虽不敢说周天星宿的位置与行运趋势尽在于此,但也是是老朽一生研习星象所得,有些难题已经解得,大部分却也不曾参破,此学问艰深晦涩,本非朝夕可成,老朽时日无多,只好留给公子这个后来人了。幸好公子心性聪慧,胜过老朽太多,若是勤加修习,或者十年之内能有小成,三十年能有大成,那时逢着天下大乱之际,便能有所施展了。”老朽把《星云簿》揭过放在最下面,第二卷书便现了出来,接着说道,“这一卷的名字叫做《河山图》的,记载的是地理。可以说是天下四方之山川形势,列国风土民情之撮要,乃是老朽一生所游历之地。只是天下万方何其广大,老朽凭着步子丈量,直如蚍蜉撼树不自量力,日后公子和天下之局,所到之处必然不少,此《河山图》或可为一助力。” “这第三卷唤作《英雄谱》的,记载的人事。他年公子需‘和’天下大局,单凭一己之力固然也可,可若是有些帮手自然更加轻便些,《英雄谱》所载无论人间善恶,但凡奇才异能之士便皆在谱中,只盼公子能抚而用之,去救天下苍生。”老叟说着,将三卷书平平整整地递给李隐。 李隐见老叟目光坚定,皓皓苍髯微微浮动,年事已经如此高了,尚且在牵挂将来之世,心中不忍推拒,便双手接了老叟递过来的书,端在手中只感觉到无比沉重。那三本书经老叟解说了一边,位置次序颠倒,第三本《英雄谱》成了最上面一本,李隐轻轻揭过书页,信手翻到一处,去看时竟然是一片空白,又翻了几页,皆是如此,心中不明所以。 “此《英雄谱》与《星云簿》《河山图》不同,并无文字记载,皆是图录。只是此图要逢时而显,英雄未鸣于世时,此中便无英雄之图画,公子需待到英雄人物初漏端倪之时,方能凭此书中所载得到一臂之力,此时翻看却是毫无所得了。” “原来如此,多谢老前辈提点。”李隐点头道,将《英雄谱》合了,依旧放在三卷书的最底下,整整齐齐的放入怀中,想着老者将三卷书托付自己,乃是莫大的重任,可自己能行与否,是否如老者所说和棋上所显现的,是个“和”天下之人,实在十分难说,今后也只好竭尽全力而为了。 “天外有天c山外有山c人外有人,此三册书名为天地人三卷,内中所载虽广,公子习得之后,却更当于书卷之外求索。公子心中可还有什么不明之事,现下但与老朽说之便可。” “老前辈指点的甚是通透,晚辈,晚辈,没什么要问的了。”李隐眼看便是离别时刻,一时间心中感慨,讷讷说道。 “好。好。好。”老叟点头连说了三个“好”,左手舞动袖袍在李隐肩上应着节拍连拍三下,李隐只觉得三股温柔的力道袭上肩头,一直灌注进体内各处,一时间眉目通明身轻体健,说不出的浑身舒畅。 “老前辈,这是?” “日后公子行走天下,少不了遇见许多艰险,老朽输了公子一些功法,他日自有用的到处。”老叟笑道。 “这。晚辈听人说习武甚难,老前辈宝贵功法这般传于小子,这可。”李隐想着无以为报,这传功之事每每在师徒父子之间,老者长着自己两辈还多,行师徒大礼那自然也是当得的,于是慌忙跪下说道,“晚辈得遇前辈高人,受赐太多,无以为报,这便给老前辈叩头了。”说着连连磕了几个头,扣在地上砰砰作响。 “公子快起。”老叟说着,袖袍挥处,李隐便被托起,“老朽虽然想留公子竹舍久谈,可是个人自有天定之命,那是不允老朽随性而行的了。匆匆在此,只能与公子相别了。”李隐听到老朽如此说,又深深鞠了一躬,二人并肩行至竹舍院外,李隐便不叫老叟再送,待想起要问老叟名讳,老叟只是笑着摇头。“公子多情,于人牵挂太甚。老朽俗家姓名久已不用,还提他做什么,公子不是说过,姓名c样貌并不是断定一人的依据,老朽今日与公子品茗对弈,已是极大乐事,他年念及,便在心里了喊老朽一句‘茗弈叟’好了。”说罢,与李隐欢然相视而笑。 “公子在老朽处,尚且是天下大势的执棋者,身在局外,事事皆能够洞悉通。如今离了此处,便是身入棋局之中,成一棋子,以执棋者身份‘和’天下大势是易事,以棋中子身份‘和’天下大势却是难事,不但落子无悔,又无第二盘可下,还望公子处处谨慎才是。”老叟叮嘱道,竹舍院外已经多有暮色。 “老前辈教诲,晚辈一一谨记在心。” “前路漫漫,自有与公子并肩而行者,却是不需老朽多言多语了。如今天色已晚,竹舍外散养的马匹,公子可牵了一匹作为脚力,老朽在此便要与公子道别了。”李隐听了,知道老叟言行皆有深意,也就不再推拒,与老叟深深鞠了一躬,起身看时,老叟已经进了竹舍,空荡荡呆呆立了半晌,听见竹舍中琴声复起。仰头看看天色不早,便依照老叟之言行至院外养马的草皮上,仔细看时,见那些骏马各个神骏无比,脖子下都栓了一枚亮晶晶的牌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 神驹穿云 李隐立在竹舍院外的草丛中,见骏马脖颈下皆有牌子挂着,各个莹莹发光,拿手去摸,原来是翠玉雕成,每个牌子上都刻着两个字,想来当是那些马匹的名字了。“追月”c“逐日”c“穿云”,李隐依次看着,看到“穿云”二字时心中一喜道,“这匹叫做‘穿云’的,和云妹一样,名字里都有个‘云’字,不如就是它了,骑了回去,妹子见了,心里也定然开心。” 于是解开拴在树桩上的缰绳,将马牵出了草坪,发现竹舍四下已然是昏昏沉沉,李隐回头一看,见竹舍中琴声不在,却亮起了一盏灯,灯火摇摇之间依稀有个人影,李隐远远拜了,心中道了一句“老前辈珍重”,便翻身上马,踢了一下马腹,寻着来时的路奔了回去。 其时天色已晚,李隐心中念及云娘,便不住的催赶马匹,“穿云”马轻蹄快,一旦发力之后就开始越奔越急,身旁树林密密匝匝,本来还想着要多费精力寻找出路,现下倒是无需担心了。原来这“穿云”自己能够识人心意,但有李隐心中念及的地方,“穿云”便能立刻抉择,毫不迷失。 大概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眼见着密林越发稀疏,树丛渐渐矮了,李隐策马从林中奔出来,直来到遇见白狼受伤的溪水河畔,那“穿云”纵身一跃便从河面略过,丝毫不曾粘带溪边泥水,沿着溪水走向向着下游跑去,远远的听见有人在唱歌。 “云哟,你等风来。阿妹等哥来。风儿,它已来喽,阿哥还不见回。” 那歌声清越婉转,李隐远远听出来是云娘声音,大声的喊了一句,“妹子!我回来了!”谷中传来回响,那唱歌人也喊了道,“隐哥!我在这儿呢。”“隐哥。我在这儿呢。”李隐口中答应,马蹄不停,朝着声音来处奔去,前方又走不远,便能望见一处火堆,李隐猛地拉住缰绳,“穿云”一声嘶鸣立时站定。 李隐翻身下马,急急跑了过去,兀地见到火光之中云娘亭亭玉立,面上虽然显得憔悴,眼光中却满是惊讶和欢喜,甫一见了,仿佛这一日离别竟似多年不曾相见,心中感喟,迎上去抱住云娘双肩,柔声说道,“妹子。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隐哥。”云娘见李隐温言蜜语双颊一红,反倒不好意思去看对方的脸,低头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我去溪水边寻你不见,在这谷中兜兜转转绕了好大一圈,到处都寻遍了,也不见你人影儿。后来怕你回来这里找不见我,只好起了堆火等着了。” “妹子。是我不好。耽搁的太久了。我去溪边打水时,遇见了一条受伤的白狼,一路给它送回了主人住处。就在溪水对岸的那片林子中。没想到那林中的竹舍里,居然住了一个世外高人的老前辈。”李隐将那林子描述一遍,大致说了自己的去处。 “白狼的主人啊?”云娘疑惑道,“隐哥,这谷中我已经寻了个遍,也没见到一处人家,那溪水对岸的林子也进去转了转,可那林子浅得很,四处什么也没见到。” “兴许咱们走的不是一条路,我也是一路瞎撞过去的。”李隐似乎闻到一股肉香味儿,嗅了嗅鼻子说道,“对了妹子。你饿不饿?我饿的发慌了,咱们吃些东西吧。” “嘻。隐哥,你鼻子倒是灵光啦。”云娘笑着说道,拉着李隐的手转身走到篝火处坐下,从腰间摸了腰刀出来,将炙烤的香气四溢的羊腿肉割了一大块,用刀扎着,递给了李隐,“隐哥,我吃过啦,你快吃吧,这里还有水。” 李隐接过扎着羊腿肉的腰刀,将肉抓在手里,大快朵颐起来,“妹子,你这手艺真好,快要及得上史大娘了。”云娘听了嘻嘻一笑,将水囊递给李隐问道,“隐哥。你说你见到了一个白胡子老爷爷?” “唔嗯。”李隐就着清润的溪水咽了一口肉说道,“就是那受伤白狼的主人,在林中竹舍里面住着,像是个老神仙的样子。人很好的,请我喝了茶又下了棋,说了许多话,可很多话我听了虽然明白,想想却又是糊涂的。” “喝茶下棋?”云娘看了一眼李隐身后的“穿云”,方才忙着与李隐说话,没注意到那马匹乃是神驹,现在仔细看时,却看出有些十分不同。“隐哥。这匹马是老神仙送你的?看这马的样子,真是难得的宝马!咱们部族里,只怕也寻不见的。”云娘站起来身来,来到“穿云”身边,见它脖子上的玉牌挂着“穿云”二字,笑道,“还真不差,要不是宝马怎么会有自己的名字?”云娘仔细打量着“穿云”说道。 “嗯。本来那竹舍外有很多马的,各个都有名字,我见它也有个‘云’字,想着你会喜欢,便骑了回来。”李隐仍在吃肉。 “嘻。”云娘听了欢喜,双手环形抱着“穿云”,来回抚摸着马颈,“穿云”微微低鸣,也将头靠近了云娘。“隐哥。那老神仙前辈都与你说了些什么?他要渡你去修仙么?那我可是不允的。” “哈。那倒没有。”李隐把羊腿肉吃了个干净,抹了抹嘴上的油,将离了云娘之后的遭际一字不差的说给对方听了,然后从怀中掏处三卷书来说道,“你看,这是老前辈送的三卷书,也不知道我看得懂看不懂,不过我既然已经答应了他,纵是看不懂,也要每日好好修习的。” “嗯。”云娘摸了摸“穿云”,走回到篝火旁坐下,接过三卷书随手翻着,见上面都是些古奥文字图画,觉得头上晕晕的,便合上不在看,把书递还给李隐摇头笑道,“晕晕的。一个字也看不懂啊。” 李隐与云娘相视而笑,李隐见火光中云娘玉琢粉雕一般的面孔,心中想道,“原来妹子竟然这般好看。”云娘不知道李隐心中所想,被他直勾勾看的羞了,捡了根树枝去拨弄篝火,火星子跳跃着噼里啪啦的作响,更衬的山谷中万籁都寂,阒然无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 鹰隼复归 “妹子,没落下什么东西吧?”一大清早,李隐将一应腰刀c水囊等事物都挂在肩上,和缓地抚着“穿云”的马鬃问道。 “没有什么了。隐哥,咱们这就回去吧。”云娘走到马前,伸手去拉李隐,李隐拽住云娘的手,用力将她托上马背,自己也跟着翻身上马,两人一前一后坐了。李隐轻轻挥了挥马鞭,胯下的“穿云”似有所感,一声嘶鸣扬蹄而去。 山谷中地势高低不平,人走起来本来甚是费难,可穿云起步便奔驰如飞,两人眼见两边山景次第飞过,不多时便已出了入山时的狭窄山口,出了山口又向前奔驰一阵,沿着玄水河畔不到半柱香的时辰,就能看见远处稀稀落落的洁白帐篷了。 “咦。隐哥,你觉不觉得,好像哪里有些不对?”云娘仰头望着天空,忽然问道。 “妹子。你觉得哪里不对了?”李隐一手催促着穿云,一边问云娘说道,“昨天的风暴那么大,大娘就自己一人在家,不知道是不是卷失了许多牛羊,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兴许还能帮上些忙。” “不对。不对。”云娘看着天空努力地摇着头,似乎竭力回忆着什么,“一定是哪里不对,就是有些想不起来了。隐哥,你先叫马停下来,让我想想是怎么回事。”李隐见云娘心有所思,拉紧了缰绳,穿云知会人意随即放停了脚步。 “妹子。你在想着什么?”李隐见云娘对着天空出神,抬头一看,忽然见漫天鹰隼盘桓周旋,也不由得问道,“怎么这天上,突然多了这么多的鹰?是部落里的人要去打猎么?”自从白狼山崖跌落之后,李隐记忆损失大半,部落中事情本来一点也不记得,不过倒也见识过几次部落里的人牧羊打猎,每每都是以雄鹰作为前驱,以为向导,只是没有同时见过这么多的鹰罢了。 “隐哥。你刚才说什么?”云娘瞪大了眼睛,转头问向李隐。 “我说这天上的鹰很多啊。”李隐不明所以的说道。 “不是这一句,是后边那句。”云娘紧紧盯着李隐说道,生怕走失了什么。 “我是说这么多的鹰放出来,是部落里的人要去打猎了么?”李隐尽量重复着之前的一字一句。 “对了。打猎!就是打猎!”云娘几乎大声喊道,“他们来打猎了!” “妹子,你说的是谁来打猎了?”李隐见云娘脸上惊惧,也慌忙问道。 “隐哥。快,咱们快回去!部落里可要出大事儿了!咱们边走边说。”云娘催促道。 李隐听了奋力扬鞭,猛地催着穿云奔驰,一路上才将云娘惊惧的原委听了个大概。 原来云娘五岁上的时候,部落里来了一群抄掠抢劫的外族人,要求整个部族把最好的东西全都交出来。当时部落里的年轻人不愿意屈服,表面上虚与委蛇,暗地里则想着反抗,谁料那群外族人甚是精明,不但识破了族人反抗的想法,还将领头的年轻男人都杀了。剩下的人见己方力量太小,不得已只好将部族中最好的牛羊全部交了出来。那群外族人本意在劫掠而不在杀人,得了东西便也欣然返还。这事本来发生是在十年之前,云娘那时候年纪尚小,本来也记不清什么事情,只是那些外族人劫掠得凶狠,给有幼小的云娘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云娘清晰地记得,那群外族人来到部落之前,便是有一大群鹰隼在天上盘旋,这些鹰隼可以说是外族人打猎之前的前导,只不过他们的狩猎不同于寻常的草原民族,不是以自己猎取野兽为目的,而主要是狩猎其他部族的牛羊,所以这群外族人的狩猎,更准确的说,更像是对人的狩猎。 “妹子。这群人十年间都不曾来过,怎么会今日突然来了,也许是你想得多了罢。”李隐望着天上鹰隼阴沉沉的一片,越飞越低,像是随时准备啄食草原上的人一样,心中虽然隐隐觉得不安,但还是尽量安慰云娘。 “不会记错的。隐哥,这些鹰在天上飞的样子,和十年之前一模一样,你若不是忘记了以前的事情,应该记得比我还要清楚些。”云娘说的坚定,在马背上皱眉凝望着远处。 “妹子。不管部落里到底怎么样,待会都不要莽撞,好么?”李隐忧心道,心想着十年之后外族人又来入侵,可能性似乎极小,但云娘的表情又由不得人不信,自己既然全然不记得之前的事情,那也只好先听她的了。 云娘听罢点头答应,李隐心中稍安,一路策马行去,斑点般散落在草原上白色的帐篷渐渐显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李隐和云娘从马上下来,悄悄摸进部落,巡视了几处,见到许多帐篷内都是空无一人,相互对望一眼,心中都觉惊异,一直摸回到家中的帐子里。 帐篷中一切如常,炉子上还热着一壶奶茶咕噜噜的叫着,只是史大娘并不在内,云娘将茶壶提了起来,看看炉中火炭说道,“这该是早上热的茶,炭火烧成这个样子,娘应该出去的时候不久,隐哥,咱们出去找找吧。” “嗯。”李隐将随身所带事物都放在帐子内,只是背上仍旧背着长剑,腰间跨着宝刀,又从壁上取了一张雕花的大弓和一斛箭随身带了,云娘见了心中领会,也将腰刀随身带着,紧紧跟在李隐身后,走到门口,却看见李隐举手拦住。 “这地方的部落,十年前咱们来过一次,如今可比以前更加富庶了。这回要不好好宰上一次,岂不是入宝山空手而回。”帐子外一个声音说道。 “话虽是如此说,十年前的时候大唐国力衰微,想要拿什么自然由着咱们,可随后长安就换了皇帝,一晃就是十年没敢再来,如今不过是趁着突厥和契丹的阵仗来捡点儿杂碎,不然这白狼山虽然偏些,也是大唐的国境,你当咱们真敢来的?”一个声音说着。 李隐和云娘贴在帐篷上仔细听着,互相点了点头,都知道所猜不差,看来十年前的那一伙儿外族人真的去而复返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 分头行动 苏禄听见墙头上脚步声响的蹊跷,矮了身子蹲在墙下四处张望,远远见了三个黑衣夜行人从墙头匆匆掠过,心中念道,“这三人夜里出来,多半没有什么好事,不知道他们往东去了什么地方。”疑窦一生,身子就按捺不住,从地上霍然站起来,一个鹞子翻身纵上草料堆,四处轻轻摸了几下便蹿上了坊墙。 立在坊墙之上借着月光寻去时,那三人中的两人已经不知淹没在何处,只剩下末尾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一闪,也消失在东边了,“这才多大功夫,怎么一转眼人就都没了?八成就是从那里跳了下去。”苏禄主意已定,扣紧腰间寒月刀,屏息静气地沿着坊墙一路摸过去。他身形稍长,本来不易隐藏,忽然见坊内大树枯枝上挂了几只伶仃的寒鸦,捏了枚石头投去时,惊得那寒鸦扑腾一阵,呱呱地聒噪起来。 “谁?”黑暗中一个声音低沉的问道,显然是被惊起的鸦群下了一跳。 “什么谁?”一个声音轻轻地说着,不过听起来不像是回答,倒更像是蔑视,“这儿就咱们三个,哪有什么人?平白的姓了个‘能’字,胆子倒数你最小。” “阿浩,你什么意思?”低声的嗓音有些发怒说道,“仗着有人给你撑腰,就真当我怕你不成?” “怕我倒是未必,就算你怕了我,嘿嘿,我也不觉得有什么趣。”叫阿浩的人嬉笑说道,“只是你怕的不是别人,而是幽州刺史张嘉贞张大人吧?” “哼。你这样说,便放开胆子自己去做罢,一把火的事情,何必去这么多人,你放着金银不要,为什么要与我平分?”姓能的低嗓音说着,脚下蹭蹬几步,似乎要转身上墙离去,猛然吓得苏禄吃了一惊,忙将身子缩进一处背光的黑色树影里藏着。 寒鸦叫声一过,只听见一个新的声音说道,“二位兄弟都是自家人,何必做这些口舌之争?这幽州城明处说是张大人管着,暗地里确是二位兄弟为大,你们一个城东一个城西,说起来也都是半个牧首一样,偌大的幽州城里,可还有第三个这样的人物?不是兄弟说,今晚这件大事,缺了你们哪一个都是不成的。”这人说着,已经将姓能的一把拉住,“能兄莫生气,田贤弟爱开些玩笑,咱们都是知道到。” “原来这两个人一个姓能,一个姓田,倒不知调解的这人又叫什么名字。幽州城听说是刺史和节度使共治,又以新来的张刺史为大,什么城东城西的半个牧首却是没听过的。”苏禄心道,把身子有稍稍伏得低些,四处观望了一阵,见这坊中到处都是些仓库,有些库门依稀能看清写着一个大大的“粮”字,忽然明白姓能的那句“一把火的事情”是何意,“莫不成,这三个是来烧粮的?” “李军爷,咱姓能的就是走江湖卖力气的,多承李爷看起的,才能在这幽州城里混下去,别说是裴大人,就是军爷你一声吩咐,咱也是水里水里去c火里火里去。你就说怎么办吧。” “呵。这个好说,这左近一片幽州市上的粮库,都是外来商客贩用来囤积运到幽州的粮食的。如今裴大人的意思,二位兄弟想来也都清楚了,这粮食断然不能留到明天,只需要一把火,东西两头各自烧起来,一直烧到天明,只要明早幽州市上没有一个粮商的粮食低价贩卖,便算是二位的大功一件了。”姓李的阴森森的说着。 “看来他们真要烧了这些粮食。”苏禄心中惊道,“若不是方才有人施舍,我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这天下间的穷苦人甚多,就算是幽州城里,也不是没有穷人的,单说严老爹和严庄,如今不知道在幽州过得如何,这般暴殄天物,一把火将粮食全都烧了,也不知道他们与这些商贩有多大仇怨。这命令是个姓裴的大人下的,看来这官儿,不是什么好官。” “好。”姓李的军汉抱了拳对着身前二人笑道,“如此,我便恭候二位兄弟的佳音了。此处路径已经探得十分明白,卯时一到,二位兄弟自来军府寻我,节度使府自有高楼以供畅饮,这样儿,城北的大火也不怕看不明白了。啊?哈哈哈。” “看来这两个城东城西的什么半个牧首,多半是城中的两个混混儿,一个霸住东边,一个霸住西边,答应了这个姓李的军汉放火烧粮,这军官虽然和大哥一样姓李,却是不及大哥万分之一,心地这般的坏。”苏禄想着,“这两个混混儿应当还有帮手,兴许是常给官府干些脏活的也说不定。只是他们三个在这里,我贸然下去,又不知道敌得过敌不过?若是抵挡不住,撞破他们这惊天的秘密,定要取了我性命灭口的。”心下想着,一时间犹豫不定。 “李大哥放心就是。卯时一到,保准幽州市西面粮库一片灰烬。”姓田的那个说的轻挑,好像是小孩子在玩耍一场游戏。 “李爷放心。姓能的别的不能,这杀人放火的功夫,还不至于比那个差了,我回去就吩咐手下的兄弟,一定做的叫裴大人满意就是。”姓能的满不在乎的瞥了一眼姓田的,同样说的胸有成竹。 “这大火一起,哪里能长了眼睛,势必牵连坊巷人户,现在又是大半夜里,牵连开去,还不知道要赔上多少性命,他们只顾着自己,心上不知道可曾想过百姓没有?”苏禄看着三人要分头行动,心想自己若是跟了能c田二人中的一个去了,另一个便会在城的另一头烧起来,那就无论如何也是免不了损伤,看他二人语气之间似乎还有些竞争的意思,放了那个过去,都不是上策,说不得只能在此处一起拦住他们三个了。 苏禄握紧寒月刀,正欲从坊墙上奔下突袭占个先机,却看见对面黑匝匝的树枝中忽的蹿出一个身影来,那人手持一柄没有剑尖的残剑高声喝道,“狗贼。休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二章 以二敌三 李c能c田三人忽见墙上跳下个人来,都吃了一惊,姓李的军官反应最快,立时抽刀护住自己,姓能的暗暗攥了拳头,姓田的什么防备都没有,只是倒退了数步,却一直退到李c能二人身后。 “你是什么人?”姓李的军官喝问道,他身上虽然穿的是夜行衣,说话的口气不改往常,仍是对人发号施令的样子。 “哼。凭你一个贼,也配问我是什么人。”那人手持短剑立在黑暗之中,望着三人丝毫不惧,见李姓军官问名道姓,立刻还了一句嘴,“我还要问,你是什么人呢?” “本将乃幽州刺史府张大人麾下校尉营军官,你携刀带剑半夜摸到这里,偷听军官说话,已经是犯了大忌讳,按军法,当斩!”李姓军官说着,面上已经是杀气沉沉,持短剑的人离得太远虽看不清,但姓能的汉子却是看的清清楚楚。 持剑人微微沉吟,忽然大笑起来说道,“幽州刺史张大人府上的校尉?亏你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幽州的人,谁不知道张大人如今在市上收粮,你们不敢去刺史府上放火,就跑到幽州市上来烧粮商的库房,显然是给张大人出难题的,还敢自称是张大人的部将。今日便捉了你们三个贼,看看张大人识不识得。”那人说着,已经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好小子!有种说嘴,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命看明天的日头了。”姓能的混混儿火气甚大,见来人张口闭口不是“狗”便是“贼”的,刚才与姓田的混混较劲本就火气未消,现在听了来人言语不逊,更挑拨的自己胸中火起,也不顾对方手中有剑,蹂身而上想要先发制人。 持剑人见姓能的连句话都没交代就要开打,故意冷笑道,“贼便是贼。连江湖上的规矩也不讲。要打陪你便是,只是既然捉贼,那也顾不得公正不公正了。这柄剑虽然断了,收拾你还绰绰有余。” “少说废话。”姓能的大吼一声,一拳砸去,持剑人身形一晃闪出空当,这一拳砸在树上“嗡”地一声闷响,惊得寒鸦又起。姓能的出招威猛,招招皆是势大力沉,持剑人全凭身法闪躲与剑刃遮蔽,到这没让对手占了丝毫便宜。 “这小子武功绝不再能元皓之下,怎么只是一直拿着剑遮挡,却不还手?”姓田低声问道李姓军官。 “他在试探。在试探咱们的功夫。”姓李的军官横刀提防着答道,眼睛看着持剑人和能元皓。 “这小子武功再高,也不是咱们三个人的对手,不如一起上,立时便可结果了他。”姓田的与李姓军官对看一眼,都是心照不宣,姓田的出手稍快,先行加入团战。 “不好。这三人合力,只怕这人要吃亏。”苏禄在墙上伏了半晌,见李姓军官也要迎上去三面夹攻,忽的从墙上跳下来,一刀向着军官劈过去。 那李姓军官见墙头又飞下一个人,提刀一拦,两刀相撞叮叮地碰出火花来,苏禄来势甚猛,加上军官心中惊疑,不知对手高下,不敢硬接一刀,是以苏禄这一下反倒逼退了李姓军官数步,只听那军官冷冷问道,“你们是一伙儿的?” “以多欺少,路见不平罢了。”苏禄回头见持剑人与能c田二人空手相斗,丝毫不落下风,心想自己只要拖住这个军官,就能脱了险境。到了天色亮时,城中自然有人四处寻查,那时候有官兵相助,这三人就一个也跑不掉了。想着就将手上寒月刀刀背一翻,他本意不再伤人,所以只以为刀刃应敌。 那李姓军官见了,以为苏禄与持剑人是一伙儿,翻转刀背是想要生擒三人,与持剑人拿了一柄断剑是异曲同工,这无异于羞辱自己,心中火起说道,“哪里来的不长眼的?都到这来送死。”说着一刀横劈过去,刀风呼呼作响。 苏禄见军官一刀劈来,不愿硬接,只想着尽力拖延时间便是,左右闪躲,刀背偶尔与军官撞击几下,也是甫一交接便即离开。那军官见苏禄手中全是虚招,渐渐也看出对手有意拖延,只是一时半刻绝对战不下来,手中出手更辣,一手泼风刀法呼啦啦使将出来,刃风甚劲,直刮的苏禄脸上生疼。 “这刀法本来平平无奇,只是他劲力太强,我接住了刀招,这刀劲却不能全都卸掉,怕是刃锋不久就会伤人。”苏禄分神闪躲稍慢,军官的刃风便带过衣角,“刷”的划下好大一块皮裘。 “这是我娘做的!”苏禄瞪着眼睛冲李姓军官吼道,刷的一刀砍去,军官利落的一个铁板桥,扳直了身子后退了几步笑道,“那就回去找你娘吧!” “费什么话?还不动手!”持剑人冲着苏禄喊了一句道,显然有些招架不住,苏禄看了一眼,能c田二人一拳一掌绕着持剑人,一个招式威猛,一个掌法轻灵,能元皓的拳头上不知何时已经套了一个铁拳套,姓田的那人掌法飘忽,只在一旁策应,处处袭击持剑人背后,持剑人也似乎对铁拳不甚理会,只是闪躲着背后姓田混混儿的掌法。 见到己方渐渐占了下风,苏禄掂过了刀背,去用刀刃迎敌,姓李的军官喝了一声“好”,手中泼风刀法耍的更加圆熟,两柄锋刃相交了三十余合,刀刀都是硬碰硬的功夫,那军官心下也自狐疑,“这人穿的破破烂烂,直像是个泼皮,刀法倒甚是了得。” 苏禄凝神迎敌见军官刀招亦高,心中也自不停地盘算道,“如这般打下去,持剑人吃不住要被那用掌的偷袭,那时候我二人的性命可真要葬送在此处了。哎!要是大哥c二哥同在此处,可就好了。”想到两个结拜义兄,苏禄脑袋中突然间灵光一点,扭头冲着坊墙黑黢黢的树杈间大声喊了一句,“大哥c二哥,这三个扎手得很,别看了,赶快下帮忙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 混战一气(求推荐!求收藏!) 李姓军官听见苏禄回头叫人,心中惊惧道,“这些人果然是一起来的,看来张嘉贞真是狡猾,早就先行预料到裴大人所想,特意预备了几个人在这里,专等我们进套子。”抬头朝着坊墙上一看,果然苏禄求援之后,两个黑色人影从上面纵身跳了下来。 那军官见来人甚多,虽然始料未及,但惊讶比之苏禄,却有大大的不如了,“怎么真有两个人在上面?莫不是我来时,便已经跟在身后了?不对c不对,若是他们一直跟着,我绝不会一点儿也察觉不出来。我方才与这军官打了许久,多半他们是刚刚来的。可我一叫,他们就立刻跳了下来,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苏禄越想越惊,不知来人是敌是友,回头看去,只见身后的两人都带着黑巾遮面,因为离得近,从眉眼之间打量,也能察觉出一个面目可亲十分和蔼,倒像是与自己旧相识一般,微笑着看着自己,另一个却脸上冷冰冰的直勾勾盯着自己,虽说不上有什么敌意,但总是被看的不舒服。 “他们既然在这时候跳下来,至少不是和这军官一伙儿,我可千万不能漏出半点儿破绽。”苏禄心中想着,嘴上讪讪说道,“二位兄长来的正好,便帮我一同打发了这几个贼人,同捉他去见官吧。”苏禄口中不喊“大哥”c“二哥”,想着便不算违背了结义之誓,这两人一看就大着自己几岁,叫他们一声兄长,那自然也不算什么的。 姓李的军官听苏禄与来的两人招呼的如此亲切,那二人虽然不言不语,却也未曾否认,那定是眼前这衣着破烂的小子招来的人不假了。军官见情势不妙,没等苏禄再次开口,收刀拱手指着持断剑人道,“今日原本只要擒这拿剑的一个。不想与这位小兄弟结了误会,正所谓不打不相识,三位兄台但请自便是了。” “我们这里有四个人,你尚且嘴上逞能。快叫你的人住手,否则别怪我们不好看了。”苏禄见身后两人都不言语,想着两人当非是对手,放着胆狐假虎威地对能c田二人说道,“如今只捉这个冒充军官的,你们两个不打紧的,饶了也不是不可,只是以后,不要再为虎作伥了。” 能c田二人见突然冒出两个人来,也不敢恋战,一个收掌,一个收拳,持剑人见二人不在上前,也横剑而立,扭头看见那两个带着面巾的人,似乎认出了来人,于是说道,“是。”持剑人字从口出,看见苏禄面上神情,忽觉不妥,顿了顿又说,“是你们啊。正好,如今一举捉了这三个贼,也算是大功一件。”嘴上虽然如此说,却并不再动手。 “今晚谁也不捉谁。此事到此便算了解。”一个蒙面的冷冷说道,又用冷峻的眼光扫了一下四周。 “这。”苏禄想着这二人不是自己招来,是福是祸尚在两可之间,也无法阻拦什么,只好说道,“也好。今晚的事到此为止,只是你们烧粮的诡计不能再行了,若在发现时,那可不能像今夜这么轻松了。”心中却想,“了了此处,我自去官府报信便是,那时候刺史府有了防备,也不怕几个泼皮混混的小把戏了。” “如何能轻易放了,这三人要烧粮商的粮食,分明是想阻碍刺史张大人筹粮事宜,这等贼子不除,天理何在。要放你们放,张巡可不放人,你们三个,今日休想轻易走了!”那持断剑的人用手指点着军官c能c田三人说道,原来他正是前几日在幽州城外打虎归来的张巡。 “他叫张巡?”苏禄疑惑的看去,心中念道,“这人年纪虽小,倒是个好汉子,怕不是前半夜客栈里施舍我干粮的那个张巡吧?”正要发问,只见张巡剑花一抖,已经向着能元皓刺了过去。 “陪你便是!”能元皓从怀中抄出一双铁圈套在手上,双拳朝着剑尖直迎过去,斗了两招,转头对姓田的混混说道,“田乾真,在边上儿看你娘的戏,一起来。”那田乾真打量着一眼对面的两个蒙面人,又看看缠斗在一起能元皓和张巡,笑了一声道,“哎呦。娘,我来了。” 他这一句逗得苏禄又奇又气又好笑,奇的是能元皓骂他看戏,他却不以为意,竟然还会上去帮忙,气的是对方气焰嚣张,虽然自己c张巡与两个蒙面人都不相识,但对方面对四个人仍敢出手,好笑的是能元皓一句“看你娘的戏”,田乾真却歪解成“能元皓是自己的娘”,看他与张巡打架,便是“看娘的戏”了。 正想着,田乾真身子已经飞出,又是方才二人缠斗张巡的办法。不料那两个蒙面人却行动更早,突然横在当中,一人一掌轻轻拂走了田乾真击出的双掌后,又转眼分别向着张巡抓去。本来在场的人均以为二人击退田乾真后,自然是去抓能元皓的,不意两人却翻到张巡身后,各自捉住了张巡一条肩膀。 能元皓见情势陡变,稍一回神,一拳直打张巡胸口,张巡双肩穴道忽然被制住,上身已经软成一片,再也无力挥剑,看着两个蒙面人疑惑不解,心中暗叹道,“官军从贼,我命休矣!”眼见钢拳便要砸中胸口,两个蒙面人又是一人一掌拍在能元皓肩上,只接将其震回到军官和田乾真站着的地方。 “你们自走便是。”蒙面中的一个温言说道,却又让人不寒而栗之感。 田乾真与能元皓分别吃了两个蒙面人的一人一掌,均已知道来人功底,都看着军官,李姓军官见二人面上神色,便知两个蒙面人武艺不低,知道今日决计逃不了好去,更何况这二人敌友难辨,若是落进什么圈套里,可就不妙了,于是说道,“好。两位兄台执意如此,今夜就到此为止!我们走。”能c田二人本是这军官邀请来的,听他说走,也都跟了去,只是田乾真一言不发,能元皓却重重“哼”了一声。 军官c能c田三人消失在坊巷的黑暗之后,月光下只剩下苏禄c张巡和两个蒙面人。苏禄见那两个蒙面人已为张巡除了穴道,将他放开,张巡怒气冲冲盯着两人问道,“你们是幽州刺史府的校尉,本想你们也是好汉子,谁知道却做出这种勾当!他们要分头烧粮,你们为何不拦?!” 那两个蒙面人听了,不慌不忙各自除去黑巾露出脸来,一个果然冷面,一个笑得温暖。两人同时发声,嗓音便显得又冷又热,说不出的奇怪,让人听了直如沸水泼在寒雪上一般,“奉幽州刺史府张大人令,水火校尉向润容c何千年,特请张小英雄入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四章 成竹在胸 “许大人的意思是?”会客厅中灯火通明,张嘉贞坐在中堂的主位上,对下首位子上的许澹问道,他显得心气平和,丝毫看不出遇见了什么棘手事情。 “万一裴大人真这么做了,好好地一局筹粮的棋,不是前功尽弃了么?刺史府若是抽调不出人手来,我把府邸那些仆役全都派出去,说什么也要守住幽州市上的粮库。”许澹见张嘉贞态度安闲,简直有点摸不着头脑,又问道,“张大人可是预先做了准备?只管在这里取笑许某?” “唉?那怎么敢,堂堂的营州都督,我张嘉贞可是吃醉不起啊。”张嘉贞捋须而笑道,“今夜刺史府只派出去了两个人,不过,都和粮食的事情无关。裴伷先想要烧粮,由着他烧便是。” “由着他烧,难道大人已经筹够了粮食?这才三天啊。”许澹仍是一头雾水,“就算筹够了粮食,何妨在筹集一些,和突厥开战,粮草供需那是源源不断才好,粮食拿在手里,也不怕它咬了手。更何况,要是幽州市上粮商的粮食被一把火烧了,这事情算是民政,裴大人的节度使府只管兵勇自然是袖手旁观,幽州市上的商人手眼通天的不少,要是他们趁此机会,纠集起来到刺史府来闹事,那可就有些麻烦了。” “游手衣食,百姓的生计就是被这群人搞坏的,粮商要是敢闹事,一并关了就是。至于裴伷先,他不放火还好,他要是敢放火,老夫一本参上去,别说他官帽保不住,还要给他来个流放三千里。皇上虽然远在长安,可他烛照千里,心里比谁都明白。裴伷先那点儿小动作,哼。”张嘉贞嘴上说的话又狠又明白,却是满脸的风平浪静。 许澹终于明白了张嘉贞何以稳坐钓鱼台的原因了,原来张嘉贞早就算计好了,这幽州市上商客的粮食一旦烧毁,无论是裴伷先还是粮商,哪一个也讨不了好出去,一旦处理完这两个阻碍自己的力量,幽州城就彻底的由张嘉贞来掌管了。那时候,不但张说一党的裴伷先被彻底击垮,就连这些闻名全国的商客,只怕也要在幽州城重足而立了。 “这恐怕才刚刚是一个开始。”许澹在心里想着,“或许,幽州粮草的事情,张大人老早就已经和皇上打过招呼。其实别说是当今圣上,这幽州的粮食要是出了事儿,但凡是个通晓朝廷局面的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是谁做了手脚。张说张嘉贞斗得这么凶,哎。” “许大人一片忧国之心,让人十分感佩。夤夜到府上通信,不曾吃得一口茶点,一起用过早膳再去吧。”张嘉贞见许澹若有所思,也觉得自己方才说的有些过火,岔开话题问道,“许大人是我朝良将,嘉贞老早便有一事想要请教。” “那可有劳府上了。”许澹欠了欠身子表示感谢,接着说道,“张大人何须客气,下官自然知无不言。” “好。我想问的是,许大人掌军以来,可否见过什么兵,是能够一人连毙六七只猛虎的?” “一人连毙六七只猛虎。”许澹看了张嘉贞一会儿,不知他何以突然问出这话来,沉吟说道,“惭愧。一人同时斗六七只猛虎,还能全部将其击毙。许某从军数十年,还未见过一人,就是下官自己年轻时弯弓驰射,若是猛然见了六七只虎,别说能否将其击毙,就是全身而退,还说不准呢。” “嗯。”张嘉贞琢磨着许澹的话,觉得和自己所思所想相差不大,又道,“昔年在天兵军中掌兵时,众将士虽然皆有勇略,要说一人能够斗七虎的,也不敢说有几个。若是我大唐士卒都有这等本事,和突厥开战时擒虎捉狼,那胜算可就大得很了。” “这般虽好。只是若要找到这样一群兵勇,实在让人难以相信,别说组成一支军队,就是找出一两个这样的英雄好汉,也算是难得之喜了。”许澹叹道,心中也为兵府的兵员战斗力感到忧心。 “不瞒许大人说,今日还真有这样一件难得之喜,不知道许大人愿意一观否?”张嘉贞笑道,见两个下人各自端了食盘上来,让许澹先取了粥,自己才随意捡了一碗。 “难道,幽州城还有这样的人物?”许澹与张嘉贞相处日久,知道他言必有所指,但心中总也难以相信有谁能够一人击毙六七只猛虎,吹开了粥面上的热气,仔仔细细地啜吸乐一口。 两人正说着,只见蔡希德从院子中的屏风后走了出来,脚步虽急匆匆的,却听不见一丝响动,他来到门口,见张嘉贞与许澹二人你来我往聊得畅快,垂手立在门口没有进来。 “小蔡。什么事?”张嘉贞轻描淡写的问了一句。 “大人。城北杀虎的那个人,已经带回来了。现在在外边候着,不知大人何时见他。”蔡希德说道。 许澹听了真有这等人物,立刻放下了粥碗,惊讶的看着张嘉贞,张嘉贞意会道许澹的意思,自己将碗底的半碗粥一股脑喝光了,撂下了碗便站起身来。 “若真有此等人,哪有不见的道理。”许澹禁不住有些欣喜。 蔡希德见张c许二人从中堂走出来,自己退到一侧,引着两人往刺史府的小校场走去。不多时,三人便已经到了目的地,这校场场地较小,规制也相对简单。它原是一个马球场改成,马球本就在王公贵族c功臣贵戚c巨商富贾之家都是极为盛行,往往官府府衙之内便有马球场地,张嘉贞来到幽州后,意在整顿风气c锤炼军心,特意将府衙内的马球场改成了小校场,用以练精兵选强将,示人振奋军民之意,颇有类当年太宗皇帝于禁中习射之壮举。 可三人刚一踏进小校场门,便听见里边锵锵啷啷的打成一片。蔡希德请示张c许二人,让自己先行进去看个究竟,没想到张嘉贞一摆手,倒是先一步抢了进去,许澹一笑,也跟着张嘉贞进了小校场。蔡希德本也知道里面情况,只是来向张嘉贞报告时已经止住,就没有多说什么,现在两位大人先走了一步,自己只好按着刀,紧紧护在身边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 水火校尉 小校场的空地上三个人斗得难解难分,仔细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刺史府水火校尉向润容c何千年与被“请”来的张巡,其实张嘉贞下的命令确实是请,只不过向c何二人遇见张巡的时机不巧,若不是两人声东击西的突袭取胜,前一晚的场面还不知道纠缠到何时,请人更是无从谈起了。 不过张巡心里怒的不是“请”的方式有些不妥,而是气不过两人放走了想要烧粮食的贼,因此来到刺史府内之后,两句话不和,便闹了一场,亏得当时蔡希德在场,才将三人拉开制住。可蔡希德前脚刚走,三个人却又开始你来我往斗起嘴来,尤其是向润容冷言冷语,几句话便挑怒了张巡,张巡却哪里知道,放走烧粮之人,二人实际不过也是奉命行事。 张巡手中拿着的仍是那柄残破的断剑,他一人独斗向润容c何千年二人,尚且自信满满,向c何二人自然不肯示弱,两人一人各自站定一边,团团的圈住张巡,只听那向润容冷冷说道,“咱们大人礼请张英雄入府,不想却是请了个不识抬举的,我二人虽然位卑职低,却也是职责所在,敢在刺史府捣乱,就别怪咱们当差的不客气了!” “好!我倒是要看看。怎么个不客气法。”张巡说着一剑刺出去,乃是一招“长风万里”,向润荣举刀相迎,手中用的是炎凉刀刀法第十招的第三个变式,张巡一剑荡开,见何千年从右侧袭来,招式恰好相反,心头陡然一惊,用了一招“明朝散发”将将把砍过来的刀挡去,心中暗暗道,“这二人刀法当真诡异,每每都正反相对,我一人分身乏术,要抵挡二人,挡过了一个,另一个便用相反的招式打来。原来以为这二人只是长于掌法,兵刃上并不怎么厉害,这可大意的很了。” 三人团团又斗了二十余招,向c何两人刀招越出越奇,最后竟然全无章法,浑然不似刀招了,不过因为二人所用招式全然相反,张巡仍然急急招架,不敢有丝毫的分神。其实向c何二人用的这套刀法,倒也不是曾经的艺业所在,而是二人几年前出去办案子,偶然得到的。 那时的向c何二人还是蓟县县尉地下的捉捕,县尉对两人颇为器重,常常倚重他们处理重要的案子。有次遇见了一个扎手的亡命之徒,二人直要追出了县域,可那人武艺甚强,二人合力不但没能捉住,反倒双双被打成重伤,那歹徒正欲取二人性命时候,他们却被一蒙面人所救。蒙面人救下二人后,随即传了二人一套刀法,名为炎凉刀法,授了二人一套双刀,就唤作炎凉刀。 为了让二人能够懂得刀法之精,蒙面人双手各持一柄利刃,将这双刀刀法使出来,可谓是水火相济,正反相合,威力出奇的大。按那蒙面人授刀时所言,这炎凉刀法专平天下间炎凉事,专诛人世上炎凉人。向润容容貌冷酷,让人见了便有彻骨之寒,何千年一派祥和,说话让人如沐春风,正是用此炎凉刀法的上上人选,蒙面人可惜二人是上天造就两个好汉子,做的又是铲除奸恶的好事,所以才传了他们这套刀法。 二人得了刀法之后,想着那日捉贼险些丧命,自此勤加苦练,武功精进日甚一日,可两人无论若和琢磨,都始终不能一人舞动双刀,双手打出全然相反的刀招来,倒是一人分用一套刀法,便能得心应手,行云流水。何千年想着二人资质有限,不能如蒙面人那般一人习此刀法,便提议与向润容分别演练一路,果然效果增益,终于有所成就。 两人自此遇到大案,都是双双同行,对方是一人,他们是二人同去,对方是一百人,它们仍是二人同去,再也不多带一个丁勇,每次出手,绝不空手而归,势必将人犯擒拿归案。办的大案要案多了,便在幽州地界渐渐传起来,有的贼匪听说蓟县有两个了不得的捕快,便不敢前来闹事,而不信这个邪的,便都一一落进法网了。 无奈的是二人没有学识功名在身,无论做出什么样的业绩,终归不过是小县之吏,功劳自然全都归了上司,来到蓟县的县令,只要不犯要下大事,三年任满,没有不升迁内调的。可二人干的久了,方才各自升了个兵曹c仓曹,张嘉贞到了幽州后,四处求方文武异能之士,听说蓟县这样两个能人,便连拔数级,召到刺史府衙做了校尉营校尉,亲自给二人取名为水火校尉,纳为亲兵之列,同时让向润容充了清化府的折冲c何千年充了政和府的折冲,恩遇不可谓不高。 向润容c何千年二人得到宰相位出镇幽州刺史张嘉贞的青眼,自然感恩图报,一腔热血全都用在报答刺史张大人知遇之恩上,可以说是张嘉贞令出必行,丝毫也不懈怠,不管是城防缉捕还是练兵征募,只要张嘉贞令到,二人便立即执行。 眼下二人见张巡在刺史府闹开,虽然校场本来就是演武之地,可职责所在,总也不能看着张巡胡来,纵然他是张大人命令请过来的,刺史府的平时的规矩可也不敢因为这个坏了。向润容与何千年这一套炎凉刀法的配合已经不知道演练几千几万次,如今张巡剑法虽然不低,但毕竟经验寡少,见二人刀刃招数c劲力均是阴阳相济c正反相合,明知终究不敌,可胸中愤怒难抑,自然是要打下去的。 “大人。这个叫张巡的小兄弟,好像快要撑不住了。”蔡希德怕有什么闪失,紧紧按着腰刀,对张嘉贞说道。 “许大人。你怎么看?”张嘉贞没有答话,却微微一笑,看了一眼身边的许澹问道。 “水火校尉名不虚传,这个少年不是对手。再有招,怕是就要输了。”许澹嘴上称赞着向润容与何千年的武艺,眼神里也向张巡投去赞赏的目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六章 初入族学 清河城外崔氏庄园的族学又多开了一堂,按照族长崔世烈的意思,这一堂是用来容纳最近新进庄的崔氏旁系子孙的,一共是三十七人,整整齐齐的凑在一起后,又去城里重金请了一个饱读诗书的老举子,专门教习孩子们《五经》的。这一日大清早,庄北的族学瓦舍里的便聚齐了这一群新来崔家的孩子们,人数虽然不少,可都排着队列站在学舍的房前恭谨而立,没有一个敢多说一句话。 “老师傅。这边儿请。”族学聘请师傅看起来是件小事,但确是事关崔家百代兴衰的大计,所以姜伯龙虽然职使是官家,也仍旧奉了崔世烈的命令亲力亲为,不敢有那么一丝一毫的懈怠,看见学舍外站着的天真质朴那些孩子,姜伯龙在心里一笑,觉得真是不错。 “劳烦总管一路牵引了。”新请来的老师傅步履慢腾腾的,一看便知道是上了年纪,他的胡子已然全都白了,一大片长髯铺在身前,边走边在身前晃悠着,姜伯龙有心去搀扶一阵,被这老师傅摇摇手止住。 “先生。这边是族中新选出来读书的孩子,一共是三十七个,看着都还不错,给他们说几句吧。”姜伯龙和老师傅来到了这些孩子面前,一群稚子看见来的教书先生是个颤颤巍巍的老人家,都瞪大了观望。 “孩子们。这位,便是族中给你们请来教书的师傅方明方老先生,曾经中过进士c点过翰林c见过高宗皇帝的,致士二十余年了,别说是清河城,就是整个在山东地界,那都是有名望的宿儒。如今方老先生不辞辛劳,愿意来教你们这些娃娃,大家伙一定要尊师重道,以后可要跟着方老先生用心学。将来考上了进士c辞科,不但是你们自己的荣耀,那也是整个崔氏宗族的荣耀。大家都知道了吗?” “知道了!”孩子们齐声答应着。 姜伯龙把话说完,就退在一边,示意方明对孩子们说些什么,方明眯起眼睛,看着娃娃们一群稚嫩的天真的脸庞,笑着点点头说道,“好。都进屋上课吧。”姜伯龙错愕一下,没想到方明的话只有这么简单的几个字交代给孩子们,见他转身颤颤巍巍的进了屋子,心中想着,“大儒就是大儒,尊师重教不是嘴上说的,他一句进屋上课,可比我啰里啰嗦的说上多少都有用啊。” 孩子们排着队列鱼贯而入,学舍里的位子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学舍里的几个仆从指引着孩子们一一坐下,姜伯龙见方明将要开课,便和手底下管事的交代了几句时刻照应的话,转身走了。 崔明和的位子在学舍的最后一排靠近后门的角落里,他今日来的很早,在新修建的学舍外边立了两个时辰之后,现在终于能够坐在椅子上歇上一会儿了。方明抖了抖自己的袍子,望着对面一众稚嫩的脸庞,打了一个哈欠,迷迷糊糊的说道,“老夫来到这儿,是教你们《五经》的,今日又是开学的第一天,咱们不着急讲学,先来说说五经,这里有这样一个问题,《五经》是什么?有谁知道么。” 孩子们的气氛本来活跃的很,听了老师傅发问,一时间都讷讷的说不出来,互相看来看去,最后大都沉默的低下了头,“没有人知道么?”方明又问了一句,见还是没有人回答,心中自言自语道,“听说这些孩子,是崔世烈从清河城外四处搜罗来的本族支系,原本都是些穷苦人家的,大都没读过书,那也不怎么奇怪。只是读书的底子如此差,还想着从这里出什么状元c进士,哎。当真是笑话。” “没人知道么?”方明又问了一句,口气中失望不小。 “师傅。”学舍最后一排的角落,崔明和喊了一句道。“我。我能说吗?” “哦?”方明见崔明和穿着粗布衣衫,微微有些惊讶,又问道,“你知道么?好c好c好,你若知道,便来说说看。” 崔明和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用略显稚嫩的声音庄重的说道,“汉家儒经《白虎通义》云:孔子居周之末世,王道陵迟,礼乐废坏,强凌弱,众暴寡,天子不敢诛,方伯不敢伐。闵道德之不行,故周流应聘,冀行其圣德。自卫反鲁,自知不用,故追定五经以行其道。”意思就是说,孔圣人身处于周末之世,当时王业不兴,礼崩乐坏,天子无权,诸侯恣肆,圣人便想要以圣德匡济天下,可周游列国之后,发现道之不存,无处施用,只能寄希望于后世,因为害怕大道遗废,所以便修订了《五经》来传教后世,他祖述尧舜c宪章文武,所以才编订《五经》,以成王道。” “其实,圣人尚编有《乐经》一书,只是因后世遗失,所存者《诗》《书》《礼》《易》《春秋》五部,便称之为《五经》了。子曰: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疏通知远,《书》教也;广博易良,《乐》教也;洁静精微,《易》教也;恭俭庄敬,《礼》教也;属辞比事,《春秋》教也。说的是《五经》各有功用,对人修身c齐家c治国c平天下各有所有。后世儒宗精心研磨,穷经皓首,《五经》之原典注疏传于今日者,可谓汗牛充栋。而其原典,也有诸多版本,如《礼》一分为三成《周礼》c《仪礼》和《礼记》三部,《春秋》一分为三,成《春秋左传》c《春秋公羊传》和《春秋谷梁传》三部。这些历代发觉之原著和注疏,经过太宗朝大儒宗颜师古c孔颖达分别编成《五经定本》和《五经正义》两部,便是本朝儒学入门之锁钥了。” 崔明和声音不高,一番话侃侃而谈,却说得方明十分惊讶。方明没想到的是,这个年纪不大的小娃娃还有这般学问,再看看身边的一群孩子,早都已经听得头晕脑胀c目瞪口呆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七章 不多不少 “说的不错。虽然不能尽通,但也却是说出了荦荦大端。”方明捋着长髯点头,好奇地问道,“孩子。你来此以前,可曾入学跟着旁的先生学过?” “回老师傅,来到崔氏族学前,我没有跟过先生的。”崔明和说道。 “噢?那这些东西,都是谁教给你的?”方明看着崔明和稚嫩清澈的眼神,觉得眼前这孩子与其他的相比,虽然穷苦更甚,但人又显得十分不同。 “这些c这些都是我爹生前教给我的。”崔明和半晌默然,微微哽咽说道,“我想他的时候,就尝尝自己在心里一遍遍的背诵他教给我的话。想他的时候得多了,渐渐也就记得熟了。” “是这样。没想到还是个孝子。”方明在心里叹了一句,面上却不表露,仍是一副上了年纪的糊涂样子,“嗯”了一声算是答应,紧接着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方老师傅。我叫崔明和。” “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明和,明和。名字起的好,有气魄也有气象。”方明眯着的小眼睛弯成了一个月亮的形状,然后扫了一遍学舍里的孩子们,看着他们都用懵懂无知的眼神望着自己,显然没能听懂自己话中的意思,倒是崔明和在后面诚恳的点了点头。 “啊。你坐吧。”方明示意崔明和坐下,轻轻咳了一声,接着崔明和先前的发言说道,“这《五经》嘛,简单地说就是五部书,《诗》c《书》c《礼》c《易》c《春秋》五部,这五部书是圣人孔子所传,圣人为什么要传这五部书呢?就是因为做人需要有立身之本,做事需要有处世之道,说的更大些,便是治国需要有方略经营。那么,什么才是立身之本c处世之道和经国大略呢?孔圣人在千余年前便通过这五部书,仔仔细细地全都记录下来了。我们说的读书,便是通过读这《五经》来学习圣人所传下来的教诲。大家知道了么?” “知道了。”学舍的孩子们异口同声的回答着。 “好。既然知道了。你们每个人的书案前都有两本书,一本是叫做《五经定本》的,一本叫做《五经正义》的,这本《五经正义》么,你们可以先收起来,先来看《五经定本》一书。”方明见孩子们将书册纷纷展开,接着说道,“这本书里的内容便是《五经》了,而《五经》之首,当以《诗经》为第一。” 方明说着说着便停了下来,原来他看见自己身前的一个胖乎乎的男孩儿正看抱着书看得起劲儿,可拿着的不是自己要求的《五经定本》一书,却恰好相反,翻开的是那本解释经义的《五经正义》中的一页,不但如此,还颠倒的将书拿倒了。 “嗯?”方明站在这男孩儿的身边盯了一会儿,发现这孩子浑然不知,见方明在自己身边站了许久,眼睛溜溜的转着,仰头望着方明问道,“方师傅。怎么啦?” “你的书。拿错了。”方明摇摇头,看着着胖男孩穿的比其他孩子都要光鲜一些,眼神里也有些灵光,可终究不像是个读书人的样子,倒像是贩夫之家的精明,随后在走向别处。 那胖男孩见方明停都不停的就走过去,也不以为意,扭了脑袋向后看,见崔明和抱着书看的兴味盎然,就故意摇头晃脑的朝崔明和眨眼睛。崔明和本来并未在意,只是读书之际默默记诵,稍一抬头时看见胖男孩在对自己做鬼脸。 崔明和看了一眼刚从自己身边走过去的方明,微微摇头示意对方不要胡闹,只听方明说道,“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说的是什么意思呢?”方明走到学舍的尽头,转身背着手往回走,胖男孩立时回转了身子,仍旧保持着方才读书的样子,仿佛听得津津有味,若有所思。 “好。便由你来说说吧。你叫什么名字?”方明问胖男孩道。 “老师傅。我叫姜锵锵。”胖男孩听见师傅问自己名字,欢喜的答道。 “你姓姜?”方明环视了一下学舍,见两个站在门口的仆从听见姜锵锵说话,都各自迅捷的交换了一下眼神,知道有异于是问道,“这是崔氏的族学,你既然姓姜,怎么能够到这里来读书呢?” “是大伯把我弄进来的。花了好些银子呢,他c还有他。”姜锵锵指着门外两个仆从说道,“那都是我大伯打点过的,不然我还坐不到这里哩。” “你大伯是?”方明心中已经猜到了不离十。 “就是刚才引着你来的那个人,崔府的大管家啊,姜伯龙,我爹叫姜仲虎。”胖男孩笑嘻嘻的说着,浑然不在意,身下的孩子见他敢和师傅这样说话,也都纷纷小声说着他的大胆。 “我又没收伯父的钱,这事情和我说了,不怕我告诉崔家的人么?”方明问道,他见眼前这男孩儿年纪虽小,倒像是个小大人儿一般,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倒像是比普通的成人还成熟几分。 “大伯说了。说方先生是有大学问的,和孔圣人一样。叫c叫那个什么,有叫无唤,对!就是有叫无唤。不会和咱们俗人一样到处扯舌头。”胖男孩说着哈哈一笑,也不知道是为自己想起来“有叫无唤”这个词而高兴,还是为方明不会拆穿自己不是崔姓的身份而高兴。 方明听着“有叫无唤”这个词眉头一皱,知道必然是男孩无学,记得错了,虽然是阿谀之词,被他说出来倒有些刺耳,想着“有啊无啊的”,转念想起来必然是“有教无类”这个词,心下当即释然,可这孩子既然不姓“崔”而性“姜”,还真是有些棘手。 沉吟许久,方明想着此前姜伯龙对自己说新来的崔姓孩子是三十七个,现在多了他一个侄子,那学舍里的孩子就应该是三十八人,而不是三十七个。心里想着,便挨个数了数学舍里的人数,可未料想到的是,人数竟然仍是三十七个,一个也不多,一个也不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八章 课后之思 一天的课业结束,方明等着一众孩子从学舍里欢欢喜喜的跑出来,已经是黄昏时候了。他来教授孩子,本来也没带什么东西,经书典籍都是藏在自己的脑袋里的,边讲边说,边说边讲,俨然一派大宗师的挥洒自如。从学舍离开的时候,手上便也轻快地许多。 学舍的具体位置是在整个崔氏庄园的北园,这北园又分成三个部分,最里面的是花园,稍外一些的是族塾,最外层的是一片林场。如果仔细分别三者,林场是距离庄园十分遥远一些的,并不算是庄园内部的一部分,而是园子外的崔氏产业。大片的林场不但完全供给了崔氏家族工程造作的所需木料,还能够通过四处经营c转卖各道,得到不错的收益,整个庄子上上下下一年的人吃马喂,林场便已经足够支撑起来。 如今虽然已经是清河的深秋时节,但今年崔府上的事情似乎格外繁多,对关于全庄上下吃喝用度的林场采伐一事,好像显得并不是那么精心了。方明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自己就住在林场东边不远的村子里, 经历了几十年的人生风雨,看遍了大千世界的红尘浮动后,他终于在致士后选择回到了祖籍之地安居,图一个内心的平静安宁。其实,少年时候的方明也曾经满腔抱负,略带调侃和自诩向人说着,“明乎天下四方,所以名字叫方明”。可现在,他已经是八十多岁的老人了,身体虽然尚健,但“明乎天下四方”的雄心已然不再,只能辗转于书案之间,每日用些粗茶淡饭和清酒度日,怡然自得地“明乎方寸之间”了。 从学舍走回村子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可对于上了年纪的方明来说,便有点十分费难了。学舍和花园与林场的位置不同,都是安置在庄园内部的。学舍在崔家花园的东边,或者说是一个镶嵌在花园里的明珠,其实,早些时候这里并没有族塾,这一点,从修葺一新的屋顶瓦片看来就可以知道,更何况,被聘请来到崔家教书之前,姜伯龙已经和自己详细说过这里的情况。 “这些孩子虽然都是崔家的旁支,可有些确是连旁支都算不上。崔家将这些人都调来庄子上,给他们一个营生,管他们吃喝住用,说起来是周济同宗的大好事。可这事情越大,反倒让人觉得做的越隐秘。就连姜伯龙去拿着崔世烈的书信去聘请自己时,都含含糊糊的说的不那么清楚。”方明慢悠悠的走着,心里想到,“把这些孩子都团在一处,是为了他们能读书c识字,长大了能去长安c洛阳博一个功名。可是。” “崔家是几百年来的名门了。想要挑选几个族中人才去长安做官,那应该叫我去教几个或者一个可造之材,成算还能大些。像今日聚集了这么多孩子,被人佣书以来,那还真是头一遭了。”姜伯龙带给方明的聘礼格外隆重,但这不是让方明答允来庄上授书的第一原因,最主要的,是姜伯龙有崔世烈的书信在手上,崔世烈的信写的很是谦卑,尽管已经是堂堂清河崔氏宗族的族长,但信里还是处处对自己以晚辈自居,言辞恳切,谦恭自守,还时不时叫方明务必念在上一辈的交往上,来到庄上授课。 “这个崔世烈有些意思。”方明颤颤巍巍的走着,一排排的工整崭新的学舍距离自己越来越远了,他的身影被黄昏中的暗淡的夕阳拉扯的长长的,仿佛有什么不愿意要他离开的东西,“‘遍育崔氏英杰,以报圣明天子。’话是说的漂亮,可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那可就谁也不知道了。” “不过既然是说了遍育崔氏英杰,那姜伯龙的侄子是怎么混了进来的?”方明有些费解,姜伯龙并未和他提前说过此事,“要说是他瞒着崔世烈,暗自安排进来的,姜伯龙只怕不敢,而且也没有这个必要,不过是读读书,纵然是在崔氏族塾里,又有什么了不起的了?姜伯龙好歹也是这庄上的管家,要给侄儿请一个上好的师傅,那也不是什么难事。” 离开学舍越来越远,顺着石板小径一路向前,路便好走了许多,眼看就要到了进来庄子时的那个花园了,“嗯。是这里。”方明在心里自言自语着,心想自己还不算糊涂,以后不需要崔家庄子的仆人引着,也能自己找到来去学舍的路径了。 其实,今日一早来学舍时,本来姜伯龙叫人准备了轿子,可方明坐了一会,进了庄子大门便执意不肯再坐,一来是花园属于崔庄内院,纵然崔世烈盛情邀请,自己也不好一味以长者高傲自居,端坐在轿子里穿梭无忌,二来他想着此行可能要在崔庄交上数年,人情冷暖难测,自己终不成坐上几年的轿子,三来时下轿走走,自己也好认得些许路,免得被人笑成是老糊涂了。 “花园和族塾算是北园的内层,当是供崔氏大宗亲眷观赏游玩c接待宾客所用。这给孩子们上课的学舍设置在这里,显然不是随意安置的,至少从学舍的位置看来,崔世烈对这件事情十分上心,这一点,和他在信里说的一样,倒是假不了的。”方明站定脚步,眼见要走进来时花园的口径里,慢慢缓了口气,昂首向着四周环顾,“花草树木虽然凋谢了一片,但山石的布局仍是绝佳的,崔世烈园艺颇精,这园子都是自己布就。外人都传清河崔家入唐以来,官运衰微,几代没有出过庙堂上的大人物了。这话虽然不假,可是这般偌大的家业c威名,未必便不能有重振之时,单单从这假山布局的雄浑气势,便耸然间有一股傲气,了不得,了不得啊。” “只是他聚来的这三十多个孩子,大都是平平无奇的。纵然精心施教,未必能有结果。”方明摇头暗叹,“倒是那个叫崔明和的孩子不错,若是悉心栽培,将来或有所成。遍插柳枝,只成一株。不知道好事还是坏事啊。”他想着,见夕阳的光辉更加黯淡了些,便找准了路径,准备从花园的北边口子出庄,抬起脚来要走,听得身后有人追上来喊道,“方老先生,留步!方老先生留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九章 双儒救国 方明转身一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崔氏宗族庄园的管家姜伯龙,他看起来急匆匆的,身后不远处还紧紧地跟着一个四人抬的轿子。姜伯龙见方明回转了身子,脚下便稍稍放慢了了些,一边挥手招呼一边说道,“方老先生,如何走得这般快。且请稍等,稍等片刻。” 方明看见姜伯龙身后一颠一颠的轿子,便知道这自然是来接自己的,见姜伯龙气喘吁吁地过来,笑道,“大管家何必费心,寒舍离着庄上不远,老夫自己走回去便是了。” “老先生身轻体健,可真是让人自愧不如了,这轿子是早先就备下的,不想老先生自己走回来了。这么晚了来请先生,不为别的,是我家主人想请老先生吃酒。”姜伯龙说这,用衣袖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吃酒啊。”方明抬头看看天,见日头已经快要全都落山,唯独留着的一抹余晖搽在黛色山峦的峰线上,“吃了酒,老头儿可就回不了家了啊。” “老先生不必担心,庄上已经为先生备好了住处。就在学舍左近,也不怕耽搁了明日的课程。”姜伯龙笑道,见抬着轿子的几个汉子已经在身后站定,又说道,“主人白日里忙些事情,刚得了空便叫我留住先生一叙,老先生移尊赴邀,也算是帮小的一个忙了。” “呵。好,姜官家这样说时,老夫自然不得不去了。只是崔庄主一向忙碌,别因为老头儿耽误了事情才好。”方明笑道,见姜伯龙把轿子的帘子撩开,自己慢慢钻了进去。 轿子一颠一颠的走了很久,抬轿子的四个汉子一言不发,只是偶尔听见姜伯龙指点路径的声音,方明虽然年纪大了些,但耳聪目明,听着姜伯龙不时的指路言语,也能在心里大概估量出学舍和所在地的距离, “没想到,崔家的庄园竟然发展的这般大了。”方明在心里感慨着,“这崔家的族长崔世烈,还是二十年前我与他父亲一同致士时见过一面,那时他在长安还有功名,现如今早就辞了官,也不知道变成个什么样子。他这次邀我来,不知道说上些什么,若只是闲谈叙旧,那也罢了,若是说到什么紧要处,老头儿就只好先装装糊涂了。”方明正想着,听见轿子外姜伯龙一声“停”,轿子便安安稳稳的落在地上,方明收束了心神,听见姜伯龙在轿帘外说了一句,“方老先生。咱们到了。” “好。”方明答应了一声,从帘子出来,抬眼便看见一块巨石屏风,姜伯龙挥了挥手,叫抬轿子的四个汉子退了下去,然后对方明说道,“方老先生,此处是内院会客的地方,老先生请吧。”说着躬身甩手,将方明请了进去。 二人绕过屏风,就到了一方堂正正的开阔大院子,其实天色已经甚晚,可院子四周都吊了大红的灯笼,院内院外都是垂手侍立的下人在伺候,倒也显得十分有生气,“好大的气派啊。”方明心中想着,眯了眼睛朝中堂里看,只见堂上一人四五十岁年纪,侧脸上看出龇鬚十分工整,身上穿了件平常的粗布袍子,捧了一本书在那里踱来踱去,口中念念有词。方明见了,心知这人定是崔氏庄园的族长崔世烈了。 “主人读书读得入神了。老先生稍后,等我去通报一声。”姜伯龙把方明留在堂外,自己碎步曲着身子往屋子里走去,姜伯龙的身影被灯笼照着,忽忽一晃之间,便被崔世烈留神看得到了,崔世烈见姜伯龙朝堂上走过来,远远望见院子中一个稍嫌伛偻的身影,把书往案前一丢,也不说话,朝着姜伯龙摆了一下手,急急走到了院子中央,见方明长髯飘动,崔世烈稍稍端详了两眼,欢喜的轻轻捧住方明身子便拜,同时喊了一句,“世伯!” “快起。快起。”方明拉起崔世烈的将跪未跪的身子说道,“让我看看。让我好好看看。”方明说着,先是仔仔细细从上到下把崔世烈打量个遍,然后望着崔世烈的脸,连连点点头笑道,“好c好c好。二十年不曾见了,当时的少年郎如今已经成了大人物了。” “世伯取笑了。二十年前得以聆听世伯一番教诲,世侄可谓是受益良多,如今再见,当真有恍然隔世之感。世伯身子越发轻健了,当真是让人欣喜,只可惜家父十年前病逝,若是走前能够见上世伯一面,也不至于去得那般不舍了。”崔世烈说的动情,忽然让方明想起来很久以前和崔世烈父亲的交往来。 崔世烈的父亲崔宗臣是在十年前的春天病故的。这个崔宗臣与方明一样,十几二十年前的时候,都在长安城里任职,当时的方明是国子监从六品下的监丞,崔宗臣则是正六品上的太学博士。两人职位相近,于学问上更是志趣相投,交情很好,堪称莫逆。其时张柬之等发动神龙政变,拥戴中宗继承大统,二人虽然都是年介五十之人,但仍盼望着李唐皇室复兴之后,能够天日重振,施展抱负。 可让方明和崔宗臣二人没有想到的是,中宗登基后,以武三思为首的武家势力不但没有连根拔起,反倒变得更加根深蒂固。武三思阴谋勾结韦皇后,将拥立中宗有功的张柬之等五人被明升实降,赐封为五王之后寻机贬到各地,旋即分别毒害致死。方明和崔宗臣虽有力挽狂澜之心,却限于官职卑微,无法上达天听,每每于夜中相聚,终夜不眠的对席长谈,策划着铲除奸佞之策。 时日渐长,二人都意识到短时间内不可能扳倒武家势力,这不紧紧是因为朝中大臣大多明哲保身c唯唯诺诺,更因为韦皇后和武三思背后的支持者不是别人,正是中宗皇帝本人,方明和崔宗臣感到无力匡扶社稷,只好纷纷辞官,回归故里。 虽然身在草野,二人的心却仍旧牵挂着朝廷,离开长安的一路上,两人都认为相互绸缪商议,也未必能得出来什么好计策,倒不如二人分头思索,说不定还能得出意外之喜。于是方明和崔总称各自苦思冥想,分头思考救国之策,这时候,崔宗臣便邀好友方明到庄上住些时日,方明则欢喜的一口答应。 可两个人没想到是,风雨十几载的至交好友,便要在那时节分道扬镳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章 执念成魔 方明在崔家的庄子上一住就是一年,这一年来,两人虽然既是宾主,又是挚友,见面的日子却并不是很多。崔宗臣只是每日嘱咐了下人切不可怠慢了方明,便径自去钻研救国之法,而方明对崔宗臣的做法也是毫不介怀,每日吃喝完足了,便到崔家的书阁中翻阅典籍,苦思冥想。 崔氏庄子上的一应事物都自有轨辙,只要按照既定的规矩办下来,也就不会有什么大的差池,到了致士的第二年上,崔宗臣渐渐就把俗物全都丢开,全身心的投入到探求救国之法的道路上来。几个月后,因为劳神苦思,不知不觉间鬓角竟然也渐渐地白了。 一日,崔宗臣对着铜镜穿衣,忽然照见自己鬓边的白发,不由得感慨红颜易逝c年华不在,想到国家忧患,心中急火更胜,当即决定自己搬到西园的藏书阁中住下,每日叫人定时伺候饭食之外,再不见一个旁人,到后来,竟然连送饭的人都不叫进书阁中来,说是脚步声会扰了自己的思绪,只让人用吊桶将饭食c衣物c马桶等来回调换供给,自己则安心整日在书阁里冥思玄想。 那时候的崔世烈方才二十余岁年纪,对父亲崔宗臣的做法说糊涂也明白一些,说明白却不能全都了解,见崔宗臣对庄子上的人不问亲疏一概不见,对庄子上的事不问轻重一概不理,当然很是不解。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和忧虑,便亲去阁楼里求父亲下书阁。可他这一去,没料想竟然招致了崔宗臣“逆子”c“蠢材”的一通大骂。崔世烈被骂的狗血淋头,只好去找母亲来劝,盼望着母亲能够让父亲回心转意,没想到得来的结果仍是一样,母亲本是大家闺秀,被丈夫毫无理由的羞辱一番,一气之下竟然出家,没过多久便死在了清河城的尼姑庵里。 当然,在事情彻底变坏之前,崔世烈也是去西园找过父亲的挚友,与崔宗臣同样痴迷求索救国根本的方明的,只是那个时候的方明不但没有答应崔世烈向父亲求情的要求,还跟崔世烈长篇大论的讲了一番道理,让他明白他的父亲崔宗臣为何不下阁楼,埋首经籍的原因。崔世烈诉说父亲鬓发斑白如雪,本意是求方明帮忙劝说,不料想方明一听,变得又喜欢又焦急,喜欢的是崔宗臣痴学如此,早晚必能勘破治国大道,急的是挚友用工如此,竟然连阁楼都不下,那自己如何不能做到了呢?于是,竟也径自上了自己住着的东园的书阁,不再下来。 崔世烈见方明与父亲崔宗臣两人作为如出一辙,不但没能起到劝说之功,反倒连方明也似乎着了魔一般,住在书阁上不肯见人。难道真的是自己和母亲见识短浅?不能明白他们的苦心追逐的治世大道么?崔世烈想不明白何以至此,于是决定自己进京探查一番,看看父亲和方明这两位长辈回来的长安,到底变成了个什么样子。 崔世烈离开清河赶赴长安之后,崔家庄园虽然外表上看还在运转依旧,可因为没了真正做主的主人,大的事业和动作便全都停了下来,庄子上的仆从出了照常做着每日的伙计之外,就是分头给西园书阁的崔宗臣和东园书阁的方明送饭c送水,照顾二人的一应饮食起居。不过,这些看起来繁琐的事情,实际上都是下人们通过一个阁楼上下来的吊桶完成的。仆人们开始的时候还不时窃窃私语谈论着西园莫名其妙的主人和东园同样莫名其妙的主人的朋友,到最后时日渐渐长了,仆从杂役也都厌倦了去说这些事情,东园西园的人就算互相见了,也大多只是相视一笑,互相摇着头离开。 就这样时光荏苒,一晃又过了两年。 一日,西园伺候方明起居的仆从来到书阁之下,照旧将当日的午饭放在木桶里,敲了敲阁楼边的立着的消息鼓,等着楼上的方明把吊桶拉上去,可等了半晌也不见方明去拉吊桶,仆人以为方明睡着了并未听见,又加重了手劲儿,对着消息鼓敲了一阵,可阁楼上仍旧没有动静,抬头冲着阁楼上高声喊了几句“方先生”,还是没有回音。 这高耸的书阁既然已经被崔世烈下了严令不许进入,仆人也是无法可想,想着一顿饭不吃,也不至于饿坏了人,转身要离开时,却听见踢踢踏踏的下楼声。仆人站在原地小心翼翼的侧耳倾听,过了一会,阁楼的门忽然打开了。仆人揉了揉眼睛,简直难以置信,时隔两年,方明竟然从阁楼里又走出来了。 只见方明头发虽然多数花白,但尚有丝丝青黑色在,身上袍子已经脏旧不堪,却仍然是精神满面c双目有神,仆人呆呆的喊了一句“方先生”,方明笑着走上前来,拍了拍仆从的肩膀,一个人径自往西园去了。仆人见方明走向西园,转身去吆喝着报告崔世烈走前任命的管家姜伯龙,这一路上连跑带颠,自然惊得整个庄子的人都知道了。 姜伯龙怎么也没料到方明突然就下了阁楼,按照崔世烈去长安前交代的,若是下了阁楼,便该是父亲和方伯伯悟道之时。现在方明先下了楼,而老爷崔宗臣尚未下楼,那该是方明先一步悟道了。姜伯龙平日忙碌的都是庄子上的日常事务,两位老先生的事情虽然也时时上心,但终究俗务缠身,没办法照料的十分详细,方明突然从阁楼上下来,倒弄得姜伯龙有些慌了神,他一个大管家慌了神,整个崔氏庄园上上下下的人,就都跟着乱成一团了。 等到姜伯龙带着人哄哄嚷嚷的来到西园时,反倒瞬间安静了下来,因为所有的人都看见了,看见了方明就站在西园的书阁下久久的站着,他就那样仰头看着阁楼的最高层,看着那模糊不清的,偶尔在窗口闪过的一片崔宗臣的清癯身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一章 北都并州 苍山巍峨,流云几点。 无论是什么地方来的羁旅之人,只要哪一日忽然撞到了并州这个边城大府来,就没有一个不会感到说不出的胸襟开阔c豪情恣肆。这原因不是别的,正在于并州城与大唐诸多州城c乃至与历代的名城大郡都有一个全然不同之处,那就是并州既是塞上边城,又属于国家京畿。 自古以来,凡是一个王朝的帝国都城定鼎,大都只会做出一个最好的选择,如秦朝定都咸阳c汉高定都长安c光武定都洛阳c就是汉末已降的胡汉各族政权,也无一不是从一而终的,就像后魏孝文帝那样胡族入主中原的皇帝,也是放弃了平城的祖宗基业,改迁国都于洛阳的,就连隋炀帝那样四处巡幸c喜功好大的一统之主,在帝国板荡的大业十三年,也始终没有将江都作为新国都的决定。 可大唐的情况却全然不同了,而这个不同,就在于北都并州太原府的出现。 说起来话长,并州太原府在百年以前的大隋朝,还是边地上防御突厥的重镇,虽说是重镇,可再怎么重要,终究抵不过京城的重要性。隋季时,本朝的高祖皇帝李渊受到隋炀帝的猜疑,被赶出朝廷c名义上是派到河东缉捕c负责盗捕事宜和防御突厥的重任,内里确是隋炀帝希望李渊远离权力核心,不能染指朝政,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边缘人物。那时越国公杨素之子杨玄感的叛乱虽然已经平定,可朝野之间却无一不是人心惶惶。高祖皇帝李渊早识天机,看出天下必将大乱,便潜藏宏图,欣然接受任使。到了河东重镇太原府驻扎时,高祖未雨绸缪c积粮筹兵c广交豪杰,只等着万里江上改天换地的机会。 大业十三年,在屡次征伐高丽未果,贼锋遍地之时,隋炀帝被宇文化及弑杀于江都,得知音信的高祖皇帝随即打出勤王旗号,率兵直入长安,收合关内群雄。其实正当群雄争霸之际,高祖虽然麾下名臣猛将如云,但河北窦建德c洛阳王世充都是极具实力,瓦岗寨的李密更是威行万里,可谓战无不胜,令草莽群雄尽数折服。能否一统江山,仍旧是个未知数,也正是因此,高祖在举兵之后,仍命自己的儿子李元吉留守太原,保住李家的争霸失败后的重要退路。 天道自有轨辙。大唐王朝最后平定四海统江山,开创了帝国基业,作为龙兴之地的并州的地位因此得到了极大地提升,被新王朝设立为西京长安c东都洛阳之外的第三个国都——北都太原。东西二京的制度在周代便早已有之,可设立三个都城的情况,除了大唐,迄今为止还未曾有任何朝代这样做过。 并州设立为北都之后,因为其政治与军事的双重功能,其震遏之人若非皇室亲王,便是国朝重臣。远的不说,但就今上所用之人论,震遏并州方面之人,就有薛讷c谢琬c张嘉贞c张说c崔日用数位,这些人不是从龙有功的中兴名臣c就是出将入相的国朝良相,不是临危受命的塞上长城c就是可堪重寄的干城辅弼,可以说,能够做到这并州都督或者长史这个位子上的,没有一个不是皇帝的亲近重臣。 正是因为国家的重视,并州在经历了百余年的发展之后,已经成为北方响当当的名城大郡,更由于地处北边,胡汉杂处,商贾往来,增添了并州太原府的似乎永远不会衰退的盛世气象。 这一日,太原府的市坊中仍旧是如往日一般繁华似水的街衢,人流之间两个清秀容颜的人走在街市之上,一眼便能看出他们不是北方人物,只不过这街上熙熙攘攘的人实在是多了,若是没什么生意上的盘算,纵然你如何风流倜傥c潇洒不羁,也没什么人去打你的主意的。 “公子。这就是太原府啊。看起来,也不必长安差了多少啊。”信鸿肩上仍旧是背了个包裹,不过因为大部分的行李都寄存在客栈里,他只把紧要的贴身放着,背包倒是一点也不沉重了,信鸿一边走一边在人流中四处张望,对身边的王昌龄说道。 “信鸿,今日的事情,你怎么看。”王昌龄若有所思的问道,他心中还在想着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如何救下族叔高平县令王方恒的性命。 “那个姓仆固的军爷,为人倒是豪爽的紧,可是客气归客气,就怕他当着咱们的面说的实诚,实际上故意虚晃一枪,骗了咱们说人不在。”信鸿侧偏了头看着王昌龄沉思的面孔说道。 “嗯,你说得对,防人之心不可无。不过这个叫仆固怀恩的将军,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什么坏人,说不定,还真能帮上咱们的忙。”王昌龄想着方才与仆固怀恩交谈的情景,缓缓说道。 “公子怎么知道他一定是好人的。他那胡子大喇喇的,仔细看起来,还真是有点怕人。”信鸿说道,在自己的下颌上比划了一阵子,好像自己也有一部铁戟般的大胡子。 “他是从军的人,样貌粗犷些,上阵还能震慑敌人,又有什么不好的。他这仆固一族不是唐人姓氏,多半是从夏州那边过来的。”王昌龄看着信鸿比划,也禁不住笑道,“你没看见他喝茶的样子么?” “喝茶的样子?”信鸿眨眨眼睛,不知道王昌龄何意,摇了摇头。 “这个仆固将军方才喝茶时,连着杯底的茶叶都喝了个干净呢。”王昌龄说道。 “茶叶都喝了个干净,这倒没有注意,难道是他太渴了么?”信鸿仔细的想着,仍旧想不出王昌龄话中的意思。 “当然不是。我曾经在书上看过,说在前隋时候,现在的夏州地界因为有些胡族食用生肉的关系,腹中食物往往难于消化。那时候他们西迁而来,与中原人杂处之后,中原人往往送他们些茶叶布匹作为资助,一二而去,两族关系渐渐亲近。这些胡族每逢中原友人来送用于消化解渴的茶叶时,都要泡上满满一大壶,介于茶叶珍贵无比,为了能够节省茶叶,更为了表达对中原友人的情义的珍视,他们喝茶时,便会连着茶叶一同喝下去。” “公子是说,这个仆固将军对咱们表示了情义?可咱们与他只在高平县的客栈中略略见过一面,当时他也没说什么话,这次咱们又是贸然到访,若不是为了族叔老爷,可能都不回来太原府,这一来又开口便是求人的事情,他对咱们有什么情义呢?” “你说句句在理。若是平常时候,我也会这么想。只是你未曾注意到,他喝干了茶叶之后,还特意给我瞧了空空的杯底,若不是表示心意,他为什么如此做呢?难道只是客套,是我想多了不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二章 他乡故知 “公子也不必劳神苦思,既然那姓郭的将军不在军府,咱们过几日再去寻他一次便是。这又不是什么犯难的事情,何必忧心如此呢。”信鸿宽慰道。 “话虽如此,可是族叔既然被下了大牢,那便等于做实了罪名,多耽搁一日便多一日的危险,可真叫人度日如年呐。”王昌龄说着,面上神色甚是落魄,不住地摇头。 “可c可族叔老爷的案子还没有审呢,纵然是下了牢狱,但终归是罪名未定,谁又敢拿他怎么样呢?更何况,那六十六车财物已经被运送去了长安,这案子闹大了,那便不是并州府能够说的算的,要怎么样,总还是朝廷来决断的。公子,咱们还有机会的。”信鸿虽然也意识到王方恒的性命堪忧,但内心再如何焦虑也是无法可想,反倒不如安慰王昌龄几句,叫他宽宽心。 “其实他们若把族叔关在并州府的大牢也就罢了,可那仆固将军不说了么,族叔根本不在并州府尹的大牢里。”王昌龄说着,慢慢琢磨着在军府中与仆固怀恩谈论的内容。 “是啊。可他说到这里时吞吞吐吐的,只说族叔老爷不是关在并州府衙,至于关在哪里却也没说,哎!要是李朝隐大人没有这么早便回长安就好了,咱们找到他一问便知。这案子还没审完,李大人便仓促的回了长安,这事情说来也是奇怪,本来是李大人负责的,现在他匆匆走了,难道大理寺不管这事情了?朝廷也真是怪啊。”信鸿分析不出个所以然,见王昌龄执意苦思,只好说些和王方恒贪墨案子相关的事情,没准还能帮着公子提醒个一星半点儿,看着王昌龄半晌不语,信鸿在他眼前摆了摆手,王昌龄也并不在意,彷佛没有看见一般,信鸿见王昌龄想的痴了,忽然拉扯着王昌龄衣袖叫道:“公子!公子!”这一喊,才把王昌龄喊了回来。 “啊。信鸿,你刚才说什么来着。”王昌龄被信鸿一摇,神似回转问道。 “我说李大人匆匆回了长安,这案子大理寺怎么不管了。”信鸿方才说了一堆,连自己也记得不甚清楚,只好简略复述了一句,也不知有益无益。 “确然是这个理。信鸿,你猜我方才心里在想什么?”王昌龄心上灵光一点,似乎忽然明白了什么,问信鸿道。 “我只知道公子方才想的痴了,心里着急喊醒你,至于想些什么,哪还有时间去想,公子也不好总是这般思虑,这案子只怕一时半会不会有个结果,总是天天惦记着,只怕族叔老爷还没什么事情,公子倒是先要愁出病来。”信鸿嘴上劝说,看见王昌龄眼神晶莹,知道他此刻心思通明。原来平日信鸿伴随王昌龄读书,公子每每读到会心处,便会有这样的眼神,可信鸿心思不在王方恒的案子上,而在王昌龄的身体康健,一时也答不上来公子问话,只好摇摇头作罢。 “那仆固将军既然说族叔不在并州府尹的大牢里,那并州还有什么地方能关人的?”王昌龄说道,“仆固将军和咱们说的吞吞吐吐,我想了很久,多半只有一种可能。或者说这事情他职责所在,不能对咱们说的太清楚,只能言语之间旁敲侧击。”王昌龄对信鸿说道,见信鸿仍是一头雾水,只好问道,“并州虽大,可这关人的牢狱,只怕也没有几个,除了并州府的牢狱,就只剩下天兵军中的军牢了。若是族叔不在并州府尹的大牢,那就只有一种结果了。” “公子是说,族叔老爷被关在天兵军的军牢中?!若是这样,那不是太奇怪了些,族叔老爷是县令,又不是什么军官,这不是把人关错了地方。”公子在自己心中分量极重,信鸿虽然觉得王方恒关在军牢的说法也有些道理,但总归是令人难以置信,琢磨了一会儿,仍是摇了摇头。 “信鸿,我有办法了。”王昌龄心下既然明了,见信鸿猜想不透,也不在意,“是对是错,明日咱们可以去天兵军府再见上仆固将军一面,到时自然知道了。 “公子,族叔老爷要是真被关在天兵军大牢,他今日见咱们不说,明日就是再去寻他,他仍旧不会说的明白,咱们如何问他啊?”信鸿不解道。 “这个不妨碍,我明日自有盘问的法子,只是他愿意帮着咱们,我也不叫他直白地说出来,但能互相听得懂就好。”信鸿见王昌龄主意已定,便点了点头。 “前面有个酒楼,咱们忙活了这一日,想来你也饿了,这并州最好的汾酒,咱们今天可要好好尝上一尝。”王昌龄说着,笑着拍了拍信鸿的肚腹,信鸿见公子几日来愁眉不展,此刻忽然放下心事,自己也欢喜的不得了,答应了一声,主仆二人朝着集市不远处的酒楼走去。 “王少伯?前面的可是王少伯?”王昌龄与信鸿刚走出不远,便迎面走来一个人,那人与王家主仆迎面走了过去,盯着王昌龄看的奇怪,直到走到身后很远处,忽然转投喊着王昌龄的字。 王昌龄听见在这外乡有人忽然叫出自己的字来,心中好生奇怪,回头看时原来是一个乡绅模样四十多岁的人,那人见王昌龄回转身子,知道自己猜测不错,急急迎上前来问道,“你可是王昌龄少伯?”“在下正是。”王昌龄嘴上答道,眼中看着这乡绅的样子也觉得十分面善,心中急急想了一阵,忽然恍然记了起来,“杨世伯?!” 那乡绅见对方喊出自己的姓氏,便笃定没有认错了人,捧住王昌龄欢喜问道,“果真是昌龄贤侄!我还当自己眼花看错了人,如何千里迢迢从江宁来到这里?” 王昌龄在这陌生州府忽然见到熟人,也绝十分欢喜,恭恭敬敬见礼之后说道,“此事说来话长,杨世伯不在蜀中,却也来到此处,此处烦乱,不如咱们到酒楼去罢。” “好,好。正是如此说。”那乡绅被王昌龄说中心意,满口答应着,与王昌龄主仆二人一路相携,草草的问着些短长,直奔着酒楼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三章 沉浮宦海 酒楼之上熙熙攘攘,王昌龄三人寻了个僻静所在坐下,捡了一些酒菜点了,方才叙及往来情事。 原来眼前的乡绅不是别个,乃是王昌龄父亲昔年在蜀地任职时的故交好友杨玄琰。十年前的时候,王昌龄的父亲是蜀中小县的司仓,而这个杨玄琰则职在司户,由于职使位子相差不远,加上二人又都是散淡的性格,自然而然就成了好朋友。只不过,王昌龄的父亲勤勤恳恳,于仕途升迁虽然不太介怀,慢慢的也县尉县丞的一路坐上去,渐渐升成了江宁县的县令。 而这个杨玄琰的官运就实在差了些,一个蜀中司户做了许多年,仍旧不见丝毫的提拔。自从昌龄父亲升任县令,离开了蜀地之后,山高水远地虽然有心,却再也未曾见到这个旧时僚友,王昌龄清楚的记得,父亲转任江宁县令是在五年之前,也就是开元六年的时候,没想到时光荏苒,一晃与眼前的这个杨世伯已经六年未曾见了。 “凭着世伯的本事,昌龄早知便能够高升,如今提了这并州府的属员,想来却比蜀中的日子过得舒坦的多了。”王昌龄笑道,举起一杯酒来祝道,“这一杯酒,便祝世伯官运亨通。” “呵呵。好c好。贤侄快坐下,这里也没有旁人,你我不需这般客气。”杨玄琰说着,也提着酒杯饮了一杯说道,见王昌龄重新坐下,接着又说,“这品阶倒是提了一提,可我已经是这把年岁的人,说到底,也干不了多少年了,在熬上一些年头,混到致士回家养养花啊草啊的,也就是了。” “世伯说的在理。我在长安时,常听孟山人说‘人间至乐是田园。’那时候还不以为意,现在出来东北西走的久了,偶然想想江宁家中读书的日子,还真是过得清闲自在。”王昌龄道。 “‘人间至乐是田园。’嗯。这一句说得道理好,韵味也足,是能够入诗的句子了。”杨玄琰在嘴上吟哦了一句,又问王昌龄道,“孟山人?嘶,这人倒还未曾听闻的。” “杨老爷子,这个孟山人就是孟浩然呐!”信鸿抢先说了一句。 “孟浩然?他也去了长安么?”杨玄琰觉得有些难以置信,看着信鸿面上表情真切,不由得自己不信,侧过脸又问王昌龄道,“听说他是个不入仕途的世外高人,如何也去了长安?” “世伯有所不知,这个孟山人是个高隐不假。可他隐居鹿门山的时候还是二十三岁,那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还是景龙c景云年间,他这个高隐,可是在先天元年的时候,就到过长安的。” “先天元年。”杨玄琰慢慢琢磨着,对于官场中的人来说,每一个帝王年号对于他们都有着特地的意义,这与普通的百姓不同,百姓若是记住哪一个年份,无非是因为老天的蝗灾水旱,或者朝廷的免租降恩,而官场中的人则会第一时间记起那一年发生在朝堂之上的大事。 先天元年是当今圣上指掌天下的开始,也是与他的姑姑太平公主斗得最凶的一年。那一年朝廷简直可以说是经历了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许多党附太平的元老忠臣c名门望族被斗争淘汰和牺牲掉,许多为当时太子出谋划策的忠勇之士,也在那一年一步登天,位极人臣。 不管后来的人如何看待,至少在今日,先天元年是大唐中兴的一个标志性年份。 它代表着自从武后建周以来,中经韦后乱政,最后到太平公主谋逆被平定的一个完整历史过程的终结,而这个终结者则是不世出的明君——当今圣上。在这个历史过程运转完成以前,所有的人都成为了铺路者,在今上的近乎完美的政治光芒释放之前,他们就已经显得黯然失色了,不仅仅是驾崩很久了的高宗皇帝和中宗皇帝,就连太上皇,也不例外。 “他在先天元年就去过京城。贤侄的意思是,孟浩然也想去京城做官了?”杨玄琰问道。 “正如世伯所料。”王昌龄将杨玄琰的酒杯斟满,慢条斯理的说道,“孟山人先天元年便去了长安,那时候他以诗文干谒公卿名流,留下了好大的名声,如今重新返回京城,更是不得了的事情。听说张说大人在荆州大都督府长史任上的时候,孟山人便与张说大人有诗文上的往来。” “原来如此。想不到孟浩然这样的人,也不能端然独坐了。”杨玄琰笑道,“如此可也说不上什么‘人间至乐是田园’了。不是么,呵。” “孟山人想去做官,那自然是看在今上圣主,自己也想出仕有一番作为。”王昌龄说着,忽然感叹道,“可话虽然这般说,纵然入了官场,又怎会事事顺心如意的。” 杨玄琰见王昌龄说的感慨颇深,不禁问道,“贤侄可是有什么心事?”信鸿见杨玄琰看破王昌龄的心事,想起王方恒堂堂一个县令,虽然说官品不算高,可也是国朝有品有阶的官员,正有可能被关在天兵军的大牢里受罪,也不禁摇了摇头。杨玄琰见状,更知道自己所料不错,只是王昌龄不开口,自己也不好一直追问下去,只得静静等着对方说话。 王昌龄自斟自饮一杯,本来今日想要稍事放松,把族叔王方恒的事情先放一放,待到明日再寻个分教。可没想到自己遇见杨玄琰之后一番闲话,竟然兜兜转转的又回到老话题上来。 眼前这个世伯杨玄琰虽然已经是多年未见,但他是父亲挚友,早年还曾指点过自己的诗文,也算的上是半个师傅。如今在这异乡异地见了之后,竟然仍是如此亲近体贴,在街市上就喊出来自己的名字,那便没有理由不去和他说说心中的烦难之事了。 “好。世伯既然问了,那昌龄便和世伯仔细说说。也盼世伯能为昌龄排忧解难。”王昌龄点头说道,接着将族叔王方恒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道了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四章 并州海捕 “如今圣上极重吏治,按我《大唐律》来说,贪墨钱财虽然不至于死罪,但这六十六车财物,说来也确是数额巨大。更何况朝廷亲自查问,人又是早晚要送到长安去的,那时节下落如何,便不是你我二人可以作为的了。幸而如今人还在并州府里,那就还有些转圜的余地。”杨玄琰听罢凝住眉头,拈须说道。 “世伯所言不差。来并州前,愚侄想着与大理寺卿李朝隐李大人相熟,本想请他为族叔代为开脱,于公可以上呈括户之政的诸多弊处,于私则能救下族叔一命。谁料李大人突然还朝,现下赶回长安是来不及的了。幸而侄儿在泽州高平县的客栈里,曾与天兵军的将军草草有过一面之缘,明日正想去再去军府问询。” “哦?!”杨玄琰吃了一惊,“贤侄可是今日就去过军府一趟?” “正是。与世伯相逢之前,我与信鸿方从军府出来不久,世伯如此说,可是有什么不妥?”王昌龄见杨玄琰面色怔忡,接着问道,“那军府的两位将军虽然皆是武人,但人物谈吐具皆不凡,就算不能助力,也不会有什么坏心,只可惜今日去时,少见了那个姓郭的将军。若他在时,军府中的事情或能详细相告一二。” “贤侄说的,可是郭子仪和仆固怀恩两个?你见过郭子仪了?”杨玄琰见王昌龄说起军府相会军将的事情,心中大觉不妙,不由脱口问道。 “世伯认识此二人?郭将军有军务在身未能一见,愚侄只见了仆固将军。”王昌龄不料杨玄琰突然说出郭子仪和仆固怀恩的名字来,心下也吃了一惊,就连一旁边吃边听的信鸿也不禁停杯搁箸了。 “哎。如此说来,传言多半不是虚的。”杨玄琰叹了一句说道,“贤侄有所不知,我到并州做官有年,这天兵军府虽然和都督府建置不同,隶属不一,可终归都是太原城里一处的当官儿的,相互间有些消息,总归都是要透出风头来的。明日这军府,贤侄千万莫要再去,这郭子仪和仆固怀恩二人,是无论如何也帮不了你的。” “杨老爷,你为何如此说啊?今日我们去时,那个姓仆固的将军虽然说话不清不楚,有些妨碍,但想来并无坏心,明日再去打探一番,兴许就能印证公子的猜想,若是族叔老爷真的被关在军牢之中。”信鸿说着说着却说不下去了。 “若真的关在天兵军牢之中,又该如何?”杨玄琰问道,信鸿却说不下去了。 “若人真的被关在军牢之中,愚侄便立刻起程赶往长安去见李朝隐大人,让他代为上奏括户之政,救得族叔性命。”王昌龄说道。 “万万使不得!贤侄本是聪慧之人,只是一时救人心切,在这事情上面却有些糊涂了,大理寺卿李朝隐本来是衔皇命来并州治刑的,如今突然回去,这关节上的蹊跷之处,你可曾细细想过?”杨玄琰说得沉重。 “侄儿也曾想过,只是未曾多虑,还望世伯指点。”王昌龄见杨玄琰说的郑重,茫然道。 “贤侄可知道如今代替李朝隐李大人审案的是谁?”杨玄琰又问道。 “听说是朝廷新派下来的劝农判官李林甫。” “正是李林甫。这两位大人虽然都是姓李,可中间的事情却十分不同。这李朝隐李大人是大理寺卿,说到底管的是外廷刑狱的,如今你族叔的案子,是括户贪墨,说来算是外廷的事情,而且他又是泽州高平的县官,虽然掌着一方民命,但从朝廷的品阶来看,又绝不是高勋重臣,可现在,就是这样一个外廷地方官员的案子,却落在一个皇族出身的劝农判官手里,这难道不奇怪么?”杨玄琰说到关节,反倒慢调丝缕起来。 “世伯的意思是,族叔的案子,如今被不该管的人管了?”王昌龄试探地回答着。 “是,但事情还不止如此。李林甫的劝农判官来并州,负责的事情是并州括户,如今管民政的人掌了刑罚,临时处置机宜虽然官场中也不是没有过前例,可并州这么多的官儿,案子偏偏落在初来乍到李林甫身上,那就绝对不是巧合。” “那是如何?”信鸿睁大了眼睛问道。 “贤侄,我猜你族叔的案子,之所以要李林甫这个皇族来办,多半还和内廷c后宫有关。”杨玄琰淡淡说了一句,王昌龄却已惊出了一身冷汗。 “世伯此言只怕太过。”以王昌龄的明锐,虽然知道杨玄琰的分析极有可能是真的,但仍然按捺住心绪,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喁喁说道,“族叔一个小县县令,怎会与内廷和后宫有什么瓜葛。” “昌龄,我这话不是危言耸听。你族叔贪墨了六十六车财物,谅高平县一个小县,纵然有些商贾,又如何能有这许多宝货?再者,你可知道为何你今日见不到郭子仪?我又为何劝你莫再去军府?” “还望世伯点拨。”王昌龄虽然嘴上不说,可在心里却已经慢慢认定杨玄琰的分析了。 “这几日并州都在传言,说郭子仪是为了军府新入的囚牢求情,挨了上司的杖子!也关进了军牢!”杨玄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按说在并州关进天兵军军牢的人,不是犯下重大军法的,就是抓获的突厥细作。郭子仪这人别看在军中品阶低微,却是有仁心慧眼的,但凡他愿为代刑之人,必定都是非常之辈,可最近听说他为一个贪官代刑。算起时日来,只怕人言口中那个贪官,说的就是你族叔王方恒啊。今日你未曾见到郭子仪,那他挨杖子的传言便坐实了。” “世伯。若真是如此,明日我更要去军府再见仆固将军一面,也好问明情由,与他再议解救之法。”王昌龄急急说道。 “你若执意去一探究竟,我也不拦你。哎!话虽如此说,但还只盼一切都是我多想,都是并州人瞎传。你也好尽早赶去长安求助李朝隐大人,并州的情况由我和信鸿替你照看着就是。”杨玄琰说着,忽然三人听见楼下兵马杂乱,似是在酒楼掌柜处吵嚷起来。 “咱问你!看没看见一个江南秀才带着个书童,长成这个样子的。”王昌龄听得真切,说话的显然是个兵勇,而他向掌柜盘问的人,自然便是自己和信鸿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五章 佣书避祸 “有人要抓咱们?!”信鸿为人机灵,听见楼下吵嚷,低声和身边的王昌龄说了一句。 “贤侄切莫发声,你与信鸿就坐在此处,晚些时候我自来叫人来寻你们。”杨玄琰说罢,按了按王昌龄的手,独个儿下楼去了。 “这几日军府忙得很呀。”几声踢踏的脚步声想过,杨玄琰显然已经和那群兵勇攀谈了起来,王昌龄和信鸿做的地方本就僻静,二人照旧饮酒吃菜,也不惹旁人格外注意,只是心神却都牵挂在杨玄琰身上,各自凝神听下去。 “嗨呦。原来是杨大人,咱兄弟几个跟杨大人可有几日不见了。”那兵丁吆喝的厉害,显是和杨玄琰熟络的很了。 “嘿。这几日公务忙些,这不,今儿才得了空来这里喝几杯酒水。有幸撞见兄弟几个,那是再好不过的,走走走!今天我请客,谁也不能落下啊,咱们非要来他个不醉不归。”杨玄琰说着,就要拉几个军汉出去喝酒。 “哎?杨大人,今天不成,这不,兄弟几个手上还有活儿,要抓人呢!杨大人的盛情那只能过几日再领了。”那军汉虽然要事在身吃不了酒,但杨玄琰既然说了,自己也不放先把话说死,这顿酒或早或晚,那都是杨玄琰要请客的了。 “军府中哪有一日歇息的时候。都是给官家办差的,我看捡日不如撞日,这细作也没长了翅膀,又飞不出这并州城去,何必急在这一日?明日再抓也不晚的。”杨玄琰笑嘻嘻在带头的兵丁耳边说了几句,只能弄得那汉子心里痒痒的。 “嘶。”那汉子掂量了一阵,仍旧要了头说,“不成不成。这事情可是上官特别交代下来的,办不成时,回去要挨杖子的。这回的事情又不是旁的,可要仔细些。” “我说兄弟,哥几个抓人什么人呀?值你这么小心。”杨玄琰装模作样的毫不知情。 “杨大人,你看。咱军府这次要抓的是个秀才。怪不怪吧!?”那军汉见杨玄琰眯着眼睛一个劲儿点头,顺势扯开了手中的画幅,在上面指指点点,附在杨玄琰耳朵边说道,“听说这人和郭子仪有来往,郭将军的事儿,你知道吧?得罪了刚来并州的劝农判官,就是那个宗室,叫李林甫的。也不知道谁告的密,说这秀才和郭将军关系非比寻常,背后还连着什么朝廷的大案子,你说过郭将军那样的好人,咱当兵的谁不知道?他那还能干什么坏事儿?明摆着是姓李的看着他不顺眼,故意找茬。” “还有呢?”杨玄琰还是盯着画中的王昌龄,皱着眉头若有所思的问道。 “嗨呦。杨大人,那剩下的事儿,就不是咱兄弟能知道的了。郭将军是个好人不假,咱也想救他,可咱是哪根葱,别人不知道,咱自己还不知道么?所以这秀才,咱还是要抓,谁让咱这是职使所在呢。”军汉说着叹了口气。 “这人我见过!”杨玄琰看着王昌龄的画,突然一口咬定道。 “杨大人。这不是玩笑。”那军汉听了一愣,一脸严肃的看着杨玄琰,却显然希望杨玄琰在说些什么。 “我见过。这人我真的见过。”杨玄琰眯了眯眼睛,似乎开始回忆起来,“今日是我休沐的日子,所以我一早就去了城北闲逛,老是憋在城里,闷气不是?”他呵呵一笑,看了一眼身边的军汉,那汉子瞪直了眼睛听着,似乎对自己“闷气”的事情不是很感兴趣。 “我回来的时候,还真看见这么一个人。”杨玄琰点了点头。 “真的看见了,杨大人,你仔细说说。”军汉又问。 “一身白衣服。手里捏着个扇子。说话带些江南口气,绝对不是并州人。”杨玄琰说的慢条斯理,每一句都撞在军汉的心坎上,听得那汉子连连点头。 “哎?杨大人,你怎么能记得这么清楚?”那汉子咂咂嘴,突然问道。 “这?!你难道还怀疑我骗你不成?”杨玄琰佯装生气,一偏头抬脚就要往外走。 “不是这个意思。”那军汉见状不好,急急拉住杨玄琰笑道,“城北那么多人进进出出,杨大人记得这么清楚,难以取信上官。我把这话捎回去,上面问下来,我也不好说啊。” “这有什么。当时那北城守卫查的严,那秀才带着个脾气不好的书童,被人翻来检去的不愿意,还和守卫吵了一架。不信你就去问啊。要不,我与你作证去。”杨玄琰说的煞有介事。 “哦是这样。那之后,他们往哪里走了?”军汉寻思道。 “出了北门,自然是往北走了。”杨玄琰满不在乎的说着。 “往北走。”军汉摸摸了下巴说道,“往北走不好。杨大人,这往北走就能和突厥细作联系起来,要不,咱们还是说南门见得吧。往南走没事儿。” “可我就是在北门遇见的啊。说是南门,那不是扯谎么?”杨玄琰故作声势。 “杨大人。郭将军这人是一顶一的好人,没错吧?” “没错。我和郭将军虽不认识,但并州军将人人说好的,想来也不会太差。”杨玄琰点头道。 “这郭将军于我有恩。知恩图报这事儿,咱虽不是什么大英雄大豪杰,但这个道理还是懂的。当年俺娘的病,要是没有郭将军周济,说不准那会儿就去了。所以咱不能说北门遇见的,一说北门那八成要和突厥有干系,咱得说南门,算是你帮我一个忙。这样,咱既完成了上面交下来的任务,又能帮郭将军开脱。反正那秀才远走高飞了,管他作甚?!” “嗨!兄弟早说啊,这般事情你我还需如此饶舌么!军府要传证的时候,你随时喊我便是。今日巳时南门遇见的他。错不了!”杨玄琰指着王昌龄的画说道,随即与那军汉对笑起来,紧接着又是一阵吵嚷,似是一群人寻个去处喝酒去了。 王昌龄与信鸿在楼上听得惊心动魄,也为杨玄琰深深捏了一把汗,“公子。今日可亏了这杨老爷啦,不然,咱们都成了潜通郭将军的突厥细作了。”信鸿的声音细弱蚊蝇。 王昌龄微微一笑,手中捏紧的扇子也铺了开来,可想到族叔王方恒案子背后的种种蹊跷和关节,又不禁愁上眉间。 二人相对坐了一下午,直到太阳快要落山时候,才听见楼下蹭蹭蹬蹬地走来一个老仆,那老仆四下看了一圈,见酒楼上人仍旧不少,便小心地走到王昌龄身前询问道,“杨老爷说要给小姐请一个教书的师傅。敢问可是王少伯王公子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六章 嗜血吉温 “你们两个。今儿是没吃饭?还是怎么的?”说话的人坐在黑暗的角落里,声调拉的阴阳怪气,在这暗无天日的深牢大狱里,听起来不由得让人一阵阵的泛起鸡皮疙瘩。 “吉爷。酒来了。”一个狱卒从漫长的甬道里小心翼翼地走进了这间刑房,一手将灯烛放在地上,一手将跨挂怀里的食盒打开,端上一道下酒的烧鸡来,又将酒水斟满了杯子,借着地上的灯火,那杯中的酒水里就映出来木案前狰狞的人脸来。 “吉爷吩咐!吉爷吩咐!”两个狱卒点头哈腰的说着,手中的鞭子握的更紧,脸上还渗出层层细汗来,他们看上去,倒是比木桩上绑着的刑囚更加紧张一些。 叫吉爷的人脸相并不好看,却笑着满是春意,看着案子放着的酒肉,两只手在一起搓了搓,顺势往里哈了一口气,然后伸出左手,笑呵呵的招呼那两个狱卒道,“来。你们两个也过来吃点儿。” “小的不敢。不敢不敢。”那两个狱卒头也不敢抬起来,忙不迭的应承着。 “哈。不饿?”叫吉爷的又哈了口气,死死地盯着两个狱卒问道。见两个狱卒都不敢答话,从盘子里撕下烧鸡的一条鸡腿咬了起来,吃了三两口,一只鸡腿就成了微微粘带着鸡肉丝络的骨头了。这吉爷把那骨头往木案上一放,两眼一翻盯着两个狱卒幽幽地说,“不饿的话,就多加点劲儿。” 那两个狱卒听了如逢大赦,互相看了一眼,又都瞧了瞧半死不活的刑囚,眼神忽然变得凶狠异常,猛地朝那囚犯身上“嘿呦嘿呦”地挥起鞭子来,那叫吉爷的也不理会他们,自顾自的去吃那只烧鸡。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原本还哼哼几声的囚犯连哼都不哼了,那吉爷摆了摆手,两个狱卒便停了手,他二人都已经卖尽了力气,打人打的浑身是汗,现下又不知道哪里做错了什么,都僵直的愣在原地,不敢出声,只是呆呆的看着案前坐着的吉爷。 “这儿。哎?不对。”那吉爷手中捏着一只鸡骨头来回比划着,又说道,“在这儿呢!呵呵。”说着,他将那根鸡骨头放在了木案上,两个狱卒看的清楚,原来那吉爷是在把吃剩的百十根鸡骨头又拼成了一只鸡的模样,只不过那只鸡已经没有血肉,只剩下一副鸡的骨架。不过单从这一百多根鸡骨头上看,这只鸡的形态倒也是活灵活现。 看见吉爷那手中捏着的鸡骨头终于有了着落,两个狱卒也跟着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吉爷朝那两个狱卒嘻嘻笑道,“你看,成了。” 两个狱卒也跟着陪笑道,“吉爷好手段!好手段!” 吉爷见两个狱卒夸自己搓搓手笑道,“嘿嘿。雕虫小技。雕虫小技。”他说着,慢慢将头偏向了木桩上绑着的囚犯,盯了半晌忽然神秘兮兮的问狱卒道,“哎?这人,睡——着——了?” “水。” “水。”两个狱卒一阵忙乱,匆忙将脚下的水桶提起来纷纷泼向已经昏迷过去的囚犯身上,然后左右开弓,呼哧呼哧的耳光招呼了上去。 “呼——呼——”一阵阵微弱的喘息声在寂静无声的刑房里传了出来,这声音虽然微弱,但却听在了旁人的耳朵里。 “王大人醒了?方才睡的可好?”吉爷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松松垮垮,倒像是从牙缝里说出来的,那囚犯微睁着双眼方才看见,原来坐在木案前的人在那里剔牙。 “我好歹c好歹也是朝廷命官。”那人上气不接下气的说着,“你,你怎么敢滥用酷刑。” 那吉爷仍旧龇牙咧嘴的剔着牙,他剔牙的姿势左歪右扭的,脖子一梗睁了一只眼闭着一只眼睛,只是将右眼去瞧对面的人,两个狱卒见他们开始说话,也都识趣的退了下去。 “王方恒王大人。”吉爷保持着自己微妙的剔牙姿势说道,“你呐,是高平县的父母官。我呐,是这天兵军军牢的牢头。噗。”吉爷吐了一口赛在牙缝里肉接着说,“咱们一向是井水犯不着河水。今日你落到这步田地,那是朝廷的意思,你怪天怪地怪你老娘生了你,你怪谁都行,可你再怪,也怪不到我吉温头上不是?” “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王方恒听了吉温的冷嘲热讽,仿佛突然神志不清,大声的叫起冤来。“那六十六车的东西,不是我的,不是我的。” 吉温听见王方恒说到关键的信息,懒洋洋的坐直了身子,像是饥饿的贫人看着一道丰盛的筵席一般,本能的死死地盯住王方恒。“不是你的。王大人,这话——谁信呐?” “不!不是!”王方恒拼命的摇着头喊道,“你听我说!你听我说!我是替别人拿的!我都说,我什么都说。”王方恒的话音越说气力越弱,到最后竟然听不见丝毫声音。 吉温眯起了眼睛瞧的更加仔细,他手上过过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是深知用刑轻重的,纵然王方恒是个文官,又有些上了年纪,可这一顿鞭子还是决然不可能要了他的性命,怎么突然就没声了呢?他从木案前慢慢地站起来,刑房里的灯火昏暗,不过仍旧能看清他的衣着,他的衣服同牢囚一样,是见白色的囚服,只不过那件白色的衣服上,已经布满了鲜红暗红各色深浅不一的血迹,加之他脸色阴沉,竟然活脱脱像是个讨命的厉鬼。 吉温慢慢地走到王方恒身前,借着手中的灯蜡方才看清,原来王方恒气力虚弱,嘴唇虽然在动,可声音确细若游丝了。“我都说。都说。”吉温把自己附在王方恒身前,终于听见了那微小的声音,他盯着王方恒瞧了一会儿,忽然觉得王方恒脸上多了一块血斑。 “滴答。滴答。”吉温仰头一看,原来是顶板出渗出来上层牢房的血滴了下来。 “吧嗒。吧嗒。”那血水在顶板上凝结,凝成好大的一滴时,便恰好落在了王方恒的侧脸上。吉温一阵冷笑,伸出手指去揩王方恒侧脸上的血滴。 不知道那是谁的血。不过这似乎并不重要。 吉温小心地端着自己蘸血的手指,显是生怕那指头上的血滴滑落别处,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将那根指头递进自己的嘴里,接着缓缓闭上眼睛,十分享受的吮吸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七章 天兵军牢 “吉爷。外边出了点岔子,都等着你过去呢。”一个狱卒趋进牢房内,用暗示的眼神传递着“出了点岔子”的意思。他双手端着一套衣服,俯下身去时头就低了很多,但他那眼神便挑的极高,好像是个徒手攀在悬崖上等待救援的困境之人。 吉温偏头看了一眼狱卒,立刻知道这其中的意味,不过他还是懒散的舔干净了手指头上的血滴,然后微微仰头“嗯”了一声,示意前来报信的狱卒给自己换衣服。 布满血渍的白衣被吉温不紧不慢地脱了下来,然后换上日常的青色袍子,脱掉了这一身血腥气息,人开始变得焕然一新,那狱卒又想去拿替换的靴子,可吉温摆了摆手,那是不必换的意思了。那狱卒倒也机灵乖巧,顺势便走了刑房的门,等吉温也缓缓走出来了,再将牢房的铁锁叮叮咣咣的锁好,然后引着身后脱胎换骨的吉温,在漫长的甬道里走了起来。 长长的甬道满是空旷的脚步回响。 这里是天兵军牢狱的第三层,也是最底层,历来是关押最眼中的要犯所在。按理说来,这么多刑牢之内的囚犯既然身份特殊,“待遇”也要迥然不同,可偏偏在这里,却听不见任何轻微的响动。其实这种安静倒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而正是与这些囚犯的特殊“待遇”有关,因为受到大刑伺候的囚犯都被打的半死不活c奄奄一息,大气不出了。 走到甬道的尽头,是一条十几米向上的工整的石阶,石阶的两侧安放着摇曳又寂静的牢灯,沿着灯火的光亮登到最后,是两扇开阔的石头门,门上有两个突起的石环。 狱卒在石头门前站定,两只手分别按在石环上面,叮叮当当的敲了起来,若是毫不知情的旁人,定会为这奇怪的举动惊到,不过这在吉温来说便是小意思了。 因为那敲击石环的节奏正是他亲自创制的囹圄调,这调子是吉温终日泡在暗无天日的囚牢中,整日家听见囚犯们的喊冤声c疼痛声和叫哭声,突发灵感创制的旋律和节奏。后来因为第三层囚牢的机密性,被稍加改换后,用作了地下三层牢狱门禁的通关密码。 狱卒叮叮当当地敲击终于完成后,隔着墙缝传来了一丝细微的敲击声,那是对面的人发问道,“里头的哪一个?” “你小子瞎了!是吉爷。”狱卒骂了一句,回复道,说着又握住两个石环敲击了起来。 石门另一头没有答话,这头的敲击声全都传递过去之后,又过了半晌,两道石门迸发出沉重的呜咽之声,被不知名的巨大力量向上抬起,一片光亮倏地射进了门的这一边。 “吉爷!”两个狱卒忙不迭的问候道。 吉温也不说话,继续由着引路的狱卒带着自己。其实这里他最熟悉不过,本不需要人带路,不过他在这天兵军牢狱中的行动历来便是如此,也没人猜的透他的心思,总之他不是为了排场,但到底为了些什么,却没有一个人知道。 身后的石门又缓缓落了下来,巨大的闸口滚动声音熄灭后,一股又一股的声浪就突然迅速的填补了耳朵的真空。 到处弥漫着哭声c喊声c尖叫声和咒骂声。 到处弥漫着血腥c绝望c痛感和求生的意志。 这里是天兵军军牢的第二层,是名副其实的用刑之地。称其为用刑之地,是因为所有军牢中的刑具,前人所创的c古书所载的c今日新近发明的,无不集中于此。他们一一被用在牢房监狱的各色犯人身上,就结成了那些哭声c喊声c尖叫声和咒骂声的血色花朵,就结成了血腥c绝望c痛感和求生意志的猩红果实。 第二层军牢是吉温爱的去处,因为这里有让他最为满意的秦朝留下的刑谱和前隋刑具的诸般旧物,它们就留在西北角的刑库里。当然,那里还有他最近的得意之作“叫苦连天”。说白了那不过是一种普通的刑板,只是上面满是带钩的钉子,别无多少新奇之处。不过因为钉子的缘故,每一板子打在囚犯的背上之后,钉子都会嵌进肉里,再次提起板子时,那犯人的脊背便会血肉淋漓,这一板子下去,便相当于平常十板子,甚至威力仍有过之。 不过吉温看中的倒不是“叫苦连天”对囚犯的伤害,而是通常的板子下去,只有打在囚犯身上时,囚犯才会叫上一句,可“叫苦连天”一板子下去,无论是打在囚犯身上时,还是抬起板子时,囚犯都会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因为带钩的钉子早就撕破了完好的皮肉,不给囚犯在下一板之前任何喘息和抵抗的空隙。所以常人往往几板过后,就口供画押了。 吉温觉得“叫苦连天”好得很,因为它凝聚着一种极致的美感,一种连贯性的完整,一种毫不放松的刑讯精神。它有着一种对囚犯和精神的双重威慑,它身上承载着盛世大唐的超越性智慧,它本身释放着的是刑官的信仰和光芒。 吉温笑了。他笑着穿过了第二层的囚牢的血腥声浪,满意的朝着西北角的刑库瞥了一眼,然后继续拾级而上,又来到了一个新的石门之前。所有的程序如出一辙,第二道石门被打开之后,随即也死死的关上了。 那些痛苦的呼吸被屏蔽在石门后。 吉温现在所站的地方,是天兵军牢狱的第一层,也是唯一的地上一层。这一层当然也有哭声c喊声c诉苦声,不过声音小了很多,灯火却明亮了不少。吉温觉得自己对光有些不太敏感了,他眯着眼睛跟着引路的狱卒走了很久,才渐渐地适应过来。 “放你娘的屁!老子来要人,你敢不给?!”一个雄浑的声音吼道,这个声音贯穿了整个甬道,整个牢层的人安静下来,很多牢房里因为小偷小摸被关进来的犯人都闲的无事,纷纷探出头来瞧热闹。 吉温有意放慢了脚步,但仍旧向前走着,他一边走一边眯着眼睛仔细看,原来撒泼的是一个头戴兜鍪的将军。光从前面的方向射过来,人的面目都看的不太清楚,但那将军脸上一副大喇喇的胡子到处乱晃,到好像是沙场上挑刺杀敌的刀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八章 西寻东找 “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仆固将军大驾光临。”吉温的话拉着尾音,从黑暗中缓缓走了出来,在仆固怀恩面前站定了。“将军今日大好的兴致,有空儿到军牢中看看,那是咱们这帮人的福气了。来来来,里边请。”说着要把人往大牢深处领。 “吉温?”仆固怀恩见来的不是生人,一愣问道,“今日是你当值?” “嗨。将军说笑了,咱的命是和这深牢大狱绑在一块儿的,几时不是我当值?吃的是这碗饭不是。不似将军那般爽快,脚下是来去自如,嘴里能呼风唤雨啊。”吉温讪讪笑道。 “哼。倒是忘了你刚提了典狱长,没来由的我也不与缠嘴。”仆固怀恩一手攥住吉温的胳膊问道,“咱只问你一句,我大哥现在何处?” “呦。仆固将军这问的可难倒我了。不想将军这样的英挺人物,老天爷还能降下第二个,只是听闻将军本是夏州人,若还有个兄长,那不在家中坐着,可也问不到咱的身上来啊?谁不知道这天兵军的大牢捉的都是些妖魔鬼怪。那英雄豪杰,我这可是一个都没有啊?!”吉温调侃着看了一圈四周的狱卒,那些狱卒摄于吉温,都点头称是。只是几个方才被仆固怀恩打的厉害的,都捂着脸左顾右盼,“唔嗯”c“唔嗯”的态度不明。 “你别跟我装模作样。我问的郭子仪。他人现在在哪儿?” 仆固怀恩手上开始加劲儿,吉温觉得自己的胳膊隐隐发麻,仍旧不动神色道,“呵。原来说的是郭将军啊。走啦。走啦。领完了板子,昨晚就走了。” “放屁!旁人不知,难道我还不知,你那钉了钉的板子下就能要人性命,昨日大哥吃了二十,岂有好端端走回去的道理,你今日不说,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仆固将军,这你不能怪我啊,咱也是奉了皇差的令不是?他可是皇上派下来的人呐。更何况,昨儿个张府尹也是点了头的。郭将军敢给那高平县的贪官说话,又妄议朝廷括户之政,这你都是知道的。”吉温胳膊吃痛,嘴里却丝毫不饶人。 仆固怀恩见吉温说辞一致,又看了一眼几个狱卒,众狱卒被仆固怀恩瞪的害怕,也都忙不迭说道,“郭将军昨个儿真走了。”仆固心道,“昨日练兵后郭大哥去了太原府尹衙门,半日没有音信,后来才知道为人说情挨了板子。那江宁的秀才来寻人时,我只好支吾过去,只想着今日去张府尹那里说情。大哥昨天刚入了牢,可张府尹今早又不在府中,这大牢中也不见丁点人影儿,难不成昨夜大哥真的已经回家了?” “大哥家里我倒真未曾去过。莫不是。”仆固怀恩想着,便觉理亏,握着吉温的手便松了开来。“也好。我这便回去寻人,寻不到时,便再来与你们讨说法!”说着便扭头走了。 天兵军军牢远在太原府城西二十里,路途说来也不算近,只是仆固怀恩骑了一匹快马,片刻便已经到了府城西门。西门守卫远远见了仆固怀恩一脸虬髯怒目,早早致礼放行,辗转到了城中,巡了近便的偏僻小巷子就一头扎了进去。 仆固怀恩在门前敲了好一阵子,才出来一个慢腾腾的老头子,仆固怀恩问道,“老果头儿,我大哥可在家中?” 那老人眯了眯眼睛,看了半晌才看清是仆固怀恩,慢悠悠抿着干巴巴的嘴拒绝道,“不见客。不见客。今天不见客。”说着就要关门。 “什么见不见客的?我还算客嘛?”仆固怀恩伸脚别住了门,说着就要往里闯。 “不见客。就是不见客。你回去吧!”那老果头儿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用身子顶了门,仆固怀恩在外间如何用力,就是撞不开门。两个人相互争执,弄得木头门吱呦一阵乱响。 “果叔。是谁啊?”一个姑娘问道,那音色极为素雅,让人一听便觉心神安逸。仆固怀恩听了,不在用劲儿推门,那大门便被老头在里边关上了。 “念慈!念慈!是我啊!怀恩。”仆固怀恩扯着嗓子在门外喊道,看见门被老头关上了,心里着急,又用自己那双粗大的手在郭家的门上砸了起来。 “别砸了。”仆固怀恩听见里边姑娘的说话声,手上连天价的敲起门来,正砸的兴起,一手会起来还没来得及放下,那门便“吱呀”一下开了个缝。“门都让你敲坏了。”那姑娘漏出来半边清秀的脸,微微嗔道,“不是和你说过了么,不见客的么?” “念慈,我和大哥是八拜之交的兄弟,这就是我的家啊!我回家了,这怎么门都不给开了?哎?对了。你什么时候来并州的?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好去接你啊!最近新买了匹好马,跑的可快呢!”仆固怀恩东一嘴西一嘴说的不着边际,心里怕门再被关上,手就紧紧扣着大门,两只眼睛却全放在这姑娘身上。 “没个正经的。我自来看哥哥嫂子,跟你说什么。”那姑娘听仆固怀恩说的热情,脸上飞起一道红云,她扭过头看了看,小声对仆固道,“家里来人了。你晚些时候再来吧。” “不行。大哥在家么?我是来看大哥的。大哥昨日在军中挨了板子啦!”仆固怀恩见念慈一脸迷惑,又解释道,“哎。这事儿一会再和你解释,总之让我先瞧瞧大哥!” 仆固怀恩说着,就侧身进了大门,径往院子中走去,念慈还来不计拦着,仆固早就兴冲冲地进了院子,可这刚一进去,立时便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原来那院子中早就站了一队军士,那服色他也最熟悉不过,正是天兵军中军帅营执戟将士的服色,能让这些人执戟跟随的,天兵军中再没有第二个人了。 “太原府尹张大人来了?”仆固怀恩愣在院子,正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向那群守卫的将士点了点头。那二十几个将士也自然认得眼前这个大胡子是谁,不过他们只在转瞬之间便回过神来,无不冷峻着脸,将几十条铁戟纷纷戳向着茫然无措的仆固怀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九章 慰问病情 “大哥!大哥!”仆固怀恩在院子里叫起来,倒像是没把那些执戟的军士放在眼里,郭念慈刚刚锁上了门,转头便见到仆固被密密匝匝的军汉围在了原地,拦都来不及,倒是方才出来应门的老头儿,笑嘻嘻的在那里看乐子。 “怎么几日不见。都装作不相识了。这是作什么?”仆固怀恩问了一圈儿,也不见人应他,又要开口去喊郭子仪,却看见郭家嫂子王氏牵着儿子郭曜陪着一人出来,那人只穿了一件常服,身形十分魁伟长大,仆固怀恩一眼便认出是太原府尹张孝嵩。 “末将仆固怀恩见过军使!”张孝嵩一出门,那群执铁戟包围仆固的卫士倒有大部分环到张孝嵩的身边护卫,只留下四个人仍旧控住仆固。这样一来,仆固怀恩的活动空间就多了许多,只是这一拜仍旧受了拘束,半蹲半跪的很不自在。 “怀恩?”王氏心思细腻,方从屋子出来就一眼看见了仆固,张孝嵩顾着与王氏说些叮嘱伤情的话,倒也未曾注意,仆固怀恩这一跪一喊,张孝嵩才看见,原来院子不知何时又多了个军容之人。 “末将在!”仆固怀恩拱手听命道。 他与郭子仪本都是天兵军的军将,天兵军自由张嘉贞创制之始,到此已经有数个年头,这数年来,前后分别经由三位重臣担任军使,执掌兵权。第一位是出将入相,现在幽州执掌东北军务的张嘉贞,第二位则是朝廷首相,目下皇上最宠信的士林领袖张说,这第三位则是曾助今上屡次平乱,风云际会的从龙之臣崔日用。 谁料崔日用突然在任病殁,这号称大唐边塞抵御突厥的头号强军便无人引领,张孝嵩就在此时被朝廷从安西都护的位子上千里调来并州,朝廷给他的虽然是太原尹的位子,却又让他兼着天兵军使。这样一来,并州一地的军政就暂时全都由他来掌握了。 “你何时来的?如何不进屋去看看?”张孝嵩温颜道,他初来并州不久,于并州军将相识者甚少,只是早年在安西与仆固怀恩家族中人颇有交情,又念仆固怀恩英武过人,所以对这个大胡子小伙子颇为看重,而仆固与郭子仪的交情,那又是军中无人不知c无人不晓得的。 “末将。末将才到。不知道军使在此,冲撞了军威,甘愿领罚。”仆固怀恩仍旧半跪着。 “起来吧。今日我是常服探友。军礼不必行了。”张孝嵩温颜扫过众护卫的军士,所有人都收起来兵器。“快去看看你大哥吧。今早府上来人说,你去寻我了?若再有什么事不清楚的,明日不需去府尹衙门,径来中军大帐就是。” “是。末将明白。”仆固怀恩答道。 “夫人还请留步。”张孝嵩止住相送的王氏,蹲下身在郭曜面前,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说道,“你是将门虎子,想学功夫啊,等你再长大些,就到天兵军中来,我找个师傅教你。” “谢谢大帅!”郭曜眨了眨忽然的大眼睛高兴道,看着眼前的威风凛凛的军士们从自家的院子纷纷鱼贯而出了。 “二弟。今日可有些鲁莽了。幸在张府尹不计较,这要是换了旁人,可又要吃罚了。”王氏说道,仆固怀恩听了嘿然笑着,抱起郭曜问,“曜儿,你爹呢?” “在屋里躺着。”郭曜摸着仆固怀恩的大胡子说道,仆固怀恩听了,也不等别人,抱着郭曜往屋子里钻去。 天气正寒,屋里的炉火烧的也旺,噼里啪啦的直响,只是刚刚受了刑罚的郭子仪,看起来有些不好。他不是躺在榻上的,而是整个人趴在那里,白色的衫子盖在背上,仍旧能隐隐看出鲜红的血痕来。仆固怀恩轻轻坐上榻沿,低声叫了一句,“大哥。” 郭子仪似在半睡半醒之间,听见与人叫他,微微睁开双眼,“是怀恩。你怎么来了?今日军中无事么?方才张军使也来了,你见了么。” “大哥。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管他军中有事无事。”仆固怀恩说道,“可曾请了大夫?” “你嫂子已经请过了。都是些外伤而已,也没伤到筋骨,歇几日就好了。” “是么。我看看。”仆固怀恩掀了盖在郭子仪背上的白衫,忽然见到那雄阔的脊背上血肉淋漓,握了拳咬牙怒道,“狗娘养的吉温!他日莫要落在我手里!” “这说的是什么话。他也只是应了上面的命,办事的罢了。”郭子仪摇头道。 “大哥。你这样烂好人!人家谁都要来欺负咱们了!那吉温,亏他还是天兵军的人,下手这般没有分寸!不过看那李林甫是衔了皇命来的,想方设法的巴结讨好罢了!” “国有常刑。我既愿出来说话,就是甘愿领了这杖子的。”郭子仪道。 “那高平县令与咱们素无瓜葛,我也真想不通,大哥为他说什么话,求什么请。” “谁说我哥哥是为那贪官求情的,那括户之政有多少的不是,并州百姓也常有议论的,军府里好多外乡的军士入了军籍,家里人跟着来并州的,还不是被弄成了客户。这是搜刮民脂民膏!难道不该说么!”郭念慈瞪了一眼仆固怀恩道。 “话是这样说。可知道的人,会说大哥是为了军中的兄弟说话,那不知道的,就比如那李林甫,他定以为是大哥和那县令有什么来往,要替他说话呢。”仆固怀恩也气道。 “天下小人比比皆是,难道他们爱说嘴,便不能让哥哥这样的君子卓然而立了么?什么李林甫,你自己方才还说过,哥哥是为了那县令求情来的。”郭念慈挑动着炉内的炭火,坚持说道。 “好了,好了。一家人吵什么。夫人,你和念慈去备几个菜,天气冷,让二弟吃些酒,暖暖身子。”王氏听了郭子仪说话,给夫君盖好了被子,看见被损的眉毛不是眉毛,胡子不是胡子的仆固怀恩,笑着拉了郭念慈的手出去了。 “吃酒,就知道吃酒。”郭念慈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句。 “念慈!咱喜欢你!你说我什么都成!”仆固怀恩看郭念慈和王氏出了内室,扯着脖子喊了一句,听见外间的郭念慈回了一句“疯子”,就憨憨的笑起来。趴在榻上的郭子仪听了,也忍俊不禁,连咳带笑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章 阎王鬼簿 “什么事。说吧。”李林甫的案头前铺满了成山的文书,那是昨日刚从太原府仓曹户曹调出来的赋税簿册,簿册虽然只是近三年来的赋税记录,但却足以压得人透不过气来。它们不但铺满了书案,有的甚至从地上开始摞起,高过了端坐在那里的皇命钦差,如今正在并州落实括户政策的劝农判官李林甫。 “大人。外边有人,想要求见。”那仆从小心地说了一句,恐是怕声音太大惊扰了主人的思绪,也不敢说的过多,只回了一句,就躬着身子立在原地等着。 “是太原府衙的人么?”李林甫左手翻检,右手批画,不一会儿就又写满了一张纸。 “不是。来人自己说是从天兵军来的。”仆从回了一句道。 “天兵军?前几日不是刚从那里回来么?怎么又来了人?”李林甫也不抬头,仍旧批阅着账簿文牍,过了一会儿,像是查阅完一个段落,慢慢吁了口气道,“这个新任的天兵军使张孝嵩,该是天兵军最啰嗦的官长了。” “大人。那人没说自己是张军使派来的,他好像是,是自己找来的。”仆从斟酌了一下,谨慎说道。“他还说,说自己是大人的朋友。” “我在并州并无什么亲友,这人该是闻着什么味道来的,可倒有些意思了。”李林甫想着,脸上仍是不动声色的说道,“知道了。先叫人去花厅候着吧。我一会儿便过去。” 自打几天前在天兵军中军大营,李林甫与张孝嵩讨论括户之政时,被郭子仪直陈括户弊端,因而重责了郭子仪妄议军国大政的冒失之过后,李林甫与张孝嵩已经几日不曾见了。二人虽然一个是皇命钦差,一个是北都重臣,各自要务在身,但几日不见确是说不过去的,因为李林甫既然是代表朝廷来到并州推行括户,那就势必要和当地官长打好交道,而这太原府尹c天兵军使张孝嵩,自然是并州官长中的头一个。 不过二人也都知道,不相见的缘故,自然是因为李林甫一来就惩治张孝嵩的手下将军郭子仪,他们之间的确是需要一些时间来淡化c来遗忘这个不愉快。所以,两个人几日不见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今天突然来了个天兵军的人,李林甫最先想到的,自然是来送礼的和解之人,但当仆人说出这人是“自己来的”时,他还着实是有些惊讶的。 李林甫又检了一阵文牍,才脱下公服换了常服,慢慢踱来花厅,照他的性子,本不会这么闲情雅致的来见一个人,只是他想看看,这个人的耐性到底有多好,说白了,就是这人到底有多想见自己。 “相公久等了。”李林甫进了花厅,见那人正在赏厅上挂着的字画,也不去做主位,就在东首便的椅子上坐了。“坐吧。”他请了一请道,看似寻常随意,眼神里全丝毫没有放松对眼前人的观察。 “卑职天兵军典狱吉温,见过李大人!”来的人不是别个,正是前几日执刑郭子仪,嗜血如魔的天兵军典狱长吉温。 “相公何必客气。我既常服而来。大可不必拘泥官场礼数。”李林甫抬抬手示意吉温起身,随后端起茶碗嘘了嘘,喝了一口道。 “大人为人平易亲切,可卑职却是不能缺了礼数的。”吉温慢慢起身,略略又施了一礼,垂手站在一旁笑道,见李林甫不说话,又补了一句道,“卑职今日来,是为大人呈上一份大礼来的。” “本官初来并州,与北都军民并未做了一处贡献,你这礼若是为公,我是收不起的,若是为私,本官职在劝农,此来只为推行朝廷括户之政,私相授受的事情,你可找错人了。”李林甫说着,两眼看向花厅的廊柱上的一副联,上面写着:“百岁功业传千古。” “大人为官清正,卑职明白。只是卑职要送的这份大礼,并非什么金银宝货。”吉温边说便看向李林甫,然后从袖中掏出一副卷轴,双手恭敬的呈了上去。 “这是。”李林甫也不接,早有两个仆从接了过去,将卷轴打开,哗啦一声来了开来。那卷轴上密密麻麻记了很多名字,名字下面还有长短不一的蝇头小字。 “这是卑职写的,关于并州上上下下军政人等的一点儿记录。”吉温得意的说道。 走进拉开的画轴跟前,李林甫看家上面记着,“段兴国,京兆长安人,并州天兵军右军别将,开元九年东腊月初三,醉酒青楼,重伤平民张五c李豆二人。其事军府未曾详知,录有伤者画押口供。苏安邦,河东道潞州人,并州太原府录事,开元十年七月二十八,于西市勒索瓜民齐老汉甜瓜十颗,其事府衙未曾详知,录有齐老汉并市人画押供词。” 李林甫草草看了一阵,原来画轴上的每一处,记得都是并州府尹官属和天兵军军将僚佐的名字,而这些名字下面,又都用小字记录着这些人犯过的案子,或是伤人残死,或是榨取银钱,其中大部分又都有了受害方的口供证词,可以说是一卷铁证如山的并州军政官员犯罪记录了。 看见许多官员的名下都有着不清不楚的案子,李林甫越看越惊,尤其是那“军府未曾详知”c“府衙未曾知悉”的字样,摆明了是这些案子都是太原府尹和天兵军使不曾知道的事情,可眼前这古怪的人,又是如何得知的呢他既是军府的典狱,自然知道规矩,绝不可能也没有那个胆量到此处戏耍自己,那这卷轴上的记载的东西,多半都是真的了。 李林甫想着,突然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眼神扫过黑云一般阴霾的字迹,径直朝上看到卷轴的最上方,那上边是三个比其他名字大得多的三个字,正和自己的心中所想一致,记得是现任太原府尹c天兵军的名字——“张孝嵩”,只是这姓名旁边,再无什么记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一章 急中生智 “你要干什么?”帐篷外的人问了一句,隔着毡帐的李隐和云娘听了,先是心头一跳,各自摸紧了身上的兵刃,却发现那人问的是自己身边的胡汉子。 “寻得有些饿了。进去找点儿吃的垫垫。”另一个懒散的说着。 “行了,行了。再过一会儿,就有你的酒肉吃。这部落里的人都是些老弱,也没什么要搜的了。听!秃鹰在叫人呢!”毡帐的帘子刚被掀起了一个角,然后又合上了,那两个人的重重的脚步声渐渐模糊,显然是走得远了。 “隐哥,怎么办?”云娘牵挂着史大娘,甚是焦急的低低问了一声。 “我跟着过去看看,你留在这里,不要乱走动。”李隐悄悄嘱咐了一句,掀开帐子正要走,又被躲在身后的云娘拉住了。 “隐哥,你自己一个人去不成。看那天上的鹰隼之数,他们来的人定是不少,我和你一同去,遇事也好有个商量。”云娘执意道,她心中虽觉敌人人数尚多,不愿轻易让李隐孤身犯险,但说来其实是更怕李隐有伤在身,沉不住气时,反倒容易漏了马脚。 “也好,你跟在我身后罢。”李隐说着,与云娘摸索着出了毡帐。他们的部落人数不多,在这白狼山附近的毡帐总共不过二三百个,加之毡帐之间距离又不特别近便,远远望去便显得十分稀落,只是聚落的最北处的天上一片黑压压的云气,自然是天上的鹰隼聚集所致。 “原来这群鹰隼真是他们带来的。看来这群人是走到哪里,这鹰隼便跟到哪里的。”李隐边看边想,心思一动想着,“也不知道,这群人骑来的马匹都拴在哪里?” 两人又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一段,便看见一个破破烂烂的帐子孤零零的立在那里,那帐子离着别的帐篷都远些,帐子外又到处都是酒桶,有的齐整有的散乱。只是齐整的少,散乱的多,还撒发出一阵阵葡萄和马奶的酸味儿。 李隐看了一眼也不十分在意,仍自向前走着,“咦。不对。”云娘说了一句。 “妹子,怎么啦?”李隐又看了看那泛着刺鼻酸味儿的帐子,不知道云娘何以停了下来。 “这帐子外的酒桶,每日大清早娘都要来收拾的,怎么今天都乱成了这个样子。”云娘附在李隐耳边解释道。 “方才这伙强人来了,兴许是他们糟蹋了这些酒,这是谁家的帐子。”李隐也低声询了一句道,忽然见那毡帐的帘布一颤,心知后边有人,猛地拔了长剑直直的一次,那帘子后边忽然闪出来一个人叫到,“别杀人!别杀人!”扑腾一下跪在地上求饶。 李隐抖了一个剑花戳向那人喉咙,那人跪下求情的人抬头看了一眼,忽然不悲反喜从地上站了起来,四周看了几眼笑道,“云妹子!李大哥!伤可都痊愈了?” “你。”李隐见这人笑嘻嘻的,也自知他不是外人,收了长剑待在原地,却只不知道该如何与他攀谈。“你,你是安二弟?”李隐总听云娘与自己说起他的两个结义兄弟的故事,一个是云娘的哥哥苏禄,他已经见过,另一个确是从未谋面的姓安的二弟,这人叫自己叫的如此亲切,或者多半是他。 “李大哥,他?”那人看了一眼云娘,便想起自己离开营州时李隐的病情,“原来李大哥的病,还是这般模样。”他心底想着,嘴上也不说,仍旧笑道,“李大哥记差了。我是小安。安大哥他在幽州还未回来,叫我先回来看看。” “你是?小安。”李隐念了一句,看见那些散乱的酒桶,记起来云娘曾经提到过一个卖葡萄酒的少年,被族人唤作小安的,原来竟是这个。 “李大哥,你记起咱来了!哈哈哈,等到安二哥回来,咱要跟他说说,这李大哥没记起来他,先把我这个小兄弟记起来了!” “从前的事我大多记不起来,只是这些日子妹子一直提醒,多多少少才记得几个人,几件事。想我又有何德何能,值得让他们这般牵挂。”小安笑得开心,李隐的心里也暖暖的,想着自己方才用剑指了小安,歉然道,“兄弟,方才误以为你是歹人,用剑指了你,是我的不是,我给你请罪啦。” “李大哥说的哪里话?!”小安笑道,“你记得起我,我可有一阵儿好炫耀的了。对了,李大哥,你方才说什么歹人?咱部落里真的来外人了?” “是。就是那群带鹰隼的人。”李隐指了指北边天空中黑压压乌云般的翔集的鹰隼道。 小安眯了眼睛,半晌才看清楚那天边的东西,“我说怎么快正午了都不见个人影,原来是这群人回来了。李大哥,他们就是来抢咱们东西的!” “小安兄弟,这群人你也认得?”李隐问道。 “鹰隼。”小安点头说出了他们的名字,“记得十年前来过,他们杀了部落里不少人,然后把牛羊都抢走了,可后来就没来过。部落里的人应该都被叫那头儿了。” “他们人数不少,我们三个人,是无论如何抵挡不过的。”李隐低吟道,“只能智取。” “好。如何智取,兄弟听李大哥的就是。”小安撸起袖口说道。 “好兄弟。这事说来简单,全在你一人身上。”李隐问道,“你身上的麻药还有多少?” 小安听了脸上发红,他心想着李隐既然忘了以前的事,正好这次回来告诉云娘,自己以前用麻药麻翻营州赌坊讨债鬼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也好在李大哥心中留个好印象。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与李隐自一次见面,被提到就是这件事儿。 “李大哥,我。”小安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脸色尴尬的看着云娘。 “小安兄弟,要救部落的人,成败可都在你了。”李隐见小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还以为他身上并无麻药,正寻思别的救人之法,忽然见小安点头说了句“有”。 小安翻身入了帐篷,转眼出来手中就捏了一个沉甸甸黑乎乎的袋子,蹭的满是炉灶的灰土,小安拍落上边的粉尘,递在李隐手上道,“李大哥,东西全在这儿了。要怎么办,你吩咐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二章 送酒仇敌 太阳从白狼山头落去,天色渐渐地暗了,紧接就是一场大雪下来。鹰隼们开始在部落里烹杀牛羊,直到香气盖过了血腥的味道,飘满了整个原野。盘旋在天空与树桠上的那些暗夜使者们,似乎闻到了肉香,不停的在旷野中聒噪出裂人心肺的惨叫。 “这地方怎么越来越差劲儿!连碗酒都寻不到!”一个“鹰隼”抱怨道,两眼翻了翻身边的人,见那人碗里装的都是马血,鼻孔里呼哧呼哧了几口气,端起来喝了一口。 “你还说的有道理,记得十年前来的时候,牛羊也比现在多些。不是说大唐如今是盛世么?怎么这地方越过越寒酸。”说话的从那人手里抢过了血碗,又在桶里舀了一碗说道。 “这白狼山虽然是大唐的地界,可这部落确是粟特人和突厥人杂居的帐子,你当大唐的营州官长真的把这些部落的牧民当回事儿。他们和唐人可不是一路的。”一个年岁稍长的“鹰隼”说着,也喝了一碗马血,“不然,就凭咱们鹰隼这百十口子人,怎么敢撞到大唐这么深的地界来?还不是看着这地方没人管束。” “突厥和契丹人都是劫掠城池,咱们人少寡弱,也只能到这里来薅薅草了。”抱怨没酒的鹰隼叹了一句,“不过今年的冬天,可真是冷啊。”可刚说抱怨完这一句,就凝神不语,朝着远处望去。 “看什么呢!赶紧吃吧,吃完了好睡。明早就卷了牛羊马匹回去,这雪下的这么深,要是被堵在山谷里,那可不是闹的。”老鹰隼说着,见那想喝酒的不理自己,也眯着有点花的眼睛朝雪景中望去。 “葡萄——酒咧。”一个叫卖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葡——萄——酒——来!”伴随着前一句的叫卖,另一个声音也响了起来,久久的在浩荡的风雪中吟唱。 “卖酒的?”念酒的鹰隼从火堆前坐了起来,他一站起来,也牵动了其他火堆前的人,这些人纷纷站起来,都循着那叫卖声望去。 许久之后,白皑皑的风雪中才走出了两个人。 鹰隼们一眼看去,见那两人都是少年模样,各自挑了两只大酒桶,在厚厚的雪地里慢吞吞的走着,有心急的便迎上去拦了下来,“酒放下!” “英雄,这不是酒。”那穿的脏兮兮的卖酒少年说着,下意识的按了按酒桶的盖子。要酒的鹰隼一阵冷笑,抬脚踢开了那酒桶的盖子,一阵酒香借着风雪弥散开来。 “这不是酒是什么?”馋酒的鹰隼得意的笑道。 “这酒不好。英雄若要吃,过几日我挑些好的来,这酒下肉,肚子里有些泛酸。”那脏兮兮的少年说着,看了一眼身边的伙伴道,“明日就回去给众位英雄挑好酒。可记住了?” 另一个少年眼睛滴溜溜一转应了一声,挑起酒桶就要跑,可他身子刚一弯下去,就被一个鹰隼冲着屁股踢了一脚,整个人扑倒雪里了,那少年从雪中站起来,摸了摸留血的鼻子,“哇”的一声就哭出来,惹得众鹰隼哈哈大笑。 “抬走,抬走。”鹰隼们一阵起哄,眼见就要抗走了四大桶酒,那年纪大些的少年,立时铺在酒桶上面说道,“英雄们拿了这酒去,我兄弟二人的生计就没了,一路走到这里,大雪封了山,一个钱没挣就回去,还不如死了的好。” “想死。那还不痛快?”一个鹰隼说着,抽出了腰间的弯刀。 “慢着!”那老年鹰隼走了过来,他头顶谢了一片头发,漏出来一块皱巴巴的头皮,对着那卖酒少年说道,“你们的酒还有么?” “目下就这四桶。”那少年答道。 “大哥,不能给他们啊!”被踢了屁股的卖酒少年哇哇叫着,把地上的雪胡乱攘起来。 “闭嘴。”少年说了一句,对着秃头鹰隼狐疑的说道,“若是给钱,就c就还有。” “好。我给你两辆车,你们今晚赶回去。明日你和你这兄弟把酒都推了来,跟着我们回去,酒钱要多少,就给你多少。你看,行么?”那秃头鹰隼正是领头的秃鹰,他说着,眼神中漏出杀意来。 “真的?”那少年天真的眨眨眼睛,推搡了一哽咽的同伴道,“兄弟,英雄们给咱们钱了!你听见了没?”那哭丧的少年好像对刚才的事情全然不知,愣愣地问了一句,“真的?” “真的。”那少年在同伴背上一按,两个人忙不迭的磕起头来。 “行了。那边那两辆车,你们退了去吧,记住了,明日把酒都装满了回来。”秃鹰说着,指了指附近的两辆大车,那是他们从不被抢的部落里刚征收上来不久的。两个少年憨憨的推了车,按着来时的路去了。 “秃鹰。干什么放了这两个崽子,直接宰了不是痛快。”那馋酒的鹰隼问道,手中不知何时已经端着一碗酒水。 “这么大的雪,要过来时的那道深谷,马是走不动的,看来总要有三两天的路了。准备些酒,也好挨过这大冷的天气。咱们虽然叫鹰隼,到处劫掠为生,可到底没有长了翅膀,还真的能飞回去不成?”秃鹰看着消失的方向冷冷地说道,“等到到了地方,再杀了不迟。” “还是秃鹰想的周全。”那馋酒的鹰隼恍然道,只是秃鹰笑着什么都没有说。 “鹰隼”本是一支在草原上游荡的杂胡劫匪,历来也没有什么等级之制,因此他们相互间往往直呼其名,毫不避讳。鹰隼们所推举出来的领头鹰,也大都是能识天象的彪悍惯匪。因为在草原上劫掠,不但要看快马长刀的威力,更要看人识别地形和气候的本事,一个能让自己避免陷入绝境的人,才能真正立于不败之地,一个只有像鹰隼一样在高瞻远瞩,翱翔于天际的人,才能处处料事于先。 夜晚更深,雪色更重。盘旋在天空的猛禽开始落在雪地里,去啃食那些被吃剩的骨头和新鲜的内脏。他们啃的津津有味,还不时发出瘆人的叫声。 鹰隼们开始喝酒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三章 马到功成(求推荐!求收藏!) 众鹰隼们的酒喝的急慌慌的,各人顶多饮了一两碗,不多时就已全部纷纷醉倒。厚厚的白色毡帐与这漫天的大雪融在一起,本来是个温暖的所在,现在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再走进去休息了。 “李大哥,李大哥,成了!”说话的少年蹲在远处帐篷的角落里,偷偷的观察着喝酒的鹰隼们,见那最后一个也支撑不住被麻翻在地,暗暗地低声欢喜道,说着便要起身前去探看。 “不急,咱们再等等。”身旁的人把他按住说道,眼睛还没有离开那些鹰隼们的身上,“小安,你这麻药最多能支撑多久?”原来这两个穿着脏兮兮衣服的卖酒少年,正是李隐和小安两个假扮的了。 “多了不敢说,明天天亮是没问题的。”小安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好。再过一阵,他们若是还没有动静。我们就过去,一定记得要先救人。”李隐叮嘱道。二人又观望了一阵,见那些鹰隼都睡得死死地,放下心来,悄悄朝着毡帐处摸了过去。 “在这里,隐哥,在这儿!”云娘在前面的帐篷处挥手示意,李隐和小安见了跑过去,甫一走近,就听见几个帐子里的“呜呜昂昂”的挣扎声音。 “大伙儿全被绑在在这几个帐子了,咱们分头救人吧。”李隐分派完毕,与云娘c小安各自搜救一处,用了不到半柱香的功夫,整个部落的百十口子人都重新站在了雪地里乐。 虽然被绑的久了,但好在并没人受到什么重伤,看来鹰隼们定是觉得这些人大多都是老弱,就是又十几个壮年人,也构不成什么威胁,丝毫没有捶打的必要了。 “多亏了这三个孩子啊,要不然大伙儿,还不知道要怎么办呢。” “就是啊,没想到咱么这么一大群人,还不如这三个孩子厉害。”众人纷纷议论着,越说越响。 “好啦!好啦!我说几句。”小安跳到一辆木车上,两手向着人群按下去,接着说道,“大家也都看到了,凭着咱们部落这些人手,根本敌不过这群人的,现在李大哥把大家都救下来了,接下来怎么办,咱们就听李大哥的安排,大家说好不好?” “好!”众人满口答应着,把眼光都看向李隐,云娘和史大娘的目光,更是全集中在李隐的身上了,李隐心知事关大家的性命生计,无法推拒,从人群中站出来说道,“各位大叔大婶,大哥大嫂,这‘鹰隼’的人数虽然和我们差的不多,可真要打起来,我们是万万不如的,他们剽掠至此,已经深入了大唐国境到了白狼山。依我看,不如我们反绑了这群恶人,轮流看守,今夜便去报知官府,早早的把他们明正典刑。” “好!”小安抢先说了一句,众人也跟着答应,李隐将人手分派既毕,那些被麻药麻翻在雪地里的鹰隼们,一个个被五花大绑起来,而那些绳子,正是前面绑在部落人身上的。众人你来我往的忙活完了,已经是子时将近了。 “李大哥,人都绑好了。”小安搓搓双手道,他的脸颊已被冻得发红,一个劲儿的往手里呵气。 “兄弟,有劳你了。”李隐伸了手去捂小安的耳朵,柔柔的搓了几下,搓的小安脸上发暖,心里也高兴得很,于是笑道,“李大哥,我,我自己来就成。” 李隐点了点头,仰头望天,见那雪越下越大,敌人带来的鹰隼都早已经四散不见,天地之间茫茫然一片混沌,族人大部分都进了帐子取暖,只有十几个老弱不一的男人,看着那些被捆好的入侵者们。 “兄弟,这雪这般下法,天只怕要越来越冷。我看,还是将他们都拖进帐子里去吧。”李隐说道。 “李大哥,这群家伙冻死值得什么!他们干的坏事还少么。”小安不解地看了眼被那些雪埋了一半的鹰隼们,有些愤然的说道。 “小安,你看没看见,咱们的人也要冷得不行啦?”李隐说着,望向那群原地跺脚的族人们,“把他们都拖进帐篷,咱们的人也省的跟着受冻。” 小安眨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嗯”c“嗯”的点头道,“还是李大哥想的周全,我这就叫大伙儿弄人。”说着便去四处招呼,将那些仰躺在地的鹰隼连拖带拽的拉近帐篷里,自己还不时踢上几脚,以报前夜的卖酒被踢之仇。鹰隼的人数和部族之人相差无几,堪堪也挤满了三个帐篷。 “兄弟,别人去我不放心,有件事还要劳烦你走一趟。”李隐见鹰隼们都被牢牢地押起来,引着小安出了帐子,来到一匹白马身前道,着那马鬃道,“今夜需你骑了这马去营州官衙报信,这马名叫穿云,脚力甚强,你辛苦一夜,明日午时前自能引着人回来拿人。咱们族中皆是老弱,为防差池,我还需守在这里,你快去快回。夜长梦多,千万莫要耽搁。” “李大哥,你放心!”小安狠狠的允诺道,“事情轻重,兄弟是知道的。你与大伙看着这群混蛋,明日午时之前,我一定赶回来!”小安说着接过李隐手中的缰绳,正要翻身上马,又被李隐叫住了。 “来。”李隐拉了小安过来,反手将自己身上的棉裘退了,穿在小安身上道,“路远天寒,兄弟自己也多多保重。我在这里,专候你回来。” “李大哥。”小安想着李隐尚未痊愈,身子正虚,却将这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心上涌起一股暖流,暗暗想道,“都说李大哥摔下山崖后,许多事情记不得,可他对咱的情义,始终未曾变过,或者还更好些。他这么嘱咐,定是怕我赌瘾上来误了正事。我这一去,可一定不负了他,明日定然叫了官兵回来!”于是不在多想,滚上马鞍拱了拱手道,“李大哥,我去了。” 李隐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见小安驾着“穿云”奔入雪海,转瞬间就看不清踪影了,他自己在朔雪中呆呆立了半晌,也想不清心中为何繁乱,只觉得有些人和事,似乎就要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四章 中途折返(求推荐!求收藏!) 小安顶风冒雪奔了不知多久,只见那雪越下越大,纵然胯下的“穿云”神骏无比,可在硕雪之中奔驰的久了,速度自然也慢下来许多。只是小安心里念着部落,也顾不得那风雪阻碍,心中笃定了要在今晚进了营州地界,好能明日一早进得城去,报知官府。 又向北奔了约莫一个时辰,天色已是混沌昏沉,凭着目力连东西南北都分辨不得。小安骑在马上去望着那漫天的雪花,也自无能为力,“我来时一路向北,按说早该看到些熟悉的东西,这营州我贩酒去了多少次,怎么这回竟然遇不见一处熟悉地地方?” 四下寻觅了一阵,仍是黑乎乎什么都看不见,引着“穿云”摸索着又行一阵,但见朦胧胧见着前面几处灯火,仔细瞧过去,忽然心头大喜想道,“原来是这里。既然到了此处,先歇息一晚,明日早起,敢在城门开前便去候着。”于是翻身下马进了村落,双脚“喔”c“喔”的踩在雪地里,只觉得膝处凉飕飕的,原来雪已经盖了膝盖。 小安趟过了漫长的雪道,走近了那有光的草屋,在门上叮叮当当敲了几下,门里出来个老汉,见了小安十分惊讶道,“这大雪天怎么到了这里?”说着把门一掩,带着小安来到了马厩。 这村字本是营州城外的一处聚落,因为来往的人多,便多少有些接待商旅的生意,只是村居简陋,没什么银钱,修缮上就不甚讲究。来往客商也大多是赶路急了在此处歇脚而已,在吃住上面并不怎么在意,倒是对于拉运货物的牲口马匹倒是十分在意,所以这村居的住处,马比人的倒要好了很多。 小安将“穿云”好生安顿了,让那老汉喂饱了草料,便跟着人家去屋里睡,那老汉看着小安一阵,见他冻得寒酸,斟酌了半晌说道,“你到这里来,莫不是约好了的?” “什么约好了的。”小安跺了跺脚道,“明早自然有要事要进城。” “呦。那可真是巧了。这大雪天的,人都碰到一块儿了。”老汉点点头说,引着小安来到一处亮着灯火的屋子,隔着窗子还能依稀看见两个人影对坐着,老汉见小安眼中疑惑,笑道,“你那两个熟人,都在这里。进来吧。”说着敲了敲门。 那屋里一个影子说道,“我去。”另一个拦住道,“你读你的书,我去看看。”“当”的一声放下了什么,朝着门口走来,“大晚上的,什么事儿?” 那人说着开了门,见小安站在门口满是风雪之气,愣了一愣,忽然拍着小安的肩膀哈哈笑道,“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营州赌坊的人追债都追疯了?” “安大哥,谁呀?”屋里坐着的人探了探身子,正向着外边询问,却看见口中的“安大哥”拉着一人哈哈的进了屋来,“小安哥?”那人放了手中的书,从榻上下来到,“怎的?怎的来了这里?” 原来这草屋中的二人,正是前些日子从幽州赶回来的安大哥与严庄,小安不料在这里突然撞见二人,精神更是一震,疲态如洗说道,“严庄也在这里,这下可好了,有你出谋划策,可就不用担心了。” “小安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严庄心思细腻,见小安言语之间似有所指,料定必有事情。 那老汉见他们三个要说些事情,早放好一壶水坐在炉火上,勾了勾炭火,自己识趣的出去了。小安见老汉出去,方才将幽州一别自己如何回到部落,与李隐云娘如何相见,如何假装卖酒的人麻翻了鹰隼之辈,又如何受了嘱托来营州报官的事情慢慢说了出来。 “那大哥他们可都好?没人伤着吧?”安大哥听罢问道。 “都好c都好。就是李大哥的外伤,也像是好的差不多了,只是,只是仍旧不大记得人,不过想是云娘和他念叨的多了,他一见我就认了出来。”小安得意的笑道,把李隐将自己误认成“安大哥”和一下就记起“麻药小安”的事情有意忽略了过去。 “就算云娘要跟李大哥说这帮兄弟,那也该是从我说起,怎么能从你开始呢?”安大哥不信的摇摇头,“我不信。这八成是你小子胡诌了。” “大家都没事就最好。不想李大哥病刚刚见好,就立了这么大的功劳,保全了族人的性命不说,还活捉了这群鹰隼,可惜咱没早几日敢来,若是早来,和李大哥一同擒了这些贼,岂不痛快!”严庄赞叹道。 “小安。明日一早咱么就回去,你不必去营州城了。”安大哥沉吟半晌,忽然说道。 “为何?李大哥来时嘱咐我,定要寻了官府的人,把那些鹰隼押解到州府,不去报官,那可怎的?”小安迷惑不解道。 “这事你不用管,自然我和大哥来说,我只问你,那些人你可看准了是十年前的鹰隼么?”安大哥变了口气,忽然沉沉的问道。 “自然是。别的人不出,那群人带来的鹰隼,还能有假的么?”小安辩道。 “好。既然瞧准了就好。”安大哥点点头道,“明日一早,你骑了马先回去报信,回去之后务必看好了这些强盗,不能放跑了一个,我和严庄紧随着你回去,到时候咱们到大哥处再见。” “那,之后呢?”小安不想自己冒了一夜风雪,竟然得了这么一个结果,虽然自己一心要去报官,但既然安大哥这么说,自然也有他的计较,他和李大哥是结拜的兄弟,说起话来自然要比自己近些,那李大哥给自己的嘱托可就不算没有完成了。 “安大哥,这。”严庄的微笑也消失了,他看着安大哥的神色,心里对对方的心思已经有所察觉,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去说。“李大哥的意思,是不是在斟酌斟酌。” “不用。”那安大哥说着,已经懒洋洋的躺下去了,他的目光冷冷的看着屋顶,那眼神好像看透了一切,看见了屋顶外边的漫天大雪,那眼神是那么的坚定而冷峻,严庄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可看到那个眼神,就什么都没有再说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五章 不期而遇(求推荐!求收藏!) 李隐一夜未曾合眼,见那些看守鹰隼的族人们都次第睡下,只留了个轮值的青壮守在帐中,自己觉的气闷,披了件长袄走出帐篷来。 雪仍未止住,也不见丝毫减小的样子,只是东边的天空开始微微的泛白了,鹅毛一样的硕大雪花偶尔吹进肩颈,传来一阵阵厚重的凉意,李隐望着远方独自出神。 “按‘穿云’的脚力,小安兄弟应该早就进了营州城,这会儿想来已经报了官府知悉,正带着人往这里赶呢。”李隐想着,觉得身后什么人走了过来。 “隐哥。天大冷的,去吃些东西吧,娘烧了奶茶,大伙儿都喝过了,你也去喝些,暖暖身子。”云娘说着,将手中的皮毛大氅披挂在李隐身上。 “我还不饿。”李隐对云娘笑了笑道,“妹子,你说,这鹰隼的人到底该不该交给官府?” “隐哥。”云娘不知李隐何意,眨了眨明丽的眼睛说道,“你,你想放了他们吗?” “那倒不是。我只是想,这般把他们交了官府,部落里的人会不会怨我。”李隐说道。 “大家伙儿怎么会怨你呢?隐哥,要是没有你,不说部落的东西都被洗劫一空,咱们族人的性命,只怕也难保呢。”云娘说道。其实她自从小时起,便与李隐生活在一起,但凡李隐说了做了的事情,在云娘的心中,总都是最正确的选择。 “是。我正是在想这些鹰隼杀人的事情。”李隐嘘了口气道,“就像大家说的,十年前来村子里劫掠的人就是他们,而且他们还杀了部落里的很多人。杀人偿命,按理说咱们不能给他们留了活口。” “是。隐哥。可是。”云娘听到杀人,心里就怕怕的,十年之前她虽然年幼,但那些关于鹰隼的可怕经历仍旧历历在目,想到这里禁不住一阵寒噤。 “将他们送去营州,官府却未必会要了他们性命。咱们的仇是永远报不了的。”李隐说着,在脑海中苦苦回忆着十年前的鹰隼劫掠的记忆,可任由他如何去想,脑海之中总是一片混沌,茫茫然就如同这漫天大雪一样,看似一目了然,却又什么痕迹都不曾留下。 “隐哥。鹰隼这样凶恶的人,要是送到营州去,营州的大官儿难道不会问斩的么?”云娘问道,她自幼生长在草原,何处都不曾去过,对外边事情所有的了解,不是来自李隐的讲述,便是那些过往的商客口中的故事了。 “想来不会。这群人的劣迹是在十年之前,那时的大唐不似如今强盛,加之年岁太久,杀人之事空口无凭,只怕难以定罪。更何况他们这次来,虽然肚肠里全是歹心,但若强自认定是留宿在部落中的外商,那也并无不可。何况如今是我们绑了他们,人家改口硬说咱们是见财起意,也无不可。” “隐哥。这。”云娘听得糊里糊涂,焦急道,“这怎么成?这不是颠倒黑白的耍赖皮么?” “大唐自有法度。”李隐说道,“我曾在刑书上看过,有些案子虽然人的好坏一眼便能分辨,但若较真起来,每一步都要有确凿的证据,若是没有,便不能给犯了罪行的人定罪。” “那。那要是鹰隼们被送去营州,那里的官老爷定不了他们的罪,给他们放了,可怎么办呀?”云娘忧心忡忡的问道。 “听说营州都督叫许澹,是个好官儿,既然是好官儿,想来就不会如此糊涂。总之,营州的人一到,我们便将这些鹰隼押解过去。那时候纵然不能定了他们的死罪,也要罚做苦力,役使终身的。”李隐见云娘眉头不展,反手将自己的大氅披在她的身上说道,“你放心吧,这些鹰隼只知道四处剽掠,该是从未失手,既然如此,自然不会想到互相串供的办法,只要营州的官爷们一审,稍加刑罚,立刻就要露了马脚的。” “嘻。隐哥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云娘笑道,宛若一朵开在雪中的梅花,“咦。隐哥,你快看,前面有人来了。” 李隐循着云娘指点的方向凝神看去,原来遥远的北方真的隐隐的传来了鞭打马匹的声音,“驾!”“驾!”“难不成是小安兄弟先回来报信了?”李隐想着,心头大喜,可那鞭马的声音越来越近,就能听出来那骑马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慢慢地两个黑色的斑点终于在白色的雪幕中冒了出来,竟像是洁白的纸上滴落了两地浓重的墨点。 “咦。这不是,这不是安二哥和严庄哥的声音么?”云娘侧耳听着,识出了那两匹马主人的声音,转头看向李隐,发现李隐已经按住了腰间长剑,显然是怕有什么意外,是以提前防备。 “隐哥。这两个人的声音,你还听得出来么?”云娘笑问道。 “又是咱们的熟人?”李隐握在剑柄上的手松开了。 “岂止是熟人,前面的那个声音是安二哥的,就是我尝尝跟你提起的,你的结拜兄弟。你比安二哥和哥哥早生了几个月,所以结拜时你是大哥,安二哥虽然和哥哥是同一天生日,但安二哥要早了几个时辰,所以就是老二,哥哥就是老三了。”云娘笑道,“哥哥总说,你对安二哥要比他好些,有时常常怪你呢。你们几个也真有趣,都结拜了的人,还要分个远近。” “是么。”李隐笑道,“原来这人是我的结拜兄弟,三弟我已经见过了,为我的伤病,竟去幽州从了军。如今又有了这么个二弟,看他骑马的身姿如此矫健,也该当是个好男儿了。那个后面跟着的那个人呢?我也认得么?” “隐哥,你当然认得啦。那是严庄哥,是咱们这儿出了名儿的秀才!以前也和严老爹在部落里住着的,后来严老爹为了严庄哥能请师傅读书,就搬去了幽州城里打铁了。该是前些日子听说你受了伤,这才和安二哥一起来探望的。隐哥,你记不记得,严庄哥小时候认得字,还是你教的呢。” “若是这样,这两人我该去迎迎。”李隐说着,几个健步朝来人的方向走去,云娘见了也心中欢喜,急忙忙的跟着跑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六章 兄弟相逢(求推荐!求收藏!) “大哥!”“李大哥!”来的两人见李隐奔上前去迎他们,互相交递了个眼神,心中都是喜不自胜,脚下加劲儿,胯下马儿飞也似的窜了上去。马匹又奔驰了片刻,也不去等人马距离更近一些,就双双翻身下马,牵了马各自朝前卖力走着。 “大哥,身子可大好了?”那安二哥将缰绳交在身后的严庄手中,端着李隐看了半晌,满意点头道,“好。大哥气色比月前我去时,可好的多了。” “二弟。”李隐见眼前这个二弟身形魁伟,眉目之间满是英气,笑问云娘道,“这便是我那个二弟?” “隐哥。这就是你的二弟啦!”云娘听了嗤嗤笑道。“和你想的样子,像不像啊?” “什么像不像的,你这丫头又要调皮,像与不像,大哥不都是大哥,我不还是他的兄弟么?”安二哥故作生气的说道,可话音还没落下。就憋不住笑了。 “二弟。我自白狼山崖上跌落之后,旧日的情事一概记不得了,这些日子多亏云娘一直帮着,才多多少少认得些人,听说你去了幽州做皮货生意,全是为我的病筹钱去请大夫。兄弟,你待我情意深重,李隐这里多谢你了。”李隐说着,俯身便拜了下去。 严庄和云娘不料李隐忽然行起大礼,都是一惊,只是那安二哥似乎早有所料,见李隐稍稍俯身,自己径自“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他去势稍快,竟和李隐双双同时跪在地上,只是李隐尚是单膝半跪,而这安二哥的两条腿,已然全都埋进了雪中。 “兄弟。你这是?”李隐也惊讶道。 “大哥,无论你记不记得,我终究是你的二弟。你有了伤病,自然由做兄弟的去想办法,如今咱们刚一见面,你就行了这般大礼,要让安二心中如何过意的去?他日兄弟若有病痛之时,也自然要当哥哥的去想办法,今日大哥行了这礼,如此这般的客气,难道以前结拜的香火之情,竟然全都不顾么?”安二说着,脖子一梗,显然是李隐不起来,他也不起来了。 “兄弟莫要误会,我这般谢你,只是心中有所感喟,但绝不曾有丝毫见外的道理。”李隐解释道,“你若认我是你大哥时,我便也永远认你这个二弟!” 其实李隐自从白狼山崖跌落,打昏迷中醒来之后,不过见过云娘c史大娘c苏禄c小安四个人而已,除与云娘c史大娘整日相伴之外,就只和苏禄见了一面,纵然留下不少好感,可苏禄转身就匆匆去了幽州,至今再没见过,至于和小安,则是共同用计擒拿鹰隼结下的情义。眼前的安二虽然常常听云娘和史大娘说起,但终归是未曾谋面,纵然曾经有多少故事和深情厚谊,总是慢慢在脑中想起来的,有些时候,李隐甚至觉得,那些故事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而是在听云娘和史大娘他们讲述这别人的兄弟情义。 但当安二突然冒雪回乡,一身风尘,此刻就站在自己眼前的时候,李隐才发现这个眉目英朗,满身雄杰气息的仗义汉子,与他在云娘和史大娘,甚至部落其他人口中听到的都大有不同。李隐说不出这些不同的具体之处,但是他能清楚地感受得到,这个“二弟”正是自己喜欢的人,也许这正是诗中说的那样,叫做“相逢感义气”。既然如此,往事记不记得,又有什么关系呢? “哈哈哈,好!好!好!”安二仰天笑道,连着大声呼喝了三个“好”,然后一头扎在雪地里,就算磕了一个头,紧接着又叫了一声,“大哥!” 李隐见他如此豪迈,也一头扎进雪里,与安二对着磕了个头,朗声喊道,“二弟!好兄弟!”说着双手环抱住安二,两人开怀大笑起来。 他二人这一笑,反倒把身边的云娘和严庄看得愣愣的,云娘见那空中雪色又起,忙蹲下去扶李隐,边对安二说道,“安二哥,隐哥的伤还未痊愈,你这样跪来跪去的,他的病在犯起来,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安二被云娘说的一愣,恍然大悟道,“哎呀!你看看我,这一高兴,把什么都抛在脑后了!”说着从李隐的双臂中脱出来,反过去搀扶李隐,李隐见安二慢慢地起身,自己也由云娘扶着站了起来,云娘自顾去拍李隐身上的雪。 “妹子。哪有你说的这般严重。我见了二弟,心中欢喜,一时就忘了那许多。”李隐笑道。 “哪能不会?隐哥,可不能再出岔子啦。”云娘低低嗔道。 “哈哈哈!大哥,这云妹子的心里谁都看不见,这丫头的心里就只有你一个!”安二两下掸去身上的雪,嘻嘻哈哈地说道。 “安二哥,你在瞎说,我可要恼你了。”云娘羞了半边脸说道。 “好c好c好。不说,不说!”安二笑道,“一会儿还要吃云妹子煮的茶和肉,这会儿话说得多了痛快,过阵子肚子可就要受苦了。是不是呀,严庄。” 安二这一句话说出,严庄便向前走了几步,恭恭敬敬施了一礼道,“李大哥,小弟严庄特来探望,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否?” 李隐方才刚听云娘讲了关于严庄的一些事情,只是因为严庄早年去了幽州,是以云娘提起他的时候不多。但从这人眼中望着自己的关切模样看,也必然是个故旧知己。李隐仔细端详,见严庄一身读书人打扮,口袋里的鼓鼓的,像是揣了一本书在那里,不是个斯文秀才却是什么? “庄弟。”李隐托住严庄拜下去的身子,直到严庄起身,李隐与严庄笑对端详。 二人虽然笑对互赏,心中所想却大有不同,严庄一是看李隐多年不见,是否已经遍了模样,二是探看李隐神色,病情如何,仔细看去,只觉得李隐样貌也不曾大变,仍旧是品貌端凝,只是眉宇之间勃发的英气大不如前,那该是病中的缘故了。 “又是个人物。”李隐心中叹道,心想自己何其有幸,旧日相识的兄弟们竟然各个是人中龙凤,不由得心中好生快慰,对云娘笑道,“我这帮兄弟,真是武略文韬,各有优长。我这个大哥,只怕日后当得有些怯呢。”说着与安二和严庄并肩而立,一手拉着一个,有说有笑的朝大帐中走去。 云娘接了严庄手中的两条缰绳,引着两匹骏马,苦笑着跟在后面,还不时俏皮地嘀咕着“不给你们做奶茶,看你们还记不记得人家”的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七章 杀或不杀(求推荐!求收藏!) 一壶奶茶咕噜噜的煮热,李隐c安二与严庄各自喝了一大碗,这一身的寒气才算彻彻底底的去透。 “安二哥,你把贩卖皮货的车寄在哪里了?”云娘细心的问了一句。 “还是老地方,寄存在城外的村子里了。那车用的有些年头了,我顺便叫他们帮着修修,眼下也不往远走了,这一来是多陪陪大哥,二来嘛,大雪封山的,路也怪难走。”安二又笑着喝完一碗,自己提着茶壶又斟的满满。 “那皮袄呢?都卖出去了吗?”云娘又问道。 “皮袄?啊!都卖出去了。云妹子,你还别说,咱这回可去的巧了。如今幽州城里的大人们忙着征兵,当兵的没衣服穿,最缺的就是皮袄。你和史大娘做的这些皮袄,我在幽州十来天就全卖光了。”安二说着,把脸埋在茶碗里,身边的严庄听安二如此说,茶碗端在手里愣了一下,看见并没人注意他,才闷声不响的又开始继续喝茶。 “这么说,等过了这阵,我和娘在做些,明年开春冷的时候还长着呢,二哥你还能去幽州城卖一些。”云娘听说皮货的生意做得好,那李隐看病的钱就有了着落,欢喜的说道。 “嗨,妹子。哪有那么多好事儿全让咱们赚的,这征兵是急事儿,征了兵就要做衣服c打兵器,慢的话一个月,快了也就十几天,你以为那对外打仗的是事儿,还能等咱们么,你可以问问严庄,这阵子严老爹打了多少兵器?咱就是现在往幽州赶,只怕也来不及呢。” “二弟说的是。朝廷可能急着要对突厥用兵,这幽州城的张大人听闻又是干练之臣,做事断不会拖拖拉拉的,他要征兵,衣物c粮草c军器,一应事物,只怕不需月余就能办妥。”李隐点头赞同道。 “张大人再厉害,那还不是要来寻隐哥想法子。”云娘笑道。 “云妹说的张大人,可是那个刚来幽州不久的幽州刺史张大人?”严庄插话道。 “是啊。前些日子有一个叫蔡,什么菜来着,总之是个当兵的,到部落里来四处打听,后来就跑到家里,寻隐哥给那个张大人想法子,好像就是因为粮食不够的事情。”云娘说着看向李隐。 “是有这个事。来的人,说是张大人手下的将官,说起幽州缺粮的事情,也不知他是如何寻到这里的,这件事我一直在想,总也捉摸不透,索性就不想了吧。”李隐笑说。 “李大哥的记忆恢复不多,早先也曾多次去过幽州,兴许那军官是李大哥原来认识的朋友,也说不定。”严庄分析道,他已然喝饱了奶茶,端然的坐在那里想着。 “哎?小庄,除了大哥,你这个脑袋还真没人比得上。说的挺有道理啊。”安二继续吃着东西。 “庄弟说的确是有理。只是那人绝对不是我曾经相识之人。”李隐肯定的说。 “为何?”安二c严庄与云娘同时一愣,不知李隐何以说的如此坚决。 “哈。其实说来简单,那军官若是认得我,见我时怎有丝毫不提的道理,而且那张大人的信中,也都是些客套话,未曾有一句说起生平相识,只是讲了幽州谷价腾跃,要救百姓的事情。”李隐顿了顿接着说,“所以,若是我识得他们,他们是断然不会只字不提的。” “既然过去的事,大哥何必劳神,由他去便是了。”安二见李隐又入沉思,劝了一句,接着说道,“大哥。这些个鹰隼们估摸着也快醒了,你看,咱们怎么办才好?”严庄知道安二心意,听他说起这事,关切的看向李隐和安二两个。 “我已经叫小安去营州城里报官,这天色也快大亮了,怎的还不见他回来?给他的马快,按理说,也该是回来的时候了。”李隐说着,不由想去帐子外查看一番。 “大哥,你不必急,昨夜我和严庄在营州外的村子遇见小安了。”安二说道,“我把拦住了,让他先回来报信,可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二弟。莫不是你和庄弟去报的官?”李隐不料有此一节。 “不。我只是让小安回部落来了。大哥,兄弟觉得,这事儿不能去报官。”安二说道。 “为何?”李隐微微愣道。 “十年前,这些鹰隼就杀过咱们的人。虽然咱自家的亲人没有性命捏在他们手里,但部落里有些人的亲人,可就是死在这些鹰隼手上的。部落里的人,也是咱们自己的人呐!这仇,我觉得是时候报了!”安二的话说的冷静,言语之间却已露出了杀意。 “二弟。我知道你的意思,虽然过去的事我想不起来,但这十年的仇恨也听云娘说过,确是令人发指,这些鹰隼该死,那是一点错也没有,只是现在,他们不应该死在咱们的手里。” “大哥,我常在幽营两州走动,也知道些官府的事情,你倒说说,这些鹰隼若是真的送去了官衙,难道真的就会被问了斩,判了死刑么?” “那也未必。”李隐说道,“不过,总归不会落下什么好下场。” “那就是死不了喽。”安二怏然说道,心中显然是想着报仇。 “嗯。多半还不会死。”李隐回道。 “那大哥为何还要小安去报知官府?我看,不如叫醒他们,挨个宰了痛快。让当年失去亲人的族人都来看看,咱们给他们报仇了。” “不可。把他们杀了确实痛快,可真要死在咱们手里,只怕后边的事情,就没完了。”李隐说道。 “李大哥,那是为何?”严庄问道。 “鹰隼来白狼山剽掠的事情,一来我们此刻并未知悉官府态度,若是执意将他们杀了,日后大唐若与突厥形成和议,追究起这些责任来,顶罪的就是我们,二来纵然朝廷对突厥要一打到底,我们将鹰隼杀了,那日后大战便是首当其冲,白狼山距幽营两地都较偏远,突厥必来此处驻扎,那时候我们的性命,可就要被人家拿来祭气开刃了。” 李隐见安二和严庄稍稍变色,又扶着安二的肩膀,淡淡添了一句,“说到底,这鹰隼咱们不能杀,而要交给营州官府,是因为他们身后还连着突厥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八章 见微知著(求推荐!求收藏!) “安二哥,依李大哥这样讲,这些人只怕还真的不能全都杀了。”严庄沉吟道,安二挑了严庄一眼,自己就闷在那里不再说话。 “安二哥,我知你心中所想。这帮鹰隼确实可恨,起先我也如你那般想法,为何隐哥不给以往的族人们报仇,纵然他全都忘了以前的事情,可如今他们来残害部落的事,隐哥却是都看在眼里的。”云娘说着,“我虽然不懂朝廷官府的什么法度,可隐哥刚才的道理也听得明白,他比咱们想得要远些。” “你这丫头只是一味护着大哥,纵然大哥说的错了,你也要说对的。”安二摇头道,“道理我也明白,可我咽不下这口气啊。” “二弟,我知你心里对过去的事情耿耿在怀,始终过不去,可咱们今日杀了这些鹰隼,难道便没有其他的‘鹰隼’再来了么?”李隐见安二被微微说动,接着说道,“方才说了,咱们部落的地界处在幽营州两州间隙之中,外族如要剽掠,我们就别无倚仗。如今大唐确是强盛了,可北边的突厥人也毫不示弱,两国终有决战之日。咱们身在边陲的人,保家卫国虽然是大事,但要干这些大事之前,首先是要学会自保。” “自保?”安二重复了一句,朦朦胧胧的似有所悟。 “对!自保。兄弟如若有心,想要干一番大事,咱们即日启程就押了这些鹰隼去营州,然后便在那里投军,到时候上阵杀敌,大破突厥,岂不是成就了男儿一番伟业,难道不比杀了这些鹰隼来的畅快么?” “大哥志向远大,从军的事情咱倒还未曾想过。大唐和突厥的仗就没停过,谁知他达到什么时候,白白送了性命,还不如在守在家里,大伙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好。”安二怏然说着,“不杀便不杀。我听大哥的就是。” “好兄弟!那咱们便不去疆场,安安稳稳的在这白狼山下过日子,过几日咱们去幽州,把三弟从那儿唤回来,也不叫他去参军拿什么粮饷,我这身子不疼不忧,病早就全已好了。”李隐欢然道。 “就是就是。安二哥,哪有什么比咱们大伙儿聚在一起还要高兴地事情,谁都不许走,严庄哥也别回去了,咱们再把严老爹也叫过来,我给你们做好多好吃的。”云娘随声附和着。 “二弟,庄弟。咱们去那边看看,时候不早了,那群鹰隼也该醒了,虽然不知道小安何时回来,但现下咱们人手足够,不如直接将鹰隼押去营州。”李隐说着起身,安二c严庄和云娘也纷纷跟着起来,掀了帐帘转去看押鹰隼的帐篷。 醒来的鹰隼们发现手脚被捆住,惊讶的看了一阵子,发现身边看守自己的都是这个部落的老弱,渐渐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闹哄哄的骂成一团。 李隐c安二c严庄和云娘四个依次进了帐篷,鹰隼们却禁住了口,不再说话。 “小王八蛋。居然是你!”嗜酒的鹰隼睁大了眼睛,认出来李隐正是那个假装卖酒郎的少年,突然破口大骂道,见李隐的目光看向自己,竟然没有丝毫的停留,大怒不止,挣扎想要睁开套牢的绳索,他身旁看守的部族青年一脚将他踢翻,再也滚不起身来了。 “看来你们都醒了。”李隐检视了一遍众鹰隼,他淡淡的说着,这些被捆绑的人无法猜测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都静悄悄的等着发落,李隐走到头顶发秃的老者身边道,“你是不是叫秃鹰的领头人?” “你是怎么知道?”秃鹰本想不去理会,可没想到这个少年竟然说出了自己的诨号。 “我听过。”李隐目不转睛的盯着秃鹰道,“是突厥人指使你们来的?” “突厥人?什么突厥人?”秃鹰“哼”了一声,偏过头不去理会。 “你不用装作不知道。你们来时骑乘的马匹,可都是突厥马。”李隐蹲下身子,仍旧对着秃鹰问道。 “突厥马又怎么了?”秃鹰人就死口不承认。 “我已经看过了,那品种是突厥少见的战马,即便诸国之间的贸易往来,也轻易不会出手,据说当年高祖皇帝派刘文静出使突厥,得来的就是这个品种,突厥向来视之为珍宝。怎么你们的手里,居然清一色的都是宝马?这难道不奇怪么?”李隐不动声色的淡淡说着。 “哼。算你有点眼力。这马是我们从突厥买来的。怎么,难道你不许么?”秃鹰冷笑道。 “买的也好,送的也罢。既然突厥人肯给,那自然是对你们另眼相看了。凭你们几十个人,就敢深入到白狼山来掳掠,还知道我们这里就是十年前你们掳掠过的部落。你们的记性,可好的很啊。” “什么意思?”秃鹰微微一惊,转过脸来看着李隐,他见眼前的少年眉清目秀,虽然与昨夜的卖酒少年都是一人,可脸上神色却全然不同,不禁暗自懊悔没有多加提防。 “边塞部落迁徙不定,纵然幽州的官家也未必能够尽知。可你们十年不曾来过,一来便到此处,若不是突厥人给了你们营州布防和诸族聚落的图纸,只怕鹰隼虽然高飞,也找到不这白狼山吧?”李隐慢条斯理的说出来,一旁的安二和严庄忽然明白,何以李隐执意要说鹰隼背后连着突厥人了,看来眼前的这位“李大哥”,心思细密料事周全,已经远过常人了。 “李大哥记忆虽然不曾恢复多少。学识智略却不曾损缺,或者比从前更厉害了。”严庄暗自折服。 “大哥竟想得如此深。”安二也心里嘀咕。 “呵呵呵。好!说得好!”秃鹰半晌不语忽然笑道,“我原以为你不过是个会用麻药的滑头小子,现在看来,虽然我秃鹰大意失手,可栽在你这样的少年手里,那也算是值的很了。只是太可惜了。” “可惜什么。”李隐问的波澜不惊。 “呵呵,当然可惜!可惜你虽然有大才智,却生长在这荒山番落,没有能主来赏识于你,可惜你今日虽然能抓得住鹰隼,但大唐却要亡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九章 押运俘虏(求推荐!求收藏!) “隐哥。这次去营州,一路上可千万要多加小心。”云娘将李隐的衣领裹的紧紧的,恋恋不舍的望着。 “我说云妹子,你这都啰里啰嗦的都说了多少句了?咱们可该启程了,我看着天色不妙黄昏之前说不定还要有一场大雪。”安二检视了一趟行李马匹和那些被捆成一串的鹰隼们,匆匆的回来说道。 “严庄哥。”云娘突然看了看李隐身后立着的严庄。 “云妹子。叫我何事?”严庄见李隐和云娘依依惜别,本来背过身去去看那恢弘的雪景,不想云娘忽然喊起自己来,却叫的他一愣。 “隐哥的病,实在并未痊愈,他还有好些事情想不起来。若是去营州的路上有个什么,你是个心细的人,倒时候可就全靠你拿主意了。”云娘隐隐担忧道。 “云妹子,你放心好了。严庄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纵然拼了性命,也会保护李大哥周全。你别忘了,他还是我的师傅呢?做徒弟的,哪有不保护师傅的道理?”严庄说的有趣,态度却认真的很。 “你这丫头。大哥不拿主意时,自然就是你二哥做主,小庄虽然聪明,可打架的事儿,他应付不来。”安二摸摸了腰间跨着的长刀笑道。“对了?你有没有什么要跟二哥说的话?快点快点,这就要走了。你说吧。”安二抱着肩膀等着云娘和自己告别。 “二哥呐,文武双全,是这草原上的大英雄。哪里还要我这个小丫头叮嘱什么。”云娘俏皮的说了一句,冲着安二吐了吐舌头,李隐和严庄都微笑不语。 “哎?你还别说,虽然知道你是在逗你二哥,但我还是很高兴的。”安二哈哈笑了起来。 “二弟。一切可都准备妥当了?”李隐问了一句。 “大哥。全都好了,就等你的话了。”安二回头瞥了一眼被绑着的鹰隼们,严肃说道。 “好。妹子,你在家中好生照顾史大娘,也就十天半个月的功夫,咱们就能再见了。”李隐见云娘眼睛红润,脸色发白,知她是离别难舍,想起自己昏迷醒来的这些日子中云娘对自己的柔情蜜意,心中一软,扶住她的双肩柔声道,“你有什么想买的东西没有?到了营州,我去买来给你。” “隐哥。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快些回来便是。”云娘微笑着摇摇头,终于还是收束住了眼泪。 “你看你看。这有什么。”安二满不在乎的摇摇头说,“这次去营州,也顺路置办些蜡烛红纸,回来给大哥和云妹子把婚成了也就是了。哪里需这么麻烦。” “安二哥。你!”云娘登时羞红了脸,对李隐说了句“保重”,跺了跺脚跑回了帐子中。李隐c安二与严庄三个正要启程,却看见史大娘又走了过来。 “君闲!君闲!”史大娘走的慢些,李隐三个都迎接了上去。“大娘有个东西要给你。” “大娘,你说。我在这呢。” “这个。你带上。”李隐见史大娘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帕子一点点掀开,里面竟然裹着半块玉,史大娘也不去拿,就着手帕将那玉托给李隐。“这个你还是带上,你以前一直带着,一路保个平安。” “大娘。这东西太贵重,我不能要。”李隐见那玉剔透晶莹,隐隐流云翻转,似有龙影浮动,显然不是什么寻常无事,于是推拒道。 “大哥,这东西我和老三在山里找了整整十天,你猜最后怎么着?我们看见他挂在树枝上了。”安二笑道,他心知李隐前事尽忘,这一块玉的事情更是记不得了,连忙解释道。 “是啊,孩子,你史伯伯捡到你时候,这块玉就挂在你的脖子上,这么多年也不曾摘下来。你从山上掉下里,我让他们找了那么久。本来一直想着给你带上,可这些日子一忙,再加上这群歹人来,就给忘了。” “大娘,你是说这本来就是我带着的?”李隐有些犹豫,他醒来之后听到了太多关于自己过往的事情,有些时候听着听着,竟觉得那些故事太过遥远,遥远的像是自己在旁观他人。 “史大娘和二弟他们总不会骗我。”李隐心道,于是接过玉挂在脖子上,然后塞进衣内。那玉贴在胸口之上,李隐只觉通体澄澈,耳聪目明起来。 “好。大娘没什么说的。你们早去早回就是了。”史大娘说着,与李隐三个告别了。 天色阴霾如旧,只是雪却不再下了。被驱赶着的鹰隼们被栓成一线,在雪中走得慢吞吞的,安二见了心急,时不时地抽出刀来在他们的屁股上轻轻扎上几下,被扎的叫唤一声,就往前猛赶几步,无奈处处雪将膝盖,就连马都走得十分艰难,更别提人了。 安二拿着刀去扎那些鹰隼时,虽然他们仍旧本能的缩身子,“哇”c“哇”的叫着,脚下的动作却没什么改进之处了,“哇”c“哇”的叫声阵阵响起来,这些人又哪里像是什么鹰隼,倒不如说是乌鸦的好。 “李大哥。这么走不是个办法,可比咱们之前想的还要慢。”严庄说道。 “看来只能让他们上车了。”李隐说着,喊了一句前面雪地里的安二,“二弟,叫大家伙停一下。” 车队慢腾腾的停住了,在这白皑皑的世界里,让人觉得仿佛时间静止了,天地冻结了,只有人在呼吸。 “大哥,怎么了?”安二在雪地中跑过来。 “让大家把食物和水整理一下,留出几辆空车,让鹰隼们上去。”李隐说道。 “大哥?你让他们坐车。我看谁敢再走得慢些?再有走得慢的,我都一刀捅了!” “二弟,别闹脾气了,让他们上车吧。早一日到了营州,交了差事,咱们还要去幽州寻找三弟和严老爹呢。”李隐劝慰道,和严庄一同从车上跳了下来往队伍的最前方走去。 “哎!麻烦!”安二叹了口气,转身又朝队的最前头跑,与李隐c严庄两个指挥调度这族人们将车空了五七量,再将那些鹰隼一股脑的吩咐道空车上去。原来部落的车轮甚高,乃是承袭曾经的高车部族造车之法,能够适应雪地运输,食物和水挤在一起堆得高高的,那些鹰隼们也都逐个坐上车去,滚成一团,不过,整个队伍的行进速度果然快了很多。 李隐c安二和严庄三个无处可坐,各自乘上乐马匹,引着一队人走在这苍茫世界的最前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章 赌徒小安(求收藏!求推荐!) “来来来c买定离手,买定离手!”营州的冬天又来了,只不过天气的冷暖对赌坊之中的人来说,其实并么有什么分别,因为无论何时何地,只要走进了这条坊巷,便能感受到与寻常生活不一样的温热气息。 那些温热当然不是坊巷中人家蒸饭煮米的烟火气息,那让人觉得温热的,是赌坊中人物杂处的汗酸味,是赌桌前前途未补的紧张感,是小厮喉咙中犹如判命一般的吆喝声。 营州又称柳城,地处大唐东北,是与幽州并为大唐东北塞上两大重镇,但与幽州的威严洪雅不同,营州身上更有一种难以仿写的市井气,原因不在别的,那自然是长期以来蛮夷杂处,互通互融的缘故了。他们之间的通融在于商贸c在于饮食c在于语言,当然也在于娱乐生活,在于盅罩下面骰子的点数大小。 “哎呀!小安哥今日好气运呐!”赌桌前的人们睁大了眼睛,看见盅底开出的骰子果然是小。 “哈哈。承让承让。”小安笑嘻嘻的说着,往赌桌上窜了一下,双臂展开,把旁人身前摆着的铜子儿和银钱一股脑都笼在两臂之内,然后慢慢聚拢,两臂越笼越近,钱也越凑越多。 “小安哥!小安哥!这把你压什么?”周围一群看客起哄道,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他们对什么事情都不参与,他们只是旁观,旁观着那些让他们自己觉得精彩的事情,为止不停地骚嚷和鼓动。 “不玩了。不玩了。”小安忙着把银钱收拾到自己的口袋里,嘴上说道。 “小安哥今日这般小气,怎么才赢了几把,就收手了。”众人大敢无趣,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剩下的都跟着闹哄哄的起哄。 “咱还有正事儿要办。今日不能耍了,改日改日。”小安说着转身就要走。 “无趣啊无趣,我看大家也都散了吧,没想到小安这样的人,也是这般样子。”那人说着叹了口气道,“以后我看大家也不用到这儿来玩儿了,小安都这样,还有什么意思了。” “你这老哥说的什么话。我怎样了?”小安不再收钱了,站在那里“质问”着说话的人。 “来这儿玩的都知道规矩。凡是这一桌子上的人,若是别个都输光了,只落下一个人赢了大伙,那才算完。”那人说着把赌桌周围的人都是指指点点了一遍,见那些人各个点头,小安心里先有些怯了。 “我在这儿玩了多少年,这点规矩怎么不知道?”小安辩解道,“今日实在是有事罢了。” “有事时便不来玩儿。来玩时就是没有事。”另一个“哼”了一句道,“看来这世道是一天不如一天,小安都这般耍滑了,大家还玩个什么趣,不如以后散了吧。” “就是就是。小安这是多久不曾赢了,值得这样。若没钱时就说出来,大家伙互相帮衬几个也就是了。何必坏了玩儿的规矩,常年都在这营州城里走动了,抬头不见低头见,这般做法,以后怎么相处。”这人说的仗义,两眼却看着小安的钱袋子。 “行!行!行!”小安见众人不依不饶,心想这人说的不错,自己平日在幽营两州贩卖酒水,这些人虽然说不上是时常帮衬,却也有个买酒的时候,而且都是营州的地头儿人,人面熟络认识的关系也多,没准什么时候自己也能得个大主顾,权衡一下,还是不想直接走了,得罪这群人。 小安的钱袋子一砸在赌桌上,连众人僵硬不满的表情也同时砸开了。 “玩儿可是玩。咱们话说在前头,再来十把,十把过后,无论输赢,咱们都散了,今日真是有事。”小安说道,心想自己今日手气壮的很,断然不会输了多少。 “依你,依你。咱们今日就为小安破一破规矩,再打十把,十把过后,今日就散了吧。”这人说的慷慨,簇拥着众人把压得赌注都扔了出来。 “我压这些。”小安随手抓了一把扣在自己身前的赌桌上,他不愿意投的太多,生怕今日挣下的都搭进去,也不敢去压得太少,怕这些人罗唣自己小气,赢了就跑。 “小安这次不多压些?”不知哪个忽然问道。 “就这些吧。”小安说了一句。 “咱们营州不比长安,可没有轮流坐庄一说,那是谁投的多是谁庄家,这次小安压得少,不是庄家,大家伙都看清楚了。”赌坊的小厮吆喝着,“各位想好了,买大还是买小,买定离手,不能再改的。” “我一整日只是压小,人家都叫我小安小安的,如今还是压小,常听严庄说什么‘以小博大’,兴许就是这个道理。”小安心里想着,把铜钱都挪去写着“小”的区域。 小厮开始疯狂的甩起酒盅来,那酒盅本来开口,只是下边托住一个小碟,所以成了一个严丝合缝的封闭世界,被捏赌坊小厮的手里摇来晃去,开始还听得“叮叮当当”的响声,几下之后就成了滑来滑去的声音,加之旁边的众多赌桌闹的欢快,那骰子在酒盅里的声音渐渐听不见了。 可是所有人都在瞪着眼睛看,竖着耳朵听,其实那小厮的手法所有人都很难看清,至于声音更是一点也听不见了,他们看的和听的动作实际上毫无作用,但他们每个人或许都认为,这种专注一定能形成一种魔力,去支配那酒盅里小小的冰凉的骰子,跳出一个自己心底里的数字。 小安当然也是这样想的,只不过他在静静的看。 “哐”的一声,小厮在念完一长串的规矩之后,把手紧紧扣在了赌桌的正中,他扫了一眼大气不出的赌徒们,提高了嗓门吆喝了一句“开喽!”然后缓缓地把酒盅从小碟上抬了起来。 “大!大!大!” “小!小!小!” 不知怎的,方才安静的众人突然狂热起来,喊着劳作时一样工整而低沉的调子。 “小!”“小!”“小!”小安没有出声,他在心里念叨着,甚至念得更快些。 “大!”赌坊小厮突然高声叫到,他捏着酒盅的手早就举得老高老高,他是个旁观着,本不为谁赢了钱而兴奋,他似乎只是在为这个精彩的时刻欢呼。 可随着赌坊小厮的一声高喝,小安的身子不知怎么就突然凉了一下,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一章 西园烛火(求推荐!求收藏!) “按说这般年纪,往日的事情也该都渐渐的记不起来。可谁知道这人越老,过去的事儿却反倒想的更加清楚了。”方明与崔世烈对坐看茶,若有所思的浅浅品了一口,也不知道是在品味茶香还是在思索往事。 “方伯伯本是多福多寿之人。与先父又是莫逆之交,很多事情说起来,连我也不知道的。更何况有些事情,父亲也不愿同我说起。”崔世烈微微摇头道,“说起来我身为人子,也不算得孝顺。” “贤侄如何这般说。”方明忙作劝住道,“我看这崔氏的家业越办越大,可比你父亲在的时候还要红火昌盛一些。你父亲地下见了,那也自当是十分欢喜的。” “家业虽然大了一些。可有些先亲的事情,世烈终究是到现在都没弄明白,那也算不得孝子了。每每想来,都是耿耿长夜难以入眠。今日请伯父来,除了多年渴念外,更是想求方伯伯指教啊。”崔世烈的话中恳切里带着悲伤,方明见了心中清楚,暗自想到,“这可算说道正题来了。” “贤侄这是何必。凡人都固有一死,我活到这把年纪了,有些时候想想也没什么意趣,说不定哪天就和你父亲地下相会了,那时候两人能够畅谈经史,反倒比现在开怀的多。你又何必自苦如是。”方明笑道,假装想起来什么道,“不过,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来便是,不需那么客气的。” “好。”崔世烈听了心中霍然一松,于是换了声调沉沉问道,“那年我正在长安游历,于家中之事一概不知,后来虽然听了很多人讲过,可人多嘴杂说的都不一样。这二十年来苦思冥想,终究还是一无所得。父亲临终遗言也只只言片语,每每念及此处,深感自己不孝,愧对家父和崔氏诸位先祖。世烈想请教方伯伯的是,那一年父亲从西园的书阁上下来的之后,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你想问这个。”方明确认了一句,缓缓点头表示理解,他的眼神苍老又空洞,崔世烈一丝不苟的看去,也不知道方明是遇见了追忆的困难,还是老者惯常的疲态,崔世烈觉得自己要等很久,给方明很久的时间去回想和反思,但不到片刻,方明就慢慢回忆来起来。 “那时候我已经到了庄子上四年,距离你父亲和我先后登上东西园的书楼,也已经是第二年了。”方明缓缓地说道,崔世烈的全部心神都被这老钝的声音吸引了过去,仿佛自己已经身处其中。 “我从阁楼上下来的时候正值日中,赶上庄里的人过来送饭,那时候我自觉悟道,心神通透状态极佳,连饭也不曾吃过,就径直的朝西园走去。说实话,那时候我已经两年不曾下的楼来,平地之处还能走动,可当时遇见书阁楼梯,竟然不会上下走动,我是坐在那一级级的木阶上滑蹭下来的。” “原来家父晚年腿疾竟是如此酿成,这方老伯与家父二人为思索救国良策如此苦读,天下之间只怕再无第三个人能够做到了。”崔世烈心中讶异,却不动声色的听下去。 “我那时想着你父亲早我几日上得书楼,聪明通达又胜我一筹,本以为自己下楼之时,他自然早也下得楼来,可下楼之后无处寻他,自然还是先到西园来看一看,不想我到的时候,他仍旧在阁楼上面未曾下。” “这事我听管家的说过。伯父觉得父亲当时为何不下来。”崔世烈小心翼翼的问道。 “这其实简单得很,既然你父亲与我二人都把自己锁在阁楼之中不肯下来,说要寻求救国良方,他不下来的原因也只有一个,就是他那天还没有想明白。”方明缓缓说道,“既然他没有想的清楚,我等他就是了,所以你听到的传言中,有人说我疯了。”方明笑看着崔世烈。 “那不过是些无知下人们的胡言乱语,世烈从未信过。” “其实他们说的没有错,当时的我,确实有点像是疯了。”方明不顾崔世烈的话,接着说道,“其实只不过是三天三夜未曾合眼用饭,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可曾满怀期待的等过什么人或什么事么?” “这。方伯伯这是何意?”崔世烈被问得一愣。他自出生以来就是名满天下的崔氏大宗的嫡长之子,身份可以说是尊贵得很,凡事都有人跟随照应,就是成年以后去长安为官,纵然遇到品阶稍高的官长,人家看在崔氏宗族强盛的面上,也都是待之亲切,从未有怠慢之处。他这一生不曾缺少过什么,也不曾希求过什么,还真的未曾苦等过什么人什么事,若果非要说有的话,那想来该是自己一手擘画的关于清河崔家宗族崛起的事情了。 “当一个人迫切想要等待一个结果或者一个答案的时候,什么事情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了。”方明若有所思的说道,“因为这个结果和答案对他来说,才是支撑着他的生命坚持下去的理由。所以我当时水米未尽,在旁人看来都是疯了,但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时候不但不觉得难捱,反倒觉得是一种享受。” “我那日在西园的阁楼下面等了半天,当时已经见到你父亲在楼上辗转走动的身影,便知道他还没有想清楚,因为他的头是微微昂起来的,他只要一遇见什么难以索解的事情,就会是这个样子。”方明微微点头,像是确认自己心中所想,“我在园中等到第二日的深夜,知道你父亲或者不会下来,直到那些替我掌灯和相互照看的人都渐渐睡去,自己仍是紧紧盯着那阁楼之上摇曳的灯火。那灯蜡你还记得么?” 崔世烈想来起来,那时候为了给父亲和方明读书之用,吩咐仆人送到书楼上的灯烛都是加长加粗了的,一来是书阁上的暗角,既使在白天也需要灯烛才能照亮暗角,二来是父亲和方明常常终夜不睡,灯烛粗长耐久,便不需屡次递送,以防搅扰了他们的心神。 “记得。”崔世烈点点头道。“伯父和家父上楼读书之后,那阁楼上的烛火就再也不曾灭过。” “没错。可就在你父亲下楼的前一夜,西园书楼上的烛光灭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二章 夜话月光(求推荐!求收藏!) “灭了。”崔世烈微微沉吟,他自然不知道一支蜡烛灭了有什么稀奇,可眼见着方明说的蹊跷,心知其中必定有异,等了一阵见方明也不往下说,不知他是何意,低低问了一声,“方伯伯,怎么了?” 方明见崔世烈问,站眨眼睛仿佛从沉睡中醒来,看了看庭院外渐渐深沉的暮色说道,“可有什么吃的?” “哦!”崔世烈恍然大悟,原来方明来时尚未用过晚膳,崔世烈自己平日本来吃的不多,这一听方明说起往事,不自觉就听得入了迷,直到方明提起肚子饿,才大觉尴尬道,“这是侄子的过失了。忘了伯父还未用过晚膳。来人!快来人!” 崔世烈一喊,姜伯龙便不知道从庭院的什么地方突然闪了出来,好似这人倒如平地里冒出来一般,恭恭敬敬地立在堂上请示道,“老爷,有何事吩咐?” “快去给方世伯背下晚膳,今天庄下新送来的河鱼,捡肥美的蒸两条,味道要清淡些,其他的一应时蔬肉品,也叫人好好做做。世伯不是旁人,日后我不在庄上时,吃用上也千万不能怠慢了。可都明白了么?”崔世烈一股脑的吩咐道,姜伯龙站在那里连连点头。 “还站着干什么?这里没你的事情了,下去办吧。”崔世烈说道。 “老爷。知道你今日要会方老先生,早些时候都已经吩咐厨子备下了,河鱼刚叫人送来的,都是正新鲜的,现在可要用饭?”姜伯龙说道,仍旧把身子完成一条弧线。 “哦?那就不用等了。开席吧。”崔世烈见方明肚饥饿,心中虽然无限好奇,也只好撑住不问。 待到五七个婢女在花厅中蜂飞蝶舞了一阵子,酒桌上的杯盏菜肴全都布置一新,崔世杰才搀着方明一同入席落座。他虽然是晚辈,但毕竟是这庄园的主人,谦让了一番仍旧坐了主位,方明便坐在崔世烈身边的客位上,姜伯龙领着余下的下人全都撤出去,只留了两个使唤丫头分别斟酒。 酒过三旬,菜尝五味。方明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崔世烈本不喜饮酒,耐着性子吃了几杯,早觉得有些面红耳赤,可他与方明既是数十年未见,自己又是晚辈,言欢之际怎能无酒?可他此时心中又记挂着当年西园中父亲的旧事,这些年来为此破费思量,正想着今日一问究竟,又哪里有什么心思去喝酒呢? “贤侄。你我再喝一杯!”方明把酒杯举的高高的,在崔世烈眼前一晃一晃的说道。 “方世伯,愚侄不胜酒力,咱们用些菜,用些菜。”崔世烈看着方明摇摇晃晃的酒杯,轻轻的托了下来,让那只在方明手中飘摇欲坠的酒杯安安稳稳的落在桌子上。 “哎?那怎们成?”方明把酒杯又抬了起来说道,“贤侄,我看这样,我喝三杯,你喝一杯。如何?” “这。方世伯年事已高,还是少饮酒为宜。愚侄量浅。”崔世烈说着,却看见方明自顾自的斟上第二杯一饮而尽,“第三杯”,崔世烈心中数着,又看见方明缓缓斟满,又是一次昂头。 “来。”方明自己喝罢,长长地舒缓了一口气,也不叫那侍女斟酒,自己提起酒壶将崔世烈的杯子倒满,直到那酒水已经溢满,滴滴答答的漾了出来。“贤侄!该你了!”方明大笑道。 崔世烈看着那满溢的酒杯心道,“早知如此,不该在这时见他的。若想知道当年的事情,看来今日不陪他喝,是不行的了。”抬头见方明一丝不苟的看着自己,沉了一口气说道,“好!我相陪世伯就是。” “世伯。这酒我用了许多。能否接着和我说说,当日西园时候的情景。”崔世烈怕方明一味吃酒,一杯喝完,抓了个空隙急忙问道。 “嘶。”方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可看了一眼身边的两个侍女,又摇了摇头。 “你们都下去吧。也告诉外边的,不必留人,叫大伙都去歇着吧。”崔世烈吩咐了一句,两个侍女答应了一声,便盈盈走了出去,灯火通明的花厅里就只剩下他和方明两个,崔世烈沉心静气问道,“世伯,可有什么难言之隐?” “你爹崔宗臣,他疯了!”方明突然说道,崔世烈还没缓过神儿来,又见方明说道,“你知道么? 崔世烈忽然想起自己见到先父崔宗臣时候的样子,那时候他刚从长安游历回来,可父亲已经从西园的阁楼上下来了一年有余,崔世烈见到父亲下楼自然欢喜,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个父亲已经和曾经的父亲判若两人了。曾经的父亲虽然对自己十分严厉,但总是让人感到充满了希望和活力,而现在这个父亲,只会整日家坐在椅子上无所事事的发呆,那倒不单是因为父亲的双腿长年不活动而得了痼疾,因为他的精神似乎出了问题。 “我知道!”崔世烈想起往事,忽然觉得一种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他本来也是个久经风霜c惯看风云的人,可先父身上的种种谜团是如此纠葛的缠绕在心头多年,此刻的他,竟然像是一个倔强的一窥究竟的孩子,“世伯,你与先父先交近二十年,别人的话我不信,我只信你的!”崔世烈的觉得酒意已经褪去很多,他稳了稳自己的声音说道,“连你也认为,先父他真的疯了么?” “如果我说他疯了,你信不信?”方明的声音突然低了很多,像是一个睡不足的人的发着牢骚,“我就问你,你,信不信。”方明指着崔世烈问道,自己索性提着酒壶喝了起了。 “我。”崔世烈难以回答,他本来想从方明这里一探究竟,现在却被这个醉醺醺的老者问住了。 “你爹当然疯了!他辞官归故里,竟然凭着一己之力想要探求什么经国大道!”方明越说越激昂,“可能么?不可能!我呢?我不也是同他一样,不但你爹他疯了,我也疯了,我也疯了!”说着说着,方明突然朗声长笑,把崔世烈身前的酒壶也抓起来“咕咚”c“咕咚”的喝起来,崔世烈壶里的酒省下很多,方明喝完便伏在了桌子上,似睡非睡的喃喃自语着,“他疯了,我也疯了。我们都疯了!我看你也疯了!” “方伯父当年也算是个名儒,十年不见,性子怎么慵散到这个地步。”崔世烈摇摇头,心知今日的对话再也问不出什么,干脆从酒桌上站起来,自己默默地走到寂静无人的院外。冬夜的风干冷干冷的,虽然不大,加上酒劲儿,却也能吹的人额头微微发疼,崔世觉得四下很亮,昂头去往天上月光,这一看,才看见天上竟然有两个月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三章 蒙尘之经(求推荐!求收藏!) 崔世烈朦胧之中见天上挂着两轮月亮,心中不由得好奇,掏出随身的帕子揉了揉眼睛,他再去看时,却发现天上蟾光淡淡,分明又是一轮明月了。 “这几日以来颇为操劳。加上今夜又多喝了些酒,目力便如此不济。”崔世烈心中微微感慨道,“崔家的大事还远远没有办完,自己进来觉得身子不大舒爽,该是上了年纪的缘故。岁月不饶人,有些事情还是越快办完越好。”想到此处,也不再院子中活动,转身又进了屋子。 方明本在桌前睡着,见崔世烈又进了花厅,端着酒杯道,“贤侄再喝两杯,怎的这么快便走了?”可手中的酒杯却一歪,淋了一身的酒水。 “世伯,你醉了。我扶你去休息吧?”崔世烈虽是这清河崔氏的族长,身份最贵无比,可在方明这个老头子面前却抬不起一点身价来。一来方明是先父挚友c自己长辈,出了尊重,崔世烈也盼望着能够从他身上问出一些当年关于先亲的秘密,二来这整个崔氏宗族的族学兴办,既然是为了培育堂堂国士,自然需要方明这样的宿儒名家来执教,这第三则是方明一生转折颇大,崔世烈年轻时记忆中的方明与父亲可以说的上是国士成双,可谁能想到二十年之后,这个浪迹江湖终于隐退在清河村居的国士,尽然成了这副嗜酒模样?“世伯,该去睡了。”崔世烈想着有些可怜,又轻轻唤了一句。 “嗯?”方明从桌前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看着满桌的杯盘狼藉,欣慰的点点头,也不知是觉得这顿菜肴合了口味,还是喝得多了想要打嗝,他偏头看了看身边的崔世烈道,“哦。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说着甩了崔世烈,自己踉踉跄跄的走到院子中来。 崔世烈一生除了奉茶父母师长,就再也未曾伺候过什么人,方明喝的醉醺醺的一直乱撞,他虽然连忙扶着,也终究扶不到好处,反被方明拉拉扯扯的牵连到院子中,崔世烈无法,拿起院墙一侧的鼓锤敲了几下,转瞬间就来了十几个男男女女使唤的人。 “快扶起来。”崔世烈当着下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淡淡道,“把方老先生扶到他的卧房休息吧。” “哎?不去c不去。贤侄,我自回去,不在你这里搅扰。明日还要给孩子们上课哩。”方明扑在姜伯龙的怀里,挥起手来向前摆了摆,其实崔世烈反倒站在他的身后。 “老爷。这?”姜伯龙拖得辛苦,几下手下人慢慢从他手把方明接过去。 “算了。你就带人给方老先生送到家中,务必安顿好了。”崔世烈说了一句,就摇着头出了院子。 姜伯龙带着人忙活了好一阵,才把方明拉拉扯扯弄上轿子,他提了灯笼在前边引着,丝毫不敢马虎,这方明居住的地方虽然隐蔽,但姜伯龙来给崔氏宗族请师傅的时候就亲自来过,所以脑子里记得清楚,加上月色明亮,一大片月亮地中走来走去,到了永济渠东岸,又饶半刻,也就到了方明的家门口。 方明的家是几间破旧的村居,那是方家祖上传下来的老房子,除了几根木梁,就是破乱的茅草和柴木堆起来的了,自从方明幼年的时候,他们一家人就住在这里,只是方明浪荡一生,并未娶妻生子,所以老来归隐祖居之地,竟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房子虽然还是那几间,人却住不满了,。 “这就是了。把方老先生背下来吧。”姜伯龙推开了方明起居的屋门,任谁都知道,这样一个老儒家中纵然有些事物,也不过都是些书籍,方明不锁房门,是姜伯龙抬轿子接他的时候发现的,“这些书落的都是灰,连贼也不爱偷的。”姜伯龙还能想起来方明笑呵呵的话。 方明被三四个人七手八脚的抬到屋里,轻轻放在榻上,姜伯龙替他脱了鞋子,把被子盖在方明身上,看着屋子中炉火成灰,叫人又添了炭火生起来,待到炉内炭火渐渐升温,这才叫众人都退了出去,自己又查看了一回,也慢慢从屋内退了出来,扣实了木门,带着一群人冷呵呵的往崔氏庄园上赶。 许久,面朝着墙壁的方明翻了个身,他的脸朝向了空荡荡的屋子里,除了偶尔噼里啪啦的炭火声,四下寂静地空无一物,当然,还有方明均匀的呼吸声。 方明睁开了眼睛。 不是缓缓的睁开,他睁眼的样子像是忽然就开了一扇窗,忽然开了一扇门,那简直不像是一个老者的动作,因为这个动作太过迅捷,一个老者根本不可能做出这样的动作,更何况,还是一个刚刚宿醉未醒c沉醉在酒香中的老者呢?可方明确实睁开了自己的眼睛,周围寂静无声,寂静无人。 方明从榻上做起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能闻见十足的酒味儿,可这点酒对于方明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就像崔世烈的盘问一样,只要稍微装一装糊涂,就能过去了。 屋内的一切方明都熟悉,他走到桌子前握起一盏灯,就着炉子里的火重新点了起来,整个屋子也稍稍亮了,这屋里没有什么,除了书。最多的东西就是书,落满灰尘的c连贼都不愿意偷的书。 方明走到屋中东北的角落里蹲下,这会儿他蹲下的很慢,又有些像是老迈的年纪了,他把堆砌的书一一挪开放在身旁的两侧,搬完了最外边的一层,里边还有一层,方明不紧不慢的搬着,直到搬到最里层,然后他不在搬了,他伸手去摸索,摸索到了最里层下边的一册,上面堆得书太多了,以至于他用了很大的劲儿,才把自己想要的东西抽出来。 方明点点头,没错,这正是他想要找的那册。他把灯盏靠近书册,轻轻吹开书卷上厚厚的蒙尘,年头漫长的灰土沉沉的被吹开c落下,最后漏出了书封上金黄色的三个大字。 “王道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四章 擒龙之夜(求收藏!求推荐!) “万物有盛衰,王道有终始。”轻轻敲落封尘,揭开书册的第一页,这句话便映入到方明的眼里,其实纵然方明自己不去看那些文字,他也能清清楚楚的记得上面的内容,因为这本尚未刊刻的“书”,正是自己当年在崔氏庄园东园阁楼上,前后耗时两年思考救国之策的结晶所在。 “夫万物之盛衰在天,故谓天驭万物,而王道之终始在人,故云人掌兴灭。”方明细细读来,念着今日与崔世烈喝酒的事情,忽而又记起当年在长安城与至交崔宗臣坐而论道的日子,眼前仍是这盏盈盈如豆的灯火,正如往昔一样摇曳着,似水般的流年场景开始不停转换,最终它定格了,方明的眼前终于浮动出那个漫长又让人难忘的夜晚。 “方大哥。你觉得兴复之事,能有几成把握?”崔宗臣放低了声音,小心翼翼的问道。 “贤弟,这几日总也不见你,怎么今日突然见了就说起这些,你可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方明本与崔宗臣对坐枯禅,见好友突然放下手中捧着的书问起自己话来,心头自然有些异样。 “方大哥,你稍等片刻。”崔宗臣扭着身子翻了翻书箧,从里边拎出一瓶酒水来。 “这是?”方明不明所以的看着崔宗臣把酒放在桌上,紧接着又端出来几个食盒打开,都是下酒的凉菜,“方大哥,这些都是你爱吃的,这酒来时候已叫酒保烫过,你摸摸,还有些热乎,要是觉着凉,咱们就再温温?”崔宗臣笑呵呵的说着,并没有回答方才方明的疑问。 “贤弟,今日是说好的相聚解经,怎么突然又要喝起酒来。”方明虽然有些糊涂,可见崔宗臣欢喜,也心知必定是有些好事,他看见崔宗臣从袖中掏出两只杯子落在桌前,也只得收了书,扶着酒杯,待崔宗臣把自己的杯子斟的满满的。 “大哥。这一杯咱们敬大唐。来!”崔宗臣说的声音稍高,也把酒杯举得高高的。 “贤弟噤声!”方明慌忙按下崔宗臣举着杯子的手说道,“今日域中是谁家天下,你我尽知,怎么说出这般话来?长安告密的探子无孔不入,让人听了去,你我性命休矣!”这么多年在长安做官,他与崔世烈两个早已练成了说话听事细弱蚊蝇的本领,所以方明说话的声音虽低,但崔宗臣却全都听在耳朵里。 “哈哈哈。大哥小心的是,只不过再过几个时辰,这天下就又要改回李姓,咱们的大唐就要回来了!”崔宗臣略略掐了嗓音,声音似比方明还小了许多,可这话听进方明耳朵,直如雷霆一般。 “贤弟听到了什么?”方明惊诧问道。 “方大哥。今夜便有将士擒龙。”崔宗臣笑道,脸上满是得意神色,见方明愣在那里呆呆说不出话,就给他加了一箸小菜落尽碟内,自己捏着酒杯先饮干了一杯。 “贤弟。这话不是玩笑,从何说起,你需给愚兄讲个清楚。”方明的声音有些颤颤微微。别人眼中的崔宗臣是个读书癫狂c行事癫狂,就连在太学中任职也时有癫狂之态的人,以至竟被同僚笑称为“太学癫子”,可方明心知肚明,那些癫狂之态,是夹杂着崔宗臣对世事无奈的抵触和反抗的,他正是要用这种癫狂之态去表现自己对世间的态度和看法。 “大哥,愚弟几时对你开过玩笑?”崔宗臣笑道,他说的实话,他在方明的面前,他确实是不必展现任何狂态的,因为他内心深处的狂想和愿望,也正是方明内心时时刻刻都期盼着的东西,二人只要说到什么,必然是心意相通,不用多说第二句话去解释。 “张c桓c袁c敬几位大人和羽林军的李将军,想来这会儿已经动手了。”崔宗臣接着说道,音色更加低沉,脸上的表情却飞扬起来,“过不了几日必有武后的诏旨,叫太子即位,复国为大唐。” “贤弟,这事情是石破天惊的大事,你到底从何处听来?”方明紧紧追问道,“若是坊巷之间的道听途书,也就罢了,若是禁中传出来的,只恐会坏了几位大人的性命。” “方大哥,王道兴灭在于人手,这几位便可说是兴复我大唐王道的大贤大能之士。你我早已生死看淡c矢志报国,可又怎么知道,这样的抱负只在于你我之间,难道除了我二人,大唐就再也没有其他的忠悫了么?”崔宗臣问道,见方明慢慢点头,仍是将信将疑,补充了一句,“方大哥,你可别忘了,清河崔氏和博陵崔氏,可原本就是一家人啊。” “你说的是鸾台侍郎崔大人?”方明突然想起来,这个任职门下省的崔玄暐乃是出自博陵崔氏,是武皇后亲自提拔的人,他与出自清河的崔宗臣是族中兄弟,二人虽然品阶相差甚远,可亲戚毕竟是亲戚,加之同在京城为官,又都怀抱着强烈的复唐志向,往日里自然是过从甚密,无话不谈了。“看来这事,崔玄暐也参与进来了。” “贤弟,你觉得这事的把握,有几成?”方明小心翼翼的问道,虽然嘴上问的几成,可心里想的却是,“若不能有十足的把握,那就当是一成把握也没有了。” “十成!”崔宗臣肯定地说道,“据说武皇后已病多日,此事成败皆在一举,若不成功,便是。” “贤弟。”方明打断了崔宗臣的话,他不愿听到“成仁”这两个字,因为这些年来,大唐杀身成仁的忠臣良将已经太多太多了,他们都见识了太多太多的鲜血和怒火。 不过,此时的方明终于确信了崔宗臣所说的一切。突然,他的心开始悸动,突突的跳得厉害,方明“夺”了崔世烈手中的酒,仰着头“咕咚”c“咕咚”的喝了起来。 看来,这些发动政变的大唐纯臣,真的等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五章 街头巷议(求收藏!求推荐!) “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畏桀亡,故天虽驭万物而有常轨。人事无常,或为事变,或为人伤,故虽王道荡荡而不得终长。” 方明从满是灰尘的回忆中稍稍醒来,继续读着《王道经》上面的句子,不由得感慨起人事,同样都是喝酒,只不过二十年前是和至交崔宗臣,而今夜确是和崔宗臣的儿子崔世烈。故人难见,可崔家父子二人面目似极,方明倒觉得今夜与二十年前的时候真有许多相似的地方。 “方大哥!消息放出来了!”崔宗臣几乎是宽袍大袖的“飞”进屋内,满脸欢悦的喊道。 “贤弟,你是说?”方明慌忙放下书卷,他本就不是在读书,只是苦苦等待心绪难平,忽然崔宗臣模样,便知道有些重要消息传出来,连忙起身迎接。 “哈哈哈哈哈!”崔宗臣见方明起身,站在原地不动,目光盈盈的看着方明,忽然高声笑了起来,双手猛地抱住方明臂膀,几乎是呼喊出来道,“武后禅位了!她禅位了!” “贤弟,你是说。”方明的声音颤颤巍巍的问道,“张柬之几位大人的事,成了?!” “方大哥!成了!全都成了!街上到处是消息说,明日太子殿下登基,咱们的大唐又回来了!”崔宗臣笑着说道,几乎是合不拢嘴,见方明大喜之余竟然呆住一般,唤了一声道,“方大哥,此时朱雀大街上人山人海,耽在屋子里作甚,咱们看看热闹去!” 两人相携来到巷坊,见街上人物纷纷,各个欢颜交谈,都说些大唐故事,有从张柬之说到狄阁老的,有从武皇后说到太宗皇帝的,也有大声痛骂二张兄弟的,不过更多的人是在谈论整个事变的具体过程,街上有几个长安恶少年讪讪而谈,一个比一个说的悬乎,引得方崔都好奇起来,不由得立住了仔细去听。 “听说了嘛,当时带兵的是李多祚李将军,右羽林卫大将军呐,正三品的武职,收拾二张兄弟那群人,那还不是是砍瓜切菜?早知道这样,咱也去从军了,啧啧,可惜了一副好身手。”一个吹嘘道。 “得了吧。”他身旁的一个推搡了说道,“就你那两下子,偷鸡摸狗还成,还想去羽林军?再说了,你当羽林军是人人都进的去得,人家祖上那不是前朝显赫,就是圣朝得宠,都是有根底的官家子弟,就是宗室皇亲也有不少,凭你,别笑死人。” “咱们比的又不是投胎,就说手段,你要不服咱俩比比。”前面那个很是不满的说道。 “行了c行了。这大好的日子你们两个斗什么趣,我听到的跟你们的可不一样。”第三个劝了一句,突然贼兮兮的笑着,见他那模样,旁边的两个也就不吵了,“知不知道二张是怎么死的?量你们也不知道,据说几位大人带兵进围住寝宫的时候,太监宫女早都吓得跑了,几位大人看见大局已定,那也不必心急不是,就各自提了兵刃去和武皇后说话。这一下不要紧,你猜他们听见什么了?” “你说话老是爱卖关子,快说啊!” “你别催啊。”那贼兮兮的恶少满脸淫色道,“当时就几位大人就听见嗯嗯啊啊的。” “什么嗯嗯啊啊的。你这话越说越不清楚了。”方才说要从军的怨道。 “嗯嗯啊啊。”贼兮兮的摇摇头道,“难不成你还是个不懂事儿的?”他这么一说,又学了女声的几下哼哼,周围几个人眼睛一亮,都发出愉悦的光芒,忽然哈哈笑起来,有的捂着肚子,有的抻直了脖子,笑态各有不同,等到都笑的累了,又一个问道,“你说,这算是一个伺候两个。还是两个伺候一个?”他这一句问出来,刚停下来的笑声又炸起来了。方明和崔宗臣都是饱读诗书的,从来也少听这些市井笑话,虽然为武后退位大唐复兴而喜,但听到几个恶少说的不伦不类,也不由苦笑摇头。 “得了c得了。你说的这个有趣倒是有趣,可总不能把二张兄弟弄死在榻上,还是我听得准些。”说话的这个瘦瘦高高的,他说话的调子低沉,听嗓音倒是更让人容易相信一些,“据说武皇后已经病了很长时间,太医全都看过了,吃什么药调理也一直不见好。这张昌宗张易之两个兄弟,自然就要早起晚睡的随身侍奉。可这一天天下来,武后这身上的病不但不好转,还越发怪异,身上青青黄黄的鳞片斑斑的。” “呦?这是什么病?”纠正关于羽林军说法的问道。 “是啊。这太医也琢磨不明白,那自然就要再请得道高人了,武皇后是信佛的,就找了天竺来的高僧,那高僧一看就说道,这是陛下腾飞之相。” “什么事飞腾之相?”又一个插嘴问道。 “你想啊,那身上鳞片斑斑的东西,能是什么?”见身边几个都默然不语,瘦子又提点道,“那可是龙鳞!高僧说的飞腾之相,就是说武皇后在人间修道,终于修成了正果,能从人形幻化成成神龙,腾云而去了!”瘦子见众人不解,索性和盘托出。 “这怎么可能,好好一个人,还能变成龙的?”众人七嘴八舌的起哄道。 “怎么不可能?!你们想啊,这武皇后一个女人,自打太宗皇帝时候就进宫了,这一步步的居然能当了皇帝,建国大周,这古往今来可还有第二个人?依我看不但以前没有,以后说不定也不会再有了!”瘦子辩解道,“武后称帝的时候,不是从《大云经》里找出了什么什么话么,本来就是佛陀转世,如今变成了神龙那有什么稀奇。”边上几个人听了,虽觉人变成了龙的事情十分不可思议,可想了一阵子都觉得那瘦子说得有些道理,各个砸了嘴寻思。崔宗臣和方明听了,也不过是一笑置之。 两个人又向前走了一阵,直看着家家结彩,处处张挂,真是好一派热闹景象,待到出了坊门,临近朱雀大街,已见得街衢人物熙攘,满目满耳尽是锣鼓喧天之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六章 无需多言(求推荐!求收藏!) “三位少住!”蔡希德见张嘉贞听了许澹的话微微颔首,那是要拦住缠斗三人的意思了,解下长刀蹂身而上,也不去抽刃,抢身过去横在向润容c何千年与张巡三个当间。 向润容与何千年两个合战张巡,功力上本是绰绰有余,直待见了蔡希德陪着张嘉贞c许澹到来校场,本当前去行礼,可转见张c许两个都带着笑意在那里观战,也知上官心思,索性便和张巡再斗一阵。 不料此刻蔡希德身法极快,也不知道张c许两位大人说了什么,蔡希德突然就蹂身而上,欺近二人身前,待到想要收刀之时,已然是晚了须臾片刻,眼见这凝着厚重内劲的两口白刃,朝着蔡希德的头顶砸去。 谁料蔡希德的刀刃并不出鞘,只是瞧准炎凉刀砸来的方位略略一举,硬生生就要迎下来这一下,炎凉双刀来势威猛,与他的刀鞘碰撞出几丝火花,蔡希德顺势一收,双刀威势便减少,已经卸去了大半力道,举手又是轻轻一抬,向润容与何千年已经能够控制住力道,各自收了长刀入鞘,相互疑惑对望了一眼。 “这人好厉害。只这么轻轻一下,就卸去了双刀的力道,功力之高自然非我所及。”张巡见蔡希德施展技艺,心中不由得暗暗敬佩道,“自来幽州多豪杰,果真是名不虚传。” “多承二位兄弟手下留情。”蔡希德收刀还礼,按说他是幽州刺史张嘉贞近身护卫,虽然与向c何二人并无直接隶属关系,但总归品阶上高了一层,如此郑重的还礼,那自然是看在大家同在刺史府中任职,又敬重二人都是人物的缘故了。向润容c何千年与蔡希德本来无甚交情,见他身手之高也暗自服气,都拱了拱手,道了声“不敢”,分立在两边听调。 张巡与蔡希德离得稍远,正寻思着方才那双刀是被如何拦住,却见蔡希德转身道,“张英雄武艺高绝,更兼侠肝义胆,蔡某甚是佩服,请!”说着递出左手礼让道,张巡才知自己身后有人,收刀入鞘转头去看,见不远处立着两个清隽高朗的人物并行走了过来。 “张英雄,左边的是咱们幽州刺史张大人,另一位是营州都督许大人。”蔡希德与张巡低低交代了一句,便立在一侧听候调遣,张巡听了反倒一愣,虽然心知眼前走来的这两人定是什么大官,可没想到,这一来刺史府衙,竟然第一时间同时见了幽营两州的官长,不由得有些不信。 “小张好俊的功夫呐,来的再晚些我这刺史府衙可就要损兵折将了。”张嘉贞一手黏髯对张巡笑着,接着又看了看身边的许澹,“怎么样,许大人,我这蒲州的的小同乡,非比寻常吧?” “呵呵。自古英雄出少年,这张小英雄不但是个豪杰,还与张大人同姓,依许某看来,我大唐还需要有个蒲州张氏才对。”许澹笑道,其实方今天下大宗昌盛c门阀林立,最著者称之为“五姓七家”,分别是博陵崔氏c清河崔氏c范阳卢氏c陇西李氏c赵郡李氏c荥阳郑氏和太原王氏,七大家族不单单是历经数百年雄踞一方的豪门望族,在民间之中声明赫赫,更是北朝以来历朝历代皇权倚仗的重要力量,可以说是男则将相鹰扬,女则妃后凰飞,是能够和帝国血脉相融的强大力量。 “想不到许大人也会打趣人了。张嘉贞出身草莽,除了长安的亲眷和不孝的弟弟,哪里还有什么亲人,大唐要是出了个蒲州张氏,恐怕那是五百年之后的事情了。”许澹听了虽然一笑置之,心底倒很佩服张嘉贞的言辞,因为这个幽州刺史就算随便说些笑话,也能想到国家大势上去,他说“五百年后大唐或许会出个蒲州张氏”,虽然是句玩笑,可这话的内里,包着的却是企盼大唐民安国泰c国祚绵长的意思。 “你们,你们真的是张大人和许大人?”张巡试探地问道。 “我便是张嘉贞,这便是许澹,而你,就是张巡,对么?”张嘉贞仔细端详着张巡,笑眯眯的说道。 “草民张巡,见过两位大人!”张巡见再无差错,随即拜倒。 “起来。拜来拜去,好端端的坏了英雄气。”张嘉贞说了一句,便要俯身去拉,张巡见了也不再僵着,从地上站了起来。“走,我有些事情,正要与你谈谈。裴旻说你早早的便要来幽州,可教我好等啊。” “啊!”张巡听张嘉贞说话,忽的想到第一日来幽州时,城外传讯的白衣人说过的话,“幽州地界若有难处,尽快去找幽州刺史张嘉贞张大人帮忙”,只是自己想着并未遇见什么难事,无端拜见又显得太过仓促,是以曾在府衙外面揭了捉虎的榜文之后,就再也不曾来过这里,如今张嘉贞居然说一直在等自己,不由得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小张,你师父裴旻是幽营两州的至交,你大可不必拘谨,执晚辈礼就是了。许某最爱英雄,待会还要与你赏论一番武艺。”许澹身价放的极低,笑着说道。 “两位大人,巡有一事不明。”张巡听了也心中一宽,只是回想今日之事,眉头又紧了上来,“来府上之前,巡曾遇见了三个人想要放火烧粮的人。而如今幽州城内有短米之忧,外有猛虎之患,虽然大人已经开仓赈济,使幽州城百姓有所给养,可。” “你是想问,为何我既然已经知道有人想要放火烧粮,却仍不阻拦,是不是?”张嘉贞淡淡的说道,看了一眼身边的许澹,许澹早些时候,本也已经料到此事,分派了一些军兵牢牢守住市上商人存粮的仓库,可他既然是营州都督,这幽州城里的事务总也轮不到他来出手,所以急忙找来了刺史府衙,没想到张嘉贞早就有所准备,一番话就把他说的安心了。 可是这些话张嘉贞却不能和张巡说,因为张巡毕竟不是朝廷官员,有些事情他是没有资格知道,更加不需要知道的,“小张,你师父可憎嘱咐过你,凡是看不动c听不懂的事情,那就不需要去管?” 张巡听了霍然一惊,又想起来幽州城外那个白衣人转述过的第二句话,“凡是看不懂c听不懂的事情,皆只当它过眼云烟,千万不要去理会,务必‘抽打断水’,斩断干系。”想着,头脑中一团迷雾,任他如何聪明,却也想不透这中间的道理了,“张大人既然已经知道有人要烧粮,那自然会有准备,我又何必执着在这一件事上。”看见张嘉贞仍旧一脸风平浪静,张巡点了点头。 “是。”张巡不再多问,默然的跟着张嘉贞和许澹,一路向刺史府衙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七章 英雄谋略(求推荐!求收藏!) “小张,我听你师父说过,你的书读的不错,为何不留在长安考个进士,却偏偏大老远的跑来幽州?”张嘉贞与许澹c张巡三人在花厅中坐定,各自饮了一阵子茶,张嘉贞细细问道。 “大人有所不知,巡家中尚有一兄长,已经在御史台任职有年,本来也劝我读书考试,可巡常听人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如今又是圣意进取,边塞传警之际,正是杀敌报国的好时候。若是留在长安里一味读书,岂不也憋坏了人。”张巡回张嘉贞道,说的虽然平淡至极,但言语之中自然有一股豪情与血性。 “这个年轻人果真不错。”许澹在一旁听得微笑颔首,暗暗思忖道,“若是我把他要到营州去,该有很多用他的地方。只是这裴旻和张嘉贞交情甚好,我若硬生生去要时,又怕张大人不肯放人。”想到此处,不由得默默沉吟思索起来。 “嗯。”张嘉贞听了点头笑道,“话是不错,只是男儿若要从军,去处也多的很,并州天兵军雄踞一方,号称天下之精强,素来是出名将的地方,河西陇右诸军,尤擅骑讨筑城之术,而安息北庭之地,地接西域诸部,更是广增见闻的好地方,就算是岭南剑南,藤盾甲兵诸多秘法也都别具一格,要说为国效命,无一处不可,却又为何偏偏来幽州呢?”张嘉贞说着,把难题抛给了张巡。 “大人说的极其,大唐确实处处有用兵之地,可事有轻重缓急,既然说要报国,那自当到国家最需要的地方去,而这东北塞上,以巡愚见,正是当下最需兵勇之地。” 张巡在幽营两州的官长面前高谈阔论东北边塞的军势,在官场本属于一大忌讳,可他并不顾及张嘉贞与许澹的态度,依旧说道,“如今大唐敌国有三,突厥c契丹和吐蕃,三者之中,又以突厥为最。故人皆以为今日当效太宗皇帝伐突厥,从而臣服四夷,可巡以为,此正国家所以不能平灭北虏之故。” “哦?”许澹本想着如何将张巡要到营州去,可耳中听得张巡议论风声,竟然说到了朝廷的北伐大计,也不得不凝神过去,“那你觉得该怎么做?”许澹问了一句,眼睛看的确是张嘉贞,只见张嘉贞端了茶碗慢慢品着,似乎毫不在意张巡的话。 “许大人。巡生性顽劣,今日在两位大人面前侈论东北军事,已是大大的不敬,更何况巡素来无学,纸上谈兵之论,不说也罢。”张巡起身施礼道,看着张嘉贞沉默不语,他就不愿再说下去了。 “我和许大人正想听听你的看法,你便说下好了。”张嘉贞放下茶杯,目光盈盈望向外边,似乎突然从刚才的闲聊抽身出来了,自顾自的想着什么别的心事。 “好。巡以为,如今朝廷不该先对突厥用兵,该先用兵的,当是契丹才对。”张巡叹了口气说道,“巡在长安时听说契丹可突干弑主之事,恨不得两肋之下生出双翼,飞到夷部生擒那贼,因其枉顾君父纲常,可也正是因此,朝廷便能师出有名,讨其不臣,此其一也。可突干弑主之后,拥戴新君,诸部惧其诡谲变诈,离心离德,新主与其貌合神离,祸乱迭起,正是大好用兵之机,此其二也。” “还有呢。”许澹听张巡说的都不错,故意追问道,“单单只凭了你说的这两点,也不能遽然断定,朝廷就该先出兵契丹,还有没有旁的原因?” “回许大人,有!”张巡朗声回道,“巡虽鲁钝,亦读经史有年,巡以为,我华夏之所以盛衰,非但关乎天道,亦有蛮夷之参与。汉武帝遣张骞断匈奴之臂膀,而得西域之精铁,遂能追亡漠北c踏破汗庭;隋炀帝用裴矩迎蛮貊之胡商,而耗中华之民力,终至身死国灭c二世而终。西域国小民弱,地近唐c突两国,故时归时叛,摇摆不定,此其诸国形势造就,寡义者少,然则摇曳大国之间,往往以小博大,亦能有千钧之力,此虽兵家之常论,也是灼见。” “不错。你接着说。”许澹赞同道。 “此番情形投诸东北边塞,唐突之争仍在,西域诸国却换成了契丹,所以常人以为对契丹该行安抚收拢之策,只要契丹入朝称臣,便算归顺,朝廷既无东顾之忧,尽可全力北伐。可他们却忘了,契丹与西域诸国,凡总政治民生c信仰风俗各项,自有不同,契丹不像西域诸国,反倒更像突厥。所以契丹狼子野心,终不能臣于大唐,此既不可恕c又不可抚之贼子,断无收束之法,是以需力讨。” “更难得是,巡在长安耳闻目见府兵之衰退,关内已多有缺额不满c兵丁抽调的冗政,关内如此c遑论其余?我大唐健勇虽多,自然足以御敌,但若说出塞北伐突厥,只怕此时还是力不从心。但若筹备得当,以天兵军出北塞佯动牵制,突厥必无暇东向,那时张大人于幽州集兵,再讨可突干以不臣之名,为契丹先王报仇,突厥便失却羽翼,而大唐则威扬东夷,那时再善抚西域诸国,对突厥形成三面包围之势,则大唐唐兴而突厥灭,为时不远也。” “契丹有必讨之由,东北无决胜之兵。这便是你来幽州的原因?”许澹虽然口中发问,可心中却早就有了答案,心里暗暗赞叹道,“古来英雄出少年,诚不虚言。这个少年英杰明达,他日必当为国家良才,与我那侄儿许远,倒是多颇多的相似之处。” “是。”张巡点了点头,显然已经说完了该说的话。 “裴旻收了个好徒弟。”张嘉贞暗自想着,又看了看张巡说道,“小张,今日你也累了,就先在刺史府中住下,好好休息几日。过几日我自分派你到军中。” “是!巡谢过张大人!许大人!”张巡起来行礼,慢慢弓身退了出去,自有人引着他去住的地方。 “许大人,你怎么看?”张嘉贞淡淡问道。 “英才卓荦,在他这个年纪,只怕当世少有其匹。”许澹仍是按捺不住欣喜,欢然赞道,却发现身边的张嘉贞似有忧思,也不知道这个幽州刺史到底在想些什么,过了半晌,才听见张嘉贞说了一句话。 “好是好。总是锋芒太盛了些,就留在幽州磨一磨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八章 说客许远(求推荐!求收藏!) “磨一磨。张嘉贞这话是随口一说?还是已经看出来,我想跟他要人?”许澹自顾自的只是叨念,自打他几天前一路从刺史府出来后,就没和身边的人说过什么话。“不会,就算是张大人再精细,总不会看到我这般心思,何况我又不曾说了什么。”许澹慢慢回想着,只是一味的摇头,他本来想从张嘉贞手里把张巡要过来,可总也找不到机会,就算找到了机会,又如何说的出口呢? “我借了他粮食。现在与他要一个人,又能怎样?何况这张巡虽是个好少年,究竟是初来军中,又不曾立下什么战功,这时候要来尚且容易些,若是过些时日真要立下什么功劳,我再要开口,可就难得很了。”许澹闷头想着,本想去那桌上的茶碗,一个不留神险些碰碎在地上。 “叔父何事忧心?”厅外一人进来说道,“这几日总也不见叔父,不知幽州的征粮的事情进展的如何?” “啊。是远儿。”许澹闻声抬头看了看,原来是自己住在府内的侄子许远,“幽州的粮食,自有张嘉贞张大人一人保着,咱们能想得到的事情,他自然也早就想到了。” “张大人果真非比寻常,不过既有张大人前面扛着,叔父也该忙中偷闲休息几日,不然等治所迁回营州后,军务一忙起来,更不知道要何时才能休养了。”许远说着,端端正正的坐在下首。 “叔父可有烦心事?”见许澹略带愁色,许远问道。 “大事倒也没有,只是有件小事,一直琢磨不定。”许澹想着,突然看了看许远问道,“远儿,依你之见,若是空口与别人讨要什么,那该如何去说?” “叔父的意思是?”许远觉得有趣得很,因为他实在想象不出来,身为营州都督的叔父许澹,居然还有什么东西,是要和别人去讨要的,不过若是在这幽州城里,要是真有叔父想要的东西,那一定是张嘉贞有,但叔父却没有的了。 “哎。其实也不是要什么物件,是要一个人。一个新来幽州从军的少年。”许澹说道。 “原来是这样,不知那少年有多大的本事,竟也值得叔父这般挂怀,若是营州军务需要此人,尽管与张大人开口便是,又何必这般愁思。”许远仍是不解,他更不了解的是,从未见过叔父求才如此,就然让这个身经百战的帅才也皱起了眉头。 “你有所不知。”许澹叹了口气,于是将张巡如何深夜拦住幽州城烧粮之贼,如何一人独战刺史府水火校尉,又如何在张嘉贞和自己面前高论大唐东北军事,自己又是如何愁思挖人,乃至于张巡师傅裴旻与张嘉贞的关系等等,都一一说了出来。 “按照叔父所言,这人该当是个文韬武略的奇人。可他既然十五六岁年纪,岂不是与我不相上下。”许远听了也心生神往,他虽然为人谦和,可骨子里也有一股傲气,是个颇为自重的人,听叔父说着少年赞不绝口,便有心想一探究竟。 “叔父不必忧愁。”许远微微沉吟,忽而笑道,“侄儿倒是有一计,可叫张大人不得不放人。” “哦?远儿,你说来听听。”许澹心知侄儿许远素有智计,听许远如此说,烦扰顿时消散了大半。 “叔父。想要这个张巡跟着咱们到营州去,这话别人来说是一万个不成的,总要让张巡自己说出来。”许远笑说道。 “让他自己说出来?”许澹沉吟道,“这张巡到幽州来,虽说是少年热血矢志报国,可一来是张大人正在幽州整顿军兵声势不小,二来也是有他师傅裴旻和张大人交情的关系。远儿,要是换做你,你会到营州去么?这事,只怕难办。” “叔父勿忧。此事换做旁人,或许还会想上一想。但依侄儿看,这个叫张巡的,却一定会去营州。”许远笑着行了军中参拜之仪道,“叔父,远儿与你请命,定要为你说来此将!” “远儿,这虽然不是什么大事,可也不能玩笑。若是别人知道我许澹偷偷摸摸去挖张嘉贞的墙角,岂不是叫人笑掉了大牙?”许澹也笑道,“你若去也可,只是千万莫说是咱们营州都督府上的人。” “叔父放心就是。侄儿有计较。”许远笑着从碟中捏了个点心抛入空中,又与许澹行了一礼,“我这便去寻刺史府衙拜访张巡。”说罢便转身即离了花厅。 许远一路出得府来,三拐七折终于到了刺史府门前,见那守门的是两个人一个冷脸一个笑面,心中觉得有趣,走上去问道,“敢问两位将军,府上最近可是住了一个叫张巡的人?” “你是什么人?这里岂是你问长问短的地方?走c走c走!”冷脸的正是水火校尉之一的向润容,他虽然名字叫润容,可这冰冷的脸色确是一点也不好看。 “啊。等着。”何千年忽然拦住道,“这位郎君可是许大人的爱侄?” 许远见被识破身份,一时间也记不起这个一团和气的人来,他既是营州都督许澹的侄子,在幽州城里对他笑的人自是不少,只是自己就来过刺史府衙几次,忽然被认出来倒是有些吃惊,“啊。我是张巡的朋友,敢问这位大哥,他可在府上?”许远点点头,算是默认何千年的说法。 “果然是许郎君,怪道姓何的眼熟。”何千年笑说道,“这张小英雄出府去了,只见是一路往西,兴许是去了西市集市上。许郎君若要寻他,也只往西便是。” “原来如此。多谢两位大哥了。”向润容虽然并没说什么,但许远仍旧是二人都谢过了,才离了刺史府门,径自有又朝西市巡去。 “我说老何。这人是许大人的子侄?你怎么认得?”向润容茫然问道。 “以前去都督府上通信,草草见过一面,所以有些印象。”何千年笑道,“听说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为人客气的很,和你姓何的倒是很像。”向润容冷言冷语地说道,“这个张巡也真怪了,不但咱们张大人寻他,现在连都督府的小郎君也来寻他,也不见有什么本事。” “嘿。你要是能看出来,还用站在这里看大门儿?”何千年笑道。 “这话怎么说的,你不也是把门儿的么?”向润容反驳道。 两个人叽叽咕咕的说了一通,看着许远的背影消失在街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九章 烈酒与茶(求推荐!求收藏!) “呦。客官,你又回来了?可是有什么缺手的兵刃?”兵器铺的铺主放下来手中的活计,这是兵器铺的老规矩了,一般头次来的客人,往往看着眼生的,买与不买都有可能,铺主是不会放下手中的活儿的,只有登过门买过兵器的客人,才有这般的待遇,为的是人家承认的自己的手艺。 “铺主人,你还记得我。”张巡本已经刺史府上住了几日,这些天也没见张嘉贞对自己有个调度安排,心知这位幽州刺史非比寻常,一应军政极其繁忙,也不好找上去叨扰,这日晨起独自舞弄了一番拳脚,去翻检卷兵器的包裹,才想起来许多日前在幽州城里买到的那柄假宝剑,见那铺主认出他来,反倒有些惊讶。 “怎不认得?上次客官的买的那口剑,还是小老儿从中做成的。今日要挑拣些什么,尽管看吧。”严老爹笑道,他这些日子的生意做得红火,是幽州刺史府在他铺子上采了许多刀槊的缘故,心情自然大好。 “铺主人可还认得这口剑?”张巡说着从背上把包裹解下来铺开,里面竟是一口断剑。 “这。”严老爹不知张巡何意,拿着剑柄端详了几眼方才看出,这正是前些日子自己撮合,卖出去的安二手中的那柄宝剑。“这剑本来是口宝剑,怎么好端端的断了?”严老爹抬头见张巡脸色不对,端详着看了看残剑断口,发现那不过是一柄铁渣糊成的银样镴枪头。 “这剑我看过,该是不会走眼的。可,怎么是这般货色?”严老爹皱着眉头想了想,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客官,我明白了。真没想到,这小子连我也给骗过去了。客官稍等!” 严老爹扔了家伙事转进里屋,过会儿便拿了个钱袋子出来,递在张巡手上说道,“客官,我这里现银不多,只有这五十几两,你先收了。这口宝剑卖时是一百两,欠下的那些,你给我留个住处,日凑齐了,咱就给你送过。这里有口新打的刀,送你一柄,权当是咱赔不是了。那个骗人的小子,他再来幽州时,我定然给客官捆了,送去发落!” “铺主人切莫误会。”张巡将银袋与新刀推拒回道,“我来时已经打听过,这幽州刺史府要给征募的兵勇整顿装备,用的都还是你打造的兵器,幽州市上远近都闻得严老爹打铁好手段,又是个热心肠的人,所以,解释的话不必多说。今日特地寻来,也不为百十两银子,只是有个问题,想要与严老爹请教。” “不敢不敢!”严老爹见张巡说的真切,反倒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接着又问道,“客官相公有事但讲,请教可是不敢当的。” “好。敢问严老爹,那卖剑的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张巡淡淡问道。 “客官可是要寻那小子的晦气?!”严老爹惊道,“这。他这人滑是滑些,可是也没什么坏心眼儿。不是我偏袒他,我家庄儿去营州时候都偷偷跟我说了,说这小子急着弄钱,是为了给香火兄弟治病。他们这群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哎!” “这些日子刺史府衙生意也做了一些,回头我还是写信过去,叫庄儿他们把小李劝过幽州来,请大夫钱我自然出了。嗨,孩子都长大了,一个比一个要面子,都不愿意花我的钱,才闯出这些事情来。”严老爹自言自语的说着,看似答非所问,实则是在为安二开脱。 “严老爹。某也不是个无理取闹的人,你尽可告诉我那人的姓名住处,若他卖我假剑果真事出有因,那某自然放他过去,可若这人并非如严老爹所说,只怕不能就此罢手。”张巡朗声说道。 “也罢。客官说的终是在理,那小子唤作安二,住在营州白狼山附近,离着幽州可有些路程哩。”严老爹说着又劝张巡道,“如此天寒路远,客官若是不熟路程,还是不去的好。” “安二。白狼山。”张巡反复念了几遍笑道,“天下的路,不曾走过的也多了,一回生二回熟,正要去那里看一看。”可转念一想,忽然又觉失望无比,“我已入了幽州刺史府衙,兴许张大人不日便要调我入军中做事,这一下可是不好走的了。” “客官,小老儿有一事相求。”严老爹见张巡面上忽热忽冷,以为已经拿了定注意要去营州寻人,于是央求道,“若是客官在营州遇见那安二,千万看在老铁匠的薄面上,稍稍饶了他一次。” “嗯。”张巡想着刺史府的事情,心中觉得犯难,草草答应着严老爹,有些烦闷的转身走开了,听着严老爹在身后喊着“务必求客官饶他一次”,心里更觉闷闷的。 一路离了兵器铺,也没琢磨个办法出来,又在街上悻悻而走,七拐八折的走了一阵,忽见前面立着一家名叫酒楼,酒旗上写着“回风醉雪”四个飘逸的字,便被勾起酒兴来。 张巡来到幽州的时间已不算短,虽然他天性豪爽好酒,但自打来到幽州之后遇见了买剑c打虎c捉贼等等事情,可以说样样有波折c事事不平坦,也就始终没能静下心来去寻什么名楼大店。这一日偶然遇见这“回风醉雪”楼,虽还未上楼吃酒,却早已经闻到了飘摇在街市上的酒香。 进了酒楼,只见楼中人物甚多,竟然没个落脚处,蹭蹭蹬蹬的来到楼上,可楼上的座位都已成群的有人吃酒,心中更生无奈,唯独临街近窗的一桌一个读书人模样的在那里自斟自饮,不时的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去。张巡见那书生桌上再无别个,走近了坐在书生对面,见他喝的竟然是茶,对酒保笑道,“把最好的酒端上来,我坐了这位郎君的位子,要请这郎君喝酒。” 那书生瞧了瞧张巡,微微一笑点点头算作还礼,仍旧自顾自的品茶,聚精会神的看着街上。酒保见二人相安无事,也不多说什么,同时端了酒与茶上来,心里暗暗说着“怪事”,吐了吐舌头走了。 张巡满满斟了两大杯,一杯推给了书生,见他一味吃茶,也就不十分相劝,自己则捏着另一只杯子,山呼海啸的饮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章 怀中铜环(求推荐!求收藏!) 张巡自斟自饮,接连干了十几杯,方才扯开酒兴,见那酒博士在楼上来回穿梭,待他从自己身旁从经过,一把拉扯住问道,“酒保,你这楼里最好的酒,却是什么?” 酒保见问忙欢喜道,“客官如此问,感情是从大城过来幽州的人。还不知晓我这酒楼里的故事。” “哦?听你如此说,定是有些门道。”张巡笑道,“可是有什么名贵的佳品?葡萄酒么?”张巡自从幽州城外饮了白衣人酒葫芦里的酒,可以说是终日没有不念葡萄酒的时候,就是前些时日在小栈喝了几天的劣品酸葡萄,也觉得十分开怀了。 “葡萄酒?”酒保摇头道,“咱这幽州城里面,卖葡萄酒的倒是也有几处名家,只不过咱这楼里是不以葡萄酒取胜的,长处却是在烧酒身上。” “烧酒?”张巡听得兴味盎然,“有什么高明的地方?” “咱们这酒楼中的烧酒,本是前隋时候取自剑南制烧酒的古法。可是早先的祖师爷觉得一味贩卖别家酒品,终不是个办法,想要扬名立万,终究是得有自己的东西不是?于是呢,就在原有的法子上分批提点各种酒品进行勾兑,据说祖师爷用了上万种的法子酿造勾兑烧制之后,方才制出了旷世杰作‘回风醉雪’。”酒保说着,见张巡听得入神,淡淡笑道,“客官可要来上一壶?” “你说的这酒,倒像是在哪里见到过一般。”张巡思量着,忽得想起方才就楼下看到的酒旗来,笑着点头道,“这‘回风醉雪’,莫不是就楼下酒旗上写的那个名字?我还以为这四字是楼的名字,没想到这酒,竟然也有这般雅号。看来那创制酒法的祖师爷,也是个满腹诗书的人物。” “客官说的极是。关于祖师爷的传说可是多得很,那也是位了不得的人。”酒保笑着应和道,“客官,我这手上的活计还没忙完,你看。” “好。改日在和你讨教。”张巡笑道,“至于这‘回风醉雪’嘛,先给我来上三壶!” “这个。”酒保呆了一呆,笑嘻嘻问道,“客官,咱这‘回风醉雪’可没人喝的了三壶,后劲大的很,尤其是这般冷的天气,但凡遇见一星半点的风雪,酒气就会格外壮烈,只怕客官吃多了时,却是要醉倒的。” “你越说的厉害。我倒越想尝一尝。”张巡好奇道,“不瞒你说,我自来喝酒也不曾大醉过几次,如何你这里用了几壶,就把我醉倒了不成?尽管提来便是。” “呵。客官酒量惊人,咱也都看到了,方才客官自己连饮十几杯,此时还能谈笑自若,那定然是个英雄豪杰!”酒保顿了顿接着说道,“只是豪杰归豪杰,咱这酒嘛,大都是论杯来卖的。还不曾,不曾见有什么客人,一要就是三壶的。” “有人吃酒,尽管卖来便是。如何人家要买,你却有不卖的道理?难不成是怕我短了你的银钱?”张巡不解说道,“我若短了你的银钱时,你自然去幽州刺史府衙告状,青天白日的太平世界,还能屈了你几个酒钱么?莫不成,你当我是醉了?” “不敢c不敢。”酒保笑道,“客官如此说,小的就是再有一千条说法,也无不允的道理了,便提三壶来就是。只是客官醉了时,莫要怪的小的不曾说过。”说罢转身下去,没过多久,果真托了个托盘,撑了三壶满当当的酒上来。 “都是烫热了的,客官请慢用!”酒保将酒壶一一放下,这次不敢多说什么,嘱咐一句便即退了下去。 张巡捏住壶耳,只觉入手温热,慢慢斟上一杯,又先推给坐在对面的读书人,那读书人冲他微微一笑,也不多说什么,算是谢过。张巡也点了点头,又自顾自的斟满一杯,端在手上嗅了一嗅,只觉吸了满腹凛冽酒香,方才喝干的那十几杯酒,竟似一点效力也无,好像被这一阵酒香扫荡的干干净净,不由得胸臆顿开豪情陡增,开怀畅饮起来。 “好酒!果然是好酒!”张巡朗声赞道,又对对面的读书人说道,“兄台何必只是吃茶,如此美酒,若不痛饮几杯,岂不辜负了酿酒之人一番美意。” “贤兄自用。某素来不胜酒力,吃不得烈酒。只怕一杯就要醉了。”书生笑着摇头。 “便吃一杯也无妨。总是大好男儿,如何一杯便能醉倒。你若醉倒了,我扶你回去就是!”张巡说着把斟满的杯子推了过去。 “贤兄盛情如此,只好吃了这一杯。”书生推拒不过,双手捧了杯子品了一口,已觉酒香沁入心肺,谅他是不会饮酒之人,自也能分辨出酒之高下,于是赞道,“果真是好酒!” “就是!就是!”张巡笑道,又给书生斟满说,“既然是好酒,那便再吃一杯何妨!” “贤兄盛意,我已心领。只是在下酒量不济,再吃一杯,只怕要误了正事。”那读书人笑着婉拒道,还不是去看向窗外的人群,显然是在找什么人。 “哎。你我今日相逢亦是大有缘分。就再吃一杯何妨,咱看你样子像是寻人,这幽州城如此之大,又要到那里去找?但说出个名字来,我与你一同去寻她便是,看你这般焦心,可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张巡行事素来仗义,又见眼前这人平易可亲,大有好感,也就开起玩笑来。 “呵。贤兄说笑了。在下确然再寻一人,只是这人是个英雄,却不是姑娘。”读书人笑道。 “英雄?那是最好,喝了这最后半壶,我与你一同去寻他!”张巡说罢将酒壶举得高高的,把壶嘴掉在嘴里,一饮而尽。“店家,来结酒钱!” 随着一声长长的答应,酒保不知从哪里又钻了上来,站到桌前笑嘻嘻的算了算说道,“客官,抹去了些零头,一共是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怎么如此贵?”张巡问道。 “客官,这‘回风醉雪’一壶十五两,三壶就是四十五两,余下的酒水和新添的小菜是五两银子多些。合起来一共是五十两。”酒保笑着说道。 张巡虽然觉这“回风醉雪”酒水虽然极佳,可一顿酒吃了五十两银子,总也嫌弃他太贵些,摸了摸袖口,只拿出十几辆散碎银子放在桌上,忽然看那酒保回头不知朝谁喊了一句“概不赊欠”,再往左怀中摸去时,仍旧是空无一物,不由脸上有些红了。心上一急,又朝另一边摸去,这一摸右怀硬硬的装着一物,心中不由大喜,暗暗想道,“不想怀中还有这大一块”,顺势就掏了出来放在桌上。 酒保和对桌的书生见张巡终于掏出好大一块放在桌上,又听得那物件叮叮当当的一响,仔细一看却不是什么金银,而是一个冷硬的铜环,上面刻着“幽州役”三个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一章 白雪黑鹰(求推荐!求收藏!) “两位哥哥!翻过这几道山梁,就要到营州了!”严庄用手遮在眉前,去挡住了那刺眼的雪光,见着远处的雪山皑皑一片,便立刻认出了去营州的路途。 “庄弟。依你看,咱们还需再走几日?”李隐顺着严庄指着的方向看去,遥望问道。 “多则五日,少则三日。若是明日雪霁,兴许还能再快一些!”严庄答道,“不过,雪下得这般大,只怕一时半会儿之间,还停不下来。” “那也无妨,也不在这几日路程了。咱们慢慢的走就是。”李隐回望了一眼身后的马队,见落在后边监管鹰隼的安二,正急急的策马追了上来。 “大哥,小庄。你们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安二朝着两人低声问了一句。 “安二哥,可是哪里出了岔子?”严庄见安二说的心急,不由得问道。 “二弟,是丢了咱们的东西。还是跑了什么人?” “大哥,我数了五c七遍,被抓的鹰隼一个不差,都还绑在车上,咱们的人也一个没少。可c可我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安二说的古里古怪,接着又道,“要不然,你和庄弟也去数一数?” 三人各自调转马头站在雪中,让队伍一一在眼前过去,分别去点检人数,长长的队伍走到尽头,三个人紧紧跟在后边,安二急急说道,“一百三十三个,可是我数错了?” “二弟,你并没有记错,咱们来时,便是一百三十三个人。”李隐说道,“九十九个鹰隼,三十四个咱们自己部落的人,加上庄弟和你我,共是一百三十六人。” “十五辆车,一辆车大概挤下十个人,剩下的两车都是粮食和杂物。”严庄补充道。 “二弟,你可是累了,这几日你辛苦得很,不如先去车上歇歇,等进了前面的山,咱们寻个落脚的地方。我看这雪越下越大,咱们还是慢慢的走,不能心急。”李隐说道。 “对了。我知道了!”安二听着李隐的话似乎恍然有所领悟,抬头望了望苍茫一片的天空说道,“大哥c小庄。这雪越下越大,怎么这天上的鹰,反飞的这般厉害。” “安二哥,这鹰隼大雪天出来觅食,不是常事么?”严庄离开部落太久,对于塞上部落的天象物候,已经记不得许多了。 “二弟说的没错,这鹰隼的样子虽然和别的没什么不同,但这叫声,倒像是哪里听过一般。”李隐说着,脸上微微变色,因为他的话还未曾说完,已经明白了问题的所在,惊道,“他们是鹰隼豢养的!” “鹰隼养的鹰!”安二喊了出来,“就是这叫声,没错!小庄,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往部落赶回去的时候,天上有些乱飞的鹰隼,我那时也以为是出来觅食的,现在大哥说起来才想明白,这些鹰不是乱飞的!” “两位哥哥的意思是?”严庄忽然的记起早些年在部落中听老人们说起的故事,原来出了马匹,鹰隼在草原上算得是最奸狡有灵性之物,往往能跟随豢养主人的踪迹行动,若是主人有难,还能通过声音的变幻传达讯息,可那些都只是听闻而已,因为在严庄短暂的部落生活里,就是部落里顶好的牧民,也没见过能训练出一只来。 “鹰隼传讯。”李隐淡淡的说道,“二弟,草原上真的有这样的事情么?” “大哥,我也只是听说,但你看这天上的鹰隼越来越多。只怕部族老人们传的事情,不是假的。”安二说着,见走在前面的队伍已经渐渐放慢了速度,看那众人的形态,似乎在纷纷议论着什么,不时的把手指向了西方遥远的天边。李隐c安二c严庄三人循着众人指点的方向看去,才发现白色的远空中,似乎浮现出了一些略显晦暗阴沉的云朵来。 那云朵越来越黑,倒像是有个顽皮的孩子提了墨笔在天边涂涂抹抹c点点画画,没过多久就涂成了黑漆漆的一片,这黑色不但越来越重,还开始慢慢的向前浮动起来,不过越浮越近时,那浓重的黑色反倒像被稀释了一般,最终奔腾涣散开来,漫布成了满天上下翻飞的鹰隼大阵。 “不好!快让大家进山!”李隐刚喊了一句,便看到安二已经飞身上马朝着前面的队伍疾驰而去。 “快——进——山!”安二高声喊着,李隐和严庄也纷纷上了马来,四处向着部族的人们高喊起来,人群中最先明白过来的人,也开始随着他们高盛呼和,通传消息,可是鹰隼来势迅疾,毕竟比人快的多,有些同来的族人年纪尚幼,见了不由得胆战心惊,呆呆的坐在车上不知所措。 “咻——咻——嘘——!”不知哪辆车上忽然吹起了一阵长长地口哨,这口哨声音极是嘹亮,即便在众人慌乱的人喊马斯嘶声中,也能听得清清楚楚,随之而起的便是一阵又一阵的口哨声,竟然形成了一种动人心魄的吓人调子。原来那调子是被从绑缚的鹰隼们口中传出来的,这调子一出来,天上的鹰隼便似得了命令一般,飞的齐整务必,黑压压的像是一口大锅罩在了众人头顶,好像随时都可以发动攻击。 紧接着又是一声古怪的音调想起,天上的鹰隼便呼啦啦的下来,开始捕捉地上的猎物,族人有的拿了长刀c有的拿了木棍c有的拿了马鞭去驱赶,可仍旧不断发出裂人心肺的喊叫声,“快堵住他们的嘴!”李隐喊了一句,可众人忙于驱赶猛禽,纵然有几个人去做了,都被咬的不清,只得反手回去抵挡。 “嘿!”安二见李隐和严庄一边纷纷拉开弓箭去射鹰隼,一边护送着赶车的族人驾车入山,已经是应接不暇,当即收了弓箭,抽出长刀,几回合逼退前来咬琢自己的鹰隼,握紧缰绳朝前疾驰而去,待到飞到装载鹰隼们的车边,用手猛地捉了一个鹰隼的头发,手起刀落就将那鹰隼的脑袋砍了下来。 车上的族人和鹰隼们被溅了满身满脸的血,都是一惊,抵挡的忘记了抵挡,吹哨的忘记了吹哨,只约略见得眼前刀刃寒光又闪,刷刷又是几颗人头滚落在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二章 刀剑与义(求推荐!求收藏!) 安二手起刀落结果了几个鹰隼,那几个滚落的人头在地上就已透出了殷红的好大一片,没了头的几具鹰隼尸体仍旧直直的坐在那里,脖腔里喷射出如柱般的鲜血,淋得旁人身上到处都是,血腥气陡然泛起,车上的人意识到的时候,都开始惊叫起来。 “别!——别杀我!”车上剩下的几个鹰隼立时开口求饶,多余的话还不曾出口,安二冷冷一笑,似乎并未听到求饶,又是一刀凛然砍了下来,那鹰隼见刀落下来,慌忙闪身一躲,谁奈车上十分拥挤,旁的几个鹰隼都以为安二砍的是自己,本能的一躲,挤的那人无处可藏,被劈了半个脑袋下来。 半个头的鹰隼“呜嗷”着连声惨叫,去朝身边的鹰隼求救,可那些鹰隼都被绑的严严实实的,哪里又能腾得出手来,更何况他只剩下半个头颅,就是救了他下来,也是活不长的了,反倒不如死了痛快,只是他那样子太过吓人,旁人见了都纷纷滚下车去,半个头的鹰隼见求助无望,突然发狂,也不分敌我,朝着旁人乱咬起来。 半头鹰隼这一咬,吓得车上人都滚下车去,但他仍是不肯罢休,两只血红的眼睛四处望着,瞧的旁人连正眼看他一眼也是不敢,半头鹰隼滚下车去,站立不稳一头栽倒,不再起来。 身边一个鹰隼见半头鹰隼倒下不再起来,反剪着双手凑上前去查看,不料那半头鹰隼一跃而起,紧紧压在上来瞧他的鹰隼身上,两人都被绑着,半头鹰隼在上压着,下面的人就再无反手之力,半头鹰隼见着自己的血淋了那人一脸,突然放出一声惨叫,猛地咬了下去,没用几口就把那人撕扯的血肉模糊,直到最后弹了弹腿,终于不动了,而那半头鹰隼见身下的人死了,也“扑腾一下”栽倒在地,一动不动了。 众人见了这惨烈景象都倒抽了一口冷气,只有安二立在一旁冷冷笑着,笑过了几声,转身策马纵横向前长驱,又朝着那些吹口哨的鹰隼砍了过去,他一辆辆的车砍杀过去,所到之处口哨声便立时消歇,前面的鹰隼见这个血衣少年奔突驱驰杀气凛,害怕性命被他取走,都闭了嘴不敢再吹。 可饶是众多鹰隼都已经闭嘴,安二仍是砍杀过去,每辆车都杀了个方才过去,李隐见口哨声渐渐弱了下去,也知是安二杀人的缘故,可此时见那天上鹰隼已经渐渐开始盘桓不在下来啄人,安二却仍在杀人,忙忙喊劝道,“二弟!不可再杀了!” 安二似未听到,仍是呼喝挥刀砍杀不知,李隐见喊他不下,拍马上去拦着,只听得清脆一声铁器碰撞,安二的刀已经被李隐的剑拦了下来,“大哥?”安二惊问道。 “鹰隼已经不再啄人。二弟,不可再杀人了。”李隐回剑入鞘。 “大哥,这些人是杀过咱们部落的畜生,算得什么人了。”安二反问道。 “二弟,这鹰隼是跟着他们来到部落的,本来已经散去,现下突然折返,内中必然有蹊跷,咱们还是赶路要紧,早一日到营州的为是。”李隐劝说道。 “是啊,安二哥,这些鹰隼的嘴,我已叫大家伙儿堵住了,还是尽快赶路吧。”严庄也策马上来劝道。 “算了,算了。”安二把刀上的血水就着死了的鹰隼身上抹了,立时收刀入鞘,“听你们的就是。”说罢翻身上马,走到最前面去引路了。 “李大哥,这些死了的鹰隼,该怎么办?”严庄问道。 “就扔在路上吧。”李隐望着天空上盘桓着的鹰隼群,看见它们开始纷纷落在死了的尸体身上啄食,大雪还在下个不止,接着说道,“就算尸体不被啃食干净,雪也会盖住的。” “好。李大哥,那咱们赶快赶路吧。”严庄见李隐眉头紧皱,沉默不语,又遥望了一眼前面行进的队伍和安二的背影说道,“李大哥,你可是c可是怨安二哥杀人太多了。” “不。”李隐摇头道,“二弟也有他的道理,我不怪他,我是在想这般阵仗的鹰隼群,到底是什么人召唤来的?我和云娘初见这些鹰隼群的时候,好像还没有这么多。” “难道?”严庄沉思道,“除了这些鹰隼,还有别的人?” “我也想不清楚,照你说的,咱们尽快赶路吧。”李隐说罢,和严庄纷纷上马,只是追了几步跟上队伍后就不再往前走,压再了最后边负责殿后。 安二引着队伍往前走,见身边车上的秃头鹰隼怪笑着摇头,不知他是何意,看得心痒难耐,索性伸手抽出了秃头鹰隼嘴上塞着的破布头,大声问道,“你要撒尿?” “嘿嘿。你这个小子好厉害。”秃头鹰隼也不答话,稳坐在车上说道,“见事干脆利落,是个狠角色。” “若不是大哥拦着,定要你吃我几刀。”安二虽然稍稍放缓了马步,却不去看说话的秃头鹰隼。 “你那个大哥,眼力倒是不错,只是做事婆婆妈妈,不像是个成大事的人。”秃头鹰隼诡秘的笑道,“你这样的人物,何不跟我去突厥走一遭?突厥大汗正是用人之际,你若去了时,多多少少立些功劳,便能有享不尽的富贵荣华,岂不比窝在这深山荒落之中有趣的多?” “突厥?”安二冷笑道,“你们这些鹰隼里面,也有不少是汉人,却不知为何要为虎作伥,去当突厥人的鹰犬,反过来打自己的人。你自己去当鹰爪也就罢了,还贼兮兮的拉我入伙,你当旁人,都如你这般厚颜无耻么?” “哼。我是汉人不假,可你呢?”秃鹰愣了一愣,又反唇相讥道,“你难道就是唐人么?不过是些居住在营州边上的杂胡部落,你们住在白狼山这种地方,远在长安的大唐朝廷,又几时把你们当成自己人了?说的虽然漂亮,还不都是为了吃上一口饭c喝上一口酒罢了。” “虽然都是为了生计,可我们活的问心无愧,而你们,却是些滥杀无辜的败类。”安二仰头望望天上风雪道,“大哥的道理,我都不懂,你们这群畜生,怎么会懂?”说罢,也不等秃头鹰隼回话,把手中的破布头又塞回到了秃头鹰隼的嘴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三章 灯影雄图(求收藏!求推荐!) 车马队伍一路紧赶慢赶,中途倒也没再见到什么意外,等到黄昏时候大雪渐渐消歇,整个押送鹰隼的队伍像是一条匍匐前进的蛇,终于钻进了山中。 “大哥,看来今夜需在此处落脚了。”安二四下寻了寻,见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只有几处枯树枝桠从雪中偶尔探了出来,像是再告诉人们那里已经是山坡了。 “二弟,你时常在营州走动,这山谷里可曾有什么落脚的地方?”李隐翻身下马,安二和严庄都滚了下来,后面的族人也就放慢了车子前进的速度。 “平日里倒曾过这山谷,只是如今到处都是大雪,也分不清东西了。”安二用脚踏了踏身下的雪说道,“记得这里该是有个山洞,也不知道走过了没有。小庄,你觉得咱们已经走了多少路程?” “一里,或者两里。”严庄仔细想着,“这路上雪厚,走起来就觉得慢,又或者走了三里也说不定。” “嗨。你这说的,不是和没说一样。”安二苦笑道,转头对李隐说道,“大哥,咱们再往前走走,若是找不到那山洞,今夜就只能在这谷中住下了。咦,小庄,你在干什么?” “嘘!”严庄做了个禁声的表情,拉开了手上的弓,李隐和安二放才看到不远处的山坡上一只野山鸡在那雪地里啄个不停,“捉住了他,今晚给大家熬汤喝。”说着勾住箭弦的二指一松,一只羽箭倏然射出。 那野鸡似乎听到了箭声,突然扑腾了翅膀,飞到了几米开外的树枝上,蹬蹭的枝上雪纷纷落下,野鸡四处瞧了瞧,似乎并未发现危险,啄了几啄,立在枝桠上一动不动,严庄待要瞄准再射,却被安二拦住。 “小庄,还是我来。”安二拦过弓箭,弯月拉满,瞅准那野鸡脑袋,一箭放了过去,随着众人一生喝彩,那箭已经射穿鸡头,将它死死钉进了雪里,就连车上的鹰隼见了,也不禁随之呼喝。 “怎么样?小庄?”安二拍着严庄的肩膀笑道,“要说读书,哥哥一百个也不如你一个,可要说这射箭嘛,你一百个也不如哥哥一个了。” “小弟惭愧。”严庄笑了笑,看了看身边的李隐,见李隐微笑着看着安二射出去的方向,以为他也为安二的箭术感到开心,于是对安二说道,“李大哥笑得这般开心,自从离了云妹子后,还是头次见到。” “是啊。大哥,兄弟这箭法,可没给你丢人吧?”安二笑问道。 “二弟c庄弟,咱们今夜有住处了!”李隐欢然道,众人还不解其意,早见李隐拨开雪路,一路朝着箭去的方向奔去,众人呆呆的愣在原地,只待看发现了什么。 “小庄,大哥的病不会又发了吧。”安二紧张的问了一句,“这般大雪天,可如何是好。” “安二哥,我明白了!”严庄见李隐奔去也愣了一愣,可旋即就明白过来,笑着对安二说道,“我看李大哥的病,可早就好啦。” 安二仍是不解严庄的意思,远远看见李隐到了前面一片白皑皑的山前,拔出背上长剑胡乱拨弄起来,最后挖来挖去,众人看见李隐在渐渐昏暗的白色雪光中,挖出了一片黑色的东西。 “是山洞!”一个族人喊道,紧接着众人便反应过来,随之不停地欢呼起来,原来李隐在前面挖出来的,不是黑色的山体,而是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在这儿!”李隐手上动作加紧儿,已经挖出了一个供人进出的洞口,只见忽然消失不见,可人们还没来得及上前,就又已经出现在洞口了,李隐手上高高举着一只野鸡,远远的喊道,“二弟!你好大力气!这箭透过了雪层,已经穿进洞里来了!” 众人听了一喜,都撵了车上的鹰隼下来,引了车马往山洞口走去,那洞口已经李隐被刨的十分宽大,待到众人一起上手后,没多久就已经全部通开,燃起了火把进洞,原来内中十分广大,一应车马人员安置既毕,竟然还空着不少地方。 等到架子上的铁锅里咕嘟咕嘟的冒出香气,掌勺的人都给大伙儿都分派了野鸡汤肉,就连绑着的鹰隼们也都一个个喂了,有些个鹰隼嘴里用突厥语嘀嘀咕咕的骂着,安二听了生气,挨个踹了几脚,又对着众鹰隼嚷嚷道,“都快点吃了,吃饱了就睡,明日全送到营州官府去,一个个用刑!” “二弟,何必与他们置气,你和庄弟吃了便去睡下。今晚我来值夜,明日叫大伙儿加紧赶路吧。”李隐说完擦干了嘴,独自坐在篝火前静静出神,想了一阵子,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翻了几页还是心神不定,渐渐又看了一阵,才聚精会神忘却了旁事。 安二见李隐看书入神,也不去打扰,找了一席铺盖卧下说道,“大哥莫要熬坏了身子,我已告诉大家轮流值夜,人一个时辰就是,小庄,你也去睡了,又凑什么热闹。” 李隐和严庄纷纷“嗯”了一句,便不再回答,安二见了也只好背过身去,但他心中自也是安宁不下,倒不是因为这几日来的事情,而是心里忽然惦记这个,忽然想想那个,“不知三弟现在如何了?” “李大哥?这书是从何处购得,怎么里面都是空的?”严庄在李隐旁看了半晌,忽然好奇问道。 “这卷书叫《英雄谱》,是承一位前辈所赠,老前辈说过这书并无文字,皆是图录而已。”李隐说道。 “可,可李大哥你翻了这许久,也并未见有什么图画在上面。”严庄怀疑道,“这天底下夸诞之人太多,莫不是个江湖上的骗子,用本不曾刊刻的书来骗人。” “庄弟,你不知道,这老前辈说过,这里面的图画逢时而显,英雄未鸣于时,这里边没有英雄的图画。”李隐庄重地说道,“若是这里面出了英雄图画,便是那英雄初漏端倪之时。” “这,这尾实让人难以置信。”严庄见李隐表情严肃,好奇地笑问道,“李大哥,那你倒是翻翻,这里边可曾有咱们的图像?你的,安二哥的,还有我的?” “没有。”李隐摇头笑道,“看来咱们还够不上英雄呐。” “哎,我以后要是能去长安考中进士,那可比做英雄好的多,我爹他也能歇歇了。”严庄笑说道。 “庄弟。大家都说你学问好,日后必能为严家光耀门楣。”李隐说道。 “李大哥,倒时候咱们一起去长安,我若能考上进士,那你必定也能考得上!”严庄畅想着,打了个哈气,“那时候咱们都当个大官儿,把安二哥他们都接到长安去住!” “你有这想法。你安二哥定会高兴的。”李隐笑道,看了看安二睡熟的背影道,“庄弟,你也快去睡吧。”严庄困倦已极,听了点头躺下,不多时便有微微的鼾声起来。 李隐见众人纷纷睡下,值夜的班次又已经轮了几回,自己也睡意渐浓,正要合了书去睡,却看见摇曳不定的篝火映照里,书卷上不知怎的,竟透出来一个人形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