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影千山雪》 正文 第一章 昨夜梦回 多年以后,在离开这座城时,璇玑想起那个她身受重伤被寒冷渐渐吞噬的雪夜,那时她顶着一身伤痛失魂落魄地穿过深夜的万家灯火,幽灵一般心如死灰不知去向,不知走了多久,不知身在何处。猛然倒地,寒冷猛地钻入骨髓,但只一瞬,而后寒冷竟似化成某种抚慰,她勉力抬头痴望天空,一弯明月寒冷如冰,利如刀锋。 她闭上眼,眼中一片血色,渐渐浮现某个清俊身影来。那个身影越来越大,越来越远,她心里锐利地一痛,拼尽全力追赶,然始终追赶不上。最终血色越来越重,湮没了她。 朦胧中仿佛有一丝温暖,似远似近,身体渐渐回复知觉。她撑开沉重的眼皮,白茫茫的天光钻入眼中,还有窗边那抹剪影,浩渺烟云般的剪影,毫无防备地印入脑海,与记忆彼此呼应,重叠一处。她忽然很想掉泪。 “姑娘醒了。”那男子转过身来,面如冠玉,眉目清朗,嘴边含笑,眸中却冷寂如夜。 她如被一桶冷水当头浇下,许久发不出声音。半晌,闭了眼勉强开口:“多谢公子相救。”咽喉灼痛,声音也嘶哑得厉害。 “姑娘伤的不轻,可是仇家寻隙?”男子关切道。她心力交瘁,只摇了摇头。男子料想她不愿相告,便不再追问,点头道:“这是我家中某处别馆,看姑娘孤身一人,带伤行路总是不好,不妨在此处养好伤再走。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便不打扰姑娘休息了。” 她点点头,听到那人的脚步声渐渐地远了,睁开眼凝望远处的天幕,孤鸿在苍白的天空中划过一道阴影。 耳边响起老者的低语:“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命运的讥嘲,苍凉刺耳。 皇族百里氏共九位皇子,当日救她那位,乃六皇子百里晹。百里晹自幼聪敏,十岁封王,掌邦交;十三岁掌北境十万兵马,纵横沙场战无不胜;十六掌太学,广纳人才;那年方及十九,加九章亲王,掌刑律。朝堂之上自成一派,与太子分庭抗礼。 她在别馆休养几天,待稍能走路便道谢离去。在路上瞧见一卖身求医妙龄少女,那少女并非不美,但脸上有一块极大烧伤疤痕,煞是可怖。遂她长跪许久,未曾有人动念。璇玑驻足片刻,反身去当铺卖掉一粒珍珠,后至医馆买了药石灸针,同卖身女一道去了她家中救治其患病父亲。她医术极佳,短短几日那中年人便已痊愈,一家人对她感激涕零,中年男子携妻女行大礼致谢,汗然惭言自家乃外乡人,来京城不久便染怪疾,几月求医已然用尽钱财,暂且拿不出银子回报,还望她宽限些时日,来日定有重酬。她伸手扶住,对那一家人淡淡道:“我父母早亡,孑然一身,于钱财并无太多需求。若二老和这位姐姐不弃,可能收了我做女儿?我有些医术,虽不太精,在这京城倒也不致让一家子饿死。” 几人不料她会提这样一个要求,面面相觑,但也答应了。中年男子则道她不必抛头露面,他与百里氏有些远亲,混个芝麻小官并无困难,届时还能给她物色个好婆家。她淡淡一笑,不置一词。 “既来了我家,便换个我家的名字,这几日行医倒不曾问过你叫什么。”中年男子名白晟,膝下只一独女白鸢,其妻冯敏。 “往事已矣,从前叫什么都已不甚要紧,要紧的是从今以后,我便是白家的女儿,叫的是白家的名字。” 白晟道:“那你可想好了叫什么名字?” 她本想说就由爹爹来定,脑子里却忽然浮现竹林深处惊飞的白鸽,阳光穿透树叶斑驳的光影,林间时有清风掠起,撩起树叶沙拉作响,安静得分明。 “白绾。”她轻声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庙堂江湖 清晨天刚蒙蒙亮,茶楼里人们交头接耳,为着庙堂江湖日日翻新的勾心斗角,杀伐征战。压低声音说得兴致勃勃津津有味,好不热闹。 “听说了吗?八皇子薨了。”说的人压低了声音,四顾良久才开口,毕竟皇族不可妄议,被有心人听见可麻烦大了。 “八皇子不是一直缠绵病榻吗?薨了也不奇怪。” “话是这么说,但这皇家深宫里嘿嘿,谁知有什么古怪呢。” “兄台可是知道什么内情?” 对方显然便等着他发问,果然面色一亮,正要说话,忽的被人以扇柄敲了敲肩膀。两人一愣,抬头望去,见一青衣公子剑眉星目,眼中含笑立在那里,手中折扇不紧不慢地敲着掌心:“两位兄台,隔墙尚且有耳,更何况无墙相隔。有些话多说是错,说多是劫。出门在外,还望多加小心。” 他说完便飘然远去,只留下对坐二人面面相觑,不知他何时来到近处,又如何听到他们压得甚低的声音。 青衣公子走出门去,又听到另一桌在窃窃私语:“兄台可知道,当今天下各大门派,哪个最为厉害?” “各大门派势力几分,除西部苗疆一族的乌衣教在三十六国一脉独大,天下各门派势力南北二分,分别以扬州天青阁和京都紫云山庄为首,若要说人数最多c分布最广,当属丐帮。然各帮各派各有所长,真要争哪个最厉害,倒也难说。” “兄台可知渊清门?” “还真不知,兄台请讲。” “此门派非在江湖之中,而在红尘之外。”讲的人故意卖了个关子。 “快说快说。”听的人自是不耐,急敲桌面。青衣公子停下来,饶有兴味地听。 “却说这渊清门乃三百年前某位世外高人所创,地处中原至西域的某处山谷,极是难寻。其门下一向人丁单薄,但个个皆为绝世之才,或文或武,无不睥睨天下。渊清门内藏书极多,也极其庞杂,汇天下之所学,集百家之言,乃天下才学之圣地。” 对面的人摇了摇头:“才学倒也罢了,只是这武功只怕无能出西域那个大魔头吧?” 传言乌衣教主乃天下第一高手,自成名以来未尝一败,曾有中原成名高手闻其恶名在外,结盟相去天山刺杀,结果乌衣教主以一人之力将当时最负盛名的几位宗师击败。同去的侠客们只有两三人活了下来,有一人曾目睹那场战斗,道当时乌衣教主被几位高手围攻,不闪不避,侠士们或用内力,或用刀剑,打在他身上却无伤痕,而乌衣教主数掌拍出,竟将那几位高手击出十丈之远,倒地便吐血而亡了。消息传开后中原武林大哗,此一役后中原武林高手大损,一时低迷,江湖之中,闻天山之名色变。 “说起那大魔头,在下倒想起一个传言,说年前一少年潜入天山杀那魔头,虽也如从前的高手一般被魔头击毙,竟也将那魔头打伤。可见那魔头也并非刀枪不入。” “兄台怕是说笑吧?多少成名大师齐攻都没能伤到那魔头分毫,一个少年怎的可能?”那人显然不信,摇头道,“江湖传言,听听也就罢了,不可认真。” 青衣公子已无兴致,便举步离去。刚出门,便见到熟人。 百里晹迎面走来:“萧世兄。” 萧云寒颔首道:“白世兄。有些日子不见了,可还安好?” “我倒还好,只是家中遭逢不幸,我那幼弟一向身子不好,老天兴许怜他终日辗转病榻,不忍其遭病痛折磨,遂将他带去了。”百里晹在外不便行其本名,便取了个化名为白易,此刻萧云寒看他面上表情隐着痛楚不似作伪,心中深深感叹,朝堂深宫果真是戏园子,里面的人唱的角儿都不知是假是真。 萧家是五代袭爵的古老贵族,与百里氏相交甚好。萧云寒乃家中幼子,无需承袭爵位,母亲不愿幼子如他几位兄长在宦海算计沉浮一生,自小便将他送入江湖,拜紫云山庄庄主龙庭为师,自幼便随师父踏足四方。他对朝堂之事不甚上心,但他到底身为世家子弟,本身也是十分通透之人,加之与百里晹私交不差,许多事情也看得通透。 百里晹此人,天生颖悟,也生来心机深沉,难以捉摸。他每每见此人面上总带有淡淡笑容,但极少至眼底,仿佛罩着一层冰。 “节哀顺变。”他见八皇子的次数也不算多,印象中是个面色苍白的阴郁少年,他虽不太喜欢,却也真心有些感伤。 “许久不曾同世兄比剑,今日唐突前来,不知世兄是否应承?”他二人总的来说在伯仲之间,然百里晹擅棋,萧云寒擅剑,二人在此两项之间比试多次,皆不曾赢过对方。他自然知道百里晹心下难受,欲寻发泄之机,便应承下来。 “自然可以。” 只是不知他手染幼弟鲜血之时,心中感想如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庭院深深 八皇子的死没有带来太大波澜,其党羽很快被清洗,朝廷从上至下换了大批人,白晟赶上这个契机,也得了个鸿胪寺正九品掌客的芝麻官来,虽是俸禄不多,也能勉强度日。 在他得官之前,为补贴家用,白绾便接了几张求医告示,得了大笔钱财,为家里买了个不大不小的庄园,每人都分得一间房,余钱买了药材种在家中后院。她白日看诊,晚上便在房中调息打坐,不觉便已过了数月。 姐姐白鸢是个恬淡女子,但白绾却觉得她仿佛一具木偶,了无生机。她每日或坐在那张小床上,为父母或白绾缝制衣服;或洗衣做饭,扫地擦窗,直到弄得家中一尘不染。除入夜睡眠外甚少见她休息,白绾曾提出可以将她脸上疤痕去除,她先是一愣,而后惨然一笑,摇了摇头:“美丑又何妨?我给谁看呢。”白绾便不再过问。 一日白绾正在家中侍弄草药,母亲忽然叫她出去,说有贵人来找。她应了一声,将手就着打来浇灌草药的井水洗净,而后随母亲迎出去。母亲皱着眉道:“女孩子家,在外抛头露面的总归不太好,保不准哪个色迷心窍的会对你有意思。上门来找的能推便推了,以后便再别出门了。” 她轻声笑道:“京城沧海横流,爹爹初来乍到尚未立足脚跟,还需要大量钱财跟人脉。官场虎狼之穴,我们身在局中,又怎能关门自守?”母亲尚未明白她话中意思,她已迎上前去:“小女子白绾,见过几位大人。” “在下萧云寒。”为首的是个年轻人,剑眉星目,生得极是俊朗,一袭青衣长身玉立,腰间配一把深色长剑,向她抱拳一礼。 “萧公子万安。”她回礼。 “太后不日前忽染风寒,病势急转告危,宫中御医药石用尽皆不见起色,云寒听闻姑娘医术高绝,特来请姑娘入宫为太后看诊。”他打量少女一番,“倒是不料姑娘年轻至此,实是英雄出少年。” 白绾年末方满十四,尚在豆蔻之龄,但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番遗世独立的气度,缥缈如烟,冰冷似雪,仿佛不在人间。容色也如冰雪,虽尚未长成,已是极美的姿容,只是眼中过于冷寂,似是眼前都只一片昏暗,茫然不知归处。 “公子抬举了。小女子愿意一试,只是生死之事,人力终究有限,请公子做好最坏的打算。” “这个自然,姑娘只管尽力一试便是。” 他携白绾登上入宫的马车,路上给她讲解太后的病症,她静静地听,一边看向窗外,车帘被疾驰的风撩得一甩一甩,车窗围着一方戏台般的天地。 “姑娘在看什么?”她回过头,见萧云寒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回答道:“没什么。” “姑娘对太后的病情,有何见解?” “此乃心病,非药石可医。” 萧云寒一怔,随即哈哈大笑:“姑娘爽快人,既然姑娘明白,为何要跟在下走这一趟?若还治不好,你可能掉脑袋的。” “若我不去,也还是掉脑袋。”少女面无表情,“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恐是还有一层,姑娘未及言明吧?令尊初来京城,根基不稳,若你能救得太后一命,于令尊的仕途可谓大有裨益。”他盯着少女的眼睛,不放过一丝表情。白绾漠然道:“不错。” 萧云寒笑了,对这个女子不免有了些轻视。“姑娘若生作男子,倒可入朝为官,必然仕途顺遂。”他半是调笑半是认真地道。 马车驶入宫中,一路层层把关,萧云寒一一出示御赐的令牌,最终停在太后所居的长乐宫。他先下车,转身伸手,白绾搭上他的手下车,随他一同步入太后寝殿。 屏风之外候着许多人,除皇帝正在早朝,殿中跪着一干嫔妃皇子。二人上前见礼,白绾见百里晹也在其列,见到她微微一愣。她扫了一眼殿中诸人,便由一貌美侍女引入内殿。 “太后这一病,宫中太医都束手无策,还请姑娘定要想想办法。”那侍女双十之龄,眉如远山,目若秋波,自是含情,此时蕴着一层愁意,更添几分风致。 “成事在天,白绾自当尽力而为。” 太后此刻正在昏睡。她搭了脉,如先前料想那般,愁思郁结,于是要了银针放了些淤血,而后提笔开了药方让人煎来喂太后服下。 “能好吗?”美貌侍女急切问道。 她摇摇头:“缓些时日罢了,我开的药能让太后提些精气神,延缓几日,但终究无法治本。恕我直言,这非医者力所能及,姑娘乃太后贴身之人,当比我更清楚才对。” “若是治不好人,还要你们大夫做什么!”一旁端着水盆的小宫女愤愤道。 “玉簟,不得无礼!”美貌侍女低声斥道,又转向白绾,“姑娘说的是,不过还请姑娘这几日在宫中逗留几日,替太后看诊。” “这是自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踏雪而来 说话间太后已然幽幽醒转,美貌侍女大喜,慌忙奔出殿外相告,一时间内殿挤满了人。白绾退到一边,冷眼看着。 穿杏黄色宫装的自然是皇后,她跪在最前,之后的是位眉目浓丽的嫔妃,看衣着约在妃位,她不自觉多看了两眼。再之后又是两位妃嫔,然后才是众皇子。白绾看到太后的目光含着锋芒,在那浓丽妃子与六皇子之间扫视片刻,突兀道:“都出去。” “太后。” “皇祖母。” 众人不知所措,太后沉下声音:“出去!” 众人候了半天,不料太后刚醒就撵他们走,错愕之余也只得领命。临行时百里晹深深看了太后一眼,而那浓丽妃子则头也不回。白绾随着侍女们一道出去,听见太后在身后叫:“心澜。”那美貌侍女便留下来。 一名年过半百的嬷嬷引着她来到某处院落,道:“这处院落本是眉姑娘独居的,姑娘这几日便住在这里,缺什么只管同眉姑娘说就是了。” 她点头应了,心中明了那眉姑娘便是服侍太后的美貌侍女眉心澜了。 在屋中走动一番,她隐隐察觉些许异样,伸手探到床边的琉璃鸳鸯花雕,往左转动四下,又往右转动五下,而后向下一按,向上一掀。她听到机关中的齿轮转动,床底竟拉开一块青石砖,露出漆黑的甬道来,她将机关还原,重新审视这间屋子:有两个暗格,一个装满各种药瓶,一个装着一幅画;布置很是清雅,案上没有熏香,而是摆了时新花卉;立满了书架,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但床头也有做了一半的针黹绣着怒放的迎春花。 她走出门去,宫墙围断四面天空,此时严冬刚过,莺还未飞,草还未长。 百里晹乘着马车入宫,向病榻上的太后请安。太后闭着眼,声调冷淡地打发他走,但到底语气比前几日松了许多。 那日他接到密报,八皇子与太子密谋,意图杀他,兵马已经集结,只等一声令下。于是他施施然前往别馆,路上果然遭遇伏击,那些人将他团团围住,八皇子百里明剑指他咽喉。他看着幼弟笑容古怪又怜悯,此时天空绽开两朵烟花,分别是他府中与八弟府中特有的信号,来自八皇子平王府。百里明惊惶望天,不能置信王府被人攻破,不能置信自己就此一败涂地。 “八弟,你幼时便喜欢玩这种游戏,过了这么些年,你还只是在玩游戏。”他说着拔剑疾冲,与幼弟擦肩而过。 “我从来从来不是在玩游戏,那时我就想杀了你”百里明低头看着插在胸口的剑,猛然跪倒在地。百里晹摊开双手,右边的手上衣袍上沾满了血,寒风掠过,便凝固在手上。 他举步前行,脑海中一幕幕是幼时几兄弟心无芥蒂,一起玩闹一起读书习武。明儿生来体弱,父皇和太傅便让他习文,时时便可见他捧着书本在练武场的角落里偷眼看他们,脚边总摆着一个金色的藤球。 有一日他终是忍不住悖了太傅的意思上了练武场,摇摇晃晃举着一把专为他打造的轻巧宝剑,他们私下里总嘲笑说就适合他这样的小孩子。明儿上来便说要挑战最强的,于是他不怎么在意地上场了,眼看着他一次次徒劳无功地挥砍,他心不在焉地回挡,后来不耐与不忍终于齐头并进,他打掉了明儿手里的剑。明儿盯着那把剑呆了许久,眸子里一片茫然,而后上前捡起那把剑指向他,剑尖摇摇晃晃:“我一定会赢你的。”明儿说。 他“哦”了一声,收剑回鞘,转身离去。 明儿终究还是没赢他,他想。惊异于自己竟然如此平静,他本以为自己会因伤感头脑混乱一阵,让手下去处理接下来的一大摊子,自己用一晚上来平静,现下看来倒是不必了。然而手下都被自己派出去,这条路上只剩了他一个人,形单影只,茕茕孑立。寒风灌入衣袖,头顶一轮孤月,锋利如刀。 脚步停住,他看见前方雪地里躺着一个少女,已然被雪半掩了身子,紧闭着眼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他默然片刻,上前探了她的呼吸,还有一息尚存。他并非良善之人,然对妇孺也算温文以待,更何况今日他手染亲人之血,若能救得一人,心中也少些罪恶感。于是他将这少女打横抱起,带回别院。她过了几日才醒来,待自己能稍事走动,便道谢离开。 事情到这里便也算完了,不料在长乐宫中竟再一次见到她,是为皇祖母看诊的大夫。因为明儿的事皇祖母一病不起,宫中御医皆束手无策,他心中歉然,便托人在民间寻找神医,手下回复说近日有位女子四下看诊,专接富贵人家诊金极高又极难的病症,或可一试。他心想也别无他法,便托请云寒将其请来,不料竟是那日所救的少女。 眼下她便侍奉在皇祖母身边,在她照料下皇祖母的病倒真是好起来了。百里晹打量她应是十四岁上下的年纪,容颜如名家刀下冰雕,虽美,但过于冷寂。而且她身上秘密太多:譬如那日为何会受如此重的伤,据他请来看诊的大夫说体内还有某种莫名毒素;譬如这一手医术,以及医术以外的东西——皇祖母的病根源在心,药石之效有限,他本已不抱什么希望,但现下竟真有痊愈之势,应该不只是医术好这么简单。他不由得心生警惕:若有危险,便得将之扼杀于摇篮之中。 “那孙儿告退。”他行礼离去。 入夜,越王府中灯火通明。 “去查一下这个女子的来历。”他面上带着一贯的笑容,眸光幽深。 门被推开,一曼妙女子徐徐行至他面前。百里晹站起来,幽深双目中浮滴温柔,他一把将女子带入怀中,两人紧紧地拥抱,仿佛就要这样直到地老天荒。 “心澜。”男子喃喃低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武学之巅 京都远离人烟的碧湖上,一老者一青年负手持剑,相对而立,脚下只一树枝浮于水面作为支撑。湖面如镜。 忽然,平静的湖面荡开一丝波纹,青年倾身向前掠去,三尺青锋忽地化作漫天光羽。老者站姿未改,右手以剑鞘一一格挡开来,纵使青年剑气密集如雨,亦被悉数隔离至一尺之外。 两人一攻一守持续了半柱香时间,青年凌厉密集的剑法出现了细微的破绽,老者猛地收了剑鞘以鞘尾击在青年剑颈,金铁之声一鸣即逝,青年手中长剑脱手,他眼疾手快地倾身以二指拈住剑身,使巧劲将脱手的剑勾回来,回鞘,向那老者拱手行礼:“弟子输了。” 老者淡淡地望着他:“知道输在哪里?” “弟子性子浮躁,且放不下胜负执念,一味求快,是以后继招式难以自全。” “是明白,却改不过来。”老者冷冷道。 “弟子知道,此非剑术之别,乃弟子心性修为不够。”年轻人倒不以为意,随口应答着,若有所思,飞快瞟了一眼老者。 “想问什么就问。” “师父,若撇开剑意单论剑技,是否存在巅峰?” “若撇开剑意,那剑就如同屠夫手里的刀,哪怕剑技能如庖丁解牛般游刃有余,也不过是好看些的工艺,乃下下之道。” 年轻人还欲言,老者打断道:“剑技之间并无高下,人才分高下。” “弟子受教。” 老者看了他一眼,微微一叹:“云寒,你还年轻,年轻人难免执着高下优劣。但你得知道,无论何种技艺,都离不开它的道。” “是,师父。” “走吧,天青阁的人应该已经到了。” 京都紫云山庄乃北方武林第一大门派,出自其门下弟子数以万计,遍布五湖四海,庄主龙庭更是中原武林首屈一指的高手。山庄建于京都西郊紫云山上,横贯五峰,正中最高回风峰上建含光堂,以待宾客。龙庭与萧云寒等一干山庄弟子立于山脚,迎上天青阁诸人。双方皆为武林名门,嘴上客套着,心中难免存着比较之心,言谈之中皆为对方激赏,却又隐隐不服。两位领袖自走在前方,相谈甚欢。 萧云寒自想着几日前百里晹托他打听那白姓医女之事,只以眼角余光粗粗关注当下,有人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问道:“师兄,我听说此次与天青阁会盟是为着讨伐西域那大魔头,是不是真的?”韩斐师弟今年十六,眉若远山c眸似剪水c唇如樱瓣,着一湖蓝云锦长衫,称着风中轻红,雾间新绿,如初成的娉婷少女。萧云寒自是没有那断袖之癖,只是眼见着一个少年生得一副好女模样,心下难免有些感慨。 “西域武林势力东侵,那魔头的触手伸得太长,我们自是得给他剪剪的。” “可是中原武林无一人是那魔头的对手。” “师弟,帮派与帮派之间的争斗,更多的不是靠武力。” “这我自然知道,但若败不了那魔头,西域之患就一日不除。” “若是杀人,便更用不着武力了。” 良久没有得到回复,萧云寒诧然回望,韩斐低垂着头,半晌才轻声道:“如此一来,我们会被整个武林鄙夷的罢。”二人皆是沉默。 “其实我何尝不想堂堂正正让那魔头降服于我的剑下,然而技不如人,为着整个中原武林,也只得出此下策了。”萧云寒望向远方晨昏交替的天际,一群白鸽扑棱着翅膀直上云端,只留下片刻风中细微的裂痕。 “你说,人有没有可能像鸟儿一样飞上天空呢?”他问师弟。 韩斐的视线也跟随着那群白鸽远了,清丽如少女的脸上浮现出某种憧憬和笑意:“既然鸟儿可以,那人为何不能?” 萧云寒难免又看了他一眼:“你倒是轻狂,可从未有先人做到过。” “师兄又如何知道,从未有人做到过?” “这倒奇了。莫非你见过,或者你自己就能飞?” “我听闻有人能不以轻功腾空,有位世外高人甚至能如鸟儿一般飞翔。”少年眼中烁烁,似有两簇金亮的明火。 “我也听说过,渊清一门的创始人陆焉。”萧云寒摇头失笑,“坊间传闻不可轻信。且不说是否真有渊清一门,即便真有,也不会如传闻一般。一个虚无缥缈的门派,倒被传得仿佛世外桃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紫云山庄 一行人说说笑笑登上山顶,龙庭遣韩斐去请各派来使。为伐西域,南北会盟紫云山庄,江湖中帮派纷纷派遣使者共商大计,早在十数日前便有擎芳阁c唐家堡c千羽坊等一众江湖上素有名号的大派抵达紫云山,天青阁因离得远,方在半月之后才姗姗来迟。阁主范伯周一一向座上来使致歉,对方也忙忙起身回礼。等闲弟子随从由庄内弟子指引着在庄内游玩,含光堂内只剩了各帮派来使及身后随侍两三人,皆为其门派中举足轻重的弟子。随侍龙庭的为萧云寒及其独子龙阜。龙阜是个相貌阴柔的青年,素来沉默寡言,是以为龙庭所不喜。然而其武功却在一干年轻弟子中数一数二,连萧云寒亦无把握胜他。 龙庭作为主人,自得先将待客那一套说辞背诵一遍,接着将西域如何作恶天道不容云云又背诵一遍,每一句掷下,座中诸人纷纷响应,将那魔头挞伐一番。萧云寒努力撑住眼皮,终于听到他们步入正题。 “乌衣教总部离京数千里,伐之不易,不若遣人暗杀?”说话的乃千羽坊画眉坊秀主田韵容,女子模样大约三十出头,伸出纤纤素手扶了一下鬓间琉璃钗,眸光横掠唐家堡来使,凤稚房总管唐胤初。后者也不意外,哂道:“唐门自是不会藏私。不瞒秀主,唐门钻研暗器多年,为得西域精铁剧毒,也不是未曾将人遣至天山,然西域排异,对中原人尤甚,接近那魔头尚不可提,更不提暗杀了。” “千羽坊临近玉门关,由贵坊为我等开荒何如?”擎芳阁主孟匡师问。 田韵容听不出他是否有嘲讽之意,眉峰一凌,从鼻子里嗤出一声冷笑:“笑话!玉门关离天山多远,即便鄙坊有这个心,相隔千里也鞭长莫及。阁主未免站着说话不腰疼。” “秀主说得对,我们必须打入西域。”凤吟宫主花衍今年二十七,以一宫之主来说年轻了些,他闲闲靠着椅背,神色间有几分慵懒,“龙庄主既邀我们前来,想是已有所准备。” 这话让争执的局面顷刻安静下来,龙庭颔首:“讨伐魔教事关重大,龙某虽也对乌衣教魔头且鄙且憎,却也不能让我中原侠士轻易赴险。约二十日前,龙某得到一消息,这才有几分把握召集诸位前来。” “什么消息?”众来使急问。 “云寒,你来说。” 萧云寒上前一步,朝宾客们抱拳行了一礼:“晚生家人处庙堂之中,知晓朝廷动向比旁人稍快些,朝廷已准备发兵西域镇压诸国。” 此话一出,宾客纷纷动容。 “若借朝廷之势,便容易得多了,只不知他们准备何时动手?”有人问。 “现下南境之乱未平,朝廷不会轻举妄动,不过也不会太久,至多两年,朝廷必攻西域。” “如此,有一两年时间留给我们做准备。”唐胤初若有所思。 “算不得充裕。”花衍叹息着摇头,微眯着眼扫过众人,“尤其是,还要选一个领袖。” 田韵容微笑着抬手扶了扶琉璃钗,诸人有的举杯饮茶,有的垂首抚袖,有的凝目沉思,有的恍若不觉皆是心知肚明,又心怀鬼胎。 此次聚首紫云山庄,讨伐西域魔教倒还在其次,习武之人自是离不开比武,紫云山庄聚散之后,怕是江湖高手榜又得更新。 “范世兄意下如何?”龙庭问。 “我已经老啦,杀伐倥偬还是交给年轻人吧。”范伯周笑得随意而平和。 “我跟世兄一般想法,打打杀杀的事情还是留给年轻人,你我这样的老不死也就搞点阴谋诡计的还有力气了。”龙庭也是一般笑容,“那便按江湖规矩,最终的胜者为武林盟主。除比试期间之外不得打斗,比试期间手段不限,但不得下死手c不得恶意伤人。留五日给还未赶到的帮派,诸位也可好好准备,五日后开始比试。诸位看可好?” “那便依庄主所言。”众人皆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岭南洛家 这之后再没甚要紧事,众人闲谈一番便各自散了。萧云寒因与百里晹有约,遂推了各门派年轻弟子切磋武艺的邀约,来到越王府中。 百里晹已经候他多时,越王府内外的侍卫早已撤去,萧云寒推门而入,看见灯火朣朦下少年以手撑着额头,怔怔凝望烛火,不知在想什么。听到动静回过神来,又恢复了平时的冷漠持重。 “殿下在想什么,我都走到门口了还没发现?” 百里晹笑了笑:“你的武功本在我之上,我发现不了也实属正常。”顿了顿,“南北会盟之事,你怎么看?” “自然是各有心思,这次会盟要选出新的盟主,各门派都在精心准备,以图提升在武林中的地位,能否为中原扬眉吐气倒在其次。我也这么想。其实谁都知道要攻打天山十分艰难,但中原武林难得如此一心,以此契机,兴许真的能重整中原武林。” 百里晹大为摇头:“难。” “所以才要借朝廷的力量呀。”萧云寒面上笑开,以手叩了叩桌面,“朝廷什么时候开打,能否给我个准数,掌北境十万兵马的越王殿下?” “这你却是问错了人,北境兵马是用来对付突厥的,半点动不得。西境那七万的兵权在骠骑大将军手上,若父皇无指令,我无能为力。” “那皇上何时会有指令?” “天意不可问。” 萧云寒被激起了几分恼怒:“你当真想看着江湖大乱?” “你也知道南诏这两年不安分,父皇不想在此时与西域起刀兵,我也是这般想的。不过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情,南境之乱必除,这你自己也想得到,再多的,我是当真不知。” 萧云寒静静地看着他,要从对方那张映着烛火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百里晹同样冷定地看他,良久,萧云寒先移开目光。 “皇祖母的病好了些。”似要打破这气闷的沉静,百里晹开口。 “哦?”萧云寒这些时日一直在紫云山庄,不曾有人告知他宫中的事情,乍一听有些意外,“那白家医女竟果真有几分本事,你可查出她的来历?” “据她自己说是拜在药师谷门下,多年随师云游,听说家乡瘟疫便急急赶回去,一路找到京城。我手下的人汇报,说是来自岭南惠州的小户家庭,与百里氏还有些远亲。”百里晹道,“面上看倒也没什么破绽,不过这个女子我之前见过,看上去不似这么简单。她昨日自请去惠州探查疫情,也不知是何用意。” “你担心她对太后不利?” 百里晹古怪地笑了:“不,恰恰相反。” 萧云寒迷惑了片刻,猛然明白了,盯着对方的眼神深邃复杂,全不似他平时模样:“是了,对洛家有利的人,才是你该担心的。” 岭南洛家乃七百年名门,集天下财富c能人与旁门左道的异术于一身,自岭南起家,以一家之力开拓了海上商路,带来国库四分之一的财富。七百年内各分支在中原盘根错节,于淮南c河东c关内均首屈一指,族人门生更是遍布天下,更不说沿海十五万水师。本朝有无数达官显贵出自洛氏一门,洛氏女子入宫为后的便有五人,其中包括了当今太后与皇后。然而遗憾的是,这几位极贵之家的女子,都没能为皇室诞下一儿半女。 “十三年前皇室设计了洛家的内乱,十三年后终于也轮到了自己。”萧云寒嘲讽地笑了,又有些怅然道:“权力巅峰的人,总是逃不出这个怪圈。” “皇祖母想来也是这般想法,所以这些年来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要她看着自己的子孙们自相残杀,我又于心何忍?”百里晹眼中沉郁哀恸,“可身在帝王家,入了这围猎的杀局,我们都不能收手。” 萧云寒也沉默了,想起武林的现状,对百里晹的心境也理解了几分。百里晹见他的怒意已消,开口续道:“自那场内乱之后,洛家元气大伤,固然解决了朝廷一大心腹之患。但洛家既知被皇室算计,即便肯隐忍不报复,也必不肯为之所用。如今南境战事在即,我虽有把握获胜,但南诏秘术毒术诡谲狠辣,我们对其知之甚少,难免不会有大损伤。我想拜托你在江湖中寻些懂药理秘术的,随我一道去南疆。” “你府中能人异士也不少,何必舍近求远?何况太后也并非不明事理之人,你去求她,她也必会助你一臂的。” 百里晹苦笑:“中原懂旁门左道的七成与洛家有关,其中有几分真本事的更是九成为洛家门客,剩下的一成散落江湖自成门派,又岂是朝廷三言两语能够打动?我这些年寻觅江湖,所得真堪大用的不过两三人罢了,洛家不愧七百年名门,即便一度低迷,也不肯让朝廷得了便宜。” “太后与皇后也是洛家人,兴许可以” 百里晹摆摆手打断了他:“太后与皇后都是原先洛家的主家所出,后来洛家内乱,旁支接管了主家一脉,她们话语的分量便比从前有所不如了。更何况那场内乱,皇后也是有份的。” 萧云寒还是第一次知道此事,不由愣住了。 “十三年前洛家内乱,是朝廷挑动了当时家主的夫君,再加上皇后的助力洛家家主遭到姐姐与夫君的双重背叛,心灰意冷,几乎没有抵抗。但即便如此,想要夺权的现任家主也差点功亏一篑,朝廷也为此付出了相当的代价。” “我那时还小,也是听太子说的,太后本来恳求父皇为主家留一线血脉,但那襁褓之中的女孩还是死在朝廷刺客刀下。”百里晹闭了眼,长长出了一口气,“太后也是从那时起沉疴不愈,再不理会朝事,再不联系洛家。如今让我去请求太后,如何开口?” 萧云寒也长出了一口气:“好罢,我尽力而为。” 百里晹闭目轻笑:“多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夜语心澜 入夜宫门落锁,白绾熄了灯,盘坐榻上调息。她先天不足,心脉极是脆弱,后来又因一场意外染上寒毒,几乎送命,师父便特传了她一套内功,让她将寒毒炼化成真气,便可护住心脉。这功法确实奇异,许是恰巧贴合了她的体质,进步一日千里,短短五六年她的内力便可与师父匹敌。十岁那年她与师父在莲池以池水为媒比试内力,不过盏茶功夫师父的一池水莲便化成满天梨花,那之后她便不知自己内力如何,只是功法练得深了,便总是畏冷,常常感到寒冷丝丝缕缕,无孔不入,从肌肤冷到骨髓,刀刮针刺般的疼。师父想也是料到如今情况,便同时传了她一套道家功法,以法术温润补益。奈何二者进益速度差得太远,她既不愿停了快的那边,便只得时时忍耐了。 她回想这些时日的深宫生活,仿佛在做一场一直未醒的梦,或许不然,或许从前的十三年才是一场漫长的梦也说不定。 她来宫中不过月余,将后宫摸了个囫囵,冷眼看后宫前朝争奇斗艳,一拨人换走一拨人。她的人缘还不错,不曾想有朝一日她也能同人虚与委蛇,搭个台子同唱戏,更不想她竟是个中翘楚。人道长乐宫中的白姑娘沉静寡言,却性子极好,从不拜高踩低,旁人有托莫不尽心尽力。回头想想,那些微末琐事难说掺了几分刻意,但托这些事情积攒的口碑,宫里的下人多愿意同她说话,她也得以知晓前朝后宫诸多适宜。 这两年天下不算太平:泉州尚未从去年的海溢中恢复元气;边境南诏一直蠢蠢欲动;还有惠州因五个月前的瘟疫民生凋敝。惠州刺使以此事背后有异,上书请察。其实上书之时案件已查清了一半,乃有人往水源中投放死鼠所致,但投毒之人尚未查明。朝野皆道此事丧尽天良,皇上当即大怒,亟令御史台使人往惠州。今晨她听御前内侍黄世良提起此事,内侍听闻她来自惠州,便向她打听疫状,来之前她为“父亲”治病,也向“母亲”问过此事,当下便将母亲所说复述了一遍。内侍又问她对投毒之人有何看法,见她摇头,便不再问,转而又问起太后病情,她道已经大致恢复,往后让太医开些寻常补药即可。黄世良听出她有离宫之心,便问她是否愿留在太医院,她笑道此生志在江湖。内侍深深懂得。晚间为太后请脉,太后便告知她明日可以离宫,她低声谢恩。 “离宫之后,也如从前那般四处行医么?”太后轻轻问。 “民女想去故乡,尽医者本分。” 太后怔怔看她片刻,目光中似蕴着难言的哀伤与寂寥。她心中忽然泛起些微酸楚,一瞬竟想留下来伴这老人左右,但太后转瞬便释然了,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应了一声“好”,便闭了眼再不说话。她端正行礼,退下,听见殿内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她步子顿了顿,再不停留。 例行功课做完了,她和衣躺下,这些时日总算太平。刚来宫中的几日总有人有意无意试探她,她的来历,她的武功,她的医术。她并不担心,刚成为白绾时,她便同一家人商量统一了口风。她也并不担心有人去这家人的故乡调查。一来那里疫乱方平,本就不好调查;二来白家也确实有个二女儿同她一般大,不过几年前便已经死去了。至于武功,以她师父为超一流水准末流的话,宫里能达到一流的便只黄世良一人,她想着江湖应也是如此,否则也不至让天山打压成这样。这般水准要察觉她的武功,几不可能。 四更天报过,窗外似有一团微暖光亮,映在软烟罗的窗纱上缓缓摇晃,在门口停下。有人推门而入,轻轻踱至榻边,凝神观察了一会儿少女沉睡的面容,将一方绣着春花的丝帕覆在少女口鼻,半晌方挪开。来人转动了床边机括,钻入密道之中,密道入口随之合上。房内少女的呼吸均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漆黑的密道中有人踽踽前行,火光映出一团曼妙的影子,不远处有丝丝光亮,那人松了口气,加快步伐走到密道尽头,转动机关打开青石板。 月光流泻进来,那人踏着青石台阶而出,一人长身玉立,在月下仰首,淡绿萤火错落在这一方天地,仿佛九天银河落入凡间,她一时痴了,喃喃唤道:“王爷。” 百里晹闻言回首,萤火倒映在他瞳中,他展颜一笑,朝她伸手:“跟我来。” 女子跟着少年穿过草丛,来到一片四处修墙的湖边,湖边几户破落人家,见到二人恭敬行礼,于是她明白这里是百里晹的产业,但她不解其意:“王爷要做什么?” 百里晹扬声唤来下仆,眉心澜眼看着几个青衣短褐的下仆转动湖边的转轮,几条粗铁链将一个长圆形铜钟拉上来,铜钟上镶嵌着宝石窗户,映出湖边跳动的篝火。她茫然扭头看向百里晹,少年握着她的手,篝火在他眼中攒动,她才注意到他似有几分醉意:“南海珍珠冠绝天下,古时采珠人没水探取,旁人以绳系其腰,绳动摇则引而上,待其出水,急覆热毯,不然寒僳而死,或遇大鱼蛟龟海怪,为鬃鬣所触,往往溃腹折肢,人见血一缕浮水面,采珠人死,不见其踪。后人怜珠民生涯凄苦,便以青铜制潜水钟,以护采珠人性命。” 女子静静地听着,想象海水之中的血泪,默然无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以身入水 “洛家原为百越王室一支,天下一统后搬迁潮州,百年之内称霸五岭之南。此处三教九流鱼龙混杂,能人辈出,却尽归属一家,可见其势力之大。洛家供养奇人异士良多,百种技艺均远出皇朝之上,尤其三百年前雷州冶炼名家江自融以铁易木将船舶造术换代之后,洛家接连开辟新航道,自那时起岭南便从一块化外之地c瘴疠之乡渐渐脱胎成一方世外桃源。”百里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轻笑一声,“不对,是藏着巨大宝藏的蛇窟。”笑声中携着某种冰凉的锐意。 眉心澜感到他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在不知不觉中收紧,篝火在他眸中几番明灭,她隐隐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言,忍不住微微打了个冷颤。少年感到了她的惧意,微微松手,接着讲道:“三百年前洛家本家搬迁广州,家主洛子安见珠民悲苦,命人所制,自此之后采珠人葬身海中的大为减少,南海珍珠也为洛家带来了一笔巨大的财富。但于洛家而言这笔进项并不算什么,三百年来洛家的航船行遍四海,于荒蛮之地修建城市,创造的财富早已不可计量。”少年闭了闭眼,将她的忧惧叹息着吐出:“心澜,如今的洛家已然是个庞然大物。” “可是,十三年前洛家内乱,上代家主洛宛郁身死之后,岭南洛家陷入分裂各自为政。如今的洛家已经不比当年了。”眉心澜想着病重的太后,心下不忍。 “七百年的名门,岂是一场内乱可以击垮?洛氏开始壮大之时便曾引起前朝朝廷的注意,前朝用尽手段都不曾将其撼动,其内底之深不可想象。如今局面正是天赐良机,若不趁洛家分裂时将其一举击溃,往后恐怕再无机会。” 眉心澜无言以对,默默低了头。 百里晹意识到自己说得远了,泯然一笑,牵引着她进入潜水钟:“不说这些,我带你看看水下的风景。” 女子在潜水钟里看着水面没过宝石窗户,下水之后,她与百里晹仿佛与外界隔绝,湖边的篝火被水面晕开,层层荡漾着远去,而湖底却有另一种光芒亮起。 幽绿的光芒如同一串连绵的萤火,蜿蜒着伸向远方。在这光芒的照耀下,女子能看清几尺高的河水,漂流水中的水草落叶,穿行其间的游鱼仿佛置身另一个世界,所见所感都如此奇妙,难以言喻。 她一生都忘不了这一幕。 天将破晓,百里晹与女子分手,眉心澜沿着密道返回,见白绾仍在沉睡,不由一笑,推门走了。 早饭后白绾辞别太后,出宫回府,母亲正翘首待她,一家人接了皇上与太后的赏赐,打赏了宫里的侍卫,母亲便忙忙拉了她去,急切问道:“你当真要去惠州?” “这是自然,皇上的圣旨已下,命我协助惠州刺史救助当地百姓,并查清投毒之人。”见母亲满面忧惧,安抚道:“女儿虽不才,对自身医术还有几分自信,母亲不必担心。” “娘不是担心瘟疫。”母亲目光闪烁,几经吞吐,才低声道,“惠州不太平。” “你在宫中待过,应当知道岭南与皇朝其他地方不同,皇帝的敕令在岭南并不奏效,那里自上而下只听洛家家主之命。十三年前洛家内乱,洛曲阳大人谋害了洛宛郁大人取得了家主之位,引得整个家族动乱,而洛曲阳大人为了将不服之人一网打尽,将洛家主家搬到琼州,岭南众州哪里反抗得激烈,他便将这一整片都摧毁。” 冯敏的面容因惊惧而扭曲:“原本惠州是个极繁华的地方,哪想到不过一月之间,街上连一个人影都没有。你是不知道当时的境况,许多人走着走着就倒了下来,没人敢去碰他们,都是直接放一把火,将他们的尸体烧了,有些人当时还有一口气,就这样被活活烧死的,我现在都能想起他们的叫声。”她重重打了个寒噤。 白绾默默地听着,发觉有异:“若是这瘟疫传染得这般厉害,父亲从岭南一路北上,途径的城市早该泛滥成灾了。” “我不知道,这一路倒是不曾听说有人感染。”冯敏也不明所以。白绾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道:“女儿记住了,此行我定会小心。”此行仓促,她要准备一些药材针石,安慰白夫人回房后便匆匆出了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侠道非攻 这一月来京中早已传遍紫云山庄比试选拔武林新秀一事,年轻人心思躁动,见到同辈英才总起争胜之心,于是街头巷尾的打闹也多了起来,时常能见有人挂彩,不过好歹没出人命,让金吾卫松了口气。但金吾卫这口气也只稍缓了缓,五日前各门派历经七天七夜的比试之后终于选定了武林盟主,天青阁主大弟子秋水越,武林大选一事尘埃落定,各门派自然要打道回府,趁着这几日各家掌门商议西伐一事,年轻人们自然要抓紧时间打架不,是切磋武艺——年轻人纠正道。 白绾在去医馆的途中便刚好碰上这一幕:街角围了四五个少年人在中间比武,三四个立在一旁防着他们不慎伤人,还有四五个站得较远,应是看热闹的。身穿青衣的是天青阁的弟子,腰系紫带的是紫云山庄门下,另有凤吟宫c天星观弟子,都是二十上下的年纪。白绾见整个街口都让他们堵了,便转身绕道。 忽有破空之声袭来,她听得分明是传自那街角,先与比武二人的剑锋相交,分开兵刃后仍有余势,正正打向她后背。 “啊。”少女被那粒石子击得踉跄数步,险些跌倒,又听见衣袂鼓风之声掠过耳边,有人急急赶来扶住她。抬头间,是眉目姣好的清秀少年,并一把清澈如山泉的少年嗓音:“姑娘没事吧?” “无妨。”她退开一步,余光瞥到正朝这边走来的萧云寒,心如明镜。 萧云寒一脸愧色,抱拳与她道歉:“在下失手,误伤了姑娘,实在抱歉。姑娘看着单薄,不如随萧某至寒舍,请太医诊治一番,免得落下什么病根。” “我并未受伤,萧公子无需过分自责。”白绾淡淡道。 “师兄说得对,武林人出手没个轻重,看着没事,兴许已经伤了肺腑。还是请大夫看看为上。”那面若好女的少年劝道。 这少年言语中的关切确有几分诚恳,白绾朝他微微一笑:“民女自己就是大夫,轻重自知,劳公子费心了。”瞟一眼自萧云寒出现就已停战的比武场地,“萧公子还有要事在身,民女告辞。” 萧云寒并未追上去,回身望着方才比斗的二人,神情严肃了许多。二人也自知理亏,低下头没敢做声。 二人中的一人来自天青阁,萧云寒不便出声训斥,只对着另一个本门弟子沉声道:“怎么,打了七天七夜都没打够,非得整出人命了才过瘾?” 那紫云山庄的弟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但终是没有解释一句,只低声道:“请师兄责罚。” 萧云寒明白这场架是为了什么,心里一叹:五日前自己以一寸之差输给秋水越,师弟们怕是心有不服。但规矩不能不立,不止因为当着好几个帮派子弟,更要紧的,是萧家乃六皇子一党,萧云寒则是萧家插于江湖的重要人物,他不能让太子抓百里晹的把柄。于是肃冷了脸色,对垂首不语的师弟缓缓道:“回去领二十板,将门规抄十遍,关三个月禁闭。” 那弟子将头埋得死死地,这责罚显然超出了预料,尤其是最后一项,对少年人而言关禁闭只怕比打十顿更难受。但这少年虽然心中不忿,终究也不曾反驳师兄一句,硬邦邦地抱了抱拳:“是,师弟领罚。” 天青阁的那位闻言不忍,劝道:“萧师兄,是我要跟齐师弟比的,不怪他。” “袁师弟,我们武林人学武是为了保护弱小,并非为着打架斗殴,若是学了两天剑术便自以为高手,定得寻人较量高下,倒不如不学。”他虽是盯着自家师弟,但在场诸人都知道是在说他们每一个,“况且早在半月之前便立过规矩,打斗不得伤及性命,京都天子脚下,岂容你们目无王法,胡作非为!”说到最后,全场自是寂静无声,他自己也微微变了脸色。 “说得好!”有人自一家酒馆门中迈出,后面跟着一侍从。众人一见来人,忙忙行礼:“太子殿下。” 太子百里暄今年二十四,着一身袖云纹的烟黄长衫,面容温和而不失威仪,挥挥手免了众人的礼,两眼望着萧云寒道:“侠之一道,锄强扶弱,非攻兼爱,本宫敬佩,但若以武犯禁,便为朝廷所不容。各位少侠年轻,莫在此事上误了大好前程。” 众少年再年轻气盛,也不敢反驳太子,低头讷讷地应诺,倒是整齐乖巧。 百里暄训斥完了,瞥了萧云寒一眼:“听说此次惠州瘟疫,六皇弟有意请缨亲赴岭南查案?” “越王殿下确有此意,三日前便已上书圣上,不过至今未有回复。”萧云寒执礼甚恭。 百里暄似笑非笑:“他已功成名就,何苦来哉。” “若为百姓谋福,不说无功,即便有过,也不得不为。” “但愿真是百姓之福。”百里暄笑着走远了。 萧云寒看着他的背影,扭头对众少年道:“回去吧。” 众人早没了打架的兴致。“咦,韩师弟去哪儿了?”有人后知后觉。 片刻前才被师兄罚禁闭的齐瑛“哧”地一笑:“没见刚才那白衣姑娘么?定是追姑娘去了呗!”众少年一同大笑,勾肩搭背而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医者仁心 白绾不紧不慢地挑选药材,被她晾在一边的韩斐做四处打量状,勉强不露出尴尬之色。 她知道这少年心地善良,为他师兄无端弹了她一子过意不去,想代为解释,却又不常与女孩子打交道,不知从何补起才不显失礼,是以跟了她这一路。一路上为避免尴尬,少年红着脸强行寻找话题,但每每聊了几句便接不下去,气氛变得更加尴尬,后来便索性不说话了。 二人年纪相当,药店掌柜笑眯眯看一眼少女又看一眼少年,自以为心领神会地避让一边。韩斐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也不便解释,只离了少女数尺之远,以示清白。 相比之下少女就显得从容多了,不紧不慢地挑选药材。白绾心里其实也有点抱歉,萧云寒那一子无论有心无意,同这少年都没半分关系,若不是一路上始终不离五丈以内的脚步声,她要就让他回去了。 “掌柜的,这里可有毕木香?” 掌柜的丢开一页未翻的书,眉开眼笑介绍道:“姑娘这可是问对人了,这木香生原生天竺,后洛家远渡重洋,无意中将木香种子洒落毕乐国,竟长成了一味奇药。此药材连宫中亦不多得,整个京城怕只有我这里才有存货。”说到此处截了口,入定一般岿然端坐,捋须而笑。 白绾微微笑道:“开个价吧。” “唉,”掌柜的挥了挥手,摇头道:“都是行医之人,不说那些黄白之物,我可将这药材送给姑娘,只求姑娘一味药方。” “但说无妨。” “前些日子姑娘可是去过河间王府为凉国夫人治头风?姑娘若能将清空膏的方子送给在下,今日姑娘所有药材免费。” “只是要方子?” 掌柜的捻着胡须悠然道:“这头风之疾说重不重,但三两家中总有人得,京中大夫向来只能稍事缓解,根治之法在姑娘之前还未有过。如今姑娘奉旨前往惠州,整个京城有此灵药的,便只在下一家。”价钱自然就由得他定了。 韩斐在一旁听着,甚为不忿:“都说医者仁心,身为医者,怎能以病人的健康为挟牟取暴利呢?” 掌柜的已经将笔墨拿来,闻言瞅了少年一眼:“哦?那小兄弟倒是说说,什么人能以病人的健康牟取暴利?医者又该如何为自己牟利呢?” 韩斐瞪大了眼:“谁都不能以别人的生命健康牟利,医者更不该想着” “不该想着富贵荣耀,一生就指着那几两诊疗费和一个‘悬壶济世’的名头过活,是吧?”药店老板眼中有冷冷的讥诮,堵得韩斐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在少年的理念里,大夫的一生确然就该清贫济世,但他转念一想,大夫想过富贵安逸的生活,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 “可是,”他坚持道,“生命可贵,不该被钱财衡量,若是连医药都坐地起价,那些并非富贵之家的平民百姓要怎么办?” “那便让平民百姓自己去想办法。”大夫挥了挥手,“我只是个大夫,君子所不齿的百工之人,莫拿这些普济众生的道理来为难我。” 白绾将写好的方子递给掌柜,掌柜的肃冷的脸色顿然开朗,抖了抖未干的墨迹,笑对少女道:“姑娘神医,下次若有什么珍稀药材寻不到的,只管来找我。二位慢走不送。” 回白府的路上少年一言不发,白绾走在他前面,感到他越走越慢,最终停了下来。她止步回望:“韩公子?” 韩斐直直望着她:“白姑娘,若是你,会不会救助一个毫无利用价值的人?” “大约不会。” “为什么?” “我救了他,他还是会死,不过早晚之间罢了。” 韩斐不能接受这个理由:“若照这个说法,所有人都是要死的,那何必活着?” “公子若想参禅,当去找个和尚。” 韩斐感到一阵失望:“姑娘救人,莫不是只为了诊金?” 白绾淡淡道:“侠客习武,有几人真为了打抱不平?” 韩斐沉默了。“可这是不对的。”隔了半晌,他说。 少女微微地笑了,“对不对又怎样呢?自古以来便是如此,人们逐利而生,为财富名利相互排挤利用c剥削压迫,从未变过。” “也许可以改变的。你尚未尝试,又如何知道不会改变呢?” 白绾没有回答,此时二人已到白府,少女微一福身:“多谢公子相送。”便要进门去,韩斐脱口叫住了她:“白姑娘。” 他低下头,踌躇半晌:“我师兄” “萧公子疑我有武功,出手相试,也属正常。他使的力道并不能真伤了我,你不必介怀。” “多谢白姑娘。”韩斐连忙回礼,白绾冲他点个头准备进门,少年却又叫住了她:“姑娘。” 白绾止步,这次是真的疑惑了。 “这几日江湖中三教九流汇聚京城,城中怕是不大太平,你多加小心。”说最后几个字时深深看了她一眼。 少女心中一惊,回过身认认真真打量了这少年一番。她默许这少年一路跟着她,只因她察觉到一路上有人尾随,从那人掩藏气息及脚步轻重来判断,此人功力绝不在萧云寒之下,更是远在眼前这少年之上,他竟能察觉并一路保护着她。白绾不由得心生一丝感动。 “多谢公子提醒。”她真心实意地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红尘寂寂 韩斐回到紫云山庄时,萧云寒果然在等着他。青衣紫带的公子手执一柄银色宝剑,剑光如匹练横贯长空,周身竹叶纷飞盘旋,在公子一旋身的间隙统统一分为二。剑法一气呵成,如电光之疾,如罗网之密。 最后一式使出,满园肃杀归于静谧,公子收剑,对满脸惊佩的师弟似笑非笑道:“英雄救美回来啦?” “师兄说什么呢。”韩斐面色通红地瞪了他一眼,忽地正色道:“那女子分明就不会武功,若有的话,宫中那么多高手早就试出来了,师兄为何还有疑心?再者,行走江湖之人,会武功也不奇怪吧。” 萧云寒将剑还于剑鞘,目光沉沉:“你说得对,若她真有一身武功,我也不奇怪。但她若真会武功,而宫中包括黄世良在内的众多高手却无一人看出来,那这功力未免太过可怕。” “她不过十四五岁,你想多了吧?” “十四五岁又如何,据说半年前有个不及弱冠之龄的少年潜入天山,以一人之力将乌衣教主打成重伤。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远比你想象的大。”萧云寒微眯了眼,若有所思。 “这种传说空穴来风,师兄也相信?” “连人可以飞上天空这种奇事都有人相信,这事相比而言要实际得多了。” 韩斐不防师兄冷不丁噎了他一句,尚不及回嘴,萧云寒的声音郑重起来,转脸望着他道:“我是疑心,所以必得亲自试她一试,要确保没有危险,才敢让你跟她一起上路。” 韩斐被他吓了一跳:“上路?什么上路?” 萧云寒不怀好意地挑了挑眉:“今晚回去收拾下包袱,师兄特派你去一趟岭南。” 韩斐瞪着他:“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这不怕你害羞么。”萧云寒宽慰地拍拍他的肩,“所以你去追姑娘我也没拦着,同行之前让你们培养培养感情。” 少年的脸色乍青乍白,一把打掉对方的手,头也不回地钻入树林深处。萧云寒笑着目送,待少年的背影与林中树影融为一体,他转过脸,笑容从脸上消失了。 百里晹此次自请去岭南,一是要探查惠州瘟疫一案,二也是为平南诏之乱做些准备。韩氏发源滇池一带,在姚州颇有些声望,百里晹既是要在江湖之中物色能人,不好祭出朝廷的名头,那么由韩家出面也比较合适。除此之外,萧云寒身为半个朝廷中人,不好接下紫云山庄掌门之位,龙庭之子龙阜又无此志,他遍挑整个紫云山庄,也就觉得韩斐较为合适。将此意透露给师父,师父也做此感想,便同意让韩斐南下历练。 萧云寒幽幽一叹,他毕竟不比得秋水越。 想起当日他与秋水越的比试,二人棋逢对手,精神皆被抛至高处,二人战了整一天一夜方才分出胜负。秋水越的刀缥缈如烟,挥洒之间如泼墨山水,他的刀叫闲水刀,刀法的意境也如垂钓山水一般悠闲。 最后刀尖相击时,秋水越明显愣了一下,眼中掠过明显的恼怒:“为什么?” 他苦笑,低声回答:“只因我并非江湖中人。” 秋水越的一刀削来时他的剑尖正指着对方的手腕,秋水越招式已老避之不及,眼看便要被打掉手中的刀,持剑者却忽然手腕一转刺向对方脖颈,然而闲水刀已然递出,离萧云寒的脖子自然要比含泓剑离秋水越的脖子要近得多。是以当闲水刀已触及萧云寒肌肤时,含泓剑离秋水越的咽喉还有一寸之遥。少年收剑,回身,朝观望众长辈抱拳而退。 他走下比武台时,秋水越的目光如芒在背,他没有回头。 人行红尘里,俯仰天地间。千杯浊酒过,回首已百年。 女子静静坐在梳妆台前,仿佛已在那里坐了很多年。 她抬起手,先挡住了右半边脸,铜镜中映出半边面容,眉目姣好,曼妙婉转。她定定地看了半晌,手缓缓移开,挡住了另外半张脸,镜中景象忽然大变,那疤痕纠结c面目狰狞的怪物阴冷冷地与她对视,眼中一片荒芜。 她瞪着镜子里那张脸,忽然想放声大笑。 脑海中浮光掠影,是一抹翩然白衣,少年温柔却遥远的笑意。她恨自己到了今日还不死心,只为着片刻相逢匆匆一面,便荒唐了此生。 不过话说回来,荒唐一生的,又岂是她一个人。 她痴痴想着,直到一线光随着开门声涌来,有人托着一个大托盘进门来。逆光之中白绾的身形仿佛融在阳光里,她心里微微一动。 “姐姐终日对镜枯坐,可是在想心上人?”白绾难得地说起了玩笑话,但听者面上的郁色却更重了。 “绾儿,你说人为何有这么多执念,割不断放不下?上天既让我得不到又放不下,当初何必安排那么一个人出现在我眼前?” 白绾温柔地看着她:“姐姐,这世上的人,十之八九一生都与幸福无缘,若一生之中还能有过片刻流光片羽之美好,便是上天的格外厚待了。” 白鸢咀嚼着她这句话,只觉人世苍凉如风卷过,此生不过蔓草之上一具枯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少年风流 白鸢淡淡笑了:“你知道我这疤痕是怎么来的吗?” “姐姐若愿说,我便听着。” “没什么不好说的,一段荒唐少年事罢了。” 你知道,我出生在岭南惠州,那里从前是个极繁华的地方,每天日落之时,出海的航船总会带来琳琅满目的珍奇货物。不怕说句大不敬的,同我的家乡相比,京城也不过是个偏僻小镇罢了。 我家在惠州算个小户人家,一家人经营刺绣生意,过得也算不错,我原还有个妹妹,比我小两岁,名唤白鸾,跟我的感情颇深。 三年前我刚行过笄礼,携妹妹一同出海游玩,返回途中与一艘楼船擦身而过,那楼船并不起眼,但我的目光始终不能从船上移开。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作一身江南书生打扮,立在甲板上眺望海面。他模样也就普普通通,但不知为什么,只往那里一站,就好像聚敛了所有的光芒似的,这天c这海c这来往的货船与行人全都不见了,茫茫天地就只能注意到他一人。 他似乎注意到我们这艘船上有许多妙龄女子在探头打量他,于是转过头来,朝我们微微一笑那笑容我至今都忘不了。但也仅此而已,他只朝我们这边看了一眼,兴许连我们的脸都不曾瞧清楚,就转了回去。之后我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他,期盼着他能回头再看我一眼,不是看我也好可他再也没有转头。 惠州虽不算商业重地,但岭南沿海一带岂有商贸不够繁荣的?即便我这样的小户人家,什么绝世之人没有见过?可穷我一生目之所见心之所想,都不能与那人的一个侧影抹目光相比。回家之后我脑子里全是那少年的影子,吃饭睡觉时时都在我眼前,赶不走也不想赶,只盼梦里还能遇见他。我托父母四下打听,希望能知道这少年姓甚名谁,家住何处,绞尽脑汁地想要嫁给他。 父母并未打听出结果,但我竟第二次见到了他。 我家是做刺绣的,在惠州也算小有名气,那天我将绣好的花样拿到店里,远远地就一眼瞧见了他,站在一堆锦绣之中,仿佛被花丛簇拥。他正瞧着一件女装,眼带笑意——我一看这神色就明白了,他有心上人。 我当时就好像是被人兜头浇了桶冷水似的,但我立刻重拾了希望——男人是可以三妻四妾的,尤其像中原这些地方,若能嫁给这个人,让我当妾又有何妨,何况我还是岭南人。我知道于皇朝其他地方的人而言,岭南人就意味着有钱,我嫁给他,总不会委屈了他。 左右思量一番,我便走上前去,一边笑道:“公子是要给妹子带礼物吗?这件衣服以水红为底色,照着惠州城身段最为纤细玲珑的姑娘剪裁的,正适合豆蔻年华的少女。” 他看了我一眼,第二次对我笑了笑:“是吗?女孩子的心思,我也不大明白。” 我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竭力维持着镇定,向他介绍店里衣物的款式,他默默地听,眼中俱是温柔之色。这温柔与我那日所见大为不同,仿佛令他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我看得又是痴迷,又是难过。 这时我突然听到一个声音:“衣服要上了身才知道好不好看,公子这样是看不出效果的,不如我为公子试穿一下?” 登时我的心就凉了半截,我早该想到,那日见着这少年的必不止我一人,鸾儿也正值情窦初开的年纪,这少年既能让我一见倾心,必也能令她一见倾心。 鸾儿缓缓朝我们走过来,步履款款,动作神态皆与寻常不同,竟是带了几分成熟女子的风韵,却又不失这个年纪的少女的活泼纯稚。我料想这少年心上人应与她年龄相仿,他打量鸾儿一番,点头应了。 鸾儿立刻笑逐颜开,取了那件衣服进里间换上,方才我没说,那件衣服就是我照着鸾儿的身量做的,她便是整个惠州城身段最为纤巧精致的女子。 当她走出来时,我几乎已经认不得她,我看着这个美丽的女子,第一次意识到这个总是跟在我身后扯我衣角,甜甜地叫我“姐姐”的小女孩已经长大了,与她最喜欢的姐姐爱上了同一个男人。 可那少年却神色平常,仿佛天下各种绮丽艳色都不能入他的眼似的,我一边庆幸他并未为我妹妹的美动容,一边又不由得难过:他不会被鸾儿的美丽打动,我又有什么办法让他动心呢? “就这件吧。”少年上下看了看,思量一番,似乎甚为满意,又想了想,笑道:“不过要劳烦姑娘新做一件,她向来不穿别人穿过的衣裳。” 我心中酸涩,忍不住开口:“公子的妹妹,定是个极美丽娇蛮的姑娘。” 他忍俊不禁,眺望远方,神色悠然向往:“长得也就那样吧,脾气倒是真的不好,除了我,大概也没人受得了她。” 那日回去之后,我跟妹妹的心情都不大好,两个人相对裁衣刺绣,难得的一夜无话。 ------题外话------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韦庄《思帝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故人心易 一连数日,那少年都没有出现,我跟鸾儿却忽然有了隔阂,两人不再交心,面上也只是淡淡的。女人之间的感情就是这么奇怪,上一刻还如胶似漆,下一刻便能因为一点小事老死不相往来。但即便我们生分了很多,在我心里,她依然是我最疼爱的妹妹,我知道在她心里,我也仍是她最依赖的姐姐。这一点我们二人都清清楚楚。可是我更清楚的是,我们之间再也回不去了。 那几天我度日如年,只好专心在衣服上,夜以继日地做绣工,用了比平日多十倍的精细。一是为搏那少年一笑,二是因这爱恨纠缠的时光太过难熬,不得不找些事情来分散精力。几天下来,竟染了风寒。不过我一点儿也不难过,尤其在那少年见我因他染病过意不去,提出要为我诊治时,我觉得这病得的真是值得,心里隐隐盼着再也不要好了,就这样让他为我看一辈子。 但事与愿违,不知是我病的太轻还是那少年医术太好,不过一两天这病便好了,那少年便就此离去,之后很久,我都不曾再看到他。 那时我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但心中既有那少年,如何还能看进他人?我心下一直惶恐不安,生怕爹娘就这么把我嫁了出去,但不料先被人看上的却是鸾儿。 惠州鱼龙混杂,洛家之下,也有几个强盛帮派。看上鸾儿的,便是其中一家名为碧海潮生帮某个分堂的堂主。这帮派名字起得风雅,但那堂主却是个身长九尺c鹰眼络须的大汉,鸾儿自然极是反感。然而凭我们小门小户,如何能跟一方鼎盛势力抗衡?父母亲终是同意了。 鸾儿还是个孩子,一时接受不了这骤然的变故,终日哭闹不止,我出言宽慰,她却大声叫道:“姐姐既如此明事理,为何不自己嫁给那草莽大汉?莫不是你也指着我早早嫁出去,好教无人同你抢那白衣少年?”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由怒从中起:“那草莽大汉要的又不是我,我嫁给他作甚?你冲我大喊大叫干什么?难道你把这亲事赖了,便能嫁给那少年不成?” “姐姐也不能嫁给他,为何将这几个月来登门求亲之人都拒掉?姐姐身体一向强健,为何那几日连夜补个衣服都能染上风寒?”鸾儿目光雪亮地瞪着我,脸上犹有未干的泪渍。 我实在料不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来,登时一股血气上涌,冷笑道:“罢,罢,就当我没说,你便等着那少年回来娶你吧,若你真能等到,可莫忘了家祭时将喜帖烧给你的父母姐姐,好教我们在天上也沾一沾新娘子的福泽。” 我当时被怒气冲昏了头脑,说完这番话之后转身就走,全然不管背后的鸾儿是什么表情。结果第二天,她不见了。我这才后悔话说重了,四处去寻她,寻了三天都无人见过她的踪影。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又不敢回家面对父母,这时却有人找上了我。 那人说他知道鸾儿的下落,要带我去找她,我心中虽有疑虑,但自己也实在没有办法,便跟他去了,这一去,我便知道这飞来横祸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那日我们坐的船上,还有碧海潮生帮帮主的女儿程瑜,她也跟我与鸾儿一样,为那少年的风华一见倾心。她曾想方设法要引得那少年注意,少年却始终不曾多看她一眼,却竟然对两个不见得有多美的普通丫头说了话。 之前我从未见过程瑜,只听街头巷尾传言,说她是整个惠州最美的女子。那天我一眼看到她便明白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一个对自己的美丽极度自信骄傲的女人,是无法容忍自己心爱的男人竟看上一个什么都不如自己的丫头的——虽则其实他并没有看上我,也没有看上鸾儿。 鸾儿的确在她那里,被人绑缚了双手摁在地上,听到我的声音猛然抬头,眼眶红红的,像是哭了几天几夜。看到我,她笑了笑。 程瑜坐在一把黄花梨木的躺椅上,闲闲地摆弄自己的一绺头发,斜眼瞥了她一眼:“你不是不愿意嫁给韦图么?喏,给你个机会,说服你姐姐嫁给韦图,你就不用嫁了。” 鸾儿看都不看她,努力扬着下巴,傲然道:“谁说我不愿嫁给韦图?他那样有男子气概的英雄,我最喜欢了。” 我的泪水一下子涌出来。鸾儿朝我眨眨眼,露出一个笑容来,她小时候每每做错了什么事情惹我生气不理她,便总这样朝我笑,每次我都败下阵来,被她逗笑,跟她言和。可这次我看着她,怎么都笑不出来。 “怎么,你想反悔?你若想反悔,可不关我的事啊。”鸾儿翻着眼皮道,程瑜停下了玩弄头发的手,看了她一眼,嗤笑道:“如今倒是姐妹情深了。行,你既愿嫁,我便放了你。不过你姐姐,可得留在这里。” “为什么!”鸾儿激怒,“你已称心如意,为何还要找我们姐妹的麻烦?” “因为有些东西,她不该奢望。” 程瑜说这话时目光直直盯着我,就像一条蛇在吐信子,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那条蛇缓缓地靠近我,眼睛里好像闪着鬼火,一字字道:“他来你店里,是不是碰过你的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荒唐旧梦 我知道她是指少年为我诊脉一事。我感觉那条蛇爬上了我的脚背,冷汗顿时冒了出来,我想开口辩解,但一个字也说不出。 这时鸾儿忽然高声道:“你既知道他来我们店里,必然能想到他早有了心上人,你恼恨自己没被他看上,就拿我们姐妹出气,天下竟有你这般无理取闹c心思恶毒之人。难怪他看不上你,那样一个人的心上人,必是一个同他一样风华高洁的女子,那女子不知比你美多少倍!” 她明显是要激怒程瑜,而程瑜也果然被她激怒了。她脸上青劲爆起,反手就抽了鸾儿一巴掌,鸾儿被她抽到一边装上了桌角,疼得说不出话来,我反而松了口气。程瑜看了鸾儿片刻,大约是明白过来鸾儿是想吸引她的注意,忽然一声冷笑,转过来看着我。 “方才让你妹妹选,现在该你选了。留下你的手,或者毁掉你的脸?” 我浑身发冷,忍不住大声质问:“你究竟为什么这样对我们?那少年不喜欢我们姐妹,也不喜欢你,你如此折磨我们,也不能令他多看你一眼。” “因为我开心。”程瑜冷冷道。 她说着,已经有人将炭盆端到我面前。我彻底绝望了,这世上确有人以折磨别人为乐,但我万想不到,自己会成为那个被人折磨以供取乐的人。 “你最好快点选,否则你的手和脸都得留下。” 我颤抖着手去抓里面烧红的炭块,鸾儿挣扎着要过来,被两个大汉按住了。程瑜的目光在我们二人之间转了一圈,忽而笑道:“慢着,你还有个选择。”一指鸾儿,“你可以毁了她的脸。这样你们不仅能平安无事地回去,她也不必嫁给韦图。” “哦对了,”她接着道,“那少年还会回来。” 我瞧得清清楚楚,程瑜说到“不必嫁给韦图”时,鸾儿的眼睛亮了一下,而她说那少年还会回来时,鸾儿的眼中几近绝望。 木炭夹已经塞到我手里,我低头不敢看妹妹的眼睛,夹起一块木炭。 至今我也不能明白,最终是什么驱使了自己,我想我了解鸾儿,她宁可毁容也不愿嫁给韦图,程瑜说那少年还会回来,兴许是骗我们的;可我又想,若是鸾儿的脸毁了,她今后一生要如何是好,她要如何面对镜子里那张脸,还有今后孤苦寂寂的一生? 那块木炭贴到了鸾儿脸上,她撕心裂肺地叫喊着。我想她一定想到了那天在店里,她为少年展示衣裳,立在他面前巧笑嫣然。 程瑜放声大笑。我忽然有些怜悯她,立刻又觉得荒唐可笑:这一方天地里,三个相互嫉妒的女人,为了一个不爱我们的男人相互折磨。 程瑜放了我们,回去之后,鸾儿主动跟爹娘解释了这几日失踪的经过,并将脸上的伤说成是程瑜烫的。她同我又恢复了往日的亲昵,但我知道,此次之后,我们姐妹的情谊也被那块木炭灼成灰烬了。 之后不久,鸾儿染上了一场风寒,就此一病不起,不到两个月便去了。 她临走前我坐在她的床榻边,她直直看着我的眼睛,忽而一笑。 “姐姐,你不必觉得愧疚,我的确是情愿毁掉这张脸,也不愿嫁给那壮汉的。可我们姐妹,怎么会为了一个男人弄成这个样子?” “你知道吗?那日你会在路上遇到程瑜的手下,是我告诉她那少年为你诊脉的。我说,即便他回来,记得的也是你,她该弄走的人,是你。” 我那时已经没有什么感想,只是流着泪摇头:“不重要了。” 但她眼中一瞬间绽放起璀璨的光彩,直直望着天花板:“但我不后悔遇到他,那天为他试穿衣裳,是我一生中最开心的一刻。要是我还能再见他一面,就好了。” 她的语声渐渐低了下去,手垂落床沿,我看到被子底下露出一截水红的衣袖。 我怔怔地看了半晌,忽然掩面痛哭。 不止因为鸾儿的死,还因为我发现自己也跟她一样,到了此刻亦不后悔与那少年的相遇,心中竟然还隐隐期盼那少年会回来,我还能再见他一面。 “那你见到他了么?”白绾轻轻问。 “见到了。”白鸢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角微弯,“但我见到他时,脸已经成了这样。鸾儿死的第二年,我也遭遇了同样的逼婚,这次倒并非哪位情敌作祟。我为了不嫁给他,便毁掉了自己的脸。”她抑制不住地“扑哧”一笑,“那时我还在想,若他还会回来,指不定会为我治这张脸。可是他真的回来时,我却怎么也不愿顶着这张脸去见他。” 白绾不忍再问,只将托盘放到她面前:“这药可令疤痕变淡,我留给姐姐,若姐姐不愿用,便将它扔掉吧。” 白鸢看也不看那药膏一眼,轻飘飘道:“多谢。” “入夜了,我回房了。” 姐妹二人的房间只隔一个长廊,走在廊上的脚步声在黑暗中格外清脆。 忽然有人从背后捂住她的嘴,她下意识地挣扎,那人却迅速地给她蒙上了头套,缚住她的手,挟着她无声无息地出了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花开荼蘼 头套被拿开时,眼前一片金碧辉煌。白绾看着笼在一片尊贵靡丽中的人,她的面容不算如何绝色,但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雍容气度,她也在看着白绾,两人相互审视一番,终是绑人的人微微一笑:“你倒不害怕。” “见过皇后娘娘。”白绾才反应过来似的,福了福身。 “你不喜欢我。”皇后道。 “民女不敢。” “哦,是不敢,而非不是。” 白绾不说话了。皇后指上三寸鎏金的珐琅指套轻轻敲击椅背,语声悠长:“没关系,这世上总是讨厌你的人比喜欢你的多,这道理我很早就明白。不过我倒是挺喜欢你的。” 白绾静静地等待她的下文。 “我总觉得你有些面熟,难不成我们之前见过?” “民女数月前方至京城,想是娘娘记错了。” “兴许吧,”皇后从侍女手中接过一只长烟斗,吸了一口,室内顿时云雾缭绕,“不过太后大约也觉得你面善。我已经很多年不曾见过她亲近于谁了。” “太后厚爱,民女愧不敢当。” “怎会不敢当,你不是治好了太后的病吗?”烟云轻浮,白绾觉得自己仿佛被大团光羽包裹,轻暖柔和得像是婴孩的绒被,她便是那初生婴儿,被母亲抱在怀中。轻缓的歌谣抚摩着她。 她渐渐低垂了眼睑。 皇后的声音这时缥缥缈缈传入耳中,带着无尽的抚慰:“告诉我,你是谁。” “璇玑。”白绾轻声道。 “你的爹娘是谁?” “没有见过。” “来京之前你在做什么?” “跟着师父学医。” “你师父是药师谷谷主?” “是。” “为什么来京都?” “为了找我的亲人。” “你找到了吗?” “是。” “她们是谁?” “太后,还有娘娘。” 皇后一怔。随即恢复了那种雍容姿态,仍是用那种低柔的声音问:“那太后是你的什么人?” “是我奶奶。” 皇后呆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直起身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少女,要看穿她是否真被烟雾迷惑。少女眼中古井无波,无论她如何关注,都不见深潭中一丝波澜。 她缓缓靠回去:“太后如何会相信你?” “我给她看了她与爷爷当年的信物。” 皇后眼中霎时雪亮:“什么信物?” “一支新法烧制的荼靡花琉璃发簪。”白绾一字字道。 皇后深深吸了口气,断然吩咐:“搜她的身!” 一支琉璃簪被人从少女怀中取出来,满屋绮丽瞬间失了颜色,皇后不可置信地失声道:“你果真是她的孙女。她与那人竟真的”一眼瞥到身边侍女瑟瑟模样,恍然回神,熄了烟淡淡道,“该如何做,你们自己知道。” 侍女惊惶跪下,拼命磕头:“娘娘饶命!娘娘”还未求到第二句,已被两个黑衣人拖下去,呼救声很快寂灭了。 白绾仍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对发生的一切恍如不觉,皇后深深看了少女一眼,吩咐道:“带她下去吧,把解药给她。” 有人上前来,一记手刀斩在白绾颈后,少女仰面倒下,被那人抱往内室。 皇后仍呆呆地望着前方,一黑衣人走上前来,将一张拓写的纸卷呈上,纸面上赫然是白天白绾在那药店写下的药方。 “还要发往各处么?”黑衣人问。 “发往各处做什么?让天下都知道太后和旁人私通吗?”皇后冷笑,“都烧了吧,告诉他们不用查了。” “可即便我们不查,太子那边” “无妨,只要我们这边不漏口风,他们就查不出来。” “是。”黑衣人躬身退下。 白绾醒来时,皇后正以手支颐坐在她榻边,目光沉沉望着她。 “皇后娘娘?”她环顾一周,以眼神询问对方答案。 “你方才晕了过去。”皇后仔细瞧着她的脸,“头还晕吗?” 白绾摇头。皇后笑了笑:“不问我为什么要绑你来这里?” “娘娘自有深意,民女不敢妄自揣度。” “你有个姐姐吧?” “是。”白绾不解又谨慎地望着她。 “我有个妹妹。”皇后道,声音里有些怀念的味道,“她长得很漂亮。太后年少时艳绝岭南,我妹妹却还要比她美上几分。”她忽地又道,“你也很美。” “民女不敢当。” 皇后没有理会她,自顾接道:“在她出生前,本来我也是很美的,不过她出生了,我便不够美了。无论我二人走到哪里,惊艳众人的永远是她。不仅如此,她还非常聪明,无论什么一学就会,稍事钻研便能与当世大师争锋。我们自幼一同玩耍的一群孩子,没有人不崇拜她的,无论她说什么,都是一呼百应。” 白绾没有接话。皇后凝视她,忽而一笑:“所以我自小便在想,若是没有她就好了。” 白绾静静地看着她,眼中多了零星的情绪。皇后看在眼中,讶然道:“你在可怜我?”她立刻笑开了,“不用可怜我,如今她已死了,而我却活着。” 华贵雍容的女子仿似漫不经心地飘然道:“是我设计害死她的。” 她见少女缓缓摇头,再次惊讶:“你不信?” 白绾道:“若她真如娘娘说的那般优秀,娘娘是不可能害死她的。” 皇后看了她好一会儿,平静道:“你说得对,是她自己放弃了活着。”转脸望着虚空,不知是在问她还是问自己,“她为什么放弃了呢?” 白绾当然回答不出来,皇后站起身:“你此行去岭南,便替我找寻这个问题的答案吧。” 白绾凝视她的背影穿过珠帘融入客厅那片珠光宝气之中,听见耳边风声响起,这次黑衣人没有再拿袋子套上她的头:“姑娘,天快亮了,随属下走吧。” 她点点头。见那人容貌清俊,竟意外地年轻。他以一块黑布遮住女子,令她在夜间不显得瞩目,很快将她送回府中。与他白日跟踪她时不同,送她回府时他的身法格外熟悉。 姐姐虽已睡了,房中的灯火依然亮着。在经过那条漆黑长廊时,白绾回忆今日在皇后宫中的一切,洛家的势力原来早已在京中盘根错节。可皇后洛宛如按理说应早已被洛家除名,为何还能令洛家势力服从?还有那洛家独门的“花开荼蘼”,以罂粟c麻黄等数百味药材精炼提纯,可令人神思恍惚,若一次服极大量,更可令人精神崩溃——她从何而来?她身边的那些高手 她感到自内心而发的厌倦,还有一丝不知为谁的悲哀。 她打开姐姐的房门,剪亮蜡烛。她不担心会惊醒了姐姐,临走时她替姐姐换了蜡烛,烛心中加了一点儿安神药。白日她听见那脚步声一直跟着她,便随意取了些瓶罐盒子来到姐姐房中,一直听她讲故事直到深夜。她知道那人一直在外窥视,隔着窗户,她便能在他眼皮底下将身上所携之物不动声色地放到托盘里,藏在用来装药的盒子里。那些盒子都是空的,本没有什么祛疤痕的药膏,她知道姐姐必不会往这里面看一眼。 她将最大的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支绝美的莲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远山有雾 北方春雨贵如油,但一入巴蜀,阴雨仿佛就没断过似的。百里晹本欲先往药师谷拜访神医薛凝,但想起江湖传言薛凝常年云游在外,便先往巴山拜访唐门。 一路下来,越往南走便越是繁华,这让他这个当朝皇子心中很不是滋味,他其实也知道,南方物产丰富c水运发达,较北方本就易于富庶,尤其如今土地兼并愈发严重,北地人多有南逃者。他欲推新政,但如今外患未除,皇朝内部隐忧重重,当今圣上亦不敢轻易下手。 唐家堡掩在巴蜀群山之中,以毒物暗器横行武林。巴蜀人豪爽,百里晹递上名帖后,唐门高层将其迎入堡中,美酒佳肴招待。蜀地大户多有女人掌权,唐门内六房有三为女子,堡主唐章为上任掌门唐邈独女,执掌唐家堡已二十九年。 “不料韩家还有白公子这样的少年英才。”家业房管事唐肃柔叹道,“我唐门已近二十年未出过亮眼的人物了。” 百里晹谦和道:“在下不过是无名之辈,因家主仁慈,不嫌愚鲁,才得以外姓忝列韩家门墙罢了。” 唐肃柔拊掌而笑:“京城来的就是曲折话多,这话说的其实是:我能以外姓得韩老爷子赏识,倒非我这人多么优秀,全是他家年轻一辈太过愚鲁,反衬出的。” 席间一片大笑。谈笑间,堡主唐章若有若无地打量这玄衣少年,待酒过三巡,便邀他一道入园中游览。园中茂林修竹之中机关重重,百里晹于此道也算精通,但在这山林之间,短短数步所见,便已令他惊叹不已。 “蜀中唐门,果真是武林一绝。”他真心实意赞道。 唐章对他的恭维没什么反应,这位老夫人虽已近花甲,精气神却并不逊色于年轻人,她望着竹林间惊飞的鸟群,道:“你并非韩家人吧?” “不敢相瞒夫人,在下确然不是。” “你是朝廷中人。”老夫人道。 百里晹感佩她的精明,深深一揖:“堡主明鉴。” “既没祭出朝廷的名头,老身也就不必行礼了。说吧,所为何事?” 百里晹再次深揖:“晚辈冒昧,敢问夫人月前是否才去过一趟南疆?” “不错。” “是否为查探其瘴气与秘术?” “不错,自六诏统一,南疆一带秘术突飞猛进,这些异族人生性凶狠,老身担心他们得邪魔相助,兴许将有大难临世,是以亲身深入南诏查探。” “那夫人可有发现?” 唐章停步,目光随着惊飞的鹧鸪远去:“我唐门以暗器毒物行走江湖,对幻境秘术也并非没有研究,但此次云南一行,那瘴气密林令老身也胆寒不已。朝廷要对南诏用兵,恐将铩羽。” 百里晹问:“能否详述?” 二人此时已行至山顶,望着脚下连绵远山,令人顿生天地浩渺之感。唐章俯瞰山间萦绕不去的雾气,仿佛自那片朦胧中再现了云南山林的神秘:“云南的地势同蜀中一般,丘陵起伏,山间有浓雾盘桓,但不同于蜀中,那里积聚天地间阴郁鬼戾之气,怪异草兽随处可见,极易影响人的心志。不过对修习巫术之人来说,倒是个绝佳的宝地。” “可有对付瘴气之法?”这是他想问的重点。 老夫人侧头瞥他一眼:“难。” “那便是有办法了。”百里晹心中一亮,“还望夫人告知。” “瘴气由苦寒之地阴戾之气混合林中树木花草所散之气混合而成,能使人生幻觉,非修习术法或心志极坚者难在其间驻留。从前唐家堡深入云南,要先服用唐门特制的辟邪丹,此丹药能解那瘴气中两三味草药,从而破坏其致幻性。但此次情况却有些不同。”山间的浓雾纠缠在一起,颜色渐深,映在老夫人眼中也多了几分阴霾,“朝廷想必也知道,六诏巫师合为一殿之后,中土修道者已多年不敢踏足南疆。” “他们在瘴气中施加了秘术?”百里晹问。 “不止如此。他们不知从哪里请来一位奇门遁甲的高手,结合秘术设下了重重幻境,若非与我同去的还有一位术法高手,怕是我与肃柔也不能回来了。” “晚辈冒昧,可否请教” “你若要问他姓名,怕是要失望了。我与他并不相识,他用的也是假名,听口音大约是来自江南。他看上去二十八九岁,却似乎没太在江湖历练。你要找他,怕是大海捞针。” “前辈可还记得那人形貌?” “回头我让肃柔画给你吧。”唐章淡淡道。 “多谢前辈。”百里晹拱手作揖,又道,“晚辈还有一事请教。” “说吧。” “晚辈听闻岭南洛家有一种火炮,可发射一石重量的炮弹,其弹药威力甚猛,三千尺内无坚不摧。”百里晹目中骤然雪亮,“唐门精于火器,可能造出同样的火炮?” 唐章闻言先是一怔,而后仰天长笑:“年轻人未免太过狂妄,这天下百工,谁能望及洛家的项背?我唐门对火器是有些研究,也不过如火雷弹一般,炸一炸桌椅板凳罢了。洛家的火药配方与中土各地都大不一样,制作火炮所需的钢材,从矿脉c用料到冶炼之法都不为外人所知,天下之大,只雷州融心坊能造出耐如此高热的精铁,设计这般威力巨大的火炮。” 百里晹沉默良久:“晚辈明白了。” “走吧,这天要下雨了。” ------题外话------ 圣诞快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暮霭沉沉 入了夜,百里晹听着雨打琉璃窗的声音,辗转难眠。他想着白日里唐老夫人的话,唐门是造不出那样的火炮,或者不愿倒向朝廷?天下百工以洛家马首是瞻者十有八九,江湖门派之中哪些与岭南有利益关系,更是无从知晓,若真让这些门派做选择,有多少为敌,多少是友? 正想着,窗外似有窸窣交流之声,他打起警惕,翻身下床来到窗边,见外面火光点点闪烁,有人吹响了警哨。 他飞快披上衣服,持剑在手,奔出门去。外面被琉璃灯映得亮如白昼。唐门弟子聚在唐家堡正中的空地上,有一蓝色胡服的年轻人立在他们之前。百里晹认出这是席间站在唐老夫人身后的唐纺。 “纺公子,发生何事?”他走上前去,见青年的衣服被雨淋湿了大半,唐纺默默凝视天空,那神色与唐老夫人有几分神似。 “吵醒白公子了。”青年笑得似乎很轻松,“没什么大事,山上的机关被人动了。也未必是人,山里的野兽偶尔也会碰到机关,搞得我们上下心惊肉跳。” 他故作镇定的模样让百里晹想起席间唐肃柔的感叹:“我唐门已近二十年未出过亮眼人物了。”那一瞬间,年轻人低垂的头垂得更低了。 百里晹觉得这身影似曾相识,于是避过身去,与青年并肩眺望夜色。漆黑的天空划过一只白鸽。青年的脸色凝重起来。 “有人进来了?”百里晹问。 青年缓缓点头,忽听西南角一声惊呼,他如箭般冲了过去。 百里晹也想跟上去看看,却被唐门弟子拦住了:“白公子,丹药房重地,机关暗箭极多,恐会伤了公子。还是留在此处,我等定会保公子无恙。” 不一会儿,唐纺提着只浑身是伤奄奄一息的狐狸回到原地。外面的动静吵醒了唐老夫人,唐章从自己房中踱出来:“怎么,有人进来了?” “是只畜生。”唐纺的脸色很不好看,“方才砸烂了大半个丹药房。” “平时也有畜生闯入堡内,但无不死在门墙边的陷阱暗器上。”老夫人目中沉沉:“竟能有畜生能闯进我家的药房里。它可有主人?” “弟子不知,但确有人上了山。叔叔已经带人去搜了。” 仿佛是对这话做出回应,那狐狸忽然四腿一蹬,脑袋耷拉下来,在唐纺手中咽了气。 “果然有主人!”唐老夫人目中霎时雪亮。 唐肃覃带着一干弟子回来禀报:“姥姥,阿绪说看到林间有个黑影,但弟子们搜遍了整座山,都没找到人。” “还是让他逃了。”老夫人长叹一口气,又嘲讽道:“在自家门口都把人追丢了,我这把老骨头果然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百里晹道:“夫人知道那人是谁?” 唐章摇了摇头:“我唐门行走江湖,既不愿屈身与名门正派结交,亦不屑与邪门歪道为伍,仇家遍布天下。但无论是谁想与我唐门为敌,唐门都绝不惧之!”她声音朗朗,目光烁烁,在山中激起阵阵回声。 百里晹沉思片刻:“江湖中除了唐家堡,可还有其他门派驯养鸟兽?” “西南一带别说门派,就连普通人家十户都有七八户养鸟雀的,但能令它们闯入我的丹药房的,倒实在想不出来。” 百里晹的目光渐渐深邃起来:“兴许不是来自蜀中。” “你是说南诏?”老夫人皱起了眉头。 少年皇子叹道:“兴许他们已经知道朝廷要对他们出兵了。” “朝廷要对南诏出兵?”唐纺一脸愕然。 “这有什么值得惊讶的。”唐肃柔不知何时也被吵醒出门,站的离他们稍远一点,脸上仍带着深深笑容,“自前任南诏王蒙拓合并六诏之后南诏实力大增,却还要对皇朝俯首称臣c纳税交供,虽然我们不觉得有什么,但当王的总不会乐意,非要抢了皇朝的土地,劫掠中土的女人,把这口气狠狠地出了,好像不如此,便抬不起头做人,哦不,做王似的。” 百里晹对这番刻薄话并不在意,对老夫人道:“还请老夫人检查一下,丹药房里可以克制瘴气的药是否被损毁。” 弟子们闻言要走,被唐肃柔拦住:“不必。我刚才去药房看过了,不仅药毁了,连炼药的炉具都被砸了,想得可真是周到。” 百里晹心里一沉:“若要制新药,需要多久?” 唐肃柔道:“唐门的炉具都是特制的,陶土从西山上运来之后,筛捣c淘澄c炼土c打型c烧制,再以百种药材反复煎煮,直至药性将器具渗透,少说需两三个月。” “只两三个月?”百里晹心底狐疑。 “两三个月的时间,够做很多事了。”唐肃柔颇有深意地笑道。 雨幕混沌,一时无人做声。百里晹忽然拱手作别:“晚辈想先行离去,失礼之处望老夫人见谅。” 唐章淡淡道:“你要去药师谷?” “不错。对方既然毁去了唐家堡的药房,若不将所有类似的药物毁去,岂不多此一举。” 唐章笑了笑:“你去了也未必赶得上,况且薛凝那老头子,也不是好惹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药师谷主 日光破云而出,泼洒在红白错落的辛夷花上,怒放的花林令得整个山谷都鲜活起来,涓涓细流自山顶滑落,坠入池中叮咚作响,和着风声如远去的仙子轻歌,天空碧蓝如洗。 池中一少女静静躺在水底,闭着双眼,乌黑泛光的长发自然散落,即使在水中也一丝不乱。她一动不动,仿佛已在池底沉睡多年。 直到飞鸟惊破了这里的静谧。 白绾蓦地睁眼自水中跃出,扬手一滴水珠飞出,在半空中凝成冰棱,洞穿了那只飞鸟,而她身上干干爽爽,全无半分湿意。这一切在眨眼之间便已完成,若有人在旁见到此景,定会被这内力身法震惊,而下一刻,则会怀疑自己的眼睛——这少女不见了。 白绾缓缓递出手,那只鸟正好落在掌心。她转身向山谷深处走去,身后百丈之远的水池在渐深的春意中泛着阵阵寒气。 隔着一个山头的草坡上露水正重,少年闭目持剑凝立,旁有一老者须发皆白,面容清癯,双目有神,持一木剑相对。有风乍起,老者目中光芒大盛。 木剑动,草上露珠如弹雨向少年疾射而去。 少年挥剑格挡,剑光交织成罗网,露珠四散回草丛,老者静立一旁,目视片刻,忽地抬腕刺向少年面门。 少年连忙后退,侧身避开,那剑尖在半空灵巧一转,逼向少年咽喉。少年睁眼回剑以剑身相迎,不料在木剑堪堪触到剑身之时老者手腕一抖,剑刃一翻竟滑入他的防卫,少年退避不及,肩胛被木剑触了一下。 “前辈剑术高明,晚生佩服。”少年倒转剑尖,抱拳行礼。 老者却摇了摇头:“我的剑术并不比紫云山庄的高明。只是这套剑法正合于我,而紫云山庄的‘流云十四式’却不适合你。” “愿得前辈指教。” “所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紫云山庄历代武学高手莫不以快取胜。如你适才防御我打出的露水,便是将一柄剑使得仿佛一面盾牌,若能快到这个地步,何不在我出手前便封了我的去处?” 韩斐垂首道:“晚辈学艺不精,让前辈笑话了。” 老者再次摇了摇头:“非是你学艺不精。你耳目灵识远胜常人,但手上动作却跟不上反应,适于你的剑法本应是以静制动c以慢打快,奈何如今,不说紫云山庄,整个江湖都一味求快求巧,即便龙庭想为你寻个剑谱,怕是都找不到好一点的。” 韩斐听他所言似乎自己前途渺茫,不免心下黯淡。老者一眼瞥到,肃穆的眉眼略略松动:“你也无需感到失望,我这里倒是有一本剑谱,以少林拳法变通而来,正合你的资质。只是仍有不足,若蒙不弃,便拿去吧。” 韩斐大喜,连忙抱拳行礼:“前辈大恩,往后若有吩咐,定效犬马之劳。” 少年清澈眉目仿佛清泉明镜,倒映出老者沧桑面容,薛凝深深望了一眼,似有叹息拂过眼角,不再理会少年,径自转身离去。 韩斐启程比百里晹早几天,正巧与白绾同路,两人便结伴而行。白绾道她需先回趟药师谷,韩斐想起此行目的便是要为朝廷解决南疆的妖邪秘术,便自告奋勇当她的保镖。两人到了谷口,高耸的石门悬挂一副珠帘,风过时有清脆的叮当声。白绾递上一只锦盒,守门的童子开了条缝匆匆瞥了一眼,再看他二人的目光充满惊羡,一溜小跑奔入谷内,片刻后又一溜小跑出来,向二人深揖,引客入内。入谷是一片药林,只一条九尺宽的大道通向谷内建筑。 彼时谷主薛凝正在正中青砖砌成的石屋里等候。那童子掀开竹帘扬声道:“师父,客人到了。”对他二人援手道,“我师父便在里面,二位请进。”屋内散着阵阵药香,韩斐见一老人跪坐正中,面前的低案上放了许多药材并一堆瓶瓶罐罐,一身青布服线条利落,无一丝褶皱。手中有一支绝美的莲花,他小心翼翼地抚过花茎,浑浊眼中悲喜交集,竟似有泪。 女子上前一步长跪于地,长袖舒展,双手加额,缓缓下拜。 “这是你种出来的?”薛凝闭了眼,似在抑制着翻涌的情绪。 “不是。”出乎韩斐意料的,女子口齿清晰地答道。 薛凝却无甚异容,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他深深叹了口气,却良久都没有下文。韩斐大是不解,白绾说她是薛凝的弟子,但看样子他二人仿佛并不大熟悉,说不熟悉,却又有着旁人所不能知的默契。他静静旁观,想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不料老者却转向他:“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 “晚辈韩斐。”他连忙作揖,在神医面前不敢有丝毫失礼。 “你是同她一起过来的吗?” “是。”韩斐正了正脸色,“晚辈是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 韩斐犹豫了一瞬,直截了当道:“晚辈想求入南疆瘴气林之法。” 薛凝的神色凝重起来,捻着胡须,片刻才道:“你姓韩?” “不错。” “韩劲是你什么人?” “是我爷爷。” 薛凝的眉头拧得更深:“据老朽所知,姚州韩家与南诏井水不犯河水,韩家为何要入那瘴气林?” “这二三十年南诏秘术大进,南诏王实力大增后岂有不东出之理?届时姚州首当其冲,而后便会北上蜀地,剑南一带百姓恐遭荼毒。” 薛凝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一番:“即便如此,这也是朝廷的事情”他似有所悟,“韩公子是朝廷派来的说客?” 韩斐想了一想,果断道:“是,但这也是晚辈自己的心意。晚辈不忍见到生灵涂炭c战火连天。” 薛凝怔了怔,目光从少年脸上挪到少女脸上。白绾面上毫无表情。半晌,他突兀地笑了一声,叹道:“苍生何辜。”薛凝缓缓起身,“老朽这里,药材很多,解那‘百花万叶毒’自不在话下,但对那秘术幻境,却是无可奈何。” 韩斐大喜,如白绾一般下跪行礼,郑重道:“前辈大恩,韩家无以为报!” 薛凝将药并药方都给了韩斐后朝白绾看了一眼,女子会意,同老者一道走入里间。韩斐知道他二人定有许多话说,便去找了药师谷掌事弟子薛童,请他带自己参观谷内风光。薛童与他年纪相仿,两人聊得投机,便交了朋友,食同席c卧同塌c共游群山,不时切磋武艺,不觉便已过了三日。 第四日韩斐才注意到薛凝与白绾已经好几天不曾出现了,问薛童,薛童讶然道:“你不知道吗?白姑娘体内寒毒淤积,加之心脉脆弱,身体不堪重负。师父正在为她拔毒呢。” 韩斐确实不知道,不过经这么一提醒,他恍然想起女子冰雪似的容颜,从未有过一丝血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吹笛者说 再见到他二人是第四日下午,神医眼中布满血丝,少女却似乎没什么异样,朝他点了点头便径自出门了。韩斐不知她去了哪里,只得以目光向薛童求助,薛童的模样似比他还疑惑:“过了三天,毒应是拔光了,这时泡一泡温泉可补益元气。可是白姑娘去的方向那里只有一汪寒泉啊。” 薛凝扫了他一眼,淡淡道:“童儿,我让你背的《子午流注说难》背熟了吗?” 少年浑身一抖,哀怨地望了韩斐一眼,耷拉着脑袋回去了。 薛凝很是疲倦的样子,只同他寒暄几句便回房睡觉,临走前还不忘吩咐谷中童子带他玩耍。但韩斐这几天已将四周游遍,实在提不起兴趣,又回想薛童武功竟也在自己之上,心中郁郁。此时他身边一个伙伴都没有,也不好丢下白绾独自离去,枯坐房中,连日来的好心情一扫而空,他想到了临行前师兄萧云寒的嘱咐。 “此次要你前去,一来你家离南诏近,行事比较方便;二来也是为了让你历练一番。”萧云寒的神色难得如此严肃,“我是朝廷中人,龙阜师兄性子孤僻,这紫云山庄的大梁还得要靠你来挑。” 他重重仰倒在床上,喃喃道:“师兄,我做得到吗?” 第五日清晨,韩斐拿了自己的配剑来到谷中空地,对着初升的太阳舞剑,剑光如虹映着茫茫金光,一套“流云十四式”舞毕,风停,叶落,万物俱静。 “底盘不稳,出剑不够凌厉。”寂静中忽然响起老者浑厚声音。少年猛地回身,薛凝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他愣了一瞬立刻收剑拱手:“薛老前辈。” “紫云山庄的流云十四式。”薛凝报出了他的招数,“你的剑法是龙庭教的?” “是,师父亲身教导,只是晚辈愚钝,剑法一直学不入流。” 薛凝闻言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可愿同我切磋一番?” 二人回到石屋,白绾与薛童正在里面等候。韩斐见到二人自是欣喜,薛凝却皱了皱眉:“时间还不到,怎出来得这般早?” 白绾还未说话,薛童先开了口:“回师父,白姑娘察觉谷中有异,让我四下搜寻一番,弟子在草丛中捉到了这个。”说着一指几上托盘,将盖着的白布掀开。 韩斐吓得一跳:“这是什么?” 薛童看了眼那只鲜血淋漓的狐狸,面上毫无异容:“这狐狸竟还穿过了外围机关。本来是活的,我看不出异样,便拿给白姑娘,白姑娘上下翻动一遍,便回房取出刀针,将它剖了。” 韩斐不可思议地望向白绾:“这白姑娘,你为何要这么做?” 白绾朝那托盘边上指了指,韩斐这才注意到托盘边上还放着张油纸,上面湿淋淋的竟是一堆蠕虫,有几条甚至还在动,对着韩斐挪了挪它们的头。 “这是什么?”韩斐感到胃里一阵翻涌。 “一种寄生虫。”白绾道,将白布又盖上了。 “那这只狐狸体内为何会有?” 薛童笑了:“韩兄有所不知,其实这世间虫蚁鸟兽,身上多半都有虫子寄生,包括我们人,有人体内生蛔虫,有人头上生跳蚤,这也没什么。” “说得不错,但这些虫子,是被人以虫卵植入狐脑中,吸食脑髓长成。”女子语气稀松平常,却激起韩斐一层鸡皮疙瘩。 “那把它放到狐脑中有什么用?”他强抑着不适,勉强问道。 “福林国有一个传说,不知韩公子是否听过。”在药香与血腥气中,女子娓娓讲述了一个故事,“相传福林国有一个小镇鼠患成灾,镇里的人智计用尽却毫无办法,某日来了一位奇装异服的外乡人,自称有办法驱逐老鼠,但要价一千枚金币。镇长答允了。那天的月夜外乡人来到河边坐在一块石头上,在晚风中吹起了笛子,笛音曼妙,整个城镇的老鼠们循着笛声而来,排起长队自投河中。鼠患解决了,但事后镇长却食言,只给了那人五十枚金币,还冷嘲热讽了一番。吹笛者面色阴沉,举笛唇边,再次吹奏,此次乐音如梦似幻,循着笛声而来的竟是全镇的孩子们。那人将群童领进某个不知名的山洞,自此再也没有出现过。” 一阵微风透过竹帘,韩斐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世上真有人能控制人的精神吗?” “有的,巫蛊c秘术甚至一些成瘾的药物都可以一定程度控制人的精神。”薛童很高兴又有了插话的机会,“不过这些一来门槛极高,二来效用十分有限,因为人不像动物那样,人的精神要比任何动物都强大许多。所以这些人只会把虫子放在狐狸的脑子里。” 韩斐似乎松了口气,但背上依然泛着阵阵凉意:“放在狐狸的脑子里然后呢?它们就会变聪明?知道如何闯机关?” 薛童摇头道:“它们并不知道如何闯机关,只是经过训练更加灵活敏捷。狐狸的反应本就快于人类,若自小喂给药物,日以继夜训练,狐狸的速度能接近一流轻功高手。我猜是有人将他们放入一个密室,那密室只有一个出口,只有闯过机关的狐狸才能活下来。这也不是虫子的效用。” “那这虫子是做什么的?” “方才白姑娘不是讲了个故事吗?这虫子的作用就仿佛那支笛子,吹笛人通过笛音将虫子引向某个方向。巫蛊之术也与此类似,其实中蛊之人的意识仍然清醒,但就是不能控制自己的行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行道且长 此时一直未发一语的薛凝开口了,显然是对着白绾:“你为何觉得这狐狸是受人操纵?” 韩斐和薛童皆是一愣:对啊,山中本就有不少狐狸,若说是其中有一只误打误撞闯过了外围机关也很有可能。 白绾转向韩斐:“你早晨练剑时,是否看见空中的鸟群?” 韩斐道:“这里群山环饲,有鸟群不是很平常吗?” “注意到它们的叫声了吗?” 韩斐一愣,他虽然灵觉过人,倒着实不能分辨鸟叫声之间有什么区别。 白绾见他一脸懵懂,回头接着道:“你若仔细分辨,还是能听出来的,药师谷周遭的鸟群叫声多高亢,但今早我至少听到了四五只本该高亢的鸟儿声音喑哑。这是被人下了药。” 薛童恍然大悟:“不错,培育这种虫卵需要极严苛的环境,吸引虫子的引物必十分特殊,这法子才能有效,否则这精心培育的狐狸岂不是跟狗一样见了肉包子就跑?”他击节赞叹,不知是为女子头头是道的分析,还是为这精妙的手法,“以某种药物做引物,给鸟儿喂药,鸟儿会将粪便排到谷内。此处本多飞鸟,飞鸟排便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任谁也不会在意。” 白绾笑了笑表示肯定。韩斐直觉她还有话未尽,但她再也没了下文。 薛凝瞟了白绾一眼,忽然道:“你体内的寒毒解决了吗?” “是,多谢师父。” “你同我来。这两天光顾着你的毒,还未曾问你笑忘莲的种法。” 二人转向中庭,并肩步行片刻,薛凝道:“你还有话没说完吧?” 白绾于是将未尽之言合盘托出:“喂给那鸟儿的药物会让鸟难以消化,早上喂的食晚上才能排出体外,那狐狸本不该这么早就闯进来。我将狐狸剖开后还包了一条活虫在袖中,打算去药房看看,但方才您二人进来之后它便一直躁动不安,极力往韩斐的方向钻。我才明白这虫引乃您给韩斐的素心散。想是那少年与令徒打闹松动了盖子,才令些许粉末洒了出来。” “若是这样,训练这只狐狸的是南诏?” “应该错不了。” “那这少年此行就麻烦了。”薛凝瞥了她一眼,“所以你才将他带到我这里来?” “他自己要来的。我想你当会喜欢他。” “是他告诉你我的喜好的?” “是。” 这一问一答之后两人都沉默下来,并肩走了很久,直到前方是一断崖,无路可走。 白绾凝视崖下雾霭,静静开口:“您恨我吗?” 薛凝反问:“这话你是否问过你师父?” 白绾垂下眼帘,声音竟有几分颤抖:“我不敢,也不忍相问。” 薛凝深吸了一口气,怅然道:“是啊,如何忍心?”他深深看向少女,此时她目中冰雪瓦解,可看到雪下深埋血肉模糊的灵魂。薛凝缓缓道:“我不恨你,虽然我视他如子。你师父也不会恨你,因这本就不是你的错,也因他一直视你如女。” 白绾的双肩颤了颤,两行清泪滑落脸颊。 “多谢你” 薛凝转过头,一瞬似也苍老了几年,他停了片刻,才收回情绪:“你既说那狐狸本该晚上出行,那今晚驯养它的人必会行动。据说你阅过上千本剑谱,对招式变幻极有造诣,却不好习武,从不碰剑。如今已无人护你,自己需将防身的本事练好,今晚便拿他们试试手吧。” 少女点了点头,凝目看向自己的双手,喃喃自语:“从不碰剑吗不,这双手上,早就沾血了。” 百里晹自唐家堡出门后快马加鞭往药师谷赶去,不料中途竟与从谷中出来的白韩二人迎面碰上。三人找了个客栈的里间,韩斐将所得药物和方子交给百里晹。白绾道自己此行有任务在身,至今已耽搁多日,便就此告别。遂与二人分道。百里晹与韩斐西去南诏,白绾南下惠州。 南诏在姚州西部洱海一带,前朝时本为哀牢人领土,武帝萧麟时期划归益州。后前朝式微,哀牢人逐渐划分为六个部落联盟,史书称“六诏”。至本朝复归,明帝时期六诏中势力最大的蒙舍诏王哈蒂法厚礼献与皇朝,求六诏合一,明帝允。乃援兵相助蒙舍灭五诏,一统洱海,建都太和城,为南诏王哈蒂法赐姓“蒙”,名蒙铎。 而后三十五年,南诏在蒙铎与其子蒙寻的勤政下不断壮大,十五年前,蒙寻病逝,其膝下无子,弟蒙坚继位,为现任南诏王。 这里随处可见临水而建的吊脚楼,人们服装各式各样,显是各族杂居,汉人数量不多,但也不少,多从商。夷人多信巫蛊,寺庙林立。百里晹初到时,正逢夷人举行祭仪,街上行人寥寥。 韩斐问一个赤脚坐在街边抽烟的老农道:“这位先生,今日是有什么重大仪式吗?” 老农眯眼笑了,黝黑的脸上沟壑纵横:“二位是刚来这里吧?可到城中的那个寺庙去看看,今日难得碰上六神殿的海羡巫司亲自主持祭风仪式,城里人都去了。” 韩斐道:“是哪家的人去世了?” 老农吸了一口烟,吐出一口长长辣气:“这天下每日死的人少么?这些年朝廷税赋加重,吐蕃那边又整日侵扰,谁还管得过来哪家死了谁?总不过做一场法事,聊以慰藉活着的人罢了。” 韩斐与百里晹皆是沉默,他们一路南下,在云南一带所见,本地人对汉人多有敌意,军官苛待士卒乃是寻常。南境之乱乃多方积弊,岂是仅以野心就可以概括的? “那寺庙在何处?”百里晹问。 老农指了方向,二人便也前去观看。但见人群层层围断,寺庙屹立着六尊巨大神像,一人站在某尊神像前,背对着他们。“那是冥河之神。”韩斐低声提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冥河渡人 百里晹点点头。西南一带人多矮小,以百里晹的身高很容易就能看到寺里全貌:神像前有一长供桌,簸箕里供着祭粮c酒茶c牛羊奶汁和几个面捏的偶人,桌上点着碗口粗的香烛与油灯,青烟袅袅。寺庙正门所对一圈木牌环绕,木牌以血绘出人的形貌,前面各有一个偶人。圈子头尾两棵丈余松树,一高一矮,饰五色线网,树顶垂下两串纸花,各有一面旗子,高的那棵绘有太阳图形,矮的那棵绘着月亮。地面插着许多松枝。 韩斐道:“这是为冥河路上的行人所设,望其在轮回之路上仍有光明照耀。” 百里晹静静地听着,凝望那随风招展的旗帜,神思晦涩。 一个带着白色包头冠的约莫是助手的人在祭风树前烧了一塘天香火,点燃松明,将火把递给背对人群而立的巫司。 巫司转过身来,火把照亮她的脸:这是个盛年的女人,约莫二十五六,肤色微黑,头戴六幅乌木冠,上绘六神。她以火把为祭品除秽,而后从助手手中接过铜铃,举手轻摇。阵阵铃声中,她檀口轻启,念诵起古老的经文来。(注1) “去兮去兮,欲行路边站。 人逝名犹在,我将把路引。 尔众往生者,逝时如日曜, 生时如月美,在时百事顺。 而今粮备足,用物器俱全, 现在把路指,冥河路迢迢。” 念到此处,忽然有风拂过,巫司手中的松明一跳,橙红的火焰竟变成幽蓝,人群一片寂静,天空不知何时暗沉下来。 她接过助手递上的酒盏,往地上一淋,火把高举过头顶,一手平伸,做出指路的姿势: “制灵魄离体,魂魄斯临地, 祭酒黄澄澄,牺牲随尔去。 前行复前行,指路往前行, 莫惧无缘结,来生当相会。” 随着她的念诵声风越来越大,祭风树前的一塘天香都熄了,然而巫司手中的火把蓝焰冲天,竟纹丝不动。风中似有人声,听不出是悲是喜,只是让人如被冷水淋过头顶。 百里晹打了个冷颤,忽然清醒过来,四下望了望,周围人群一片寂静,数百双眼睛映着幽蓝鬼火一动不动。这场景令人悚然,但除了他之外,每个人都专注地盯着那女巫司的一举一动。 她将松明一挥,蓝色的火焰飞往四方,地面的松枝次第点亮,一路幽蓝火光向北延展而去,仿佛要指引迷路者通往归途。 号角声响起。 “度此冥河路,阴界北方立, 阴路南方开,且将阴门启。 驱尽牛羊后,莫忘把门闭。 左手抓阴门,右手扶阴门, 抓门关亦紧,把门亦锁牢。” 风猛烈起来,吹得祭风树上纸花哗啦啦作响,巫司的声音被风扬起,回荡在乌云沉沉的天空。点点火光中,竟有人影闪烁,那影子排成长队,穿行过那蓝色火光指引的路途。 百里晹感到背后一阵发冷。那巫司朝祭坛外扫了一眼,百里晹直觉她看到了自己,却没有什么反应,收回了目光接着念诵。他不觉也向人群中扫了一眼,忽然注意到人群中有一个裹着一圈熟皮头冠c着一身黑青布衣的男子,负手望着祭台,也同周围人一般凝住不动。那人气质与众不同,若非这诡秘气氛,百里晹早就该注意到他。那人眼中精神清明,并不曾为巫司的法术所惑。 “昊天青幽幽,大地坦荡荡。 日下阴人会,有仇也相和。 尔归祖界去,住牧好乐园, 用物皆有备,无用他处求。 不枯不倒地,杉花柏花开, 不老不少地,老雁老鹤鸣, 不死不病地,耆老健如壮。” 四下寂静,天地中只有那一丛火光,也只那一脉声音: “生者莫伤悲,逝者俱已归。 万象皆俄顷,不过一虚影。 不可企及者,在此事已成。 无可名状者,至此始果行。 神明自如常,引我等向上。” 她将手一挥,那一路火焰连同她手上的松明猛然大亮,瞬即熄灭,只听得空中鬼哭风吼混杂一团,从人头顶呼啸而过,让人几乎站立不住。不知过了多久,乌云散去,阳光重新普照大地,再看时,地上松枝燃尽,一圈木牌上血绘人像已然不见。 周围的人们齐刷刷跪了下来,韩斐拉着百里晹的袖子一同跪下。那女巫司放下铜铃和燃尽的松明,取了神像脚边那罐水。百里晹见周围人们闭了眼双手合十,一副虔敬模样,也随他们合了眼,只留一缝观望。只见那女巫司伸手抓了一把水,往上一抛,那团水在空中四散,纷纷扬扬洒落下来,溅在每个人头顶。人们感受着圣水的洗礼,满面憧憬与欢愉。 百里晹的额上也洒上了几滴圣水,微微冰冷,他隐隐嗅到水中有极细微的香味。 待一罐水洒毕,巫司再次往人群中望了一眼,这次百里晹明白了,她目光所触的,是那青黑布衣的男子。 ------题外话------ 注1:改编自彝族《引路径》,末尾为《浮士德》。 立一个fg,每月更新一万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云南形胜 人群散尽后,百里晹问韩斐:“方才那是什么?” 韩斐道:“招魂术。”停了一会儿又道,“我小时候随爷爷见过,但与今日所见并不相同,并没有蓝火与鬼影,仪式流程也复杂得多。” “那女子洒圣水时,你有没有闻到水中的香味?” “那是迷迭香,圣水之中常会添一些香油,无妨的。” 百里晹皱了皱眉头,心中仍有一丝疑虑,但也说不出是什么。“你认得那个女子吗?”他接着问。 韩斐道:“她是南诏圣殿司掌冥界的巫司海羡。六神殿为首的乃启示大巫,其下五位巫司分掌冥界c幻境c疾病c生殖与气候。南诏圣殿的地位极高,连南诏王亦需得圣殿的支持才算名正言顺。” 百里晹思忖了一下:“方才有一名头戴熟皮冠c身着青黑布衣的男子,你注意到了吗?” 韩斐笑了,女孩一样姣好的脸上添了几分纯稚的狡黠:“我自然注意到了他,他是当今南诏王世子蒙辉。若非他在,我就不必扮得与众人一般,虔诚痴迷了。” 百里晹一怔:“你没有为那幻术所惑?” “那不是幻术。”韩斐摇摇头,“幻术是通过某种方式欺骗人的感官,但你所见的蓝火和鬼魂都是真的。” “何以见得?” “要欺骗一个人的感官尚且不易,况且一群人呢。这些人站的方向远近大不相同,若见所感定然差异甚多,要同时操控数百人的感官而不致露出破绽,这即便是圣殿专司幻境的巫司速斯诺都办不到,若被人发觉蹊跷,圣殿的威严便毁了。是以一般而言,对多人施加幻术只会以境困住其心神,诱出人们内心的欲望与心魔。不过也有说幻术修炼到极致可以将幻境实化的,终不大可信。” 二人一边说着一边向韩府而去。另一边的蒙辉追上了海羡。 “世子。”海羡交叠双手行礼,两个助手捧着木盒站在她身后。 “不必多礼。”蒙辉朝她身后瞟了一眼,移开目光,拥挤的人群已分流汇入坊间,“速斯诺回来了么?” “是。他的灵魂将随着战死的勇士一道通向极乐。” 蒙辉沉默了很久:“你做得很好。” 海羡动了动唇,欲言又止。蒙辉道:“有什么就说吧,你我之间,不必这么谨慎。” “世子,我们这么做,是不是错了?” “为什么这么说?” “世子为何定要攻打雍朝?” 蒙辉又沉默了一阵,举起手往四周忙碌的人群指了指:“海羡,我们这几十年,强大了很多吧?” 海羡也四下看了看,也承认了:“是。记得幼时爷爷告诉我,他年轻时还没有这样的城镇,那时人们都生活在山中,住的是竹子和木头搭成的房子,靠采摘与渔猎为生,部落之间三天两头都在互相讨伐直到王哈蒂法一统六诏结束了战争,又与雍朝通商,大规模建立城镇,将山上的人引下上来,教他们耕种,这才慢慢富裕起来。”她说话的时候,街上的笑语声c小贩的吆喝声c货车轧过黄土路的辚辚声不绝于耳。蒙辉看着这一切,眼中也闪动着骄傲的亮光。 但这光芒只是一闪,他又问:“比之雍朝呢?” “远远不如。”海羡道,“这就是你的理由吗?为了他们的土地与财富?” “土地与财富。”蒙辉重复了一遍,“你不想要吗?这几十年我们的生活已经比从前好多了,我们还可以过得更好。” “我希望他们能过得好,”海羡与他一同望着热闹的街景,孩子们无邪的笑脸映入她眼中,她接着道,“但我不希望这样的生活是抢来的。” “但你不去抢,你就过不了更好的日子。南诏都是山地,并不适宜种粮食,山中的香料药材兽皮等物,产出也十分有限,还要防止人们滥捕滥采。虽然看似发展得极快,但实际已经到了瓶颈,再难有所突破。” “可就如今这样,难道不够吗?” 蒙辉道:“若只是要过日子,如今这样,确已够了。但这世上人总是看不得你富起来,若是谁家突然富了,他的街坊邻居,总也要来分几块金子,尤其是那些比你身强力壮的。你可知道这些年来,雍朝的赋税涨了多少?” “多少?”海羡忍不住问。 “十倍!”蒙辉咬牙道,“据说今年还要涨。这也便罢了,毕竟物产也多了好几倍。但驻守南境的这些官员一个比一个胃口大,往他们那里投的银子就如无底洞一般,连回声都听不见。今年收成不好,弄不好还得提前征税。” 海羡也沉默了片刻:“朝廷不管吗?” 蒙辉冷笑道:“怎么不管?我递一封折子,皇帝便换一个官员,原来的那位下狱,新来的再盘剥一遍,银子与人头都一茬一茬地流入雍朝大官的口袋,只有此地平民愈发悲苦。” 巫司低下头,嘴角溢出一声轻叹:“可发起战争,真能让我们过得更好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一蓑烟雨 白绾与二人分道之后沿着西南山道一路南行,她也不走官道,反而专挑偏僻小径走,这样一来便不好骑马。但她轻功极佳,弃了马反而更快,只是路遇人家时就只好步行。这日天色黑得早,雨丝细密地落下,白绾便放弃赶路,找了家客栈留宿。 客栈临水而建,窗外水流潺潺,白绾坐在窗边,看石桥上走过形形色色的人。 拿着大砍刀的虬髯大汉c持判官笔的布衣书生c拄着打狗棒的丐帮长老人群如蚁队汇入这家客栈。 门叩了两声。“进来。”她道。 店小二接过银子,喜笑颜开,话也多了起来:“姑娘孤身一人,是要去往何处?” 白绾望着窗外:“回家。” “姑娘是哪里人?” “岭南。” “呦,那可是个好地方。家乡如此丰饶,姑娘当初怎会背井离乡?” 白绾轻轻笑了:“你这可把我问住了。” 店小二却仿佛明白似的点了点头:“人的一生,有几人知道自己该去往何处?岭南路途遥远,这山里的夜又凉得很,姑娘早些休息吧。” “多谢。” 这间房是上方,所以茶是上等普洱,盛在细腻的白瓷碗中。她捧起茶碗温暖冰冷的手指,深深嗅那茶香,然后手腕一翻,整碗茶水倾入河中。 茶里有少量安眠药。其实未尝不是好意,她也看出今晚此地或有事端。 只是如今人世,还有谁可以相信? 天色越发晦暗了。她听到雨声渐重,听到楼下人在大声交谈,听到河边船舶靠岸,人们各自归家。 交谈声忽然寂静了。 一叶扁舟轻快地顺水漂来,舟上一人斗笠蓑衣坐在船头。楼下人们一涌而出,挤在客栈临水那片小小的空地里。 “留步!”一声中气十足的叫喊,当是那虬髯刀客。 小舟本在顺流而下,闻言竟似被一只无形之手拖住,静止河中纹丝不动。 只听舟上那人慢悠悠开口:“诸位跟了我好几天,莫不是看上我了?在下承蒙厚爱,十分感激,奈何此生只爱女子,实不能有所回报,实在抱歉。” 那虬髯刀客气得面皮青紫:“一派胡言!若不是为了那十万两银子的悬赏,老子才不愿多看你一眼!” 舟上那人笑了:“十万两银子?想不到在下竟这么值钱。不知是谁出这么大的价钱来抓我?” 持判官笔的布衣书生笑道:“阁下跟我们走,不就知道了?” 那丐帮长老也道:“不错,那人出手这么大方,兴许阁下自己能得的,比我们几个还多些。何必跟钱过不去?” “在下虽不与钱过不去,但男子汉大丈夫,岂能靠卖身挣钱?” 布衣书生道:“自己卖自己,总比被人抓起来卖的好。” 说话间小河两边忽然拉起两张铁线编成的渔网,一前一后向那小舟兜头罩来,与此同时房顶又有两人窜出,防止那人飞遁,底下三人便以逸待劳,端看那蓑衣人如何逃脱。 那人轻笑一声,纵身跃起,竟直直向那铁网撞去。追捕的几人同时一愣,急急收网,铁网合拢,眼见就要将那人收入网中,却见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张符文,他飞快地低声念了什么,那张符文瞬间光芒大盛,他手臂一挥,精铁打造的渔网竟轻易断掉。那人轻轻松松就从网中脱身,而后跃上房檐,又一张符捏在二指之间。 房檐上一串灯笼被风吹得呼啦作响,灯火忽明忽灭。 顶上二人交剪而下。 “钱老三!你在干什么!”底下有人扬声叫喊。 白绾瞟了一眼倒在脚边戴乌纱帽的胖子,掂了掂从他手里夺来的机弩,忽然抬手就是一把连发。 银针“笃笃笃”地打出去,那人一侧身,一蓬针与他堪堪擦过。那人晃眼瞟见了她,略有异色,忽一扭身,左右两张符文周围涟漪激荡,将顶上两人砍落的弯道挡了一档,只这个空隙,他从两人夹攻之下轻易脱出,跃进窗门。 外头五人也相继而至,不过刚一露面,便被白绾隔空打穴封住了奇经八脉。后一个人撞前一个人,就像排着队让她点穴似的。 蓑衣人拍掌大笑:“姑娘好俊功夫!” 白绾却不理他,抬手结印,心中咒语默念。连同死在她屋中的钱老三,六个人的衣角都燃起火苗。 蓑衣人吃了一惊,一挥手便将火苗灭去:“姑娘这是做什么?” “杀了他们。”女子说得理所当然。 “他们虽不是什么善人,却也不该死。” “他们看到了我的武功。” “看到了你的武功,你便要杀了他们?这是什么道理?”蓑衣人不可思议。 “这世间事,本就没有这么多道理。”女子不想与他废话,这次直接烧他们的肉身。 蓑衣人再次灭了火,同时一张符文飞出,直向女子额心而去。这是定身咒,他看出这女子的功力不如他,便打算先制住她再说。 不料他还未将咒语念完,女子却忽然不见了,同时一股冰凉穿透了他的四肢经脉,他还来不及惊讶,自己的身体连同那张符文一同坠向地面。 “道家功法,施术过于繁琐,我若以武功相对,你此生都不是我的对手。”女子清冷的声音毫无波澜。她拾起掉落的那张符,默念了一段咒语,蓑衣人见明亮的火光倏然跳起,片刻之内便将那六人化为灰烬,随风杳无痕迹。 “至少现在,我还不能暴露。”他听到女子轻轻地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五岭之南 她伸手向后,隔空替他解开穴道。 “那你为什么不杀了我?”甫得自由,他便怒目而视。 “我有话要问你。”女子转身看着他,“阁下尊姓大名?” “问完了,便要杀了我吗?” “这得看你的回答了。” “你是什么人?”蓑衣人拧着眉,目光在她脸上来回逡巡,“姑娘年纪轻轻竟有这般武功,照理说早该名满江湖了才是。我却未曾听说过姑娘这号人物。” “阁下也不弱,可要抓你的这几位老江湖却也不知你名号。这江湖之大,不可知的事还有很多。” 蓑衣人仍是紧皱着眉:“姑娘是在找人?” “阁下回答便是。” 蓑衣人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我叫任平生。” 女子点点头,没有太意外的表情,仿佛早有此猜想,不过确认一遍罢了。 “姑娘认识我?” “不认识。” “那我可是姑娘要找的人?” 女子道:“至少此刻,你的命保住了。” 任平生的目中多了几分深思,没有往下追问,反而换了个问题:“姑娘可知,悬赏十万两要抓我的是谁?” “朝廷吧。” 任平生讶然:“为何?” “阁下近来是否进过南疆密林?” “不错。”任平生点点头,才反应过来,“朝廷要攻打南诏,所以要寻我替他们破去那秘仪幻境?” “未必是要攻打南诏,却定然因为那秘境。” “此话何解?” 女子道:“朝廷可不止一个,南诏的朝廷也是朝廷。” 她点到即止,任平生也是个一点就透的人,苦笑道:“他们可真看得起我,我在那阵中能否活下来,自己都还没有把握呢。”又打量她,“姑娘也是为此救我?”若非她一早制住钱老三,那一蓬暴雨梨花针猝不及防,他早已被打成筛子。 白绾摇摇头,却不再多言。任平生但觉这女子行事处处神秘,难以揣摩,且小小年纪视人命如草芥,令人胆寒,但不知为了什么,他竟未离去,反对女子拱手一礼道:“姑娘对在下有救命之恩,姑娘此行便由在下护送,以报答一二吧。” 其实以这女子的武功城府,根本轮不到他来保护,任平生也知道,但他直觉她定会答应。果然,女子点点头:“那多谢少侠。” 有了任平生同行,白绾便不再费力绕道,自大路南下,一路遇到的麻烦皆推给此人解决,美其名曰“磨炼”,任平生不料她冷漠皮囊下竟还有几分幽默感。两人又行了两三日,才越过五岭。 五岭之南,是为繁华胜地,多有文人远道而来,见此地风土人情,流连忘返。二人策马行过宽敞的路面,见货商连绵如梭梳织,行过之处令琳琅珍宝陈列于市,孩童与少女步伐轻快,衣摆与酒招并迎风飞舞,酒肉糕点的食香透过窗隙,飘散风中。心下皆是感慨。 “此真华胥之国也。”任平生叹道。 “未必。”白绾朝远处一指。 任平生随她看去,一队昆仑奴在镣铐叮叮当当的响声中行经接口,奴隶贩子骂骂咧咧地抽打着催促他们前进,奴隶们似乎被打得习惯了,加上水米未进,连躲都懒得躲。 “所有繁华的背后都有阴影么?”任平生喃喃道,“这盛世,是谁之桃源,谁之阿鼻地狱?” 有一把年轻清澈的嗓音自身后传来:“天府地狱,本就是一线思量。” 二人一同回头,见一年轻男子穿着绣金玄色窄袖长衫,衣服面料极佳,在阳光下似有水波潋滟。白绾扇羽般的眼睫微微一动。 “兄台此话何解?”任平生微有不悦。 男子洒然一笑:“这些昆仑奴都是从身毒c等地,以丝帛c香料c陶瓷等物同当地酋长交换所得。蛮夷之地常有饥荒瘟疫,人居荒野,食不果腹,部落间常有战争,男子被就地格杀,女子小孩被掳去,受尽折辱。相比而言,这样被人奴役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吧。” 任平生沉默了。他也不知人们在活着与尊严之间当如何选择,若让他自己选,当然是尊严来得可贵,可是 “他们如何抉择是他们的意愿,但身而为人,以金钱诱人c武力迫人作抉择,在下实不能苟同。”他沉声道。 “兄台是兄台。”男子毫不介怀,“人们看着笼子里的鸟儿,想当然以为他们眷恋蓝天,可真的有人问过鸟儿怎么想吗?若雄狮知道自己被人关在笼子里被人看两眼,就可以不必在草原上与羊群竞逐c与同类厮杀,它们会不会自愿被人囚禁呢?”摇摇头,“各人有各人的缘劫,我们又不是佛祖,如何能普度众生呢?” 二人说话间,白绾的目光在男子身上逡巡着,若有所思。 男子也注意到了,微微一笑道:“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白绾。” “何以致拳拳,绾臂双金环。”男子的声音自有吟咏的叹调,“人若冰雪,名字却如此缠绵,姑娘定是有七窍玲珑心之人。” 白绾笑了笑:“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云罗。” “听闻岭南鱼生味道极鲜,公子可愿带我二人品尝一番?”白绾微笑道。 任平生有些惊讶,这二三日处下来,这女子性子十分冷淡,不料会对一陌生男子主动邀约。他回头又将此人细细打量,确实气度不凡。再一想她毕竟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会对年轻英俊的男子侧目也实属正常。他虽不大喜欢这二人,当下也不表示反对。只听那名为云罗的公子朗声长笑:“好,缘分难求,便请二位稍待片刻,我去准备马车。这里的客栈茶点都不错,二位远道而来风尘仆仆,便请先休息一番。” ------题外话------ fg已收。沉迷游戏,无心码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大欢喜功 云罗一走,任平生便开口了:“你想做什么?” 白绾不答,任平生半带了揶揄地笑道:“你莫不是看上他了?” 女子没有理会这番调侃,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任平生听见隔壁桌有人谈话:“我早就说过,这一代皇朝武林无人。”一文士打扮的中年人拿酒杯重敲桌面,看姿态已醉了五六分,“说是要集全武林之力攻打天山,结果各帮各派闹了一场,竟还要借朝廷之力。乌衣教横行西域,可见人家依靠过哪个国家?” 任平生进入岭南不多时,这里不若中原谈论有诸般禁忌,但人们对朝廷的兴致远不如重文轻商的权力中心。偶尔听到有人说起朝廷,任平生也不免多留了几分神。 “西域以教权代王权,西域大大小小三十六国,乌衣教教王才是真的掌权者,许多时候军队都只听教王差遣,状况实与皇朝不同。”他邻桌的一位貌似客商的人道,“在下经商送货时曾途经西域敦煌,那里的人,尤其是信奉乌衣教的,对中原一向不放在眼里,这不,从天山下来的一批货在江南被劫了。好巧不巧,就在扬州,天青阁的眼皮底下。” 有人听到此处,愤然拍案而起:“天青阁在我雍朝南方首屈一指,更不说此次武林大会,天青阁少阁主秋水越被推为盟主,乌衣教此举莫不是在挑衅整个雍朝武林?” “老兄你莫激动,依我看此举倒非魔教所为。”那客商挥挥手让他坐下,“西域人对中原人向来不大看得起,倒不至成心向中原示威的。” “怎会不是魔教?你可知那支镖托的是什么?”最初起这个话头的人好容易等到人们谈及此处,便寻隙插口,见众人齐齐望着自己,甚为满意,停了一停才道,“魔教的大欢喜功。” 话刚落地,激起人群阵阵惊呼。 乌衣教一向声名在外,令人闻之色变,因此教秘法功力强大c神秘莫测,魔教横行西域,便是仗着这套无人能及的功法。只是此功法甚秘,魔教内部也少有人有此机缘得以瞧上一眼,是以在人们众口相传之中,这“大欢喜功”便越发高深奇诡。 “怎么可能?!”有人立刻反驳,“魔教怎会将如此机密的功法外泄?” “兴许魔教内部出了叛徒?”一人猜测。 “乌衣教这样的教宗,教门盘查何其严密,怎会容忍功法外泄?莫不是假的吧?”又一人道。 那客商冷不丁插言:“那兄台可知,那支镖是送往何处?” 众人闻言纷纷静下来,一致看向起话头者,那人仿佛等了许久就等这一问,神秘一笑,慢慢吐出三个字,“天青阁。” 众人哗然,面面相觑,皆不知此番转折,任平生听得兴味正起,那叫云罗的少年却迈已进门来,含笑抱拳道:“让二位久等了,车已备好,二位这边请。” 白绾应了一声,起身出门,任平生恋恋看了那边一眼,也跟上去。 客栈外停着一架马车,与中原不同,这马车以精铁制成,长三丈余,两边各有四个轮子,看不出是何材质,比平时所见要宽上许多,四匹雪白宝马立在车前。马僮垂首默立一边,站姿谨慎,显见这家规矩森严。 “这公子是个大户,姑娘眼光不错。”任平生低声调侃。 “他听得见。”白绾淡淡道。 果然,任平生看到少年驻足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不由得有些窘迫,一路便也不再说话。 马车很宽敞,里面桌椅床榻陈设齐全,三人围坐一张白蜃几案,听得车轮辚辚,却不觉颠簸,显然是因为这马车过于沉重;但即便如此,马车行进的速度却不慢,这便见得那四匹宝马的名贵。 任平生一路观察,越发心惊,他又打量身边女子,见她依然毫无异容,随意品尝桌上湃在冰里的新摘的樱桃。 “白姑娘是哪里人?”云罗问。 “惠州。”白绾道。 云罗似有所悟,多了几分怜悯道:“那姑娘的家人” 白绾微微笑了:“并非公子想的那样,我家人如今尚好,正在京城。” “那姑娘为何又回岭南?” “我随药师谷主习过几天医术,想着自己对这瘟疫兴许能有几分用,便回来了。” “惠州瘟疫今已平息,但姑娘这份心意,在下代惠州百姓谢过。”说着起身一揖,女子轻轻侧身避让开来。 任平生还念着刚才的壁角:“我们刚在客栈中听人说起魔教的大欢喜功,公子对此可有所知?” “江湖邪术,兄台不知也好。”云罗轻飘飘笑道,显然并不愿多言。 他不死心地看向另一个人,白绾冰雪样的面容看不出表情:“大圣自在天,乌女为妇,所生有三千子,其左千五百,毗那夜迦王为第一,行诸恶事;右千五百,扇那夜迦持善天为第一,修一切善利。此扇那夜迦王,则观音之化身也。为调和彼毗那夜迦恶行,同生一类成兄弟夫妇,示现相抱同体之形。”(注1) 任平生听得面色古怪:“传闻魔教欢喜功的修炼,需男女二人双修,一人为药炉供另一人摄取精元,至大成之日,药炉大半精气皆被吸纳,则筋脉寸断而亡。”他问,“这是真的?” 白绾漫不经心地轻轻一笑:“谁知道呢。” ------题外话------ 注1:善无畏译《大圣欢喜供养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怀瑾握瑜 马车停在海边,此时天色昳丽,海风带着腥咸与潮气,一处宽大危石上垂手立着二三童子,石上设了蜃几竹席,几上碗筷杯盏皆已备好。 白绾提着裙裾,扶着云罗的手下车,任平生跳下车来,望着无际的大海,深有己身渺小之感。云罗瞥见他神色,微微一笑:“海纳百川,大海会包容一切鱼虾与航船。” 他挑刺反问:“可海上多发风暴,泉州去年才历经一次海啸,生灵涂炭。既然大海包容一切,为何不使海上风平浪静?” 云罗眺望天际的云舒云卷,脸上悠然向往:“天地自有天地的喜怒,喜时艳阳高照,悲时阴雨连绵,怒时风驰电吼。喜怒哀乐兼而有之,人间四季乃可阴阳调和,万物有序,若一年四季都是艳阳高照或是阴雨不断,树木庄稼便难以生长。众生万物,天地一视同仁,并不特别护佑人类。” 任平生含义晦涩地笑了一笑:“云兄讲话,当真有一番圣人风度。” 三人分坐蜃几一边,此时两名侍童将一木板抬来,板上不知何物,极为巨大,有一丈有余,覆在一张干净白布下,那侍童掀开一角,任平生看得分明,是深海中的一种大鱼。 “此鱼名吞拿,多产东瀛,因其肉质肥美细腻而为众食客所爱,此类鱼中又以蓝鳍者最为上品。吞拿鱼鳃后至腹顶的肉质最为白腻,称‘大肥’,纹理有如霜降,将其切成薄片,置米饭上,蘸酱油食之,乃食客常见吃法。在下想着任兄自江南来,兴许未曾试过,勉力为之,还望兄台不弃。” 说话间那两侍童已将鱼肉切好,以荔枝冻石盘呈上,任平生提筷试之,果觉肉质鲜美,肥而不腻,不觉连声赞叹。忽而那侍童凑上前来,对着云罗说了几句话。云罗闻言莞尔:“那便请他过来吧。” 侍童应声退下,云罗转过身来对着二人笑笑:“家兄途径此处,正好向二位引见。”起身去迎。任平生与白绾也站起来,见远处一抹淡青人影行近,那人步履匆匆,似是身后有虎狼追赶。 云罗摇头叹息,同时忍俊不禁:“我四哥自小便被女孩子追赶,如今见到女子便退避三舍,如遇狼虎,让二位见笑了。” “能有这种烦恼,也真是令人羡慕。”任平生感慨道。 那人行到近处,任平生得以瞧见他的模样,饶是从云罗话中知晓此人定当是个美男子,饶是他身为男子,此生从未有过断袖之癖,也不禁看得呆了。 即便以这世上最美的玉石,最巧的刀工,也无力雕琢的一张脸,每一处线条每一分颜色都如此恰到好处,不能增删一笔。 他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以手肘戳了戳白绾,正想劝她转变目标,却见少女移开视线,望向远处水天交接的粼粼波光。 “见过云四公子。”白绾淡淡道。 “在下云锦。”那人甩脱了目标,神态从容了许多,眉宇间更增一分光辉,教人移不开眼。白绾瞧见映着流云的海面上,波光散开又合拢。 “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公子果真人如此名。”她轻声道。 云锦一怔,旋即笑道:“在下可担不起如此美誉,不过是‘云中谁寄锦书来’的一分矫情罢了。” 白绾笑了笑,不再说话。任平生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态度冷漠了许多,不由多看了她两眼,她眼中不似平日霜雪弥漫,晦暗仿佛藏匿深渊。 四人寒暄一番坐下,云罗调侃道:“我看那程家姑娘模样甚好,不若我去同爹娘说说,给四哥说个媒,娶回家来做我嫂子?” 云锦一副懒得理他的样子,云罗却不肯轻易放过他:“虽说四哥总是在躲着那姑娘,但每每都能被她找到,想来是缘分所致,四哥既无心上人,何不与之一试?或许便是一段良缘。” 云锦转着杯子沉吟道:“昨日我路过花溪街,见荷风苑外换了面水绿色的旌旗”被云罗急急截住,“鱼生讲究鲜嫩,再过些时候便难以入口了。”挟了一筷子置于兄长碟中,堵了对方的口。云锦微微一笑,又动筷原样奉回:“你这人太不牢靠,哥哥我可不敢擅动你递过来的东西。” 云罗不屑地“嗤”了一声,取食入口,大嚼一通。任平生看得有趣,却见传信的侍童再度上前,面有难色。云罗一见就乐了:“四哥,女人若要追一个男人,男人逃到天涯海角也躲不掉的。”不等云锦反应扬声道:“请程姑娘进来吧。” 话音刚落任平生便见一女子,脚步生风地朝这边走来,面容娇艳凌厉,却满脸怨愤哀凄,目光只盯着云锦,似要将他看出个洞来。 被看的那人神色寡淡,状若不觉。那程姑娘幽幽道:“我有那么可怕么?” “在下心意早已表明,姑娘何必苦苦执念。” “为什么?我究竟哪里不如人,你们一个个的”说到此处,目光忽然一动,缓缓移向在座的另外三人,猛然冷笑,抬手点向白绾,眼中恨意迸发:“因为这个女人?” 云锦不耐地皱了皱眉:“莫要胡说。” 程姓姑娘灼灼盯着素衣女子,恨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用的什么下三滥的媚药妖术?” 云锦见她言语无状,也有些恼了:“姑娘自重,此我云家会客之所,还望姑娘谨言慎行。” 程姓姑娘看了会儿云锦又看了会儿白绾,眼中刻毒嫉恨之色愈发明显,白绾面上淡淡的没有表情,抬眼间目光轻轻扫过,冰冷之意令对方微微打了个寒噤。程姓姑娘冷笑几声:“好,好,各位后会有期。”一甩衣袖大步而去。 “不知那是哪家姑娘,恁地泼辣。”任平生抿了口酒,似笑非笑。 一旁看了好半日戏的云罗笑答道:“惠州程家的大小姐程瑜,说起来还是白姑娘的老乡。” 白绾道:“是有所耳闻,整个惠州最美艳的女子,果然丽色逼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刀锋在侧 四人被这么一搅和,兴致都淡了许多,云锦被人坏了心情,匆匆动了几筷子便告辞离去。云罗邀二人在府上作客几日,任平生犹疑,白绾却点头应了,任平生不知其用意,虽不甘愿,也随她去了。云家别院处处精致,极为安闲舒适,着实是个宜居之所,但随随便便住进陌生人家,任平生总觉得不大舒服。待云罗走后,便摒退左右服侍,拉过白绾低声道:“比这儿好的客栈不是没有,你为何非在此处下榻?那云家兄弟不过见了一面,人品尚不可知,若他二人加以陷害,你我居人地界,防不胜防,你到底有何打算?” “他二人为何要陷害我们?”女子反问。 任平生一愣。 “你我可是大富大贵?你我可是名满江湖?他陷害我们,有什么好处?” 任平生摇头叹息:“姑娘总不说实话。那也罢了,我相信姑娘自有道理,然姑娘仗恃武功以身涉险,在下免不得要劝阻一句,江湖险恶,山外有山,莫一失足便万劫不复。” 白绾道:“公子借口保护跟了我一路,可寻到自己想要的?” “姑娘要赶我走?” “非也。只是公子追寻半生,若寻到了,下一步该当如何,可有打算?” “这倒不曾想过。总不过走一步看一步了。” 二人几日来风尘仆仆,便自去洗漱,和衣而卧。白绾一向浅眠,夜半惊醒,才发觉刚过三更,她慢慢坐起来,听见门外廊中裙角窸窣声。守夜的侍女们低声私语:“听说程家大小姐被她爹爹逼着嫁给凤吟宫主,她心里不愿,便死活来缠着咱们四公子呢。” “可不是,四公子从前便四处躲她,这几日简直都要大门不出c二门不迈了。” “女孩子家的,追着一个公子这么多年,被明里暗里推拒了多少次,也半点不羞。” “她也算是有毅力,奈何咱们公子眼高于顶,哪家姑娘都看不上。” “以咱们四公子的模样家室,配公主也是绰绰有余的,程家姑娘模样倒还看得过去,但娇纵任性,不能容人,若四公子真将她娶进家门,可有得底下人受的。” “程家姑娘的模样放在咱们这里可不算美,那位大人自不必说,便是这几位公子哥儿,若是扮个女装,走出门去不知倾倒多少少年。可惜偌大一个家族,这一辈中竟无一个女子,少不得让外面这些不入流者空占名头。” 说话间窗外的夜空中忽然光彩流溢,千百树烟花齐放,将半边天幕都映得亮堂。吸引了交谈的侍女:“这又不逢年过节的,是谁这么有兴致?” 晚间的清风撩起檐下八角琉璃灯的淡紫流苏,略有些冷,侍女们将衣服裹得紧了些,又凑到一处,换了个话题。 十里外亮着灯火的拱桥边,一公子着绣金玄色窄袖长衫,负手长身而立,仰望漫天璀璨绚丽,面色沉静,神思难辨。 “如此深夜,云公子有何贵干?”有极轻的脚步声落地。 那人闻声而动,转身间劲风拂面。白绾反应极快,侧首躲过了迎面的暗器。不料那暗器触地迸裂,竟炸起一堆浓烟,有风逆行而来,将烟雾笼向女子。 白绾足尖点地,飘身飞出数丈之远,闻得身后树叶窸窣,立时止步。听得左右两人交剪而上,背后破空声至。她旋身腾空,回手一弹,“嗡”的一声伴着血肉撕裂的杂响。她在此空隙接过几片掉落的树叶,连弹七次将埋伏众人逼回原地。 “既是同门,便该知道你们远不是我对手。”女子点足立于树梢,仿佛偶然飘落的轻羽,从怀中取出一张符咒,以秘术点燃,那火光比寻常烛火亮了数十倍,围着的一众人知道,若她愿意,那光亮能直接灼瞎人的眼睛。女子缓缓转身,毫不介意后背的空门大露,火光下可见一面崩坏的丝网。被那极细刀丝伤了眼的少年提着一把短刀,用另一只眼恨恨瞪着她。 “我们奉门主之命,前来捉拿叛徒璇玑。”扮作云罗的看来便是为首之人,虽然并未为女子所伤,眼中却与那提刀少年一般的怨恨,“门主说,姑娘若肯跟我们回去,姑娘的罪责便能稍减一等,若姑娘执意不肯悔改,这明刀暗箭便会跟随姑娘一生。即便姑娘本事过人,想来刀锋在侧,夜里也难以安枕吧?” 女子微微地笑了,指尖的火光映在她脸上,忽然蹿了一下。若任平生在这儿,定会惊讶她面上竟会呈现如此复杂的表情,更令人惊讶的是,在这神情浮出水面时,她周身仿佛要随风而逝的薄离气质一扫而光,冰雪人偶般的皮囊仿佛瞬间被附上灵魂,猛然间鲜活起来,那是游走人世多年,不得超度往生的绝世美艳女鬼。即便是对她心有厌憎的几人,一时竟也看得呆了。 “自那人死后,我便夜夜不得安枕,恨不能立即殒身堕入地狱去找他,可转念一想,如他这般温柔良善之人,怎会如我一般迷失苦海。这黄泉碧落,我寻他不到,是生是死,也不过煎熬折磨。大师兄既要杀我,何不亲自动手?” 几人终于回过神来,面上厌恶之色重现:“姑娘走后,门中很是乱了一段时日,门主师兄日夜操劳,好容易才平定下来。姑娘仗剑江湖好不潇洒,可有一刻想起自小一同长大的师兄弟们?”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璇玑玉衡 “日思夜想,不敢或忘。”女子轻轻道,“你们杀不了我的,我也不愿对你们动手,烦请各位回去告诉大师兄,我此时无意与他添麻烦,若非要苦苦相逼,也不过是个鱼死网破。我身无长物,无非丢一条性命,但大师兄苦心经营多年,得来的一切一朝失之,未免太过不值。” 领头那人不屑道:“姑娘总以自身心胸度量他人,难怪长老们不愿将大任托付。门主师兄令我等缉拿姑娘,本就有意宽仁,姑娘若执迷不悟,在下等明知不敌,也定将拼死取姑娘性命。” “那阁下为何还不动手?”女子垂着眼帘看他。 那人一怔:“姑娘是执意不肯跟我们回去了?” “是。”女子甚有耐心地点头。 几人迅速交换了眼神,重新摆出阵势。女子眼中映着刺目火光,面上一丝表情也无。 “要在别人家里动手,至少得先跟主人打声招呼。”蓦然一道清朗声音破空而至,插入对峙双方之中。还未成势的几人齐刷刷回头,将武器举在胸前。 云罗面上仍挂着清朗笑意,眼中沉沉如背后漆黑夜色,握一把玉骨折扇,闲闲拨弄穗子上的鱼形吊坠:“渊清一门,不过如此么?” 那几人一愣,怒视白绾,白绾却不看他们,面上似是笑了一下:“年前师门出了些变故,内底大伤,让公子见笑了。” 为首之人飞快一思索,抱拳一礼道:“我等捉拿叛逆,在岭南地界行事,实属迫于无奈,还请五公子雅量放行,在下等必登门致歉。” 云罗冷冷道:“白绾姑娘是我请来的客人,既在我府上,我少不得要担待几分。况且阁下几位捉拿叛逆,竟还用了我家的暗号,用了我的名义,还要将我府上另一位客人也捉了去,莫不是任公子也是贵门叛逆?让我雅量放行,便请先将这些交代了来吧。” 说话间,几个黑衣人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一色漆黑劲装,有男有女,眨眼间便堵住了所有的去路。 被包围的几人脸上凝重起来,那几个黑衣人一望便知是绝顶高手,与之对上胜负尚不可知,更不说那不知深浅的云罗,同门天赋极高的璇玑。几人迅速思量起脱身之法。 为首之人嘴里发干,盯着云罗道:“洛家当真要与渊清一门为敌?” 云罗闻言笑了:“贵门门主恐不会会这么件小事便与洛家为敌,洛家也从不惧与任何人为敌。” 几人的脸色都难看起来,黑衣人们只是垂手而立,静待其反应。 “公子放他们回去吧。”白绾注视了半天,此刻才开口,“公子的疑惑,我能解答。” 云罗慢慢把目光挪到她身上,仿佛并不意外:“那便如姑娘所愿。” 渊清一门的几个弟子看了看璇玑,彼此互视一眼,向云罗抱拳致谢,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去,黑衣人也随之散入夜色中。 云罗白绾相伴步行过桥,两人静静走了一段。云罗先开口:“这座桥叫绯烟桥,从前桥两边种满了虞美人,到了夏日花开遍地,远远望去,仿佛绯色云烟缭绕。若姑娘早两年来,便可见到这景色了。” 白绾道:“从前惠州也遍地种植古柯,此类花木,诱人堕入魔道,即便绚丽极妍,也还是少见为好。” 云罗不以为然地笑了:“花木无心,人以药用之便为医道,因色赏之则为艺术,用以伤人自然是魔物。姑娘身为医者,何有如此偏见?” “花木无心,但用药之人有多少以之救人,多少以之害人呢?” 夜里的风略有些凉,云罗道:“河边有我家的画舫,不如进去避一避风。” 小舟顺流而下,白绾坐在窗边看着灯火倒映河面,影影烁烁,远处红楼中飘着若有若无的歌声。 “姑娘叫璇玑?”云罗问。 “不错。”白绾支颐望着窗外。 “璇玑玉衡,以齐七政。取这名字之人定有极博大的心胸。” “是吗。” “姑娘似乎并不太在意自己的身世。” “若不在意,便不会搅入局中了。”白绾收回目光,“云珞公子。” 洛云珞莞尔:“你是姑奶的孙女,我们也算亲戚,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但说无妨。” “倒真有件事。”白绾道。 “可是为了皇差?” “不错,我奉皇命而来,调查惠州瘟疫一案。公子对此可有所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