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斜》 正文 第一章 堂尸 郭芒吃西瓜的时候,屋顶破了。 屋顶不会无缘无故的破,正如同这世上大多数事物一样,哪怕是痔疮,想要破,也得有股急翔如溢的肛裂力道。 眼下,这个浑身散发着肛裂气息的汉子正趴在屋中的土地上,染着尘灰的白衣,溅了一地的碎瓦。这是一个不幸的姿势,像一个折翼的鸟人,面部先着了地。当然,以这个下坠的力度而言,无论哪个部位先着了地,都是不幸的。 一点c 一股c 一片猩红色的液体正从白衣人的躯体附近弥漫开来,渗进了泥土的骨髓之中。仿佛在给这个旧屋坚守了几十年不染江湖风雨的贞操举行着一场古老而别致的祭礼。 郭芒低头看了看手中粉红色的西瓜汁,又看了看地上猩红色的血液。 商秋,夜。帘卷西风,有点冷。 一具白衣人的尸体正趴在郭芒不远处,虽然尸体情绪稳定,但暂时无人问津,甚惨! 郭芒并不害怕,因为他年轻c力壮,不仅胆大,而且大胆。 他只是在静静地在思考一个问题:陌生怪客为何从天而降?白衣人血溅当场,究竟是何人所为?两个男人午夜同处一室震破屋顶的背后又隐藏着什么?这一切的暗处,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是的爆发还是饥渴的无奈? 想着想着,郭芒害怕了,因为他年轻c力壮,虽非身单,但是单身。 作为单身汉,袖子破了是可以理解的,但别人若以为袖子是断的,恐怕郭芒一时还“受”不了。 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尸或远方。郭芒对于远方没有任何非分之想,于是,他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把白衣人的尸体埋了。念及此处,郭芒随手把啃了大半的西瓜丢到地上,沾了一手的西瓜汁往破袖子上抹了抹,像只蛆一样蠕动着小心翼翼拱下了床,仿佛生怕惊动了尸体一般。 郭芒要去柴房,那里有铁锹,有绳子,还有一辆搬砖用的独轮车。尸体就横在床和房门之间的一小段土路上。郭芒很穷,穷人的房子大抵都不会太大,没有多余的地方可以绕过去。郭芒只得勾起身子,准备抬脚跨过去。 就在右脚迈出悬空的当口, 那尸体, 开口c 说话了: “你好!” 尸体的半边脸埋在土地里,半边脸微微扬起,额头c鼻腔c口中的鲜血已然干涸,像涂在画板上活泼的颜料,乏出俏皮的光彩。他的笑容很淡雅,温婉的月光透过屋顶的破洞落入瞳孔深处,眼中仿佛有星辰大海。他对着郭芒,轻轻地打了个招呼:“你好”。 这是一具多么随和的尸体,郭芒感动地裤子都快湿了,悬空的一脚差点踩在尸体的脸上。 “你好你,好吗?”郭芒的声音有些颤抖。眼角的余光瞄住了门口桌上一颗吃剩的糯米粽子,随时准备拿起这颗粽子跟这具粽子拼命。 “呃,不太好”尸体的语气有些无奈:“我的手好像硌住你脚了”。 郭芒低头一看,自己落下去的一脚虽然没有踩在他脸上,但不偏不斜踩到了白衣人修长的手指上,并且——还在踩着。 “哦,没关系”郭芒慌忙向后跳退了一步,原谅了脚下硌人手指的主人。眼睛直瞪对方,粗声粗气地问了句:“诶,你一时,死不了吧?”。 尸体的眼珠转了转,宛若一点秋水晃过:“嗯,兄台,我觉得,我还以可以再抢救一下”。 说完这话,白衣人的两手开始动了,像一具无头尸体,在身旁挥舞了七八下,终于找准了方向,向身前方的地上一撑,努力而潇洒地站了起来。接着,又俯下腰,把原本压在身下的一个青色丝绸包裹提了起来,不急不慢地开始给包裹掸着灰。 映着散碎清冷的月光,郭芒仔细打量了白衣人几眼:这人竟然是个少年,满面的尘灰,纵横的血迹,鼻青脸肿的伤痕,依旧没有挡住他俊朗的容貌——这人,帅得太过直接,缺乏一点内涵,而且,他比自己矮上一点,郭芒想到这,又挺了挺胸脯,努力将唯一的优势保持住。 白衣少年一边拍着包裹,一边嘴角含笑道:“兄台,打扰了”,语气轻松地像拉完屎就该擦屁股一样。 郭芒有点发懵,一时没有接话。 “我叫林少,树林的林,少爷的少”白衣少年将包裹轻柔地放到门口的木桌上,回头向郭芒拱手道: “请教兄台”。 “失敬失敬”郭芒缓过神来,咳了一声,“我叫郭芒,姓郭的郭,光芒的芒”。失敬是假的,刚才差点失禁倒是真的。 气氛有点诡异,也有点尴尬。 郭芒在自己家里,却有点手脚无处安顿的感觉。吭哧半天问了一句:“林兄,你的伤,无妨吧?”。 林少不知道在这是哪里,却像在自己家里。拉了一把椅子自顾做了下来,顺便向郭芒做了一个请便的姿势。 郭芒从未见过如此器宇轩昂的厚颜无耻之人,一时又楞了半晌。 林少也不理会郭芒,不知道从哪里抖弄出一小面铜镜,伸手又在桌上摸了半天,终于找着了半截蜡烛,点将起来。 月光映着烛光,烛光在林少的手中,像漆黑中的萤火虫一般,那么鲜明,那么出众。那满面的尘灰,纵横的血迹,鼻青脸肿的伤痕,都深深迷住了林少自己。 林少轻轻叹了一口气:“郭兄宽心,我的伤无碍”。 郭芒在林少对面坐了下来,小心翼翼问道:“这么重的伤,真的没事吗?”。 林少点点头,脸上自信满满道:“我身兼南少林九重金刚护体真气以及北少林易经洗髓经,金钟罩c铁布衫已致化境,曾硬抗降龙诀三掌全身而退,这区区几十丈的坠落小伤,当然无碍”。 郭芒讷讷地望着林少,瓮声道:“林兄我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 林少歪着脑袋含笑反问道:“你不信?”。 郭芒拼命地摇着头,闷声道:“哼,我不信”。 “不信?”林少一指自己满目疮痍的脸:“那你他妈还不给我拿点金疮药过来”。 一个受伤的人,要一点金疮药,这个要求并不过分。至少林少是这样认为的。 可惜他遇到的是郭芒,姓郭的郭,光芒的芒。 当郭芒拿着一只比夜壶干净不了多少的面盆端着一盆清水“砰”地一声放到桌子上的时候,林少觉得他身上的光芒更加耀眼了,耀眼地让林少快要流泪了。 林少坐着,郭芒站着。 林少仰脸斜望着郭芒,才努力使眼泪没有流下来。 “郭兄,请你告诉我,这是什么鬼?”林少尽量让自己心情平复一点,但指着面盆的手指却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水,洗脸的水”郭芒的语气正常地像擦完屁股要提裤子一般。 “呃,但是,我受伤了,想要一瓶金疮药”林少在讲道理,眼角却开始抽搐。 郭芒笑了,他笑起来像六月的冰咆砸在行人脑袋上,猝不及防地开始,天怒人怨地蔓延开。 “你知道,金疮药多少钱一瓶?”郭芒拿起桌上吃剩的半颗粽子,一边嚼着一边含糊不清的问道。 “若非特制品,一般金疮药在三两银子到八两银子之间,各大药铺均有销售”林少像个乖学生在回答先生问题。 “那你知道猪肉多少钱一斤吗?”哽下冷粽子,郭芒心满意足地抠着鼻子,又问道。 林少快被绕晕了,像个迷了路的孩子一样无助地摇了摇头。 “猪肉二十文一斤,我吃饱的状态能有一百五十斤”郭芒一脸诚恳:“你待会背我出去,出门向右,走上两里路,那有个药铺,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金疮药了”。 “不过速度要快点,我想拉屎了,拉完屎的我恐怕就不值三千文钱了”郭芒用抠完鼻子的手指惬意地剔着牙,体贴地加了一句。 林少从未见过如此理直气壮的厚颜无耻之人,一时傻在那里。 林少很少犯傻,在别人犯傻的年龄他已经和各大门派掌门谈笑风生了; 林少很少绝望,即使披雪州大雪山之巅被十三名顶级杀手围住的时候; 林少很少想哭,因为曾经有长者告诉他爱笑的男孩子运气才不会太差。 但眼下,林少不仅犯了傻,而且绝望,而且想哭。 不过最终,林少还是笑了,因为,他觉得很有意思。 他一生见过很多怪人: 他见过经常倒吊在横梁上喝酒的c笑起来喜欢皱着鼻子的c死过七次的可爱女子; 他见过一根绣花针破尽天下武学c却喜欢穿女人粉红衣裳c埋头刺绣的绝顶高手; 他见过年复一年上着幼学的学院c走到哪里哪里就会死人c死神附身的恐怖孩童; 或许,还有——别人看他的时候。 这世间没有比怪人更能愉悦人心了,所以, “所以”林少一指盆中的水:“我只有洗洗脸,然后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郭芒依旧诚恳地点点头:“以我的经验来说,洗洗睡是疗伤最好的方式” “无论哪一种伤”郭芒又加了一句,头却低了下来。 他的语气明明很寻常,但是月光还是在他的眼底窥出了一抹忧伤,像地上的鲜血,无论你把表面擦得多干净,但侵入泥土骨髓的气息,却一点一点浓郁起来。 于是,郭芒开始擦地,林少开始洗脸。 擦完地的郭芒在喘气,洗完脸的林少在叹气。 林少不停地用手指在身上四处按着检查伤势,不时发出一点不合时宜的呻吟声: “哎,好像左肋骨骨折了,点了好痛;喔哟,按下肚子也好痛;嘶嘶嘶,捏着脚踝也痛,明明脚还可以动啊,怎么回事?”。 郭芒沉默了半晌,站起身来,拿起手指往林少胸口c肚皮上戳了戳,问道:“痛不痛?” “咦,怎么不痛了?”林少奇道。 “你他妈手指头折了”郭芒淡然答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送瓷 这句话以后,郭芒才知道,这世间最深的,不是人心,而是套路。 林少嘴角裂开一丝笑容,像五六十岁的杂货铺老奸商,终于等到了一个牵着五六岁顽皮孩子的母亲。 “哦,原来是手指折了!”林少翘起脚,悠然不语,眼睛却定定地看着的郭芒的腿,粗腿,孔武有力的粗腿。 郭芒脸色变了,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想起了多年前,被风雪中倒在他那辆独轮车前两三丈远处慈眉善目老奶奶所支配的恐惧。 他必须要再一次做无用地辩解:“林兄,这不”。 林少微微一笑,摆摆手:“小弟今日飞坠至郭兄雅居,以天势之力也仅受皮外小伤,却不想兄台神力逆天,轻轻一脚,小弟手指便折了。不吹不黑,此等洪荒之力小弟纵横江湖也是罕见,佩服佩服”。 郭芒一句话噎在嘴边被林少堵了回去,伴随着口水一并吞下。自己送的瓷,含着泪也要眼睁睁看对方碰完。 林少接着又扬手对着郭芒从上而下一挥:“我观郭兄身长体阔,一如套马汉子,威武雄壮,当是豁达好客之辈”,眼中的赞赏之情似垂天之云,笼住了郭芒的心肝脾肺肾。 林少刚摔过的脑子依然比郭芒圆圆的脑子好使十倍。郭芒果然傻呵呵地笑了,像铁匠的大锤砸在刀剑之上一般铿锵有力地声音:“那是,必须的!” “好!”林少豁然起身,用比郭芒豪迈十倍的声音喝道,:“盛情难却,我便在此小住数日,以养伤势。” “我我说了什么吗?”郭芒摸摸后脑勺,硕大的后脑勺。 林少打了个哈欠:“唔,我困了”。 屋内只有一张床,郭芒并不习惯和一个男人睡一张床,幸好林少也是这么想的: 林少像只蚕一样蠕动着拱上了床,两手两脚分开,四仰八叉的躺下,身边连条狗的空余都没留。 郭芒不是狗,但现在却像狗一样卧在床下。狗可以乱吃屎,人却不能乱说话,一句话也不能乱说。 愤懑的郭芒伸手在床上一阵胡拽,乱军之中,取得破毯子一条,半垫半盖在身上。 虽然盖着毯子,但郭芒并没有睡意。无论谁和一个陌生男子同处一室的时候,总是不会睡得那么安稳。 郭芒敲了敲了床沿:“喂”。 “唔”算是回答。 “问你个问题”郭芒饶有兴趣。 “问吧”林少有气无力。 “林少林少,你和少林什么关系?”郭芒笑问。 “郭芒郭芒,你和芒果什么关系?”林少笑答。 沉默,良久的沉默。郭芒终于又开口说话了。 “那你从哪来的?” “江湖” “江湖?江湖好玩吗?” “好玩,就是容易受伤” “哦,那,江湖远吗?” “不远,出门就是” “可我的门口只有臭水沟,哈” “对于鱼虾来说,臭水沟就是江湖” “那你有名吗?” “我很羡慕你这么年轻就能认识我” “那为什么我只听说过少林,却没听过林少” “你他妈怎么又绕回来了?” 林少前一句才噙出的一丝傲意,立马被郭芒后一句又带进门口的臭水沟里,恨不得从床上坐起来掐死他。 伤秋的夜晚,丝丝的凉风,江湖的远处,总有一种让人拒绝入睡的诱惑。林少翻了翻身,把头侧到郭芒躺着的方向,迷糊着继续聊天: “这是什么地方?” “古城” “古城?古城好玩吗?” “好玩,小的时候好玩” “那,古城大吗?” “不大,小的时候挺大” “那你朋友多吗?” “小的时候很多,搬到这破屋来以后就渐渐少了,他们大概不喜欢门口臭水沟的味道吧” 林少没有说话,郭芒也没有说话。唯有一弯月牙透过破了个窟窿的屋顶偷偷照了进来,明月窥人,人在望月。 “喂,你有多久没抬头看看夜晚的星空了?”林少喃喃问道,似乎在问郭芒,又似乎在问自己。 “唔,很久,很久,很久了”郭芒裹着毯子沉沉睡去,像一个疲惫的孩子。 寂静的夜空中,两颗星星在月牙上方一闪一闪,勾出了一张玩味的笑脸,俯视着不变的江湖和不老的古城。 一样的夜晚,不一样的夜色。 郭芒醒来的时候,屁股有些痛。当然,屁股痛只是因为昨晚睡在硬邦邦的土地上,和林少并没有关系。林少的屁股也有些痛,从天上掉下来的人,没有屁股不痛的。 半上午的时候,两个屁股痛的人小心翼翼地凑到了木桌前的椅子上。 “我想,我们该吃早饭了”林少咽了咽口水,眼睛盯着屋子的主人。 “哦”郭芒一脸睡眼懵懂,歪歪斜斜的出了主屋门。少顷,院边角上后厨传来乒乒乓乓的锅碗相碰的声响,院曲响起的时候,悠扬的宫商角徵羽,勾动着酸甜苦辣咸,落在林少耳中,如同仙乐一般动听,连他的肚子也忍不住发出咕噜咕噜的动静一起鼓瑟齐鸣。 有人说,美食是凝固的音乐。 美食上了桌,音乐没有凝固,林少凝固了。 这个盛美食的盆林少很眼熟,因为他昨晚刚用它洗了脸。 盆里的美食林少观察了半天,发现自己书读得比郭芒少。 林少很少问愚蠢的问题,但这个愚蠢的盆却让林少第二次指着虚心请教:“郭兄,这又是什么鬼?” “面盆” 面盆,对于郭芒的意思就是洗面的盆以及吃面的盆。 郭芒饿得说话都懒得再说,手中一只勺子一双筷子,思索了半天把筷子丢给林少,拿起勺子在盆里面一阵狂挖,挖到什么就扔进嘴里,有面条一样的长形之物,有饼一样的不规则之物,还有像一坨什么的不可描述之物。吃到舒爽处,又舀起盆中灰白色的汤汁状液体,滋遛滋遛的吮吸起来。 林少发誓,就算在半个月前,落日平天城外,面对异族第一高手微生鹤语的时候,也远远没有这种膝盖欲跪的无力感。 “你平时就吃这个?”林少的脸色开始发白,惨白,比涂过粉的扶桑艺伎还要白上三分。 “怎么可能?”郭芒眼睛一瞪:“你以为天天都有朋友来吗?这些可是厨房所有的存货,一锅炖之” “朋友”林少摸了摸鼻子,开始苦笑,他似乎没有理由再去拒绝。 “不过,这些玩意看上去不太健康”林少还是小声嘀咕了一句,如同新娘子在脱光衣服前最后的挣扎。 郭芒虎目又是一瞪:“一个人若饿得跟野狗一样,还他妈在乎健康?”。 “有道理”林少下完结论,伸手从郭芒手上夺过勺子,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了铁盆中。 当林少把头再次抬起来的时候,脸盆已然比野狗舔过的还要干净。 郭芒对着泛光的脸盆开始发愣,他第一次看到吃饭比他还恶心的人。不过眼神却渐渐亮了——一个客人,吃光主人的菜,对于主人来说,是最大的尊重。 “味道还不错”林少优雅地咂了咂嘴:“跟你一样”。 “跟我一样?” “嗯,看上去反胃,偿起来还是有点风情的” 郭芒笑了,居然有人用风情两个字形容他。 “所以”林少微笑:“我决定交你这个朋友” “我好像很荣幸?”郭芒又忍不住想笑,特别瞅到林少一本正经的神情。 “你确实很荣幸!”林少确实在一本正经。 有个人,砸破了你遮风挡雨的屋顶,睡了你唯一的一张床,把你后厨里的存货吃得干干净净,不仅没说一句对不起,也没说一句谢谢,居然像守财奴抠出个铜板一样的姿态小心翼翼地决定交你这个朋友,然后还觉得你很荣幸。这种奇葩,郭芒以前实在没有见过。 但事实是:这两人,从盆友,成了,朋友。 不过,还有一个事实是:屋顶破了,必须要修,需要钱;林少受伤了,伙食要跟上,需要钱;郭芒是个穷鬼,没有钱。 面对这种劳力紧缺的情况,林少解释了一下:自己半个月前为拯救苍生和坏人打了一架,受了不轻的伤。然后从天上掉下来内脏又被震了一下,雪上加霜,目前只剩下一成不到的功力,起码需要静养四五个月,搬砖劈柴的活干不了,没办法去和郭芒挣钱。 郭芒替他画了个重点:只讹人,不干活。 林少又解释道:“我本来有两个包裹,一个就是桌上那个,里面是无价之宝,可惜不能换钱。还有个包裹掉下来时不知道落哪去了,那里面有几百两金叶子,哎,不然”说完这话的林少一脸惋惜。 嗯,几百两金叶子;嗯,他还拯救了苍生呵呵。 郭芒已经习惯了林少无休无止的吹牛皮,他睡觉的时候吹,吃饱饭以后吹,喝水的时候还在吹。 “我去借点钱吧”林少一杯水见底的时候,郭芒面无表情的说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泼墨穷三代,妙笔毁一生 古城,斑驳。西风残照,文庙前,坐着一个中年男子,灰衣拢袖,神色慵懒,面前支着一个残破的画摊。 他叫李慢慢,吃饭很慢,洗脸很慢,说话很慢,啪啪啪时也很慢的李慢慢。唯独画画时不慢,岂止是不慢,一笔浓墨射到纸上,酣然笔意走龙蛇,顷刻间一纸水墨丹青跃然纸间,偶尔兴之所致,添上一行漂亮的楷书,譬如“好狗边上漂”c“杜甫能动”等充满禅意的诗词。 他是古城第一画师,也是唯一的画师。 画师是一个古老的行业,也是一个高雅的行业。——古老,意味着格调很高;高雅,意味着价格很高。 所以,李慢慢活得很滋润,更何况,他的画,确实很不错。 郭芒要找的人正是李慢慢。 有位古先生曾说过:有困难的时候找朋友,决不是一件丢人的事。真正丢脸的是,有困难的时候,竟然无朋友可找。 李慢慢大约算是郭芒的朋友,如果那种相互瞧不起的朋友也算的话。 “这个画画的家伙很有钱吗?”林少一边朝着画摊走去一边问道。 “很有钱,上次被人打了之后竟然去药铺买了一瓶五两银子的金疮药”郭芒肯定地回答。 五两银子的金疮药,林少一时有些羡慕起来。 两道影子遮住夕阳余晖的时候,李慢慢才似乎察觉有人来了。 他慢慢地抬起头,像皮影戏里的木偶,一卡一顿的向上抬。这种诡异的姿势让林少恨不得冲过去把他的脑袋给撅上来,然后拿跟木柴放在下巴底下撑住。 “你来干什么?”看到是郭芒以后,李慢慢好像有些泄气,又似乎松了口气。 “来看看你的生意怎么样”郭芒大大咧咧地坐到李慢慢旁边,随意地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开始寒暄——朋友之间有事相求又开不了口的尴尬寒暄。 林少一辈子也没找人借过钱,更没陪人去借过钱。为了掩饰心中对陌生事物的羞怯,他拿起画摊边支起的画作,装模作样地看起来。 “顺便给你介绍下,这是我刚交的朋友,林少”郭芒的笑声像被捏住喉咙的鸭子。林少从画作后面探出半边脸,羞涩地打了个招呼。 李慢慢看了一眼林少,点点头,算是回打招呼。他点头的时候林少又恨不得拿脚帮他踩一下。 “刚交的朋友?”李慢慢重复了一遍。 “嗯,刚交的”郭芒肯定。 “哦!”李慢慢看了一眼郭芒屁股坐在地上小心的姿势,若有所悟:“很好!” “不好!” “为什么不好?” “我屋顶破了” “哦,动静有点大” “我朋友受伤了” “哦,年轻人太不注意身体了” “我后厨空了” “哦,是需要补一补” “所以”郭芒干笑了一声:“我来找你借—点—钱!” 落日的余晖懒懒地铺在文庙前灰色的台阶上,远山如黛,宿鸟倦归。 李慢慢笑了,一脸古怪;郭芒笑了,一脸窘态;林少也笑了,一脸羞涩。 他们的脸都被夕阳映得红红的,但夕阳下的每张脸都是不一样的人世百面相。 “你来晚了” “来晚了是什么意思?” “来晚了的意思就是我刚把钱花光了” “就算上个月嫖了十五个姑娘,你的钱也花不完” “花不完” “可是你的钱还是完了” “一文钱都不剩,因为” “因为,我所有的银子都拿去换了它”李慢慢指着摊子上的一长一短两只紫毫画笔解释到。笔是好笔,笔杆如白玉,笔尖如锥刀。 郭芒瞪着眼睛,起身,准备砸摊子:“狗日的,这二笔值你全部的家当?” “它确实值”说话的是林少c从画布后面探出全部脑袋的林少:“泼墨穷三代,妙笔毁一生。这双江南老兔紫毫,便是嫖上五十个姑娘也是换不来的” 李慢慢笑了,真心实意地笑了。郭芒发现林少不仅自己喜欢吹牛皮,别人吹牛皮的时候也捧得一手好哏。 “狗日的二笔”说了一堆屁话,计划却泡汤之后的郭芒愤愤骂了一句,直挺挺地瘫到了石阶上:“真他妈想砍死你”。 “你若真砍了他,我便砍了你”说话的是一个人,来的是三个人,两个男人,一个女人。 说话的男人穿着一件和林少身上样式仿佛的白衣,这白衣穿在林少身上剪裁得当,穿在这男人身上却像个袍子——他站在那,比瘫着的郭芒高不了多少,和坐着的李慢慢目光齐平。 旁边的男人身材宏伟,穿着一件灰色的衣服,像一座铁塔般杵在那,不动如山。走在最后的女人看不清容貌,因为她穿着太华美了,她身上随便一件衣裳一样饰品都比李慢慢的画笔精致上三分,贵上三倍。不太美丽的女人穿太过华贵的衣裳,实在是一个愚蠢的选择,可惜大多数女人并不懂,至少,眼前的这个女人是不懂的。 “这位要砍了我的仁兄你认识?”郭芒眉毛一挑,从台阶上弹了起来。 “他们可能是你远房亲戚”李慢慢慢条斯理的答道。 “亲戚?”郭芒瞪大了眼睛。 李慢慢还是坐在那里,脸像苦瓜开了花一样精彩:“天水城郭家的,难道不是你亲戚?” 虽然都信郭,但这么有派头有钱的亲戚郭芒大致是没有的,就算有,大约也是不会相认的。 不过天水城郭家,郭芒还是有所耳闻。天水城距离古城只有百里左右的路程,也是附近较大的一座城邑,而郭家是天水城最有名的几个地方武林家族之一。郭家年轻一代最出名的正好是三个人,正好是两男一女:山岭巨人郭幻城,铁骨铮铮郭红日,十字神斩郭眉。 “你是山岭巨人郭幻城?”郭芒冲着中间的灰衣大汉问道。就算打架,郭芒也想找个身材仿佛的,他一直是个公平的人。 “不,我是郭红日”大汉摇了摇头。 郭芒眼睛转了一大圈,终于转到白衣矮小男子的身上,矮小男子的脸色已然铁青,很显然,他才是郭幻城,郭家年轻一代第一人——山岭巨人,郭幻城。 郭芒还没来得及笑,林少先笑了。 林少发笑的原因似乎和郭芒不太一样,他一直在那看画,就算来了三个明明看不上去不好惹的人,他还是在那看画,从头至尾,他的余光也没有瞟过这三人一眼。 “你觉得好笑?”郭幻城的眼光比锥子还要锐利,似乎要将林少钉在那块破画布上。 “好笑”林少含着笑,说话的对象却是李慢慢,手中指着画卷角上夹着的一张纸:“这几个字是什么鬼?”。 李慢慢伸过脑袋,看了看纸上的三个字:“道德,裱”,想了想:“哦,这是道德楼主人找我求的画,我画好以后他一时外出没来取,就给裱了起来,又怕别人拿错,就写了这三个字。” “道德楼,道德裱嘻嘻,你他娘真是个人才”林少笑弯了腰,眼睛也弯成了一道小桥流水。 郭幻城快气疯了,白色的袍子无风鼓动,随时要爆炸一般。在天水城,郭家虽然不是最大的家族,但他却是天水城年轻一代不折不扣的第一人,他说话的时候没人敢多嘴,他问话的时候没人敢不正脸回答,毕竟,天水河里的浮尸会教给不听话的人很多道理。 “转过你的脸,回答我的问题”郭幻城一字一顿吐出,声音冷到了极点。 林少茫然转过脸,目光游离地转了一大圈,才落到了郭幻城身上,一指自己的鼻子:“你在和我说话?”。 “你觉得好笑?”郭幻城冷声重复了一遍。 “你在和我说话?”林少茫然重复了一遍。 郭幻城已经疯了,这种弱智的对话他一刻也不想再持续,但他偏偏找不到发作的理由。 幸好林少又开口了,他优雅地摸了摸鼻子,羞涩地说道:“对不起,我不习惯和陌生人说话”,说完又把头埋进了另一副画作中。 不仅郭幻城目瞪口呆,郭芒也傻了:这货在江湖上就是这么和别人交流的?能活到现在真他妈是奇迹,比西瓜还大的奇迹。 林少身上仿佛永远带着一种让周边人尴尬的迷之天赋,本来可能会打成一团的几个人,现在正傻傻地站在当场,任凭几只乌鸦从头顶飞过,丢下了几泡稀屎。 不过,有女人的地方就不会一直尴尬下去,女人是调节气氛最好的利器,没有之一。当然,这是一种双向调节:她可以让弱不禁风的男人为兄弟两肋插刀,也可以让义薄云天的男人插上兄弟两刀。 郭眉就是这样一个善于调节气氛的女子,一个明媚的女子,虽然她涂粉,描眉,画唇影,但她知道自己是一个好女孩,和外面的妖艳货色绝不一样。 从看到林少的第一刻,郭眉就觉得以前认识的男人们都是挂在屋檐下风吹日晒的老腊肉,而这个羞涩的白衣少年,才是刚摆到案板上的小鲜肉,她想把这块小鲜肉带回家,炖成红烧肉,然后一口一口地品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左手莲花,右手刀影 郭眉走上前,身形眉如澡盆,脸庞眉似银盆,嘴角眉若血盆,一颦一笑如同大雨倾盆,敲出铜铃般“咯咯”的笑声。 她手里也拿着一副画卷,眼角风情万种地盯着埋在画布中的林少,指着手中的画卷对着李慢慢问道:“这就是古城第一画师的画?”。 李慢慢拢着衣袖,神色淡然:“小弟生平画画无数,不知你说的是哪一幅?”。 郭眉轻哼一声,将画卷丢了过去,李慢慢慵懒地从袖中一伸手,将画抓住,展开。郭芒凑过去瞅了瞅,林少也把脑袋偏了过去,画中的女子和郭眉如出一辙——身形眉如澡盆,脸庞眉似银盆,嘴角眉若血盆。 “好画!”林少赞道。“好像!”郭芒赞道。 好像?郭眉脸色都气白了,还未开口,郭幻城冷笑道:“你居然把我风华绝代,婀娜多姿,美丽动人的郭眉妹,画成这副德性!”。 李慢慢轻轻叹了口气:“对不起,小弟没天赋”。 “没天赋乱画什么劲?”郭幻城发出不屑的耻笑声,从白袍下抽出另一副画,凌空抖开,用居傲地口气道:“我不得不让你开开眼界,学着点!这才叫作画!天水城画师给舍妹画的”。 这幅画,构图平庸,留白稍欠火候,但笔锋倒是力道丰满,算得上一副上佳之作。画中的女子身形眉如柳丝,脸庞眉似远山,嘴角眉若新月,一颦一笑,仿佛浓郁的小词,在黄昏细雨中,落尽了繁华,洗尽了相思。 瞎子都能看得出来,这样的女子,和郭眉一毛钱关系也没有。 李慢慢认真地点点头:“真是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还有一山高,小弟甘拜下风!” 郭眉这才一脸释然,又恢复了万种风情的神色:“承认就好,不过这画师的笔力还不够圆润,我想你帮我重画一幅,要比这一张更惊艳,赏金你完全不用担心”。 李慢慢摇了摇头:“这个,恐怕我画不了” “为什么?”郭眉脸色一寒。 “因为他不是瞎子”林少在一旁淡淡地替李慢慢下了个结论。 郭眉沉下了脸,眼中的寒意比披雪州的雪山还要冷,胸中的怒火比大漠州的黄沙还要热。眼前的林少不再是可爱的小鲜肉,而是一块瘟肉——这该死的瘟肉,竟然说出让美女伤了小心肝的话。 “何况”林少遥遥一指郭幻城手中的画,笑道:“这个女子我认识,真不是你妹”。 “你认识?”李慢慢也来了兴趣。 “嗯,帝都八水长安,郁晚词,我平生所见的第二美女”林少点点头:“以前我们经常在一起喝酒”。 郭芒在一旁捂上了脸,他对林少一言不合就吹牛的习惯实在很头疼。 郭眉和郭幻城张大了嘴,仿佛听到世间最好笑的事,突然笑得前仰后合:八水帝都,九重金阙,天下第一门派“山河居”座下“弱水宫”历代最年轻的宫主郁晚词,进武当天枢c天璇c天玑c天权c玉衡c开阳c瑶光七剑相迎的郁晚词,入少林罗汉堂c般若堂c菩提院c戒律院c证道院c忏悔堂c药王院c舍利院c藏经阁c达摩院十钟相接的郁晚词——他说他认识,还在一起喝过酒,貌似还很熟? “这人怕是个疯子”一直沉默寡言的郭红日也忍不住下了个结论,不仅郭眉和郭幻城点头,连郭芒和李慢慢也在点头。山河居c郁晚词这种级别的存在,对于他们,只在传说中听过的传奇,跟他们的距离不比抬头就能看到的夕阳近上多少。 既然是个疯子,便没人再去理会。连郭眉的眼神也暗淡了下去。 郭幻城将画卷一收,冲着李慢慢森然道:“再问一句,你到底是画还是不画?”。 李慢慢苦着脸,不过语气依旧坚定:“我有我的原则,画不了就是画不了”。 “那你去死吧”磨光了最后一丝耐心的郭幻城冲天而起,跳起来一拳,狠狠打在了李慢慢的膝盖上。李慢慢脸上慵懒的神色慢慢地c徐徐地c缓缓地c悠悠地c姗姗地c渐渐地辗转变幻,像树懒一样缓慢地变成了痛苦的神情,抱着膝盖,开始呻吟。他的痛感,仿佛也比常人要慢上三个节拍。 “我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郭幻城四平八稳,一脸傲然,像看着蝼蚁一样仰视李慢慢,嗯,没错,是仰视,准确来说,李慢慢在他眼里应该算一只变异的蝼蚁。 “真打啊”郭芒怒火冲天,一挺身正欲上前,一只白净修长的手搭在了肩膀上,林少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身边,冲着他微笑摇头:“我身子弱,喜欢打矮小的”。 “好!”朋友被揍,什么废话也不用说了,动手的没动手的一样打。郭芒干净利索直扑郭红日,铁骨铮铮郭红日。 “好!”郭红日也大喝一声,双拳轰向郭芒,两条大汉,四只铁拳,肉对肉,骨对骨的碰到了一起,发出了让人头皮发麻的怪声。 两人浑身一震,各退了三四步,又毫不犹豫地扑向对方,宛若洪荒时代两条智力未进化的巨兽,没有任何技巧c没有任何章法的用蛮力搏斗着。 对到十几拳的时候,郭红日眉头开始皱了起来。他很擅长拳法:郭家的“摩若拳”。“摩若”两字分别取义于佛家的“摩天”和阴阳家的“若英”,是一门即雄奇开合又华采缤纷的武学,拳分六法:伟峻c光曜c正绝c高羽c大冥c全真。 但这互怼的方式根本不算拳法,“伟c光c正,高c大c全”六路拳法一路也没有使出来,郭红日抑郁地想要吐血;郭芒并不擅长拳法,但他的拳法也有六个字:“不要怂,就是干”。二三十拳过后,患得患失的郭红日在气势上竟然被不怂的郭芒占据了上风。 郭幻城死死盯着林少,林少半侧着身看着互怼的两人,眼光落到郭芒的右手,眉头微皱:郭芒的左拳依旧锋利,像开山巨斧一般勇往直前,他的右肩却有细微地收缩,这是右拳留力的表现,以郭芒的性格,只有一个解释——他的右手有伤,而且很可能伤在筋脉,并且还很严重。伤了筋脉还敢这样用直劲硬力对拼,难道他是傻子么? 郭芒在林少眼中是傻子,林少在郭幻城眼中也是傻子,否则,他怎么会c怎么敢侧身对着自己? 夕阳渐渐下了,绚丽的晚霞照在两袭一步之遥的白衣间,一半明媚,一半忧伤。猝然,郭幻城白袍抖动,一道残影掠过,斜掌劈向林少后颈,如同迅捷的斥候,指尖云烟,瞬息而至。郭幻城潮湿的手掌已经抚到了林少皮肤温热的气息,像毒蛇的信子阴冷地笼住了猎物,只需轻轻一点,一切就会归于平静。 郭幻城一掌,狠狠地劈了过去,带着一腔的畅快,十足的力道,百般的内劲,千分的狠虐。就这样一掌,劈在了,空气中。 余霞似锦,浸红了古城。两袭白衣之间,依旧一步之遥。郭幻城手悬在虚空中,像傻子一样盯着林少,林少依旧侧着身子,看着鏖战中的郭芒。仿佛两人的位置从未变动过。 郭幻城的心沉到了屁股底,他甚至没有看清林少究竟什么时候动的,这妙到毫巅的距离让两人恰好保持了刚才的姿态,一丝不差,还是仅仅那么一步之遥。但这一步之遥,也不比天边的晚霞近上多少。 郭幻城默然,低头,拂袍,从两肋边各自取出了一样兵刃c两件极其古怪的兵刃c守护天水城年轻一代第一人名誉的兵刃:一件黑索连着的血色铁莲花,一件圆柄方口燕弧状的铜色刀刃——飞索莲花和金错刀。正九门偏九门之外,江湖中最难练的二十八门诡道兵刃,竟然在一个人身上同时出现了两件。 郭幻城深吸一口气,抖落白袍,弯腰,沉身,暴起,比刚才快上一倍的速度卷向林少,左手的飞索莲花幻成了一片片业火红莲,右手的金错刀荡出了一道道浮光掠影,在红霞下挥洒出淡绯如远水桃花般的色泽,带一点眷念的牵挂点浓艳的风情,却漾起一股幽怨的愁思,像残红一般叹惋,像梦影一样寂谬。 左手莲花,右手刀影,郭幻城飞舞的双刃幻成了一场大梦,要把林少网在这梦境之中。梦里花落,知多少? 林少动了,闲庭信步地动了,像秋风中的落叶一般随风飘荡,又如骇浪中的孤舟随波逐流,全身上下看不出丝毫的力道,连衣诀也不曾因逆风而抖动半分。 林少大梦潜行,浮游天地钟灵间。郭幻城的梦如何困得住鲲鹏逍遥的林少?林少只是随意在迈着步子,一步,两步,似魔鬼的步伐,在郭幻城的左手莲花和右手刀影之间含笑着拈花弄影,一圈二圈,似微笑的魔鬼,在围着有趣的事物打量。郭幻城的步伐已彻底迷失,像无头的苍蝇随着林少的身影不停地变幻着姿势,脸上已然一片死灰之色。他的梦,困住了自己——他根本停不下来,否则下一秒这两把兵刃会毫不留情地砸到自己身上,他只有不停地挥动着,让兵刃飞,努力奔跑着,让这场梦继续下去。梦醒,便是死。 郭眉在一旁仿佛呆了,作为家族荣耀的四哥:郭幻城,之所以称为山岭巨人,是因为他是郭家未来的擎天玉柱,是要将家族背负于一身的巨人。在郭眉的眼中,四哥是她最大的靠山,最厚重的背影,最敬爱的兄长,最高大的男人。 而眼下,那个白衣少年仅仅只是轻轻地迈着步子,时快时缓,缓时轻松写意,快时破碎虚空,就将她心目中无敌的四哥画在了牢笼之中,一点反抗的力量都没有。兵法有云:倍则战之,五则攻之,十则围之。林少可以做到围而不战,轻功至少在郭幻城十倍以上。 郭眉捂着了嘴,她开始害怕,害怕心中的巨人就此轰然倒地,害怕家族的荣光就此烟消云散。她开始后悔,后悔自己的任性,后悔自己的虚荣——这世上没有人能永远罩着你,如果有,那一定是在梦里。 郭幻城颓然地闭上眼,疲倦的双腿开始颤抖,僵直的双臂开始发麻,他的梦,快醒了。郭幻城的内心突然一阵轻松,这些年,他太累了,他也只是个少年,却要将家族的一切抗在肩上,背负着其他人的梦想去前行。他是个矮子,却要被当成巨人,这很搞笑,太他妈搞笑了。 “不要”随着郭眉一声凄厉地悔恨声。郭幻城的铁索莲花脱手飞起,锋利的莲花刃伴着漠然地呼啸声旋向自己的主人。风声喊声呼啸声,声声入耳,郭幻城抬头,望天,笑了,好一片寂寞的晚霞。 喊声止了,风声歇了,呼啸声消失了。梦醒了,唯有笑着流泪的郭幻城和两根修长手指夹住了铁索莲花的林少,含笑的林少,侧着身子的林少。 真如同一场梦,还是同样的距离,同样的一步之遥,同样侧着身姿的林少。 “对不起,我还是不太习惯和陌生人打架”迷之尴尬的羞涩语气,落在郭眉的耳中,却像天籁一般动听,这该死的瘟肉,这该死的温柔,郭眉忍不住流泪了。 倍则战之,五则攻之,十则围之。这边十则于郭幻城的林少画地为牢,围住了郭幻城;那边一怒出拳的郭芒有倍于郭红日的力量吗? 也许没有,但郭芒就是郭芒,光芒的芒,拼到第五十六拳的郭芒,眼中竟然真的乏出了逼人的光芒。这个小小的古城少年,邋遢的衣裳,鲁莽的面容,落拓的身姿,颤抖的右手已然不能再战,那,又如何?狂喝声中,左手,一拳挥出,啸成了一股不羁之气,凝成了一道不屈之色,荡出了过往岁月在胸中积郁的不平之心。一拳,对双拳。铁骨铮铮的郭红日被傲骨不屈的郭芒一拳轰飞了出去,砸在了文庙前的石狮上,撞下了一地灰粉,尘埃落地,胜负分晓。 这不是一场实力上的胜利,郭红日知道,林少知道,郭芒并不知道。他以前这样,现在这样,以后还会这样——世人骗我c轻我c笑我c贱我,于我何加焉?世人欺我c打我c揍我c抽我朋友,我便干死他。 所以,他是郭芒,一步就可以跨到林少身边的郭芒,要知道,这一步之遥,对有些人却是咫尺千里。 忍不住大笑的郭芒把颤抖的右手背到身后,一步跨到林少身边,左手搂住林少的肩膀,豪气云天道:“看到没?这才是男人之间的战斗,谁持久谁更硬谁才是真男人”。 林少肩膀被郭芒抖得像案板上的软肉,这种小鸟依人柔弱无力的姿态落在李慢慢眼中,忍不住打了个尿颤,现在的年轻人,说出手就出手,说“攻”就“攻”,真让人难“受”。 两男一女,三个人,走了,带着一场悲伤逆流成河的梦境,离开了古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心有猛虎嗅蔷薇,念起扑蝶近阑干 打完架的人都有一个后遗症:累。过度劳累之后,腰腿酸痛精神不振,好像身体被掏空。 “是不是胃透支了?”林少咂着嘴问道,郭芒点点头。 “可我们还没借到钱”林少小心提醒着。 “我操”郭芒一把推开小鸟依人的林少,瞪着虎鞭一样的眼珠子,大力地踹着李慢慢的画摊,一边踹一边大声咒骂。李慢慢也不说话,挥挥画布把郭芒赶到一旁,开始收摊子。 “你的脑子是不是也透支了?”李慢慢一边收摊子一边翻了个白眼:“我的钱,拿去换了笔”。 这种语气,代表着有后文。郭芒来了精神:“然后呢?”。 “古城只有一家笔行”李慢慢丢下一句话,鹅行鸭步地走了。 古城只有一个画师,也只有一家笔行。李慢慢的钱拿去换了笔,也就是说,卖笔的人,收了李慢慢的钱,并且是,全部的家当。卖笔真是一个有前途的行业啊,林少暗暗想到。 郭芒的眼睛亮了,像搏起的虎鞭,散发出亢奋的气息。 “这个卖笔的你认识?”林少问道。 “哈哈,太他妈认识了,一个穷秀才,死书呆子”郭芒笑地十拿九稳,好像冰冷的银子已经落入了他温热的口袋。 “那他现在一定不是个穷秀才了”林少下了个结论。 天色渐渐晚了,余霞飞退,暮霭沉沉,包裹着古城的沧桑。几缕炊烟从一户户平凡的人家冒了起来,呼唤着在外辛劳的男子,舔舐着在家门口疯玩的孩童,温柔着灶台前芸芸的岁月。 郭芒和林少迈着期盼的步伐,穿过一片人间烟火色的古城街道,转到一条古朴宽阔街道的尽头,万家灯火未起,一盏明灯已升。 灯火代表着希望,尤其在已然四合的暮色中。 郭芒长舒了一口气,眼神更加亮了,比灯火还要亮。 郭芒领着林少,径直走了过去。那是一家小店面,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店面,狭小c凌乱,散发着纸墨的臭味,只有那一盏微弱的灯火透出了在灰色苍穹下挣扎的光亮。 灯火在柜台上,柜台前趴着一个人,昏昏欲睡。 刚踹完李慢慢画摊的郭芒,伴着一声戏谑地“阿打”,一脚又踹在了柜台上。震地柜台一个趔趄,廉价的纸笔散了一地,油灯也差点倒了下去,惊地半睡半醒的那人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官人你好,需要买点什么?”那人跳将起来,却丝毫没有生气的样子,甚至没有抬头看清对方,一嘴谄媚的小商贩套话便从口中叨了出来。 “死书呆子,眼神也不好”郭芒双手抱臂在一旁嘻嘻笑着。 那人听得声音熟悉,拿手擦了擦朦胧的眼睛,借着油灯的光亮,便看到了莽犷的郭芒和雅痞的林少。 “哦,是你啊”那人浅笑,用书香气十足的语调商量道:“如果你非要叫我书呆子,可不可以不要加个死字在前面?”。 郭芒大笑,蛮横道:“不行”。 “好吧”那人无奈地一笑,挑了一下油灯的灯芯,灯火一下子兴奋地舞了起来。云月在天,青灯黄卷,那人就在灯火阑珊处。 灯火亮起的瞬间,林少瞥到了小店腐朽的门匾上三个朱砂红笔落下的大字:虎扑轩。心有猛虎嗅蔷薇,念起扑蝶近阑干。好名字,林少心中有些赞赏。抽眼好奇地打量了下那人:约莫比郭芒大上四五岁的样子,平凡的样貌,平凡的身材,和郭芒一样破旧的衣服,但一点也不邋遢,甚至,比自己的白衣还要干净许多。他的气质,有一点书生的文雅和死板,也有一点庸人的猥琐和世俗,还夹杂着一点一点看不清的朦胧,就像这阑珊的灯火。 “你好,我叫江山”那人倒了一杯茶,递给了林少,微笑。复又倒了一杯,递给郭芒。 “你好,我叫林少”林少接过了江山的茶。茶温热,正是香气最浓郁的时候。 江山大约也算是郭芒的朋友,如果那种常年被欺负的朋友也算的话。 每个人身边都有一种朋友:性格好c没本事c手脚笨c脑子慢,饮酒高歌时他在一旁静静地陪着你笑,烟花易冷时他在你身边静静地陪着你哭,他仿佛永远就在那里,微笑地被欺负着,微笑地被忽视着,微笑地某一天被你想起。 江山这种符合一切条件的死书呆子,不被郭芒欺负就真的没有天理了。 当然,就算是这种常年被欺压的朋友,你找他借钱的时候还是不得不先寒暄一番。郭芒喝着江山的茶,开始寒暄: “生意好吗?” “一般” “身体怎么样?” “还行” “夜色不错啊” “是的” “写诗了吗?” “写了” “在哪?” “在那” 江山温文儒雅地喝着茶,不厌其烦地回答着郭芒无趣的问题,指了指柜台旁一个简陋的木案,上面堆满了卷边泛黄的书籍和横姿笔墨的纸张。 郭芒抽出了其中一张粗糙的白麻纸,他决定先捧一捧这书呆子再借钱。可惜他认识的字并不多,两行竖字落纸云烟,郭芒读起来磕磕绊绊: “调风弄月,日比丘山间,草完然后顾不得君”。 “噗”一口温茶从林少嘴中喷出,溅了江山一身。想不到这貌似一身儒气的书呆子竟淫地一手好湿,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啊。 江山好似习惯了这种场面,轻轻把身上的茶水弹了弹,温声道:“林兄莫误会,是:调风弄月昆岳间,莞然后顾不得君”。 郭芒眼睛一瞪:“那又是什么意思?” 江山想了想,轻声软语地答道:“其实,跟你读得意思差不多” “咳”一口温茶又卡得林少差点生活不能自理:妈的,这破城个个都是人才。 “我初来古城,水土不服就服你俩”林少心悦诚服地下了个结论。 “林兄来小城有何公干?”江山弱柳扶风地起身,替林少重新把茶斟满。 “他屁公干,老子半夜吃西瓜,这货从天上掉下来的”林少还未说话,郭芒骂着答道。 江山一脸惊讶:“从天上掉下来的?莫非林兄乘了飞行木鸟?” 飞行木鸟乃是神州大地近两百年来才兴起的一种器具,可用于载人短途飞行。但不仅工艺精密,价值连城,而且皆为珍藏密敛,难与示人,绝非一般人所能染指。无怪乎江山闻言顿感诧异。 林少饮茶笑道:“正是。我有时闲着闷了,会临时中午去山顶,乘飞行木鸟随便向一个方向飞,比如飞到江南州,独自坐在二十四桥明月下,不发一语,当夜再飞向另一处,当没事发生过”。 “这才叫生活啊!”江山羡慕地点点头,叹道。 这种毫无新意的吹牛郭芒听得昏昏欲睡,江山却逸兴云飞,催促着问道:“然后呢?” “那天运气不好,破木鸟出了故障”林少摊了摊手,一指自己的脸:“然后,就跌成了这样,哎”。 江山皱了皱眉,认真问道:“林兄乘的飞行木鸟是墨家的机关朱雀还是云梦泽的游雾腾蛇,抑或是平天城的九皋鹤车?不会是传说中的修月星槎吧?”,边说话江山边盯着林少,又自言自语加了句:“哦,原来是九皋鹤车”。 话刚落音,林少望着江山,差点跳了起来,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听过听过修月星槎?”,郭芒在一旁也奇怪地看了一眼江山:“喂,你又怎么知道他乘的是什么什么鸟鹤车?”。 “唉,对啊”林少听到修月星槎这四个字后,一时失神,后面话完全没有在意,经郭芒一提醒,顿也觉得万分奇怪。 江山摸摸后脑勺,秀气的后脑勺。茫然问道:“我先回答哪个?”。 “修月星槎!”林少起身,眼中如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暧昧的灯火猛打了一个激灵,明灭不定,晦暗交加。穹顶之下,灰色愈加地深沉了。 江山沉默了一下,缓缓开口,语调仿佛也被这夜色染上莫测的魔力,在灯火人影之间萦绕起来: “有传言,月由七宝合成。每数千年,七宝神朽,明月染血,谓之血月。世间有圣人,正七宝之神,以玉斧修月,复天地光华。所乘之物便是传说中的修月星槎,星槎,即飞天木舟。我观摩过一些上古之籍残篇及旧事集散之书,记载过有人曾目睹修月星槎,共三次,一次在昆仑州河源,一次在江南州葬月谷,还有一次,在华夏洲的”。 “古城”江山豁然抬头,灯火映在江山的眼中,闪出了神秘的气焰。 “古城?哪个古城?”郭芒很感兴趣的问道。这么清新脱俗有故事情节的牛皮,明显比林少高上十个档次。 江山笑了笑:“古城只有一个,就在脚下”。 郭芒“哈哈”大笑,拍了一下江山秀气的脑袋:“你他娘真是被卖笔耽误的说书先生,骗老子没文化是吧,你看过,还是你爷爷看过?”。 江山晃了一下脑袋,脱离了郭芒的魔爪,无奈道:“我骗你干嘛?古城之西龙眠山,你知道吧?” “废话,老子天天在那砍柴会不知道?”郭芒笑骂。 江山胸有成竹答道:“可它以前并不叫龙眠山,《古城志》记载:‘上古年,某日,有青龙坠在古城境内西山,喉部有伤,当即死去。龙全长十多丈,身c尾各占一半。尾呈扁平状。鳞片似鱼,头上有双角,口须长达两丈,腹下有足,足上有红膜’,青龙长眠于古城西山,此山后才改名为龙眠”。 郭芒不解道:“可这和那个什么飞的星槎有毛关系?”。 江山饮了一口茶,茶水微凉,香气回凝,却更爽口。解完口渴,江山继续道:“《古城志》补录,记载了同样的事,但后面又添了一段小故事:‘同年,秋,有男子五人猎于西山,忽闻怪诞之声响于顶上,惊见木筏之物飞于低空,飞舟之上若有人形,瞬息而逝,隐于西山深处。五人回,奔向语于众人,人皆嬉之’,我后来又翻阅了《古城旧事录》,这本书是由古城市井之人口传异怪之事编辑的一本杂书,大多事情并不可信。不过我翻到了那五人其中一人的口述,所描述飞舟之状和古籍记载的修月星槎异常相似,因此我倒觉得并非完全空穴来风”。 “精彩!”一直没有说话的林少突然笑了:“感谢江山兄,好久没有听过这么精彩的故事了”。 “也许,它并不是一个故事呢?”江山眨巴了一下眼睛。 “那么,下次我一定要把这修月星槎找出来,乘上一乘,也许就不会摔得这么惨了”林少哈哈笑道。话锋马上一转,眼中带着极其好奇的神色问道:“对了,江山兄又是如何知道我乘的是九皋鹤车?”。 林少问得十分诚恳,毕竟,这世上,一句话把他震惊两次的人真的不多了。 江山脸上却是一红,吞吞吐吐道:“这个这个”。 “哈哈,你是猜的吧?”郭芒戏弄道。 “不是的”江山急忙辩道,又低下头:“其实,是猜的,但是但是,是有技巧的猜”,又冲着林少连连拱手,歉声道:“林兄勿怪,一些小伎俩,自己玩的时候自创的淫巧小术,让您见笑了”。 林少恭敬笑道:“江山兄,还请授道解惑!”。 江山支支吾吾地红着脸,扭捏道:“我我平日酷爱看些杂书,若有感悟,便合而思之,机缘巧合之下,创了一门小术,我称之为:阴阳御天术其实之前也有类似的技巧之术,我只是在前人基础上完善了一下。此术一阴一阳,一是一非,可以窥尽人心天道”。 “一阴一阳,一是一非,窥尽人心天道”林少点着头,认真沉思着这句话,心中浮出浅浅的骇意。张开正欲再问,听得小店外有人喧闹声近,嬉笑之声渐渐响了起来。 “学院下课了”江山脸有喜色,马上扑到了柜台边,谄媚猥琐的笑容瞬间绽放在脸上,热情地盯着一个个过往的学子,像低等的烟花女子,期盼着每一个客人的光临。江山瘦弱的身形倒影在灯火下,被众人过往的脚步一时踏得支离破碎。 林少的心中突然涌出一股悲哀,仰面看天时,苍穹在发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拂袖挽流沙,杯雪酌古风(上) “老江,店还开着呢?”灯光下勾肩搭背地走来三人,嬉闹不止,其中一人迎面喊道。 江山堆着一脸笑容,挨个拱手道:“两位王公子,易公子,夜学辛苦” “别提了”被称为易公子的俊朗学子一脸郁闷:“整个学院就我们智堂夜学最坑” “玉不琢不成器嘛”江山赔笑道。 “可我觉得我就是一块砖”易公子倒也幽默,自嘲道。另外两位唇红齿白的王姓公子趴到江山的柜台上,东摸摸,西看看,看上去和江山平日也很熟识。 “喂,老江,最近又写了什么诗作了吗?嘻嘻”其中一位王公子随便拾起一张纸问道。 江山还未回话,另一位王公子抢先道:“他写个屁诗,我们龙院长说他只会偷些前人的诗句装点自己”。 本来笑笑的江山,闻言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窃诗不能算偷窃诗!借古入今,能算偷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妙手偶得”,什么“化典”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连易公子苦着的脸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虽然笑地很无心,也并没有多少恶意。但毕竟是一种嘲讽,江山弱小的身子仿佛更加乏力,只是低着头喃喃自语着,谁也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你们三个小鬼,买完东西赶快滚”一直在灯火暗处的郭芒突然走上前,粗声喝到,喷了三人一脸口水。 易公子猛见到郭芒,吓了一跳,待认清来人面目,惨呼了一声:“靠,是郭大头,快跑”,丢了十几个铜板下来,划拉了两卷麻纸几只笔,招呼着两位王公子做鸟兽散飞奔入夜色中。 “妈的,现在的小屁孩,嘴巴比老子还臭”郭芒怒气冲冲又遥骂了一句,偷眼看了下江山。江山正低头盯着柜台上的铜板发呆,灯火一闪一闪,跳跃在江山的双眸中。 半晌,江山才抬起头,淡淡地笑道:“我要关门了。郭芒,有什么事,说吧”。 “嘿嘿”郭芒发出一串毫无意义的笑声。 江山点点头,一脸明了的表情,弯腰重重拍了一下柜台的抽屉,勾住抽屉的把手一阵摇晃,随着刺耳的吱吖声响,边上起毛的木抽屉缓缓被拉了出来。 郭芒内心一阵火热:银子,该死又可爱的银子终于要到手了。 抽屉拉开,没有银子,只有铜板。不少,一堆,有十文的大铜板钱,也有一文的小铜板钱。但铜板就是铜板,裹着厌人的铜锈,一点也不可爱。 “算上桌上的二十七八文铜板,大概有两百文吧,你给我留一半”江山举起一扇长条门板,准备关门。 对着铜板发了一会呆的郭芒突然一拳“砰”地砸在了柜台上,震得柜面上和抽屉里的铜钱发出一阵欢快的跳动,吓得江山差点被一门板压扁在地上。 郭芒的牛脾气上来了,一把薅住江山的衣领,嘶声吼道:“狗日的,你打发叫花子呢?”。 “唉,唉,住手,住手,要倒了”被抓住衣领的江山一阵手脚乱挥才稳住了扛起的门板,一使劲挣开了郭芒的大手,喘着粗气茫然问道:“怎么了啊郭芒?”。 “少他妈装蒜”郭芒也瞪眼喘着气:“李慢慢那两只破笔是你卖给他的吧?”。 “是的,那是我祖上传下来最值钱的两样东西之一”江山点点头,把门板支到地上,满脑子汗水。 狗日的承认就好,郭芒一指桌上的铜板:“那你这是什么意思?”。 听明白的江山脸上怒色一闪,整个脸涨得比刚才还要红,半天,才舒了一口长气:“哦,你认为我有钱,却在装穷不借给你?”。 “哼”郭芒鼻子一哼,抬眼看远处。 江山好脾气的笑了笑,和言解释道:“我不是那样的人,你是知道的”。 “哼”郭芒鼻子一哼,低头看蚂蚁。 江山无奈的摊了摊手,温润如玉继续道:“那一对笔卖了一百六十两银子,祖传的另一件宝物‘海天圣砚’卖给学院的高先生换了八十两,加上我自己存的十来两银子,都拿去换了一件东西,一件我梦寐以求的东西”,说到此处,江山的语气竟带着无比的欣慰。 郭芒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一百六八十加十,我天,二百五十两银子!老江,你换了三个婆娘回来啊?” 江山微微一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一副舆图而已” “什么图来着?”郭芒楞着神。 “舆图,也就是地图”江山解释道。 郭芒闻言瞪直了眼睛,一拳又是砸在柜台上,喘着大气:“二百五十两银子?地图?妙,太他娘的妙了,你和李慢慢真是一个二笔,一个二百五。狗日的你买个地图是准备选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把自己埋了啊?” 江山吓得一缩脖子,怯怯道:“不骗你,是真的,就在我后面的卧居里,不信带你去看看” “哼,老子看过地图,看过二百五,还他娘真没看过二百五的地图”郭芒大手一挥:“林少,来,开个眼。喂,林少”半天没听到回应,郭芒转头看去,只见林少正斜坐在椅子上,单手托腮,发出轻微的呼噜声,已然沉沉睡去。 郭芒走过去一脚踢在椅子腿上,骇地口水湿了袖子的林少差点滚到地上,睡眼惺忪眯着眼看了郭芒半天,懵懂问道:“怎么了?”。 “带你看二百五去”郭芒一肚子火气:真是撞了鬼,这个天外飞仙摔坏了脑子整天吹也就忍了,李慢慢有吹牛前科也忍了,想不到老实巴交的江山也开始一本正经地吹起牛皮来,老子信了你的邪。 “二百五?你不就是?”林少嘟喃了一句。拿袖子擦了擦嘴边的口水,转眼看看正在挂门板的江山,遮着嘴低声问道:“借着钱了吗?”。 “哦,对,钱”郭芒一拍脑袋,伸手出去,把抽屉拉了个底朝天,久不见天日的铜板们落在柜台上,发出了愉悦的叮当声。郭芒大手抹了两三把,连同易公子刚丢下二三十文一起摞入了口袋中。钱入破囊,七分化成了英雄胆,三分温热了壮士肠,咧嘴一嗓,就是眼下的郭芒。 郭芒突然发现,铜板也挺可爱的,尤其落入口袋发出悦耳的哗啦哗啦声时。 江山挂上最后一块门板,眼巴巴地望着郭芒把桌上抽屉里的铜板扫地干干净净,又看了看郭芒砂锅大的拳头,小声嘀咕了一下:“不是说好一人一半的吗?一百文钱都不留给我,好坏的”。 小店门关上,整条街最后一点灯火消失在穹宇之下。只有一个伸手不见黑夜的五指,在街的尽头晃动了一下,便也消失不见。 江山掌着油灯,掀起了一道蓝布门帘,眼神带着一点献宝的兴奋,将郭芒和林少引入了内室。店铺连着卧居,一道帘子,隔着梦想和现实。 林少推帘进来,正墙上入眼一副对联:“陋室不掩青云志,浅酌无碍猛虎心”。林少暗暗点头,和“虎扑轩”意境倒是贴合,但相比于“心有猛虎嗅蔷薇,念起扑蝶近阑干”,少了一抹俗粉的浓绮,多了一腔中正的清奇。 左设明窗,卧榻横陈在窗下。藏书四壁,充栋连床。边角数盆小菊,颜色空明,如沉秋水。 卧榻正对,一道书案洁雅整齐,四宝贝联珠贯,立在小室中央。江山持了油灯,放下,又点起书案上另一盏油灯,一左一右推开。 两盏灯火亮起,各自独当一面,映得蜗居蓬荜生辉。 林少好奇四望,发现卧榻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层破布,里面好似遮着一副巨画。江山站到了墙边,笑道:“郭芒,真不骗你,你来看吧”。一手掀起破布,破布落下。 江山一袭布衣立在墙边,墙上一席江山如画: 厚木为版,雕刻成型。上北下南,娟底彩绘。山川河流c州郡城镇c沧海神州无一不全,红线为界,双黄为路,曲线为波,细若擘肌分理,巧若鬼斧神工。一幅波澜壮阔的木刻地图便显在了郭芒和林少眼前。 “帝禹山河图!”突见此图,林少一脸讶然。 “正是”江山神色飞扬,对林少一眼认出山河图倒也不意外,能没事乘九皋鹤车玩的人,眼界怎么会低?只是江山生性寡淡,对林少来历也不放在心上。 郭芒看傻了眼,凑上去摸着舆图敲了又敲,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憨声道:“厉害了我的哥,哪弄的这玩意儿?”。 “天水城鬼市”江山低声答道,小心看了下窗外。 林少指着山河图,好奇问道:“江山兄,你知道这幅图的来历吗?”。 “当然”江山悠然点头:“山河居座下‘率土宫’历经百年,踏遍神州天地河川,穷尽能人异士之力,又经‘释木宫’以《喻皓木经》中的精绝木艺潜心雕琢,方绘得此舆图。除去我天朝之外,神州大地其他几国亦在其中,横亘之沧海中诸岛多有标记。五百年前,此图绘制雕琢圆满,由山河居献与天朝,据闻当时,帝皇见此图喜极而泣又仰天大笑数声。赐舆图名为‘帝禹山河图’,‘帝禹’两字旨在此图一出,功德可比上古贤帝,‘山河图’则意在颂扬‘山河居’所立千秋之功,以传表万世”。 说到此处,江山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山河图,缓缓续道:“后数百年间,山河图的绘制方法和制作工艺逐渐传出于世,虽然省去了最复杂的几项工艺和一些无关紧要的雕琢,与原图不可同日而语,但就图鉴价值而言,复刻版与原图相去并不远。几个月前,我在天水城鬼市淘一些古籍时,惊见此图,便反复纠缠地图主人,才约定以两月时间为限c二百五十两银子价格换取山河图。回到古城,我变卖所有祖产家当,终于在五天前凑齐了银子,往去天水城,几番周折,才将此图迎回家中,挂于墙上”。 江山一口气说完,对着郭芒诚恳道:“所以,我真的没骗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拂袖挽流沙,杯雪酌古风(中) 郭芒趴在图前,根本没理会这茬。瞪着眼睛上下寻摸了半天,招招手:“喂,老江,我们古城在哪啊?来指下看”。 江山随手一指,点在了图中一处,笑道:“古城,位于华夏洲东南部,隶属梧阳郡,方圆三十里,人口十二万”。 郭芒睁着大眼瞅了半天,才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道:“靠,比鼻屎还小这么点地方?”。江山点点头:“嗯,神州浩渺,不可以以道理计。古城在山河图上显为一锥之地,实属正常”。 郭芒托着下巴不停顿首,又不解道:“不过,你买它干嘛?”。 江山拂了拂袖,轻轻挽起手指,指尖若有流沙,神思空灵,寂谬道:“神州那么大,我想坐在书案前,抬头就能看看”。 “可这玩意儿值二百五吗?”郭芒低声咕噜了一句。 “它不仅值,而且不止”善于捧哏的林少果然又跳了出来:“天下人分两种,一种是出门给脖子上挂块饼,回来发现只吃了下面一半已经饿死的傻缺;一种是在大牢里给他个耳挖勺,他能挖出一条地道龙隐于渊的妖孽。这山河图,对于郭芒你而言,就是脖子上那块饼,对于江山兄而言呢,就是那根耳挖勺。”,说完,拿手在耳朵边比划了一下,冲着郭芒做了一个鬼脸。 郭芒哀叹道:“我倒希望它是块饼,至少可以吃饱肚子”。 林少斜眼瞥了一下郭芒,一脸嫌弃的样子,也不理会,冲着江山和婉问道:“江山兄既已是秀才之身,为何不更进一步,挑取举人功名?”。 江山稍作沉思,缓缓肃然答道:“其实,我志并不在庙堂之高,而愿,身处江湖之远”。 “噗”一旁的郭芒闻言笑出了声:“你他娘不去考状元,想做山贼啊?”。 江山被郭芒笑红了脸,但神色依旧肃穆,问道:“林兄,你可听过江湖掌书史?”。 “江湖掌书史?”林少更加惊讶。 江山微微一笑:“江湖掌书史:掌青云之志,掌琴剑之声,掌刀酒之色,掌山河日月,掌沧海横流。以如椽之笔,画江湖之美。此小弟平生之所愿也。” “怪不得,你对江湖之事如数家珍”林少一脸释然,复又笑道:“神州奇侠满地走,世家门派多如狗。江湖过往千秋月,不敌掌书翻云手。大侠常有,而掌书史不常有,千载江湖,武学奇才浩若繁星,掌书史不过屈指之数”。 江山点点头,摊开手指,逐指数道:“金笑书,古寻欢,梁白发,温梦枕,段古意,凤昆仑古往今来,相比于庙堂太史的云屯雾集,江湖掌书史实在是凤毛麟角”。 却听林少轻吟道:“云屯雾集,云雾不过无根物;凤毛麟角,凤麟方是九霄客。一朝龙吟平地起,吞云噬雾问谁雄?。” 江山听得言语之中激励之情,心感温暖,郑重揖礼道:“多谢林兄激励,江山怀情于心”。 这种文绉绉的场面轮到郭芒差点瞌睡过去,他对什么鬼的江湖掌书史丝毫不感兴趣,这幅山河图倒真是大气磅礴,引得郭芒围着古城的方位四处张望,粗手指在图上划来划去,也不知道在找寻些什么。 “喂,这玩意字太小,线太细,怎么看啊”郭芒粗着嗓子打断两人。 林少在一旁嬉笑道:“我早说了,山河图对你就是一块饼”。 郭芒不服道:“你能看懂?”。 林少抱着手,故意继续气他:“通读过《山河志》没?《川海经》呢?《地理略》呢?” 随着郭芒不停地拨浪脑袋,林少下了个结论:“你还是比较适合啃西瓜”。 郭芒没好气道:“行,行,你牛,你这么牛咋不上天呢?” “咦,我就是从天上下来的啊”林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郭芒吐了口口水:“切,还不是摔成土狗”。 江山在一旁听两人斗嘴,莞尔一笑。 郭芒朝江山一瞪:“你笑个屁,才高八斗,还不是穷成野狗”。 “所以”林少手指挨个点到三人,又下了个结论:“土狗,野狗,和单身狗做了朋友”。 郭芒“呸”了一声,眼中隐有笑意。反手在山河图上拍了几下,拍地江山欲阻又止,一脸肉疼外加便秘的表情。 “老江,我刚才看了下,古城就鼻屎这么点大,天水江还没一泡尿长。你读了那么狗屁书,也给老子讲讲这其他地方都是些什么情况”郭芒一开口,屎c尿c屁俱全。 林少也笑着附和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土鳖人丑还不多读书,腿短也不多走路。江山兄你权当关爱傻子,给他指点指点天下大势,省得他跟门口臭水沟里的鱼虾没有区别”。 郭芒一抖口袋,怒道:“妈的信不信老子拿铜板埋了你?”。 江山脸有犹豫之色,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林少转身坐到卧榻上,靠着墙,懒洋洋道:“掌书史,掌神州沧海。神州沧海,就在眼前,江山兄,何不一展胸中所学,斟酌日月,登临四海,纵横苍穹,指点山河?”。 江山闻言一抬头,眼中有若神光闪过——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对于儒生而言,方是世上最痛苦无解之事,如同宝剑藏匣,酒深于巷,非己之罪,而屈于势也。郭芒的好奇,林少的激将,如同造化之手,将半盏美酒推入樽前,醉里挑灯怒拔剑。 “好!”江山的嘴角淡出一丝傲意,轻吸一口气,收敛心神,朗声道:“神州浩渺,沧海无涯。天地中心,育有一国,便是我天朝汉唐。大汉唐开国一千一百年,,国之极盛,天道上善,元元归心,八裔仰恩,其势若日升月恒。国分九州八十七郡,州c郡c城c镇c村,五级分制,国土幅员之辽阔,自亘古以来无有所及”。 江山对照山河图一一指点继续道:“我天朝汉唐五州萦外,四州拥内。外五州为正西昆仑州,昆仑山脉浩瀚连绵,如擎天之柱立于天地之间,自古以来多为神秘,九曲黄河便是出于昆仑河源,《大宛列传》有云:‘天子案图古书,河源出于昆仑’。昆仑州虽为九州之一,但鲜有外人踏入,如混沌初开之态。昆仑州相接处为西南桃隐州和极北披雪州:桃隐州四季如春,万物重生,地暖花开,天合元元。又不与他国相接壤,生育蕃息,牛羊被野,戴白之人,不识干戈。风景之秀丽不逊于江南州,民风之淳朴又有胜之;极北披雪州,地状迥异,自汉唐国以狭长之状直到极北处,祁连山脉横贯其中,但山脉断断续续,常年积雪,地下结构最为诡异,阴冷之极地竟自古常有‘火山’喷发。因地貌之不仁,民生数目之少仅次于昆仑州”。 说完这一段,江山偷眼看去,见郭芒竟然没有出言嘲弄,而是巴巴地一脸意兴盎然,林少靠在卧榻上,屈膝抱腿,不住扼首。江山心受鼓舞,换了一口气,神情肃然地指向地图东北处,沉声道: “此为大漠州,我汉唐国最大之州,慷慨悲歌之地,‘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古来名将义士埋骨于此,皆因大漠州与神州大地另外两国接壤,时有征战。大漠州地处东北,靠近南方有一国,名为‘弥夜’,亦位于荒漠之中,神秘莫测,其国国民甚少,尊女王为万民之主,并传闻弥夜国人善巫法秘术,虽觉荒谬,但多有记载,恐为事实。弥夜国自成一统,不尊汉唐,但亦不以汉唐为敌,两国之间通商往来c互遣使臣,倒也算融洽。靠近东方,荒漠尽头,赤山墨河之间,崛起一强盛大国:‘贪狼国’,或称贪狼族,汉唐人称其为异族,称贪狼国国主为‘异族族主’。贪狼族一代雄主贺兰山缺五百年前一统赤山墨河之间的七大民族,建立起极其强大的贪狼国。贪狼国民风彪悍,善骑善射,好征战,喜屠杀。五百年来与汉唐国征战不断,初始之时,贪狼国只凭匹夫之勇侵犯我汉唐,却屡限于国力和资源皆铩羽而归。三百年前,贪狼国进入了一个人才辈出的年代,其中一代军神完颜宗归重新分化军队体制,修习兵书阵法,由‘骑射一体’细化为‘铁浮屠’c‘疾风杀’c‘不动山’c‘通途’等兵种,配合作战,战斗力之强,汉唐国颇有不及。贪狼国一代大儒纳兰饮水踏遍神州,穷一生之力著成一本《饮水集》,其中天文地理医卜星象,无所不包,号称‘饮水一出,汉唐失色’”。 江山说到此处,却听林少轻笑一声道:“异族之语,不免夏虫语冰,曲士论道。我汉唐圣贤之才如恒河沙数,千年文明,岂是一个异族大儒可撼动?”。 江山摇摇头,郑重道:“纳兰饮水虽未有圣贤之名,恐也是异族不重文修之因,观其贡献可谓不下与汉唐国任何一贤儒之辈。” 林少闻言默然不语,江山亦不做纠缠,继续道:“纳兰饮水的出现,造成了两个后果:其一是贪狼国农耕建造之术日渐成熟,国力渐强,后代繁衍不息,从开国时只有汉唐的百之一二到现在十之一二,增长了近十倍人口;其二” 江山又一指地图一处,正是大漠州与沧海州之间,沉痛道:“《饮水集地形篇》指出了一条新的由贪狼国通往汉唐国的道路:阴山。此前,贪狼国若想入侵我汉唐国,只有渡墨河进入大荒漠,越过大漠州再取剑阁州,才能抵达帝都所在的中原州。大漠州天然屏障,剑阁州群山峻岭,使得贪狼国每每输在过于冗长的战线上。而此道路一经发现,贪狼国长驱直入,若渡过阴山,则跃马中原州,正是贪狼国所擅长。因此,阴山重地已是我大汉唐国国门所在,所有精锐部队如‘龙城飞甲军’和‘金戈铁马营’均已调至此地,诗云‘但史龙城飞将在,不叫胡马渡阴山’所说正在于此。如此一来,大漠州和剑阁州防守便显空虚,若是几百年前倒不妨事,但前面说到,这三百年来贪狼国人口增长了近十倍,已可分兵调度双管齐下,分袭阴山和大漠州,资重供给也绰绰有余。因此,近二百年间,我汉唐虽国力昌盛,但在军事上一直被贪狼国压制。” 江山说到此处,已有忿然之意,又觉自己不过书生意气,便暗自哂笑了一声,轻转语气,又道:“方才指到沧海州。沧海州是汉唐第二大州,位于东南方向,因东临沧海,因此得名。沧海州山海相依,即有沧海豪迈之瑰景,亦不乏山川清秀之佳色。此地日长夜短,与披雪州相反,居民农作不息,取民用于沧海之中或山川之间,大户中人所用‘龙涎香’c‘珊瑚枝’皆产于此地,平民所饮之茶亦为此地所产为最佳。沧海州再向东,便为神州之海‘沧海’,海中有两岛国,一为‘扶桑国’又名‘东瀛’,扶桑国正处于战国时期已有数百年,时有战败流寇飘洋渡海进入沧海州,四处抢杀掠夺,但数目不多,加之沧海州州民本身骁勇善斗,流寇之灾不足为患。另有一国,地处阴冷潮湿小岛,自称为‘大寒国’,此国国民不如扶桑国奋发上进,却又夜郎自大,民貌多阴暗猥琐。汉唐人称其为‘幽冥鬼蜮’,极尽鄙夷之情”。 林少在旁嘻嘻一笑:“大寒国其实也并非一无是处,泡菜还是挺好吃的”。 郭芒随手拿起一支笔用力丢了过去,骂道:“能不能现在不谈吃的,担心老子分分钟炖了你”。 江山一拍脑袋,走到书案旁,俯身从案下拿出一个小木盒,笑道:“我这还有点小食,郭芒你要饿了就弄点吃吃吧”。 郭芒打开木盒一看,瓜子花生一应俱全,顿时热泪盈眶。兴奋地拉起一条板凳坐到近前,抱着木盒,倒了一杯茶水。瓜子,花生,茶水,前排围观听故事。郭芒大手一挥:“继续你的表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拂袖挽流沙,杯雪酌古风(下) 林少和江山相视无奈一笑。江山回到山河图前,用手指在地图上环圈一划,总纳道:“昆仑州c桃隐州c披雪州c大漠州和沧海州为我汉唐外围五州,其中,昆仑州c披雪州c大漠州或地险神秘或战乱不断,居住之民甚少;桃隐州和沧海州虽称不上繁华,但民生茂盛c物产丰富,为我朝资源重地”。 清了清嗓子,江山又指向地图最中心处,扬声道:“此为中原州,乃帝都八水长安所在,因此又名为‘帝州’。中原州居九州之中,西接莽莽昆仑,南连郁郁江南,地势平坦,一马平川,鲜有丘陵。其地地土肥沃,‘九曲黄河’蜿蜒回转穿州而过,粮产丰饶,下合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帝王气象,呼天应地。自千年前太祖李宗白开国以来,都京师于八水长安城,长安被称之‘帝都’或‘京师’,为天下之中心。历代太子则定太子府于洛阳城,用以继任大统之前进修和历练,因此洛阳城亦被称之为‘少都’。中原州东北边,为剑阁州,剑阁州处于中原州和大漠州之间,地势多险山峻岭,奇峰怪石,易守难攻,雄关漫道遍布剑阁州。其中又以剑门关最为闻名,有‘天下第一关’之称,此处地形复杂c沼泽遍布c沟壑纵横c森林蔽日c杂草丛生,雄据于剑阁州之边缘,为汉唐商道‘茶马古道’通往大漠弥夜国的咽喉要隘。诗云:‘剑门关城迥且孤,黄沙万里白草枯。南邻弥夜北荒漠,贪狼天堑埋兽骨’,贪狼国南下二十七,其中踏破大漠州十四次,却无一例外的饮恨在剑门关之前”。 江山手指在山河图下划,指向一处,笑道:“此处为我等居住的华夏州,位处中原州c桃隐州c江南州之间,地势与中原州相若,只是多有奇山雄峰突起。四季分明,水满地肥,文风之盛,傲极汉唐。此州最适合万民居住,但吾却认为若将九州相比,华夏州最为平淡无奇,无有所缺,无有所长”。 郭芒嗑了一地瓜子花生壳,肚子渐渐有了点货,听得愈加全神贯注。勤快人喜欢看书编故事,懒货喜欢听人讲故事,这是古往今来不变的定律。 待江山指向地图上最后一处时,脸上竟浮现出丝丝向往之意,缓声道:“七分天下明月夜,三分天香染江南。江南州,神州大地上最钟灵秀丽的一片水土,山清水秀,绿波荡漾。‘明月箫声扬州舫,琼花十万灵雨归’,明月郡c扬州郡c琼花郡c灵雨郡此四郡之繁华绝不下于帝都长安和少都洛阳。据载:江南州仅此四郡每年提供的赋贡便占汉唐国的八分之一,可见其繁华昌盛。其中,明月城的‘二十四桥明月夜’和长安城的‘九重金阙’c大漠州孤鹰山的‘长河落日’又并称汉唐三大奇景,时人有云:天下七分,京都八水长安揽三分雄奇,江南九天明月染三分天香,大漠落日孤烟共一分悲怆苍凉”。 江山层次分明,口中娓娓道来,待说完九州最后一州江南州,手划山河图又再次综述道:“中原州c江南州c华夏州c剑阁州为汉唐内四州,剑阁州抵外敌于雄关之间,守国家之咽喉;中原州c华夏州c江南州惜造物之恩赐,供国家之物饶。” “说完了”江山看着一脸意犹未尽的郭芒,抖了下衣袖,笑道:“还是那句话,神州浩渺,沧海无涯。其间造化,岂是席间片言只语所能描述。刚才所言,不过龙之一鳞c凤之一羽c神州一石c沧海一水罢了。听听就是,一家之辞,不可当真”。 郭芒磕着瓜子,大眼在江山身上扫来扫去,痛心疾首道:“老子早说过你他娘是被卖笔耽误的说书先生!”江山付之一笑,对郭芒的满口粗话早习以为常。 却突听林少淡淡问道:“江山兄,以你所见,贪狼国与我汉唐可有和解之时?” 江山一楞,口中却斩钉截铁道:“万无可能!” “为何?”林少从卧榻站起,趋步紧逼问道。 江山稍一沉思,抬头迎着林少目光朗声道:“贪狼国位处大漠尽头,与汉唐国隔漠相望,国中虽有赤山墨河,但资源贫瘠,近百年来农耕种植等技术也大有进展,却远远不能满足贪狼国立足神州千年的梦想。贪狼国国民勇猛好战,是为天生的战士,掠夺资源对于贪狼国来说比发展资源简单的多,也现实的多。此两国数百年后或数千年后,必有一亡,非独人心之故,乃天造其势耳”。 一语落音,林少盯着江山眼睛一字一顿道:“既两国必有一亡,可有良策,亡其贪狼国?” 江山闻言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林少会有此一问。此种策论大题,便是汉唐饱书之辈也不敢冒然言之,偶有殿试之时才会出此大道策论,以帝皇之家三味真火,烤出谁为真金实才。 夜云压窗,微风入室,天下风云卷进小屋之内。江山冠巾飘飞,立于山河志图前,默然不语,平日略显呆滞的脸上时悲时喜c欲歌欲哭。 “阴山c弥夜c沧海。”终于,江山从嘴中蹦出三个词,续又从容道:“增州c虚守c联纵c渡海四策以压之,三管齐下,天下可定”。 短短二十来个字,落入林少耳中,已隐有气吞万里如虎之势。林少两掌指合并侧立,郑重行了一个平揖礼,恭声道:“愿闻其详”,言语间将江山推上了亦师亦友的地位。 江山心思尚在飞舞,一时没有察觉,语句缓慢道:“汉唐与贪狼同为大国,汉唐胜在资源雄厚c人口众多,据天下之险而守之,若国中无大乱,世道太平,当处不败之地;贪狼胜在天生性勇,厉兵秣马,多年积攒只为一战而定天下,近百年来愈加强势,虽有举国而博之意,其雄心壮志不可轻视之。汉唐国若想千秋一统,灭贪狼势在必行,杀敌于襁褓之中方为上策。汉唐学子江山今日妄言,举‘四策一略’,以灭贪狼”。 此乃策论起语,观势以推策,定策而后论。林少点头聆听,先前仅仅是好奇的神色早已不见,只剩下眼中的期盼之意。 江山半侧身点指山河图,细针密缕道:“四策之首:增州。划中原州之东c大漠州之南c沧海州之北共建一州,暂名为阴山州。驱天下有道之民驻之,国以优厚政策待之,待有百年,此地居民之数过千万,后辈之人皆生此地为故土之心,则优势渐显:第一,军用物资调度迅速便捷,备用军数量充足;第二,吾研究史料,发现汉唐人有一陋习,重乡土而轻家国,若以阴山州之民保阴山州之地,则万民一心c众志成城,守之无虞也;”。 遂又指向另一处,道:“四策之二:虚守。贪狼国不重大漠之地,往往绕重兵之郡攻剑门关。窃以为,大漠州几大重兵之郡可减派驻军,只留有轻骑兵等快捷兵种,剩余部队回军于剑门关使其险更胜从前。此一来,贪狼若绕大漠而犯,剑门关据天险守之,大漠州诸军轻骑兵追贪狼于玉门关下,前后夹击,敌军自溃;”。 江山侃侃而谈,又点向大漠州之中:“四策之三:联纵。弥夜国与汉唐国国界模糊,亦处于大漠之中。和汉唐c贪狼形成三角之势。弥夜国与两国皆无兵戎,表面上与汉唐互通行商,较为亲近。实际上,贪狼渡沙漠所需重资皆由弥夜国提供,通过弥夜的帮助,大军才能轻松渡大漠而过。当不惜一切代价,联纵弥夜国,停止一切对贪狼的支助。若有必要,当以雷霆之势灭之;”。 接着,江山手指竟然点向茫茫沧海,继续道:“四策之末:渡海。汉唐国和贪狼国皆为陆上之国,所用船只只能行于江河之中。但国土周边皆与无尽沧海相接,应遣能工巧匠入扶桑国学习海船技术,待时机成熟,建立一支地c海两用之军,以此军队渡沧海驻于贪狼国之周海中各岛,是为日后一战定天下时所用”。 江山站在山河图旁,目如天河落尘,自幽远之处而下,惊起一池春水:“此乃国之四策,孕以百十年,只为一略而备:百年后,阴山州守之有余之时,当调天下精锐兵力,越过大漠,兵临墨河下游,与贪狼会猎于此。总攻之时,以墨河下游之兵为主力,全力渡河攻之,以贪狼周边各岛兵力为辅,渡海攻其后方,若贪狼善有余力,则以‘龙城铁甲军’和‘金戈铁马营’为奇兵,出阴山直入贪狼腹地。如此三管齐下之略,贪狼国万无回天之能也!”。 林少低头思索半晌,突然展颜一笑,反问道:“无论是策与略,毕竟仅流于理和论,战时形式千变万化,江山兄又如何能在一屋之中,笑握千军万马?”。 江山点点头:“战与伐,乃是策与略的延续;形与式,乃是帅与将的棋盘。我只能以策略控战伐大局,你所说战场变化,乃是将c帅c兵c卒之间的博弈” “不过”江山淡淡一笑:“我闲暇之时曾做过百余次沙盘推演,眼下之势而论,敌攻我守,二八胜负,平地对垒,七三胜负,精锐对决,乃是五五开。若以四策孕国力百年,合为一略而战之。林兄认为胜负如何?” 林少没有回答,亦已无需回答。只是静静地面带古怪笑容看着江山。 江山见林少不语,面容怪诞,猛觉起自己一介小城秀才,谈论天下之势已徒惹人笑,适才神思飘远言语之间又偶露疏狂之色。老脸顿时一红,心中彷徨。 却听林少轻叹一声,语带询问不解之意:“江山,你如此精熟于庙堂策论c军略推演之学,为何偏偏有意于江湖掌书史?” 江山稍一思索,正色道:“这神州的天下,本就是江湖的殿堂。求大道于天地玄黄,破万象于混沌苍穹。人之极权,在于庙堂之高;人之极道,则在于江湖之远。” 林少闻言又忍不住点头,这了了数言,却像杯雪之中,酌出一盏纯雅的古风,简而凝,巧而涵,向外一泼,便是半卷相忘于江湖的刀光,半卷江南明月酿成的诗篇。 江山一语未尽,又略带自嘲道:“更何况,此是平生所愿,虽虚如镜花水月,但若失去此愿,与咸鱼何异乎?” 林少一指郭芒嘻道:“他是咸鱼”,又冲着江山笑道:“你也是鱼,北冥之鱼”。 江山吓了一跳,脸有愧色,连连摆手,还未开口。郭芒“噌”地一身站了起来,喝到:“狗日的,你才是鱼,酸菜鱼,说话酸,武功菜,一吹牛就跟鱼下了锅,活蹦乱跳的”。 林少没想到郭芒能骂出如此有哲理的话,一时楞在当场。郭芒骂完吞了吞口水,嚷了一句:“说到酸菜鱼,真他娘的饿啊”。说完一把拽住林少的手,就往外拖:“你吹牛能当饭吃饿不死,老子已经穷胸极饿了”。 林少被郭芒拽地花枝乱颤c飘飘欲仙,嘴中愤然道:“什么吹牛?我和江山兄正在谈古论今,你个泼皮晓得甚么?”。 “什么玩意谈股论精,还日久生情呢”郭芒不理,拖着林少继续往外走。 “粗鄙之语。”林少翻了翻白眼,一脸生无可恋。 郭芒一把推开门板,回首“砰”地一声重重关上。竟震地书案上发出一阵叮当之声,江山低头看去,瓜子花生壳堆积如山的书案间,整整齐齐摆着两排铜板,一排大,小排小,整整,一百文,在灯火下闪烁着锈迹斑斑的暖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钉子和老鬼 两人出了小店门,街静夜黑,微云淡月之下,只有两道若有若无的影子洒在身后。 走了百来步,虎扑轩门缝透出的灯火已全然不见。郭芒猛地止住了脚步,面对林少,定定站住。 林少不解何意,一时楞眼看着郭芒。 “江山是我的朋友”郭芒终于开口说话,从未有过的郑重。 “然后呢?”林少有点懵。 “虽然他是个死书呆子,也很穷,但简单的快乐,还是有的”郭芒继续沉声道 林少干脆不说话了,静静听着。 “古城很小,很枯燥,但这种平凡”郭芒眼神直逼林少:“也是一种生活,不该轻易打破,对吗?” 林少心中有些吃惊,郭芒这粗人的心思竟也有如此细腻的时候,仿佛看出了一点什么端倪。 “所以,我请求你”郭芒向前踏了一步,用高了林少半个头的身姿俯视着对方。 林少被郭芒的气势压得有些不安,勉强笑道:“你说” 郭芒决然喝道:“不要带他走上那条不归路” “你言重了吧,虽然”林少摸了摸鼻子,欲辩道。 郭芒一摆手,脸上露出沉痛的神色:“相信我,吹牛,真的是条不归之路” 林少口呆目瞪,张大了嘴,仿佛可以吞下三两银子外加一百个铜板。 郭芒见林少死不悔改的样子,痛心疾首又劝道:“吾有旧友,昔年吹牛胜似汝,而今,坟头之草,已亭亭如盖也。老友李慢慢,因吹牛至今被暴打数十次,横尸街头也不过迟早之事。放过书呆子吧,关爱朋友,远离吹牛”。 林少表情呆滞,喃喃道:“怪我咯?” 郭芒拍了拍林少肩膀:“不吹牛,我们还是好朋友” “嗯,好朋友”林少面无表情,转身就走。 “唉,唉,话没说完呢”郭芒一路小跑追了上去,突然踉踉跄跄地摔了个轻舞飞扬,起身怒骂道:“你他娘绊我干嘛?” “对不起,脚滑了”夜色中传来林少淡淡的声音。 古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两人一路打打闹闹,吵吵歇歇,行至两条大路的交叉处,灯火渐起,若有人声,着眼望去,竟是七八处悬着幌子的门街食肆,灯笼高挂,店外搭起长棚,食客进出络绎不绝,不时传出几声粗鲁的笑声和桌椅倒地的刺耳声。除去门街店面,几十处走卒小车摊位散落在食肆周围,卖着各种小吃杂玩,在昏黄的灯火下,着力地吆喝着招揽顾客。 这里便是古城的夜市。自三百年前,汉唐国推倒坊墙,开放宵禁以来。夜市忽如一夜春风来,千城百邑处处开。未央宫黄昏尽时,千万灯火明起,通衢委巷,星布珠悬,处处各有茶坊c酒肆c彩帛c鱼肉鲞腊等铺。客商篝灯交易,纤毫莫欺。中原州长安城c洛阳城,江南州扬州城c明月城c灵雨城,华夏洲兰陵城c庐州城等地夜市喧闹之况更是冠绝汉唐,大街买卖昼夜不绝,夜至三四鼓后方静,五更钟鸣,早市又起。繁华之貌溢于楮墨之表。 若身缠金银,缓步当中,沽酒买肉,锦衣夜行又何妨载? 可惜郭芒五行缺金,命中少银,只有一身破衣,和一百文钱。但郭芒依旧挺着笔直的身板,在担c挑c车c摊前一路巡视而过,仿佛正在检阅士兵的将军。林少心中佩服之极:他自己若出门,身上不带上百把两银子,总觉怯地慌。郭芒揣着一百文钱,比他带着一百两银子的势头还要正。 不过大多的夜市,都有一个特点:远臭近香。古城也不例外,在这里,所有的颜色和气味都是很强烈的,混乱而又秽浊,就好似臭豆腐,看起来像屎,闻起来也像屎,但若你敢于吃下第一口,就算别人告诉这真是屎,你也会云淡风轻地喊上一声:“老板,再来一坨”。 郭芒一路走过去,不时挑c拣c拿c捏一番,但大多时候并不买,商贩亦不露出或失望或恼怒之色,只是不亢不卑地继续吆喝着等待下一个客人。林少点点头,大约是古城民风的淳朴,才让郭芒如此身板笔直不露怯吧。 两人一前一后,晃晃悠悠,走到一烧饼摊前。烧饼,又叫兰州饼。汉唐初建之时,剑阁州分为兰州和凉州,商道过于此地,兰州人便发明了烧饼以为路中干粮,行至渴时,便在凉州绿洲处饮水。过往商客皆食兰州饼,皆饮凉州水,诗云:“凉州水坝湿沙壁,兰州烧饼无忧饥”。因其味美饱腹之故,后通行于富贵贫贱之人。 烧饼摊案板后,赤膊的师傅正梆梆地打着面团,揪成一截截,拍成茶杯口大小,撒上芝麻,然后一一贴到柴火明亮的炉壁上。炉火正旺,一个个烧饼便隆起了小包,由粉白渐渐微焦黄,发出扑鼻的浓香。 烧饼摊前歪歪斜斜一行字:“两文钱一个,五文钱两”,郭芒毫不犹豫地丢了五文钱过去。师傅便拿起火钳朝炉壁探进去,顺着内边迅速连夹两下,两块熟透的烧饼新鲜出炉,丢进了竹篾箕中。两只手陡然伸出,林少一招青龙探月,郭芒一式猴子偷桃,竟是同时而至,各自抓住一烧饼,各朝对方翻了一白眼。 林少啃着烧饼,回头又看了一眼那行字,暗道:“嗯,古城民风果然淳朴”。郭芒的前心后背之间落入一烧饼之后,胸脯挺地更高c更像将军了,而且是刚打了胜战抢米抢粮归来的将军。 迈着欠揍的步伐,郭芒剔着牙,又溜达到一贩车前,车上摆着一大块嵌满花生仁c葡萄干c核桃仁等辅材的糕状之物。郭芒瞧得新奇,伸手便欲去抓着瞅瞅。林少眼疾手快,一把扯过郭芒,拉了十几步远才放开。 郭芒被扯得莫名其妙,声如洪钟责问道: “搞什么名堂?” “这玩意你吃不起” “为什么?” “因为它叫切糕” “好吃吗?” “好吃,每次我朋友回味时都激动地想从轮椅上站起来”林少淡淡答道 “你那朋友又是谁?” “姓成,一个腿脚不好的捕快”。 说到捕快的时候,捕快就出现了。一个身材矮小的捕快站到了两人身前,腰未配刀,而是持着一把巡夜短枪。头戴帽,青衣罩甲,衣前绣着一个“捕”字,略显滑稽。 但这个人一点也不滑稽,非但不滑稽,眼神尖锐地像根钉子,非但眼神像,整个人就似个钉子一般:尖头朝下,落地生根;尖头朝上,扎你个窟窿。幸好眼下这根钉子是尖头朝下的,只是稳如磐石地定在那里。 郭芒随意笑了笑,懒散地打了个招呼:“孟捕快,好啊” 孟捕快看了看郭芒,又转眼认真看了下林少,面容严肃,沉声问道:“他是谁?” “我朋友,林少”郭芒眉毛一扬,他这个表情地时候就表示有点不耐烦了:“有问题?” “有问题” “什么问题?” “当街斗殴的问题” “嘿,你消息倒挺灵通” “我是捕快” “那你应该去抓先动手的人” “我只抓打了人的人”孟捕快摇摇头。 “那你的意思老子只能跪着等人来打了”郭芒眉毛挑了起来,已然要发作。 “你被打了,我自然会去抓他。此乃刑律所定”孟捕快不急不缓道。 “狗屁刑律”郭芒几乎跳了起来。 孟捕快摆摆手,大义凌然道:“我天朝,自有国情在此!” “噗哧”一旁的林少忍不住哑然失笑,优雅中略带惆怅的语气道:“说的好有道理,竟无言以对。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 孟捕快眉头一皱,正欲说话。却听旁边传来一声豪笑:“千年兄,姓郭的打姓郭的,这叫斗蝈蝈,你就不用多管了吧”。 三人同时转眼望去,只见一食肆店门口搭起的长棚内,蜷腿坐着一条大汉,穿着和孟捕快一样的衣饰,身配钢刀,只是胸前少了那个滑稽的“捕”字。满身肌肉鼓起,散发出比女子胸口之间还要波澜壮阔的气息。开口说话时,那大汉并未抬头,而是认真地c虔诚地,在那,抠着脚。坦白来说,这是一个有气味的场景。 好一条放荡不羁的抠脚大汉!林少心下暗赞。 郭芒见到那人笑了:“叶老鬼” 孟捕快唏嘘了一声:“叶刀头,你老这么护着他,他才会哎”,话未说完,转身持着短枪又巡向另一处,像杂草一般不起眼地淹没在人群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友善福换敬业福 郭芒在叶老鬼对面坐了下来,安逸地抠着鼻子,叶老鬼享受地抠着脚,两人的气质凑在一起俨然就是一副一起嫖过娼的姿态。 叶老鬼并不是郭芒的朋友,只能算是熟识。郭芒二十三四,叶老鬼比他大上二十岁,忘年可以交,却难以友。就像男女之间,忘年可以恋,却难以爱。岁月终究是道坎,隔着坎,相望相知相识便好,但不要轻易迈出腿,否则容易绊个跟头。 在古城,叶老鬼可算是老油子一辈的楷模,十五六岁便出来混迹于市井,黑的c白的c正的c邪的,没有哪一行不混过三四年,没有哪一行不门清,砍过人,也被人砍过;富贵过,也穷困潦倒过;雪中送炭过,也落井下石过;耀武扬威过,也如履薄冰过。当然,到了这个年龄,那些风华早已落地,如同斑驳的古城,千年风雨之后,只剩脚下那一条条踏实的平凡之路。 自汉唐取消宵禁,夜市繁华以来,午夜斗殴事件也是平步青云,倒在“你瞅啥”c“来信砍”这几句亲切问候语下的冤魂更是数不胜数。鉴于这场全民运动的热情高涨,各地地方官纷纷表示很感动,然后迅速把牢房的数量扩建了一倍,顺便从当地老油子c地头蛇c青皮当中招选了一帮人手充当“刀头”一职,以友好维持这场全民运动的公平公正公开。刀头的武功不一定要高,但一定要人脉广,有眼力劲,善于和稀泥。看到两个单劈的家伙,不是要你加进去双飞,而是三言两语几杯酒,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叶老鬼就是古城的刀头,和孟千年不一样。捕快是官,刀头是吏,这两者绝不相同。捕快执国法,所以孟千年会责斥郭芒,倒并非有什么恶意;刀头和稀泥,所以叶老鬼会插口调解一下,也并非完全刻意徇私。都是职责所在,都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不过,官与吏还有一点不同:官是有固定俸禄的,孟千年吃饭一定要给钱,不给钱会有人戳脊梁骨;吏的待遇多来源于陋规——各种默契的规矩,譬如说,在当地餐馆吃完饭,他若给钱你可以收,不给你不能要。当然,不能胡吃海喝,这个度也是一种相互的默契,谁也不会说破,但规矩就在那里,谁也不敢轻易打破。 所以,巡夜巡夜,孟千年只能巡,叶老鬼可以一边巡,一边吃宵夜,这是他俸禄的一部分,天经地义。 叶老鬼坐在那里抠着脚等上菜,抠到舒爽处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呻吟声。 郭芒笑骂道:“他娘的,你这样弄,客人都走光了” “谁走光了?”叶老鬼闻言立马抬头四望,色眯眯地眼神飞转而过,发现一个女人都没有的时候,顿时失望道:“这不是我要的走光”。 又一个淫才啊,林少心中感叹。 叶老鬼停止了抠脚,咪着眼问道:“小子,听说你把老铁打了” “老铁?”郭芒一楞。 “铁骨铮铮”叶老鬼笑道。 “原来如此,老铁,没毛病”郭芒哈哈大笑,承认道:“打了”,打架绝不丢脸,打输才丢脸。 叶老鬼拿手在鼻子间深吸了一下,沉醉半晌。嘿嘿一笑:“狗日的,搞得不丑,天水城的家伙敢来我古城撒野,打了他你犯法,不打他你他娘就是犯贱了”,老油子就是老油子,几句话就抚平了郭芒的刺头,郭芒顿时咧嘴笑得像河蚌一样,连连点头。 “这位是林公子吧,如此风度翩翩之貌定非我小小古城所能化育”叶老鬼又眯眼冲林少笑道。他方才和郭芒说话时比郭芒还粗鲁,和林少说话时又比江山还文雅。这种老油子,每一句话都带了山路十八弯,往往几句话问完,你在山里迷路了,他在山顶把你看得一清二楚。 “他”郭芒刚张嘴,林少微微一笑,截口道:“叶刀头,你好。我叫林少,江湖过客,偶经古城,讨扰众位了”。好大一句废话。 叶老鬼似混不着意地点头赞道:“少年英才啊,举手投足便制住了天水城年轻一代第一人,莫说古城,便是整个梧阳郡,也找不出如此少年高手高手高高手了,老叶佩服之至”。 林少一脸谦虚中透着得意道:“我个子高点,打赢他不算什么”,这谦虚,好假,这得意,怎么看着更假呢。 叶老鬼一时摸不透林少,沉思不语。突又豪笑数声,歉然道:“巡夜时不能饮酒,否则真该敬林公子两杯” “敬我?”林少不解。 “若天下人打起架来都似林公子这般友善,我们这一行可就有福啦,哈”叶老鬼做了一个虚敬的手势,解释道。 林少击掌反赞道:“若天下官吏都如叶刀头这般敬业,万民有福耶” “行走江湖,福运当先”叶老鬼放声大笑:“林公子大有友善福”。 “官场浮沉,福运当头”林少也开怀大笑:“叶刀头大有敬业福”。 言语之间,气氛一片和谐。正交谈欢笑之际,长棚门帘一掀,纤腰微步走进来一位妇人c年轻的妇人,头上斜斜插着一根简洁的钗子,布衣,素颜,敛笑,平静中带着热情,手里托着一碗面。若少女的手中托着一碗面,不论姿势如何雅致,总觉得会破坏美感,但这碗面在少妇的手中,却如同锦上添花,更增一缕亲和的温暖。 郭芒朝女子微笑点头而不说话,女子亦然。古城不大,见面都眼熟,这是他们之间遇到面熟之人的常礼了。叶老鬼一看到女子,眼神顿时火热起来,不是方才的粗鲁,更不是方才的文雅,而是换了一种故作极其猥琐的表情,搓着手,口水都快流下来了,也不知道是因为这碗面,还是这女子。 “韩熙啊,每晚吃你下面,真是人生一大享受”叶老鬼嘿然一笑。女子叫韩熙,是这家店的老板娘。 “刀头巡夜辛苦,吃点鸡汤面补补身子”韩熙含笑把面放到了桌上。 “要补,要补,夜以继日的干,太累了”叶老鬼的猥琐仿佛与生俱来。 韩熙淡然一笑,从托盘中又取出一个小碟,递将过去:“喏,给你这个,三更天,鸡汤面和拌木耳更配哦” 小碟还在韩熙手中,叶老鬼闭眼噌过去一闻,沉迷道:“木耳的香味” 韩熙掩嘴笑道:“这里只有脚丫的香味”,转身扑哧一乐,走了。 叶老鬼眼神迷离地看着韩熙的背影,那丰韵的小腰,浑圆的屁股,嘹亮的大腿,惹得叶老鬼手臂肌肉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仿佛麒麟的嘶吼。 郭芒一脸嫌恶的鄙夷着叶老鬼,嗤道:“老鬼,少妇你都调戏,是人吗?” “你知道个毛,少妇才好,一拍屁呃,和谐家国,这个不能说”叶老鬼翻了翻白眼:“你还年轻,不要乱问,除非视你的童真如无物” 郭芒对少妇不感兴趣,对这碗面兴趣倒很大,饱暖才思y欲,古往今来,没有饿着肚子的色狼。 郭芒吞了吞口水,喃喃自语道:“这么大碗鸡汤面,里面应该也有大块ji吧?”。 叶老鬼捧起碗,仰面一大口鸡汤喝下,鸡汤入了心灵,浩然正气上升。一拍桌子,肃然道:“说鸡不说吧!注意素质,我看好你哦”。 “看好你妹,老子也要吃”郭芒也一拍桌子,对着店内喝到:“老板娘,来一碗鸡汤面,碗要大,面要多,汤要浓,味要重”。 “两碗”林少淡淡加了一句,声音可一点也不小,生怕老板娘听不见。 “唉,好哒”韩熙爽朗的回应声。 吃面的叶老鬼是舒坦的,等面的郭芒和林少是焦急的。林少无聊地拔了一根杂草叼在嘴中,托着腮,巴望着狼吞虎咽一脸汗的叶老鬼。郭芒一边抖着腿,一边朝着夜市中瞎瞅打发时间。 乍然,一道踉踉跄跄的人影闯入了人群中,慌不择路,一路打翻了好几个小摊贩,烧饼,水果,切糕散了一地,招得郭芒痛心疾首,恨不得带上面具冲过去就捡。那人体态臃肿,漫无目标的乱奔,哪人多就往哪跑,还不时故意弄翻几处挑担,引得众人都呆眼看向他。 此时,人群中猛立住一矮小的身形,笃如泰山,手中短枪一指,喝道:“站住”,声震四野,正是孟千年。 那人见到孟千年,如同见到了救星,嘶声喊道:“孟捕快,是我,快救我” 夜市灯笼的光亮照在那人脸上,惶恐如惊弓之鸟,惊悸似丧家之犬。孟千年见到那人模样,惊诧道:“高先生” 长棚内的叶老鬼也放下手中碗,低声讶然:“高圆圆”,提了钢刀,一路小跑奔将过去。 “这胖子叫高圆圆?”林少困惑道。毕竟,这样的名字搁在男人身上,就好比一个女子叫杨伟一样。 郭芒眼光看着远处几人,随口答道:“他叫高无庸,是学院阵堂的先生”。 林少脑中一闪,问道:“对了,江山说他另一宝物海天圣砚卖给了学院的高先生,难道是他”。 “应该就是他”郭芒想了想,又肯定道:“对,是他,学院只有一位姓高的先生”。 “那他怎么又叫高圆圆?”林少还是很好奇。 郭芒一指离了两人二十五六丈远正拉着孟千年的高无庸,笑道:“你看看他身子,再看看他脑袋”。 林少仔细瞧去,果然,身子高c肚子圆c脑袋圆,高圆圆,没毛病。以林少的推断,这么有才华的外号必然是长期受他压迫的学生们给取的。一个人的名字也许会起错,但外号却是绝不会起错的,譬如高圆圆,譬如——山岭巨人。 林少正欲再调笑两句,那边惊变骤起。听得孟千年一声啸喝:“小心”,手中短枪往空中挥档出去,一声清脆的冰块破裂之声,一声利刃刺入肌肤的尖锐声,同时响起。 孟千年连人带枪被震地后退两三步,伸手去拉高无庸,着手却柔软无力,扶持不住。高无庸臃肿的身子轰然倒地,发出沉闷的拍地巨响。身躯倒地,两眼圆睁,惶恐之色犹存。一缕鲜血从高无庸额间缓缓流下,一根泛着寒气的冰柱正中两眉之间,深入脑内。凛冽的冰柱遇到滚烫的鲜血,消融成一朵诡异的冰花,徐徐盛开,还带着一点纯纯的酒香,仿佛一场罂粟般甜蜜的死亡之恋。 孟千年楞了,立在那里,呆呆地看着高无庸的尸体,整个人好像被拍弯的钉子,一下子失去了原有的锋锐。叶老鬼反应倒迅捷的多,虽惊不乱,一把抽出钢刀,架在身前,慢慢向孟千年靠拢,一边低声喝道:“老孟”。连喊数声,孟千年浑身一个激灵,如同刚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就在高无庸倒地的瞬间,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秉持了一贯的优良传统:尖叫着四下奔散开来,哭喊着一骑绝尘而去。 如鸟兽散般混乱的人群中,缓缓走来一人,穿着银色的罗衣,身材消瘦高挺,眼有卧蚕,嘴角轻笑,手中竟然潇洒地持着一只玲珑剔透的夜光杯,杯中酒已浅,杀气正漫天。 尸体的额间鲜血渐凝,冰花渐凋落,银衣人见之怊怅若失,娥吟道:“陌上花谢缓缓归,樽前酒浅萧萧饮”,吟完居然淡饮一口,酒杯微晃,几滴美酒洒下,银衣人手指轻轻粘住,柔碾一下,酒滴竟然瞬间凝成碎小的冰块,随手抛入夜空中。 笑饮一杯酒,杀人闹市中。银衣人就这样杀死了高无庸,像折下一朵梅花般倜傥从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冰花与鬼火 孟千年落地生根的脚有点发软,叶老鬼一肚子的鸡汤开始化为尿意。古城不是没有发生过凶杀案,他们也不是没有见过亡命之徒,但眼下这人不同,绝不相同,他不是在杀人,他是在享受,享受猎物生命消逝的始末,如同那朵刹那开谢的冰花。 两人倚着背后一棵巨槐,钢刀c短枪各护一方。头顶的树枝随风摇曳,陆离的怪影晃在尸身之上,仿佛孩子气的神祗,在把玩人世间的一切。 长街人尽,灯火更明。 “凝水成冰,落花寻陌”远处的林少徐徐起身,喃喃道:“他怎么会来此地” 眼底的思绪穿过了苍穹,那片莽莽苍苍的大漠黄沙中,两座城,汉唐平天城和贪狼怖腥界,遥遥对峙。耳边似又传来一片金戈铁马的呼啸声:“刀在手c杀赵狗”。怖腥界五贼之一,银翼杀手赵双廷,竟会是他。 怖腥界和古城,一如咆哮的地狱血口,一如寡淡的俗世凡隅,修罗道和人间道,云树遥隔,本不该有任何交集。而眼下,怖腥界的赵双廷杀了古城的高圆圆,林少不仅意外,更觉荒谬。 银衣人赵双廷步履写意,行到孟千年和叶老鬼近前,却不看两人,凝视尸体,笑道:“高先生,你醉了,我带你回家吧”,说完又一举杯,似商榷道:“两位兄台,你们说,可好?” 叶老鬼差点忍不住点头,孟千年却一抖短枪,沉声道:“你杀人,我捕你”。钉子就是钉子,虽然平凡不起眼,虽然几乎被拍弯,但依旧夯实c沉稳,永不退缩。 一声长喝在街边响起:“说得好,老孟”,郭芒冲天而起,直落到三人一尸近前,肩上竟然扛着一条长板凳,相当可笑的姿势。 “你来干什么?”孟千年低声斥道:“这是官差之事,别来参合” “老子又想打架了,不行啊?”郭芒瞪眼,一指赵双廷,笑道:“何况这厮一脸五行缺爹命里欠揍的样子” 赵双廷并不生气反而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他很满意这三人的表现,因为,他又可以快乐的杀人了。 林少虽然也很满意郭芒的表现,但是很头疼:赵双廷的武功绝不算低,固阴冱寒的内劲“凝冰指”加上玄妙莫测的“落花寻陌”暗器手法,在高手云集的怖腥界也足以步入前十五之列。当然,这些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功力真的只剩下平日一成左右,罩住赵双廷,问题不大,护住郭芒三人,有难度。但郭芒这狗日的一言不合就冲出去了,林少又怎能无动于衷呢?林少苦着脸,低头边思索边走了过去。 赵双廷眼神透出亢奋,脸上若有红晕,舌头轻舔嘴角,享受着美酒的余香和死亡的气息。 “你们一起上吧,我赶时间”脸上却是云淡风轻,他喜欢种感觉。 郭芒直想吐,呕吐。这人给他的感觉就是:小岛上走出一土著,手持一颗茶叶蛋,见人就问:“喂,八心八箭茶叶蛋,见过没?”。 想到这,郭芒弯腰拾起一块东西,劈头盖脸砸了过去,骂道:“丢你妈的一脸切糕”。 赵双廷嗤笑一声,轻转身姿,随意避过,两指在酒杯中一引,如青龙吸水,一道酒柱升空,刹那又在空中凝成一截冰锥,宛若魔术般神乎其技。赵双廷手背轻轻一击冰锥,冰锥顿时四分五裂,锥尖呼啸,直袭郭芒,冰块旋转不定,或即或离,分卷向三人。 叶老鬼的钢刀劈向一颗冰块,孟千年的短枪挥成了一道残影。冰块碰上钢刀c短枪,突又炸开,裂成更小的冰块,四方飘浮,无迹可寻。 落花,寻陌,知否?这就是赵双廷的落花寻陌,花落何处无人知,飘零陌上向谁痴?一记冰块正中叶老鬼手腕,钢刀飞出,叶老鬼怒喝;几点细冰撞上孟千年胸口,罩甲破碎,孟千年闷哼。 一击,叶老鬼和孟千年便飞退。这仅仅是赵双廷暗器连环手法中的“分神”和“灭势”,尾路杀招“式杀”毫无悬念的留给了郭芒——嘴巴比大粪还臭的郭芒。锥尖急若流星,迅如闪电,弹指便刺向郭芒面门。 郭芒面容沉稳,不悲不喜,不惊不怒,手中板凳用浅力推出,点向锥尖,稍一接触,锥尖又裂,已细如冰针,冰针破空,如漫天花雨,风雨如晦,笼住了郭芒全身上下。郭芒先前只是浅力探出,此时即长又宽的板凳猛地收回,持在手中,全力贴身挥舞,一招江湖上最常见的防御招式“夜战八方风雨”须臾施展开来。 扁担长,板凳宽。板凳不仅宽,而且轻,郭芒全力挥舞之下,已旋成一道宽厚的木墙,全身上下不留一丝缝隙。叮叮数声,几根冰针被板凳啸起地旋风带飞,几根冰针被板凳挥起的边角撞碎,几根冰针钉在了板凳舞起的木墙之上。这可笑的板凳,在对付暗器时要比钢刀c短枪好用一百倍,郭芒是不是早已想到? 赵双廷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一个执拗的捕快,一个冷静的刀头,一个看上去脑子有问题却出乎意料的莽夫,还有一个站在不近不远处看戏的观众,自始至终,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像融入天地苍穹之间一般静谧。 赵双廷心中隐有不安,说不出来的压抑感。作为一个常年厮杀于黄沙大漠的高手,感觉比武功更为重要,武功杀人,感觉保命。他决定,遵从于自己的感觉: 赵双廷一道银影掠到高无庸尸体前,弯腰,伸手探入尸身怀内,摸到一冰凉方正之物,脸上浮出一抹喜色,正欲起身回首离去。 蓦地,尸身的双手猛然伸出,冰冷的手指死死地扣住了赵双廷手臂,尸体脸上的鲜血凝固成黑红色,额间的窟窿像一双睁开的恶魔之眼,嘴角仿佛带着一丝嘲弄的狞笑。赵双廷鸡皮疙瘩乍起,眼睛瞪出可怖的神色,浑身就像拉满了弓的弦一样,竭嘶底里地惊甩手臂,酒杯落地,先前飒然自若的神情全然不见。 林少心中一念自动,六识之中抖出一丝波澜,如白驹过隙,脚下踏破虚空,一掌劈向尸体后方的巨槐树身,口中急喝:“郭芒,退”。 林少一掌拍中槐树,巨槐晃动,疏影横斜。一道红影从槐树中像血水一般涌了出来,不是从树上,也不是从树后,而是真真实实地从树腹之内破腹而出,柔如无骨,滑如尸油。红影显出,似跗骨之蛆绕树蜿蜒盘旋而下,速度之快,连林少也始料未及。 瞬时之间,红影如一道血色之云,兜头罩向赵双廷。赵双廷一只手臂被尸手扣住,正奋力挣脱,脸上惶恐之色,比之前活着的高无庸更胜,眼见红影飞至,嘶喝一声,另一手慌乱中迎了过去。 红影落地,显出形身,若是一女子。那女子嘴唇微动,似呢喃自语,又如低斟浅唱,轻轻吐出几个诡谲的音节。赵双廷浑身一震,眼神瞬间枯萎了下去,瞳孔缩成一点,整个人突然就像中了定身术一般保持着伸掌出去的姿态纹丝不动。红衣女子单手从袖间伸出,指尖又挽出一个奇怪的手印,隔空一指点向赵双廷眉间。火光乍现,赵双廷整张脸突然c顿然c猝然燃烧起来,像从坟墓内飘出的鬼火,闪着紫色的火焰,钻入了七窍之内。赵双廷却依旧一动不动,仿佛一尊正在烈焰炙烤下不断融化的蜡像,头发在融化c眉毛在融化c耳朵在融化,整张脸融成了一张摊平的肉饼。 风高月黑,人间炼狱。上一刻赵双廷用冰花杀死了高无庸,下一秒却死在鬼火之下。 叶老鬼突然扶着树吐了起来,一肚子的鸡汤又从心灵涌出了喉咙;孟千年的脚已经快站不稳了,如同在一个深渊噩梦里反复挣扎却醒不过来;郭芒的头皮也开始发麻,就像黑暗中有一只小手拿着梳子轻轻滑过头皮: 妖术,绝对的妖术。一瞬之间,从容避开林少凌冽一击,从树腹凭空而现,视郭芒c孟千年c叶老鬼三人如无物,一吟一指击杀赵双廷。加上那具突然“活”过来的尸体,不仅郭芒三人如见鬼神之力,连林少心中也乏出了黑云压城的震骇之情。 红衣女子回首看了一眼坐在树枝上沉默的林少,清冷的眼神流转而过,似有点揶揄之情,也有点玩味之意。红袖一挥,从高无庸尸体胸口带出一物,卷入袖中,玉手轻挽手诀,落在地上玉光杯中的美酒宛若受到神灵的召唤,凝成一条细线,舞了起来,直入女子口中。 “这酒,确实不错”红衣女子淡淡笑了笑,漠然的语调中居然透出一点俏皮。红影一闪,杯弓蛇影一般消失在茫茫月色之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手冷及眼热 笑饮一杯酒,杀人闹市中。只是这个“人”,变成了赵双廷。 赵双廷的尸体缓缓倒下,鬼火悄然熄灭,银衣依旧,人已黄泉。高无庸的尸身两手僵举,定格在空中。两具尸体,一胖一瘦,一左一右,躺在寂静的长街上。 尸体不说话,活人也不说话。四个活人,没有一个开口。 夜风吹过,不冷,但是刺骨。 叶老鬼缩了缩脖子,颤声道:“这女子是人还是妖?” 郭芒已没有光芒,只剩茫然。盯着尸身,呆似木鸡道:“人妖吧” 孟千年短枪驻地,靠在路边,仿佛浸入千年的噩梦中无法舒醒过来。 林少坐在树上,伸手一戳刚才女子破空而出的地方,指尖带出一抹枯灰,若有所思。 黑云起,月遮颜。平静的古城,笼上了一层暗影。 良久,孟千年开口说话了:“我去向胡大人禀报此地之事。叶刀头,你在这等候。” 又转向郭芒,道:“今晚多谢你们相助。此事暂请封口,以免怪力乱神之言惊扰百姓。且回家去,随听传唤” 说完,转身,矮小的背影吞噬在黑暗中。林少跃下了槐树,衣袖拍了拍身子,和郭芒欲走。 叶老鬼一把拽住郭芒,勉强笑道:“干嘛去?”,郭芒楞道:“回家啊” 叶老鬼眼睛一转,指向长棚:“你面还没吃,吃完面再走吧” 郭芒盯着叶老鬼,笑道:“你是不是在害怕,想老子陪你一会?” 叶老鬼粗眉一掀,想否认,又颓然长叹一声,反问道:“你他娘不怕?” 郭芒摇摇头:“不怕,习惯了” “习惯了?”叶老鬼一愣。 郭芒随手一指林少:“喏,这位,昨晚刚诈过尸,有些事,多见见就习惯了”,说完拍拍叶老鬼肩膀,径直向长棚走去。林少朝叶老鬼龇牙一笑,僵直着两腿,抬着手臂,一蹦一跳跟在郭芒后面。留下叶老鬼一脸目瞪口呆在风中凌乱:妈的,封建迷信这种优良传统现在的年轻人都抛弃了么? 长棚无人,只有两碗冒着香味的热鸡汤面。 店门大开着,老板娘连同伙计全然不见:韩熙端面上来的时候,正赶上围观群众尖叫c四散奔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跟着大众总是没错的,于是带着自己唯一的细软——头上那根钗子,立马也跑了。 郭芒脑补了一下这位端庄小妇人跑路的场景,忍俊不禁,几乎要笑出声来。 郭芒停住脚步,林少的僵尸跳节奏没掌握好,笔直的两手直接把郭芒顶飞了出去,差点一头埋到鸡汤面里。 郭芒一脸韫色骂道:“都死人了,你还玩,玩个鸡鸡汤面啊”,中途想起了叶老鬼的话,硬生生改了口。 林少尴尬地又摸了摸鼻子,赔笑道:“手潮了点” “你他妈一天到晚不是脚滑就是手潮,肾虚吧”郭芒又恶毒地咒了一句,拉了一条板凳过来,横刀立马跨上去,开始嗦面,嗦出了雷霆万钧之声。 “跟在你后面,饭没吃两顿,架打两场了,能不虚啊”林少毫不示弱,一腿架凳,斜着身子,开始裹面,裹了层峦叠嶂厚厚一筷子,才一口吞下。 郭芒白了一眼林少,突然又发现,这厮无论姿态如何莽撞,吃东西时多么凶神恶煞,神情多么狰狞残暴,但气质永远是那么的优雅,风度是那么的静谧,这感觉,不是装出来的那种修养,或者是刻意养成的习惯,而是一种一种浑然天成的风骨,刻在骨子里,流在血液中,浮于肌肤外。一时有些嫉妒起来,狠狠地又嗦了几口面。 林少吃着面,悠然问了句:“喂,你左撇子吗?” “嗯?”郭芒一楞,不自觉朝自己双手看了下,若无其事地将一直有点颤抖的右手从桌上抽了下去,没有说话,继续嗦面。 “两年之内,别再用右手使内劲”林少没抬头,又丢出一句:“八成把握,可以治好” 郭芒顿了一下,对着大碗当中鸡汤倒影的自己,淡淡一笑:“好不好,其实,没什么区别”,笑容中竟满是嘲讽。 林少不说话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秘密就是秘密,埋在心底的一方净土,纵然满身尘埃,那方净土却每一天每一刻每一妙擦拭地亮如明镜台,无论悲伤c快乐c痴恋c贪欲,都完完全全属于这方世界的唯一主人。你不要冒然去打听,如果你当他是朋友的话。 郭芒突又放肆笑了几声,指着林少手道:“谁说手伤了不能打架,你他娘手指不也折了么?”,一拍脑袋,似想起什么道:“不对啊,你今天夹住郭幻城铁莲花时用的是伤指吧?” 林少又尴尬了,习惯性摸摸鼻子,嘿嘿一笑道:“吃面,吃面”。其实,他有时也分不清,郭芒究竟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当然,还有一种两者兼有的可能——他宁愿自己糊涂点。 吃面的林少和郭芒是舒坦的,守尸的叶老鬼是焦虑的。叶老鬼佝偻着身子,提着钢刀,来回小步溜达,不时偷眼看一下郭芒两人,生怕两人吃完了拍屁股就走人。刚才他还嫌夜市人多,现在却诚恳地祈祷天快点亮,多来点人。 叶老鬼的虔诚感动了上天,人果然来了,还不少,熙熙攘攘一群,至少十来个。 一阵尖锐地献媚声划破夜空:“胡大人,地上滑,您千金之躯,可慢着点。” 另一声儒雅地语调接着响起:“胡县令日理万机,此刻又心系百姓,故心急如焚,黄主簿勿要再扰乱大人心神了”。郡首政令之长称为知县,大城为县令,小城为县长。古城是小城,这人却称呼县令,又不冒然尊谓知县,这个马屁的火候适中,圆润却不圆滑,硬朗却不生硬,还顺便打击了一下对手先拍为快的气焰,堪称奉承界的热血传奇,马屁中的王者荣耀。 叶老鬼立马迎了过去,口称道:“胡大人,黄主簿,易西席,汪典史”一路拜呼下去,整个古城的官吏几乎都已聚集于此,孟千年亦跟随其中。 当先一人,身着七品青色绣花公务常服,头冠乌纱,神情肃然。林少正对着人群,一望之下,点点头,果然千斤之躯:这胡大人身上的肉比叶老鬼的肌肉加上高圆圆的肥肉都要多,一条银带深勒在腹胸之间,低头只能看到肚子看不到脚,怪不得黄主簿要提醒他走慢点。 叶老鬼引着众人来到两具尸体前。小城衙役c捕快c刀头全部聚集于此,刀剑出鞘各护一方,人多势众,胡大人倒也不甚是害怕,伸头过去细细打量一番两具尸体,沉吟不语。 叶老鬼指着尸体道:“大人,这便是高先生和杀他之人的尸身” 胡大人点点头,缓缓开口道:“据我判断,此两人已死” 声音尖锐的黄主簿一脸惊诧:“大人刚到此地就知此两人已死,真乃神机妙算” 胡大人却不理他,回首问向另一人:“易西席,此事你这么看?” 易西席呵呵一笑,声调正是先前声音儒雅之人。易西席名叫易苇,原籍天水,乃是胡府首席西席,手执白纸扇,人来辩人,佛来论佛,能言善辩,深得胡大人信任。 易苇轻抖白纸扇,皱眉沉思道:“大人,我觉得此事有蹊跷” 胡大人捻须而问:“哦,易西席有何高见?” 易苇白纸扇一收,点指高无庸尸身,道:“高先生额间有洞,必是凶器所致,所以此乃凶杀大案”,又一指赵又延尸身:“据孟捕快所言,此银衣人当是凶手。凶手又因火烧而死,究其原因,恐是行凶之后,惧怕大人素来雷厉风行之威名,慌乱之下”,一时编不下去,纸扇急急戳头,突看到夜市挂着的灯笼,眼神一亮,弯身拾起郭芒方才丢出去的切糕,脱口道:“慌乱之下,凶手便急欲逃窜,不想脚下踩着这糕状之物滑到,引着夜市灯笼之火烧死了自己。”说完轻轻一叹:“正所谓: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黄主簿见易苇侃侃而拍,心中焦急。眼神一转,上前一步笑道:“大人,此处灯笼乃是去年您上任之时亲手所挂,清官上任三把火,您这第一把火冥冥之中便缉住了如此凶残之徒,大人真乃神人也!正是:大火燃兮烧他娘,威加海内兮镇故乡。数英雄兮君名扬,安得凤雏兮鸣梧阳。” 这首打油诗由粗到俗,后而雅,直至大雅。“安得凤雏兮鸣梧阳”一出口,简单神来之笔:古城隶属梧阳郡,此地又以西边龙眠山而闻名,龙既眠,凤自出。凤雏为之幼凤,寓意胡大人官运如同刚刚展翅的幼凤,未来必将鸣彻整个梧阳郡内。 黄主簿中路直入,反手一个单杀,压得易苇满脸铁青,连胡大人也面露微笑,引得身后众人纷纷叫好: “大人,英明” “说的好,露脸点赞” “有胡大人在本地为官,纵做鬼,也幸福” “胡县令好人一生平安” “胡大人的笑容就由我们来守护” 胡大人咳嗽一声,双手下压,场中顿时鸦雀无声。满意放下手,胡大人挺着一整块腹肌的肚子,轻移脚步,眼神环顾四方,炯然道:“我来补充两句:死者高无庸,因夜行于市,不慎露财,受害于流窜大盗。后经我古城上下官员齐心协力,将此贼困于一地,负隅顽抗无望之下,引火而死。此案明了,大盗受诛,死者公道,可还于世”。 言语简洁,层次分明,铿锵有力,大有国器之风。胡大人话说完,眼神历览众人,肃然道:“我话说完,谁赞成,谁反对?” 自然没有人发对,只有一片颂赞之声,响彻云霄,十几个人造成的声势比刚才上百人的夜市还要热闹一万倍。 这种比世间所有笑话还幽默十万倍的场景, 林少早就司空见惯,心中毫无波澜,甚至还想笑; 郭芒也已见怪不怪,心中毫无波澜,甚至想尿尿; 老鬼更是屡见不鲜,心中毫无波澜,甚至想抠脚。 一众人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两三个收尸的衙役在忙碌着。易苇走过黄主簿身边时,见黄主簿正搓着手,季秋的夜,还是有点寒意的。易苇摇着纸扇,轻笑道:“主簿手冷乎?或是心冷乎?”,黄主簿狡黠看了一眼易苇,也笑道:“易西席眼热乎?”。暗战过后,各自拂袖一哼,也随着众人渐行渐远渐,终至不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秋眠不觉晓 长棚内,面已空。 林少淡淡问道:“这群是什么人?”。 郭芒淡淡答道:“官呐”。 林少恍然大悟:“哦,官呀”。 一场好戏,曲终人散。郭芒抠了抠鼻子,丢下二十个铜板。和林少出了长棚,翛然晃荡而行,嘴里哼唧着浪声浪气的小曲:“一尝尝酸甜,哭啦,敢问鹿在何方,鹿在嚼虾”。林少天生五音不全,相比于长安城乐坊的高山流水c黄钟大吕,这种扎耳朵的调子倒听得目眩神迷,几欲闻歌起舞。 唱着唱着,郭芒忘了曲词,歌声戛然而止。“梆梆梆梆”,远处传来梆子声,正好四响,更夫蔫然无力的报更声接茬传来:“丑时四更,天寒地冻”。又不是冬天,冻个屁,一点自主创新的意识都没有。林少心中鄙夷了一番,又弥出恍若隔世之感,咕哝道:“四更了,哎,平天城落山集市的铁匠老柯应该开始打铁了,寡姐的洗澡水应该也热了,老酒鬼又在四处忽悠可怜的孩子们了吧”。 林少脑海泛舟之际,便到了郭芒居住的小院。栅栏门未关,多余。这地儿,小偷来了,但凡天良未泯的,都会丢下文钱掩面泣声而逃。 屋顶的窟窿依旧大刺刺地咧着,两人推门进来的时候,两只串门的蝙蝠惊地盘旋而起,绕了两圈,不乐意地从窟窿里飞了出去。 林少盘坐到床上开始打坐,郭芒靠着墙,却不贴身,双脚打开虚蹲,笔挺着上身,眼睛睁地大大地,一动不动。半个时辰过后,林少睁开眼,吐出一口浊气,神思清爽。 见郭芒依旧保持着死不瞑目的姿势粘在那儿。林少好奇起身,走到郭芒面前,拿手在他面前晃悠了几下,郭芒黑煤球一样的眼珠随着林少手指转动。 “干嘛?”郭芒粗声哼道。 “你在干嘛?”林少逸趣反问。 “练功!”郭芒本来就突着眼睛,此时一瞪眼,眼珠子差点落到地上。 林少笑了:“面壁神功吗?”,郭芒不屑地瞅了一眼林少:“你练过?”,林少摆摆手:“不用练,我五岁的时候就会了”。 郭芒倒没否认:“我知道,靠壁静蹲,大多习武之人基础入门的功课都练过”。 “嘻嘻,那你是留级了还是热衷大基本功的修炼?”林少取笑道。 郭芒眼神依旧带着轻轻的不屑,哼道:“你练的时候应该有一定内力修为了吧?”。 林少点点头:“嗯,那当然,内功先行,再修形体,事半功倍”。 “说你武功菜,悟性低,还不承认”郭芒一脸懒得搭理对方的神色。 林少拱拱手,“虚心”请教道:“郭宗师指教指教小弟呗”。 郭芒竟然也不客气,一指身边,语气居傲:“不准动用内力,不准封闭六识,陪哥坐一会”,大有挑衅的意味。林少嬉笑着嘟喃一声:“这有什么难的?”,一掀白衣,姿势标准地蹲在了郭芒身旁,还朝着郭芒做了个鬼脸,郭芒也不理他,眼睛直视前方。 半个时辰未到,吱呀一声,林少靠着墙摊滑到地上,一脑门子汗水,手脚颤抖不止,不可思议地看着郭芒,颤声道:“妈的,你别跟说你一直没用内力啊?”。 郭芒淡然站起,斜眼看了一下林少,睥睨道:“早跟你说过,谁持久谁才是真男人,你们这种靠内功修外力的跟嗑药有什么区别?都是取法于他径,才能控制自己的四肢五体,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林少被骂地一愣一愣,傻眼问道:“你练这个一直不用内力?”。 “你看我像在床上需要嗑药的人吗?”郭芒抠抠鼻子:“平常每日蹲一个时辰,吃饱了蹲两个时辰,吃撑了蹲三个时辰,上个月盛员外过寿诞大宴全城,我吃太狠,蹲了一天”。 林少彻底晕了,心下更是惊异,这种寻常之极的练功方式到了郭芒手里立马面目全非c大相径庭,就像今晚用板凳挥舞“夜战八方风雨”一样,总是那么出人意料,俗到极致,妙到极致。 林少沉吟不语片刻,徐徐问道:“这种练功方式有什么好处吗?”。 郭芒想了想,伸出三根手指:“其一,不用内力,仅以肌肉的力量掌控身体,经年累月,对已身纤毫之力可运用自如,只用一分之时绝不多用一丝,就如同这一百文钱,我若去花,可饱半月之腹,你若去花,十天就便饿死了;其二,不封六识,纯靠清醒的意识支撑身体,每每濒临崩溃又越过极点之时,那种花开见日之感比右手更不说了,你懂;其三” 郭芒说到这,屈下两根手指,只余一中指对着林少振振有词道:“打发时间!”。 说完这句话,一个潇洒地豁虎跳,从林少坐地的身子上跃了过去,直接扑到床上,闻着被子间栗子花般的迷人气息,呢喃道:“一人一晚,今晚老子睡床”,话落音,呼声便响了起来。 林少摇摇头,这家伙,你以为他糊涂时他出人意料,你以为要一本正经时他开始扯淡。林少走到桌旁坐下,燃了一根蜡烛,抖开青丝包袱,里面厚厚一摞散纸,纸上墨字密布。林少翻了几下,从里面抽出几张,凑近烛光,托腮看了起来。 少顷,林少揉了揉不经意间皱起的眉头:“神兵驱尸c窃灵c孽火,上九大枯荣术”,深深叹了一口气,把脸埋入双手间,透过指缝,一双眼睛对着烛火发怔:“他们,真的来了”。 东边的天色渐冉红了,弯月躲在在灰蒙蒙的云彩里,依稀间,被染上了一层血色。飞出去看了一会风景的蝙蝠又扑扇着翅膀绕回了屋中,悬在破窟窿边角。林少抬头看时,蝙蝠凄凄的眼睛也正盯着他看,四目相对,蝙蝠竟微微一笑,露出一排冷幽幽的獠牙。 正梦到啃猪蹄的时候,莫名其妙头嗑到了地上,醒了。林少有嗜睡的习惯,一天少于六个时辰,浑身难受。一般来说,他不想醒时,你基本上是喊破喉咙也没用的。郭芒摇了摇趴在桌上熟睡的林少,差点把他从桌子上摇到桌下,还是没醒。郭芒认真研究了一下,轻轻地c悄悄地c默默地将双手握住桌子腿,友好而又迅捷地一抽,呼啦啦,人仰桌翻,林少一脑袋直栽了下去,发出一阵令郭芒心旷神怡的声响。 古人云:大力出奇迹。头一嗑地,奇迹出现,林少睡醒了,准确来说,是苏醒了。林少迷糊着眼仰面望去,看到郭芒手里提着一把砍柴刀,正在空中晃悠,顿时吓了一跳:吃了你两顿饭而已,不至于砍人吧?。 郭芒的粗嗓子在耳边响起:“喂,睡够没?陪我到山里面砍柴去”,以为又开饭了的林少一听去干活,有点期盼的眼神瞬时暗淡了下去,无力地挥挥手,没好气道:“你看这手,刚伤,都快勾成鸡爪疯了”,说完直接趴在地上,死活不肯再醒过来。 郭芒过去又踹了两脚,林少真男人就是这么硬气,挺尸在地,一声不吭。郭芒遇到这种人,也是一筹莫展,恨恨丢下一句:“狗日的,你睡那少动弹,节省点体力,晚上少吃点”,提着砍柴刀出了门,把刀丢到独轮车上,推着车向城西方向行远而去。 林少嘴里裹着口水,梦呓道:“安啦,最近好累,一天六七个时辰的睡眠都保证不了,呼”,又死了过去。 满地寂静,一屋清风。九月的阳光,温柔而不娇媚,有一种怀旧的味道,任凭摇曳的树叶将它剪得斑驳,碎成一片片记忆,铺洒在林少皱起的白衣上,少年嘴角暖起的梦笑,将风儿也看痴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照日深红暖见鱼 树枝簸荡,光晕涟漪。一道人影站到了正当门间,红衣宽袖,笃定看着熟睡的林少。阳光挡在身后,秋色藏于袖间。 红衣女子低头打量了一下室内,桌c椅c铁盆c蜡烛散了一地,屋顶上还有个奇怪的大窟窿敞着胸怀,地上躺着一熟睡梦笑的俊秀少年,纸张落在四周,风吹过,一张纸飘到女子脚下,女子随眼扫过,几个较大的墨字映入眼帘:“闲庭信步”,其余皆是蝇头小楷,密布纸间。 女子俯身下去,拾起纸的须臾,一双疏懒如同暖阳下楚水乔木的笑眸正观望着自己,凝眸含笑,倦怠而有礼貌地打了个招呼:“你好”。 女子不起丝毫波澜,澹然俯身,指尖夹起散纸,霏然起身,将纸放到木桌上。双指轻轻叩击桌面,发出一阵有节奏的声响。 “你是谁?”女子嘴唇不动,声音已然飘出。不容置疑的语气,仿佛她才是这个屋子的主人。 这女子就在林少眼前,林少却看不清她面容,甚至连她的身型也观辩不明。秋日艳阳之下,一层淡淡的水气萦绕在女子周身,博衣宽袖,形如雾里看花,云中顾影,远而恍惚,近而朦胧。 “我叫林少,树林的林,年少无知的少”林少眨了眨眼睛,乖巧地像和姐姐卖萌的小弟弟。 女子笑了。林少虽然看不清她的脸,但能感觉她在笑。 女子舒徐身姿,手指划过桌面:“那,你来此地,有何贵干?”,又轻笑一声:“要好好回答哦” 林少睁着一双人畜无害的明眸,狠狠点头,认真答道:“此事说来,一声长叹。飞鸟失事,摔地好惨。遇人不淑,一日一餐。先找慢慢,又找江山。借钱不着,四处瞎逛。喝碗鸡汤,竟遇凶案。心力交瘁,回家就瘫。刚在午休,睡到正酣。姐姐你就,从天而降。我话答完,求别为难” 四字一句,节奏明朗轻快,如同红牙板敲出的杨柳岸晓风残月,听得女子连连颔首:“很好,你的回答,我很满意”。 忽而俯眼直视林少,淡淡的水气瞬时浓郁起来,漠然问道:“那你说,我是杀了你呢?还是杀了你呢?还是杀了你呢?”。 林少懒散地躺在地上,突然也笑了,玩世不恭的笑容,很浅,却很傲。女子第一次看到把傲气凝在眸中,升华成笑意的男人。 林少仰天看着窟窿里的蓝天,似对天地洪荒而语,徐然而淡雅:“相信我,吹牛是个不好的习惯”。 女子冷哼一声,双手从袖中伸出,四指结成菱形手印,轻叱一声:“孽火,焚”,骤然出手,隔空虚点,指风如疾风劲雨c风云变色,又如雨打芭蕉c连绵不绝,指风纵横,风中一点鬼火浮动,直凝过去。 林少抹了抹口水,一声幽怨地叹惋:“哎,家里躺着也中枪啊”。 远山,黛绿,破窟窿下,两道人影交错,轻斟红袖,浅舞白衣,白衣与红袖齐飞。 树影,暖阳,臭水沟里,鱼儿吐着泡泡,闲弄秋水,幽顾长天,秋水共长天一色。 啪c啪c啪,若有一阵呢喃窃语的羞涩声,在秋色中婉转低语。 那边云欲眠了; 渐渐归于沉寂。 渐渐, 归于, 沉, 寂。 郭芒推着一大捆柴木回来的时候,林少正在臭水沟前钓鱼玩。 秋阳当空,郭芒满面尘灰烟火色,神情反不见丝毫疲惫,迈着欢虞的步伐,推着破车,悠荡着大脑袋,从巷口走了过来,嘴里又哼唧着一首刺耳的小调:“千年等女鬼,等女鬼啊哈;千年等女鬼,我污秽啊啊。媳妇的水,我的累”,听得林少神情恍惚,差点一头栽进臭水沟里。 像猪一样生活的人林少见得多了,像猪一样快乐的,林少平生所见,唯,郭芒一人也。 猪一样快乐的郭芒看到了懒洋洋钓着鱼的猪队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人还没走到近前,破锣嗓子就平地炸了开来:“你他娘不是在睡觉吗?出来梦游啊”。一条刚刚咬勾的小鱼儿被惊地哧溜滑入了水草之间,再也寻摸不见。正乐滋滋等着改善晚餐伙食的林少眼睁睁看着可爱的小鱼毫无留恋之意,翔入水底,眼泪差点流了下来。 “梦到女鬼,就醒了”林少蹲那儿,托着腮,对着臭水沟深情款款,企盼着与那条小鱼再相见于江湖。 “梦到女鬼?”郭芒疑惑地看了一眼林少,皱眉问道:“那你手洗干净没?” 纯情的林少不想搭理比臭水沟还污的郭芒,并向他扔了一个白眼。 郭芒哼着小调推车进了院子,在院落柴房边角把车上的柴木卸了下来。林少眼见小鱼儿决意与他相忘于江湖,恨恨地把手里的小树枝鱼竿一丢,拍拍衣服也进了小院。 郭芒卸了一地木柴,大多是碗口粗细的松树树干,夹杂着几根树径相对粗壮的南榆木。拖过来一张未上漆但做工异常精细的马扎,一屁股坐上去,背靠着院落里一棵参天银杏,躲在金黄的树荫下,开始劈柴。 郭芒拿起一根松树干,搭眼了一下年轮,砍柴刀随手一挥,劈下去,刀口入木甚浅,只一刀,树干便裂成四片,各朝一方仰面倒地。郭芒刀起刀落,不一会,一根一根的细木柴散了角落一地。 林少弯腰随手拾起一根细木柴,切口极其平整,几无木刺起边,顺着原有的纹理蜿蜒成型,根本不像这种钝口柴刀切出来的,倒像是庖丁解牛之后的牛骨,四片劈好的细木柴若合在一起,绝不见丝毫缝隙,甚至从表面看不出明显的切口。 林少记得那位古先生曾说过:“一个男人如果变穷了,只有两种原因:第一是因为他笨,第二是因为他懒”。郭芒一点也不懒,还很勤快,那他笨吗?林少看着手中的细木柴,心笑道:他若算笨,那全天下的刀客九成九都是驴子转世的。 既不懒也不笨的郭芒依旧很穷,不过虽然穷,但一点不潦倒。这是一种天赋,乐观的天赋,随时随地可以放声大笑的天赋,林少很是羡慕,就如同郭芒羡慕他浑然天成的风骨。——每个人都会倾心自己缺失的东西,只是有的人会羡慕c嫉妒c恨,而恰恰不会去争取。不过显然,郭芒和林少都不是这种人。 林少笑望着哼着淫词艳曲劈柴的郭芒,问道:“这一车柴木能卖多少钱?”。 “粗柴木不值钱,龙眠山那边遍地都是,松树好伐,路又不远。劈成细柴,大户人家才收,通价一车十五文。那几根南榆木木质非常好,可以做两张矮板凳,余料还可以做个小马扎,我不会漆c蜡活,卖相估计不好,不过能值个五六十文吧”郭芒乐呵呵答道。 说完,砍柴刀一挥,冲着林少道:“对了,你他娘别一天到晚游手好闲的,替老子办点正事去” 林少一脸幽怨地又准备抬手爪疯状,郭芒一把拦住,头痛道:“停!”,从口袋中开始抖落出一堆十文大铜板,递给林少,道:“这有两百文,一百文你帮我还给江山,那厮碎嘴子,迟还了叽歪烦人。还有一百文,你揣着用,他们都知道你是我郭芒的朋友,别整太寒碜了”,说话的时候,眼神里竟有一种骄傲的味道。不过,骄傲的神色只是一闪而过,立马又低声加了一句:“省着点用,别充冤大头”。 “靠,有钱了啊”林少压根没听到郭芒后面说什么,眼神直直地往郭芒破口袋里瞅,恨不能把剩余的铜板给勾出来。几天前,他还不知道银子和铜板之间怎么对换的,甚至出门带少于一百两银子都觉得心慌慌,而现在,一百文钱都感觉是一笔巨富,是一种稳稳地幸福——幸福总是相对的,当你天天拥有的时候,你根本不会在心底给他留一丝的位置,甚至偶尔会觉得烦;某一天你失去了,任凭你痛哭流涕,祈祷上苍,他也不会再回来,有些事,有些人,一转身,便是一辈子。 面对林少幸福火热的眼神,郭芒吓得一掖口袋,嚷道:“看什么看,就三百文,还了钱,一人一百”。 林少狐疑道:“你在哪弄了这么多钱?” 郭芒警惕地捂着口袋,答道:“回的时候遇到了小盛员外,结了上半年给他庭院做的花圃木活钱,他很满意,又多赏了二十文,正好三百文钱”。 林少仔细听了一下郭芒捂口袋时铜板发出的撞击声,大约没有多私藏,才放心地点点头:“哦,那行吧”。迎着午后的阳光,背着双手,腰缠大铜板,闲逛古城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智、商、阵、王 出了巷子,石板铺街,青砖绿瓦,楼舍飞檐,古老的小城慵懒地展开了千年的画卷,直扑入林少的笑眸之中。 走在小城里,抬眼便能看到葱葱郁郁的龙眠西山,连绵不绝的山脉弯身而拥,蓝天c白云c青山c绿树浑然相接,仿佛径卧在身前,十里青山,半入城。 林少信步缓行,走过文庙时,李慢慢依旧拢袖靠在画摊旁,看见林少,迟缓地抬起手,像个招财猫似的,打了个招呼,林少连忙点点头,回摆了一下手,远遁而去。这种日常生活跟慢性自杀一般地家伙,林少觉得还是少惹为妙。 一小会,又行至夜市所处的交汇口,虽然日间不能摆摊搭棚,但依旧门庭若市,川流不息。笑语嬉声,举袖为云。昨晚发生的一切仿佛在林少一觉之间便已烟消云散,高无庸这个在古城往日也小有风流的名字也正在慢慢被大家忘却,也许用不了几天,便也如同这风中的落叶,轻轻一吹,散落人间,终止不再有人记起。 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个个都以为自己是个了不起的家伙,醉,可卧美人膝,醒,能掌天下权,但你发现这是个错觉的时候,往往都已经躺在冰冷的棺材中,接受着众人眼角拼命挤落的两三滴泪水。泪水干了,君埋泉下泥销骨,而这尘世的花呢,依旧开谢地热闹。 林少的心境一时有些沉郁,低头走过。闹市喧嚣声渐远,树木葳蕤愈浓,少顷,已行至虎扑轩所在的学院路。大街两旁高树参天,树枝斜横,秋阳落下,一地光影交错,煞是芸美典雅。街道尽头,是一三岔口,左右各支出一路。正对路处,一道高大的飞梁灰瓦门楼,青砖到顶,楠木正中,如沙划痕四个大字:“生香学院”。楠木镶金,字由铜粉上漆而成,正是汉唐国时下最流行的乡绅金和玫瑰粉配色,在下里巴人的古城中显出一股清流。 林少远远瞧见江山正伏在虎扑轩柜台上看书,青衣冠发,简雅素朴,与这秋日不燥不寒的氛围相得益彰。 林少悄悄走了过去,在江山不闻窗外事的两耳之间打了个响指。江山一愣,抬头看到林少,和煦一笑:“林兄,你好” 林少又打了两下响指,老气横秋道:“以后我直接喊你江山,你叫我林少”,江山点点头:“如此甚好”。 林少满意笑了笑,一指江山手中的《扪虱谈鬼录》,道:“怎么尽看你读些杂书?” 江山放下书,叉手悠然道:“读经宜冬,其神专也;读诸子宜秋,其致别也;读史宜夏,其时久也;读诸集宜春,其机畅也。秋日情闲,读些诸子杂书,正是时候” “少年读书,如隙中窥月;中年读书,如庭中望月;老年读书,如台上玩月”林少故意摇头晃脑,反问道:“江山你现在是望月还是玩月?” 江山见林少故作夸张的语态,笑道:“我有那么老吗?” 林少晃晃手,道:“不有那么句话,‘江山易老,美人常在’吗?哈” 江山也嘿嘿一笑:“我倒记得‘山林少羁鞅,世路多艰阻’,林少羁鞅,世路艰阻,你走路可得当心脚下” “擦”,林少摸了摸鼻子,没想到这书呆子反应一点也不慢。遂从口袋里排出十个大铜板,铺到柜台上,正好一百文,对江山道:“喏,郭芒让还给你的” 江山一呆,问道:“他哪这么快弄到钱的?” 林少随口道:“好像是结了以前的木工活钱吧。还顺手打赏了我一百文,想不到这厮挺大方的” 江山点点头,认真道:“他一直很大方”,又加了一句:“我不是单指钱财方面”,想了想,又侧脸问林少:“你觉得郭芒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少笑道:“一个快乐的混人,哈哈,跟我一样” 江山抬头,透过交错的树枝,仰望缝隙中的蓝天,疏放而笑:“林少,你不必自谦,有些人,站在那里,就是一道风景。以我有限的眼识,莫说梧阳郡,便是华夏州,甚至整个汉唐,你也是舞于九天的龙凤,游于山河的鲲鹏。只是可惜郭芒”一语未尽,竟而一叹,唏嘘道:“若非造化弄人,小小古城岂是他应该久居之地” 林少淡淡回道:“金鳞既非池中物,潜龙终将遇风云。江山你不也甘于栖身这小小菏泽之中么?” 江山连连摆手,惶然道:“我和郭芒不可相提并论,他乃璞玉,自藏于泥秽之中,我是俗木,半入枯朽之年” 林少闻言嘿然,摇头低声自语道:“真是明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啊”。转过话题,问道:“这古城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带我逛逛去呗”。 江山点头笑应了一声,把铜板收入柜台下的抽屉中,门也未关,就领着林少出了虎扑轩,直向学院门楼走去,一边走一边口若悬河介绍道:“古城除去龙眠西山,城内多为人文之景,共有四地颇值得一游,这生香学院便是其中一景” 两人几步之间已走近学院门楼近前,江山指着门楼道:“生香学院历史悠久,往来鸿儒,治学有方。学院共分为四堂,修经史子集者,归为智堂;行商坐贾之辈,归为商堂;欲报国沙场之士,归为阵堂。高门旺族之后,为彰显贵族气质,单设一堂,为王谢堂” 林少点点头:“智c商c阵c王,嗯,一听就是有故事的地方”,又询道:“这个生香学院之名,有何典故?” 江山想了想:“据说此地耆宿辈出,月章星句,读来令人齿颊生香,便取了生香两字” “哦,现在这年代,无齿无颊,亦能生香了”林少茅塞顿开。 门楼之下,白壁大墙横立,墙上贴着几张大幅字报,林少搭眼望去,其中一张正是高先生的讣文。另外三四张一看标题便十分引人入胜:《震惊!高先生午夜遇害,胡大人俯身献菊花》c《神捕再世!冷血看了会流泪,无情看了会沉默,不转不是古城人》c《吓傻!凶手的凶手竟然是它,看完赶紧取下来》 看着看着,林少觉得眼睛微辣。却听江山长叹一声:“人世无常,十几日前还和高先生偷得浮生小闲,叙谈半日,今时却已阴阳两隔,思来真是哎”。 “你和高先生很熟吗?”林少问道。 江山摇摇头:“不熟,他是学院商堂的先生,也是一方名贾。我小铺在门口,他偶尔来买个纸墨笔砚,闲谈几句,算是半面之雅吧” “你的‘海天圣砚’好像就是卖给他了吧?”林少又问道。 “嗯,正是”江山点点头,回忆道:“那几日,我凑钱欲买山河图,眼见与鬼市那摊主约定的时日渐近,心急若焚,便先去找李慢慢,问他可收紫毫双笔,李慢慢不仅一口答应,竟然还给了一个出乎意料的高价。便又持着海天圣砚冒然去学院中询问各位先生,不想” 江山说到这,自嘲一笑:“学院中各位先生向来是不大瞧得起我的,尤其是龙院长,将我斥责一番,便欲赶我出去。恰巧高先生经过,温言安慰了我几句,将我拉至学院后山叙谈了半日,多遍把玩砚台,好像甚是喜欢,遂以八十两银子的价格收入囊中”。继而喟然道:“今日早晨,叶刀头路过小店,谈及此噩耗。我坐与山河图前,久久不能释怀啊”。 却听林少轻嘿一声,问道:“你可知这案件的整个过程和最终结案究竟?” 江山颔首:“早些年我在县衙担过一段时日刀笔小吏,叶刀头和我亦向来熟识,谈及此事时,整个案件过程并未隐瞒于我” “那胡大人处理案情的方式你有何高见?”林少盯着江山问道,似有考量。 江山斟酌片刻,吐出八个字:“貌似懒政,实守中庸” 林少未想到江山说出如此言论,皱眉道:“何解?” 江山踱圈而语:“高先生被杀,杀人者已死;杀人者被杀,凶手消失。寻常处置之法乃是悬案不结,直至凶手遭缉。其结果何如?叶刀头描述凶手之武学神异近妖,单凭古城巡捕之力一时难以缉之。悬案不结,官场忌惮,民心惶恐,高先生尸首按律不能由家属安置,即时学院学生怒而请愿,事态发展将不可控制。胡大人取案情一段而处之,将古城之事单截出来,不理会杀人者和凶手之间的纠葛。既可迅速结案,安抚官场民心,实际上也算是还了高先生的公道,让死者入土安息。胡大人所代表的官方,在此案当中所处位置甚是微妙:进,不能缉拿凶手,退,需要面对不明情况的群众和容易热血上脑的学生,中,夹以官场明枪暗箭,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如此三赢的处置之法,貌似懒政只结一段案情,实守中庸方方面面皆大欢喜。看似荒谬,实则精妙” 林少闻言睨了一眼江山:“看不出江山兄深悉为官之道,庙堂术观若洞火,不取功名造福一方实乃可惜” 江山古井不波,笑道:“我只是就事分析而已,无关乎我个人的行事准则。何况”江山肃然立住身形,坚定道:“我就是怕有一天,我变成了这样‘理智’处事之人,才只愿漂泊于江湖之远,而远离庙堂之浊。” 江山雍容望天:“我们一路奋斗,不是为了改变世间,而是不让世间改变了我们,对吗?” 林少展颜一笑,重重点头:“对,真正的强者,不是改变一切,而是不被世间一切所改变” 两人相视一笑,胸中皆是豪情震荡:善攻者,唯大英雄之本色;自守者,乃真名士自风流。 相谈之间,便欲跨门而入学院。门楼之后走出一人,青衣小帽,老态龙钟。老人看到是江山,上前一步道:“小江啊,这几日学院在为一年一度的‘三城思闭大会’做准备,禁止外人进入,实在抱歉” 江山一愣,拍拍额头,笑道:“我怎么忘了这事,陈伯,您辛苦,叨扰了” 转身对林少道:“我们换个地方吧”,林少跟着江山往外走,好奇问道:“思闭大会,又是个什么鬼?” 江山面露好笑之色:“古城,天水城,乌城,我们三个最近的城邑每年一度的相爱相杀好戏,比比武,论论文。高雅之士文学论道盛会,届时群英荟萃,互相交流,同时也会闭门思过,以求天道,所以称曰‘思闭大会’” “思闭大会,我怎么觉得名字怪怪的”林少咕噜了一声,笑问:“那每次胜负如何?” “以前古城生香学院还是挺厉害的,谁也赢不了” “现在呢?” “现在?谁也赢不了!” 感受到文字博大精深的林少放肆大笑两声,追上江山步伐:“现在去哪儿?” “高雅路,道德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登道德楼有怀 三叉路口,生香学院居中,向左高雅路,向右君子路。林少随着江山左行,走在高雅路间,鹅卵石颠着脚心,古色古香的木围栏沿路而设,雅气扑面而来。 走不远处,一条曲径通远的长廊直接街面,两人转入长廊,便看到一极其宽阔的前庭连廊而现,目光越过前庭,一座白色似塔的楼宇在阳光下发出沧桑庄重的光影。 长廊古朴,前庭阔达,楼宇庄严。 江山指着眼前的景色道:“这里便是道德楼,高二十二丈。是为古城最高建筑,也是人文四景之一。嘿,其实在我看来,古城只有一庙一巷两景,不知道为什么近年来又把生香学院和道德楼加了进去,硬生生凑了四景,我汉唐国人貌似对四这个数颇有情节,什么都是四大。四大神兽,四大名著c四大发明倒情有可原,四大美人,四大公子,四大奇景之类的着实让人无语”。 林少笑笑:“你看看自己手指”。江山低头伸手,惑然不解。林少道:“四个手指方便数,剩下一个大拇指翘起来表示赞美,嘿嘿,国人的智慧,你不懂” 江山哈哈大笑,竖起拇指:“你厉害” 两人走到前庭广场,正中一座石桥,桥新,长且宽。桥边一口枯井,井水浊而近空。桥下一弯水池,八月流火之季刚过,九月商秋,因是年天暖,半池荷花犹在,白莲亭亭净植,香远益清。 江山指着四处一一介绍:“古城文庙有座状元桥,这座大石桥乃是新仿,建成不过几年光景。大约新景想压过旧物吧,这座桥叫下马桥,意思是状元来此地也需下马而行” 林少听得入神,口道:“哦,哦,大桥,下马,嗯,好,好” 指着桥边那口井,江山又道:“此是洗耳井,想入道德楼,先来此地洗耳,以扫俗气。俗气洗多了,井水也空了,哈。桥下是白莲池,又称碧莲池。平地看上去并无特殊,荷叶c莲花泾渭分明,若登楼俯瞰,绿叶与白莲相接,池中偶有水气升起,迷雾不分,白色莲花入眼反成碧玉色,称为碧莲池倒更贴切。曾有过往才子吟诗云:步摇碧莲一池绿,稍负白洁半边纯”。 林少自言自语不解道:“不要碧莲咋还绿了,少fu白洁是谁,为何半边纯”。 又遍处观望,兴致勃勃,挥手道:“此地果然高雅,弄得小弟诗兴大起,江山你陪我整上一首?” 江山无奈摊手:“那你先整吧” 林少咳嗽几声,眼珠转转,一指大石桥又一指井口,朗声吟道:“大桥虽未久,仓井已成空” 江山本以为林少开玩笑随口说说,两句一入耳,稍一思量,竟是标准的五律仄起不入韵式。遂也来了兴趣,一指池水,笑道:“白莲入归处,碧池落日中” 林少又一指井口:“扫俗需洗耳,钓诗偏好龙” 江山心中暗赞了一声,起承转结,这个转最考究一首诗的格局,也往往是整诗的亮点所在,林少这句“扫俗需洗耳,钓诗偏好龙”一扫前两句的不咸不淡,意味大为深长。结句若大刀阔斧点破这种意境,则入了俗,若羞羞答答不点破,又有狗尾续貂之嫌。 覃思稍瞬,江山指天c指地,指楼c指人,洒然轻吟:“圣楼仰苍穹,路滑俯行恭”。天c地c楼c人皆入其中,一语而结。 先前两人在店内互相取笑时江山曾言出‘世路多艰阻’,此处又以一句‘路滑俯行恭’暗含调侃,妙手一点,前后呼应。 林少不禁抚掌由衷赞曰:“未登道德楼,先识八斗才。这一波我服了” 江山甩甩袖子,摇头道:“如此高雅之地,吾等一首打油诗简直有辱斯文” 两人嬉笑前行,直走到道德楼楼宇台阶下。台阶之侧,放着一个木箱,跟庙里的功德箱差不多样式,只是大上许多,木箱旁边站着一彪形大汉,目光炯炯有神,盯着过往游人。 见林少和江山欲迈步上楼,忙闪出身子,半拦住两人,语气和睦:“两位公子,且请留步” 林少瞅了对方一眼:“这位兄台,有何指教?” 那大汉面带微笑,一指木箱,道:“公子您看,我们道德楼最近在筹办一次慈善之举,旨在保护汉唐国即将绝种的金指珈滕鹰。两位公子,游高雅道德楼,献拳拳赤子爱心,国安民乐,岂不美哉?” 这貌似粗鲁的汉子竟然雅致高量,出口成章,惹得江山泪眼朦胧,连连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二十文钱,虔诚地放进木箱内,铜板落入箱内发出叮咚一响,灵魂仿佛得到了救赎。 林少木然而立,喃喃自语:“可是他妈的珈滕鹰在扶桑国啊” 瞧着江山认真的样子,林少不忍卒目,刚才对他的欣赏之情瞬间土崩瓦解,心中暗骂道:毕竟书呆子,真是智商拙计啊哎。 快快乐乐捐完钱以后的江山精神焕发,抬脚上楼,林少耷拉着脑袋跟在后面。从外面看上去,道德楼沧桑庄严不失古朴,雕梁画栋不缺华美,飞檐斗拱不乏内涵。但进楼一看嘛,四壁刷白,地砖破碎不平,墙角蛛网尘埃,阶梯狭窄阴湿,除去四处涂鸦之外,别无他物,难免让人生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之感。两人只得拾阶而上,登高望远,恐怕只剩下此种风景了。 时值下午,几无游人,楼内倒是安静。林少登楼片刻,伸头望外,低处无景,略感乏味,想起那日在李慢慢画摊上看到的“道德,裱”,不禁好笑,问道:“这道德楼主人是谁啊?” 江山摇摇头:“我没见过,听别人提起楼主时也只称他‘善人’,据说很低调,到处做善事,但很少抛头露面,像是一个大隐于市之辈” 林少笑道:“我怎么觉得你们这小城卧虎藏龙啊,郭芒c李慢慢c叶老鬼c胡大人c善人每一位都是很有个性啊,不像我往日在长安城所见之人,大多一副面孔的样子,跟平天城那群牲口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江山赞同道:“是啊,我们古城虽小,却不乏风流。几百年前,汉唐国但凡读书之人,无人不知‘古城派’大名,凤九先生,潜虚先生,耕南先生,梦谷先生,古城派一宗三祖,接踵耀世,文风凛冽,开坛讲学,天下学子蜂拥而至,拜归门下,时人赞曰:‘一派二百年,三祖四杰,学富五车,内修六尺遗风,外接七方通衢,造化八景其内,仰度九州方圆,钟灵十步之泽。天下英才谁敌手?且休,天子师礼方凤九’。方凤九便是凤九先生,曾尊为天子之师,亦是古城文派开山之祖。” 说起古城往日风流,江山脸上激动地一片红晕,手舞足蹈,书生意气展露无疑。林少躬身聆听,待得江山说完,调侃道:“虽是如此,但古城毕竟没出过江湖掌书史,不是吗?” 江山一愣,点头道:“嗯,那倒是” 林少一边继续登楼一边又道:“据我所知,江湖掌书史也分为三类,其一修江湖门派之史,譬如山河居座下‘一花解语阁’,历代阁主均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掌书史,将山河居奇功壮举罗列笔下,编书纂册,以受众人瞻目敬仰;其二修奇技异术之史,此类掌书史对各门各派浩若繁星的武学c兵刃c暗器等烂若披掌,如数家珍。或画或写,付诸书间,兼以点评比较。几百年前异族大儒纳兰饮水便是此中翘首;其三修快意恩仇之史,奇侠异士,若出其中,狂朋怪侣,若出其里。金笑书c古寻欢c温梦枕等前辈,皆是此类中映沙之玉,也是掌书史中最被人熟知的一类。近年来,不少世家子弟以其得天独厚的资源,高人一筹的眼界,天马行空的思维,大修快意恩仇之史,颇受江湖侠少红颜追捧。就像世家唐门的唐三少和七公子,不爱鲜衣怒马,横刀天下,偏偏一头扎进江湖掌书史的冗笔之中,方始之时,被族中众人不解c叹惋c排挤,而眼下,唐门双史名声之响,竟已远超唐家掌门,甚至压过了传承千年c江湖中无人不知的唐门暗器‘暴雨梨花针’。嘿,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志。” 江山低头上行,台阶从眼下一步步越过,喃喃自语道:“莫欺少年志,少年志”,半入中年,浮生若梦,一时竟有点点泪水洒落衣襟。 林少走在前面,似未察觉,慢条斯理问道:“江山,你想当哪一类掌书史?” 江山凝转心神,暗暗提袖拭去眼角湿润,勉强笑笑,道:“我向来闲云野鹤逛了,江湖门派之史过于功利,最为不喜;奇技异术之史乃是天纵奇才c极文至武之辈方能染指,我天赋平凡,最为不适;快意恩仇之史又多流于套路”。 “流于套路?”林少不解。 江山轻吐一口气:“嗯,套路。天生俊朗小鲜肉,红袖添香后宫收。中毒跳崖死不透,遇见强敌临阵吼。偏遇对手送人头,打怪升级经验收。终极反派红蓝厚,光环一开虐成狗。霸气侧漏寻常事,君临天下傲九州。我身子弱,码字不擅长,此类最为不宜”。 林少眨巴着眼望着江山,奇道:“那你究竟想写江湖何种之史?” 江山指着楼外万里蓝天,云淡风轻道:“平天城c山河居c六大世家,各领风骚数百年,墨相濡c纳兰饮水c令步虚c容随斋,神州代有人才出。这汉唐盛世,芸芸苍生,处处江湖,何地不是一部辉煌史书?但我心中的江湖很小,也许就是古城这一锥之地,也许就是一些小人物的喜怒哀乐,也许我会写写曾经的古城文派,写写钟灵毓秀的文庙,写写桃李天下的生香书院,写写郭芒,写写叶老鬼,或者也会写写你”。 林少嘀咕了一声,纠正道:“我可不是小人物”。 江山哈哈一笑,揶揄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穷的大人物”。 林少无力地一手捂住脸:“别说了,请允许我做一个悲伤的表情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初见时,小襦绣芳荪 少顷之间,两人已登到高楼最顶一层。林少在前,越过最后一级台阶,踏上平地。顶楼四沿开放,并无壁墙,齐腰的木质围栏环在周边,视野极为开阔。 林少着眼四望,只见围栏之上,坐着一女子,蓝袍劲衣,竟是捕快服饰,但身无兵刃。那女子歪斜斜靠坐,两腿一内一外,随性晃荡,侧脸向外看着风景,一手抚着短短的头发,一手放在围栏之上有节奏地敲击着,似在思考问题。 江山跟在林少后面,上楼之后,朝女子侧影看了小刻,轻呼了一声:“五爷?”。那女子闻声回首,也咦了一声:“书呆子”。 林少大感意外,仔细瞧了过去:这称号不拘一格的女子长相果不同于一般大家闺秀或小家碧玉。身材丰硕,在劲衣包裹之下又不失内敛,大腿浑圆,有野性之美又不过于粗犷,短发剑眉,斜睃的眼睛眸若明泉,眉宇清澈,英气灿然。 五爷星目一晃,迎上林少的目光。林少顿时心中一跳,后背有点痒痒的,眼神却装作浑然不着意越过五爷,似赏着楼外的蓝天白云,口中淡淡道:“江山,你看这天多圆,哦,不,这云好大呸,这大长景可以玩一年呃”。 江山在一旁呆了,无语道:“林少,你想说什么啊?咦,你脸怎么红了?”。 林少低头看脚,吭吭唧唧:“这楼太高,爬地有点喘”。 江山小心翼翼关心道:“林少你是不是有点虚啊?要是虚的话可以用鹿茸c黑芝麻”。 林少猛起一脚虚踹了过去,红着脖子吼道:“你他娘才肾虚呢,信不信老子一夜七”,余光突觉察到五爷微微皱眉,慌忙改口道:“一夜不用起床尿尿”。 江山又傻眼了,没想到一贯优雅写意的林少一会胡言乱语,一会又像被踩了尾巴似地爆出粗口来,吓得呐呐道:“我我只说虚没说肾虚啊”。 不说还好,一说出来,更着了痕迹,林少气得膀胱隐隐作痛,恨不能马上蓄力一记三百六十度翻腾单手落地外加空中大陀螺把这厮一脚从楼上踹飞出去。不过看到江山一脸囧傻呆萌的蠢样,本着关爱智障的精神,还是咬牙忍了。 江山不知道自己已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还乐呵呵冲着五爷笑道:“你怎么也有闲情来此地观赏风景,公务不忙吗?”。 五爷从围栏上一跃而下,走到江山近前,目光平视,身材不比对方矮上一分。突然曲出右肘,搭在江山肩上,亲昵一笑,:“老书呆子,你对肾虚这么了解,是不是自己虚出了经验啊?”言语之间,大有逗弄的意味,看得林少直张大了嘴:妈的,这书呆子难道有逆推的命?。 江山竟也不以为意,随五爷右肘靠着自己柔弱的肩膀,心平气和商量道:“如果你非要叫我书呆子,可不可以不要加个老字在前面?”。 五爷嘴角轻笑,风袭凝瞳,英气洒脱,微微一肘噌到江山脸颊,娇蛮道:“废话,当然不行”。 “好吧”江山一贯地无奈语气,不着意地微退半步,笑问道:“五爷,最近好像一直没看到你,外出公干了吗?”。 五爷似乎有点不满意江山不解风情的举动,星目一瞪,正欲发作,听得江山问话,只得哼了一声:“捉几个小毛贼,去了乌城几天,刚回来衣服还没换,就被胡大叫过去谈了下高先生的案子,一群吃干饭的,老娘不在尽出事。哼,这不登高楼俯瞰学院,高先生有个临时休息的小居就在学院内,我盯着有没有可疑的人出入”。 江山赞道:“胡大人城府和手段真是深不可测,这暗度陈仓,精兵藏于后之计甚妙” 五爷冷笑一声:“你这小嘴倒是越来越甜了,一夸夸两人,口活进展很快嘛” 江山听得五爷快语直言嘲讽,老脸一红,忙拉过林少,岔开话题道:“五爷,给你介绍下,这位是我刚结识的朋友,林少” 林少在一旁等这句话等候多时了,闻言眼神一亮,邪魅狂狷一笑,长长一揖,振袖洒然道:“小生林少,树林的林,少侠的少。子曰:既见君子,云胡不夷。今日一见”。 林少低头自我沉醉中,嘴里正在叽歪不停,却听得耳边“蹬蹬”脚步声响,抬头一看,五爷一扬身,洁净的蓝袍一展,已然转身下楼而去,丢下一句漠然的话语:“书呆子,以后交朋友注意点,别尽整些不三不四的人” “不三不四,那就是二呗”林少喃喃自语,脸色铁青。突然冲到楼梯道前,不服喊道:“喂,那谁,五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有钱长得帅是我的错吗?”。 江山死命抱住林少,劝道:“林少,林少,冷静点,别瞎喊,五姑娘是你右手。冷静,冷静”。 林少喘了半天大气,终于稍稍平静下来,眼珠转转,一把勾住江山脖子,嘿嘿笑道:“老江,你刚才提到套路,有没有听说一种套路:就是那种小地儿c长相平凡c脾气又不好的女子,遇到英俊潇洒霸道江湖少侠,不给他脸色看,泼他冷水,抽他嘴巴,最终获取少侠另眼青睐的故事。听过没?”。 江山脖子被勾地差点喘不过气来,但依旧秉持人间正义,结结巴巴道:“我咳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这不是套路这是脑残小说看多了”。 林少颓然坐地,突又直挺挺蹦了进来,吓了江山一跳。 “呵呵,像五爷这种姿色平庸c脾气又坏的女子应该没人敢娶吧”。 “呃,五爷是古城捕头,平日公务繁忙,好像暂时无心婚嫁之事”。 “哦,还是女捕头,好,好,制服诱唔,女捕头,不简单啊,她身高多少,体重多少,家住哪里,平时有些什么爱好?”。 “她”江山刚开口说出一个字,突然脚下一震,整个楼都晃动起来,天际隐似有雷声滚过。顷刻间天旋地转c站立不稳,楼梁椽柱发出折断的声音。 “地动”江山和林少同时惊呼一声。林少连忙从五爷刚才坐立的围栏伸头向外望去,此处可以俯瞰到整个学院路,路上不少行人正在慌乱四奔,哀嚎喧哗之声依稀都能听见。但路边房屋c树木未见倒塌,地动之力似乎并不甚强。 汉唐国普通房屋大多采用斗栱层木质结构,木头本柔,中间又以榫卯相接,因此一般地动对于房屋损伤相当有限。不过楼宇结构复杂,高楼本危,甚至风大之时,亦会出现细微晃动。道德楼高二十二丈,建造之时也未采用高厚之木为主梁,设计较为粗糙,工艺差强人意,此时一遇地动之力,顿时大幅度摇动起来,地动之力一摇一抖之下,主梁立刻崩断,砖瓦碎裂,整个道德楼摇摇欲坠,正欲分崩离析。 林少突然心中一动,好像隐隐绰绰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一时又抓不住那道灵犀之光。江山死死抱住一根木橼,眼见林少探头出去,以为他要跳楼逃生,连忙颤颤巍巍喊道:“林少,别犯傻,地动之时有无形之力,会加速坠落,跳楼必死。抓住一样东西,身子俯低,或有一线生机”。 正在此时,一道蓝影从楼梯口急匆匆掠了上来,带起一道风声,正是刚刚转身离去的五爷。五爷一脸忧急之色,待看得抱着木橼的江山,面色稍松,抢过去一手搂住江山的腰身,急喝道:“书呆子,抓稳了”,不等江山回话。身形一展,带着江山,脚尖一点围栏,竟从楼上飘跃下去。五爷翩跹飞舞,面沉如水,亦是内心紧张。如此高楼一跃而下,轻功稍差一点便是筋断骨折,何况怀中还拥着一人,加上地动无形之力,躯体更加难以控制。五爷在空中只觉急坠之速远超平日,几度运转内力稳住身形竟收效缪缪,当下一解身上蓝袍,挥将出去,蓝袍裹住一道尚未崩塌的飞檐,蓝袍碎裂,下冲之力稍缓,五爷趁着此机会,全力一跃,一手搭住了其中一层木窗的边沿,一手牢牢将江山腰身抱住。 肆力施展之下,五爷顿感疲惫体乏,当下凝神调整内息。两人相拥悬在空中,江山只觉得头晕目炫,周身盈盈一握柔软,耳边娇喘的气息微醺脸颊,微幽兰之芳萦绕鼻尖。偷眼看时,只见五爷蹙眉凝目,剪水双瞳神秀出尘,秀额之间香汗淋漓,粘腻出一丝暧昧的气息。短发凌乱随风飞舞,青丝拂过,似清晓石楠花中流,温柔了过往岁月,折下了一段时光,天地过往,刹那芳华。 江山沉痴之际,陡然面色大变,急道:“五爷,林少还在上面,你快去救她”,五爷闪过一丝恼怒,低声喝道:“别他妈乱动”,又哼了一声:“你不用担心那货,他死不了”,江山还欲开口,突觉五爷浑身一颤,自己脚底一重,似有无形之手在拖拽一般,想必是地动之力的缘故。 道德楼发出咔嚓咔嚓的巨响,通柱主梁不停崩断,楼身修饰所设飞檐c牌坊c轩廊不断碎裂,楼已倾斜,危如累卵。五爷深吸一口气,轻喝一声,搂住江山飞身飘下,眼神目不转睛盯着楼层之间的木窗,稍坠落两层楼的距离,便伸手悉力朝窗格抓去,窗格受力,如朽木支离破碎,五爷并不着慌,空中强转身形,一脚点住下一层的窗槛,再跃而下,如此反复数次,离地面愈近,下坠之力亦更强,最后一跃已然无法再借助外力,眼见平地在即,五爷反手一掌,竭力向上推了一把江山,江山向空中弹起,一屁股落下,几无坠力,只是后身摔地微痛。五爷骤速着地,脚触地面,闷哼一声,单膝无力垂跪,脸有痛苦之色,嘴唇轻咬,梨涡深陷,晶莹的汗珠从脸颊流入洁白丰润的颈内。冲着江山叱道:“书呆子,楼快塌了,还不跑”。 江山连忙翻身起来,一把扶起五爷。五爷身材本就丰韵,也不比他稍矮,江山力弱,只得半拖半搂着五爷,踉踉跄跄远离楼宇方向蹒跚小跑,两人均是一身汗水,江山入手湿滑,着力不住,急乱之下,两手胡乱在五爷手臂c肩上c腰间一阵胡勾乱拽,才勉力半抱住她,一路滚爬。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极其沉闷c连绵不绝的轰隆哗啦巨响,道德楼栋榱崩折,轰然倒塌,残垣断壁散了一地,扬起漫天的尘灰,遮云蔽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那城,那事,那尘世 江山扶着五爷大口喘气,眼神直愣愣看着倒塌的楼宇,猛地放开五爷腰间的手,连滚带爬直扑向残垣之中,口中嘶喝道:“林少,林少”。五爷被江山突然放开,身形一晃,差点跌倒,一脸韫色,怒骂道:“鬼喊什么,这小白脸且死不了”。 一片尘土残垣之中,霍地传来一声熟悉的嬉笑声:“嘿,我仿佛听到有人在背后说我帅”,一道白衣身形正悠悠然从灰尘之中显了出来,正是一贯优雅的林少。 林少眉语目笑,一手竟然持着一把油伞,一手背在身后。白衣胜雪,闲庭信步,身后漫天灰尘,秋风拂衣,几片树叶袭面而过。美玉少年,不羁如斯夫? 江山一脸喜色冲过去拉住林少左看右看,笑呵呵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林少咳嗽一声,根本无心理会江山,趁着这迷倒万千少女的出场造型,直走到五爷近前,负在背后的手一展,手中竟是刚才五爷飞跃下楼时碎了一角的蓝袍。林少轻轻一抖蓝袍上的灰尘,蓝袍洁净如初,递将过去。 五爷稍稍犹豫,伸手接过,披于肩上,并不说话。 林少从容淡定,笑道:“五爷,又见面了。子曰:完璧归赵将相和,蓝袍加身手余香。小生”,江山小心翼翼打断道:“喂,林少,你今天这几句话子都没有曰过”。 五爷耳听林少说话颠三倒四,故作潇洒之态纤毫毕现,顿时面露厌烦之色,转过头去,冷哼不语。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林少一张秀脸立马憋得通红,一手还持着油伞,一手不知道放哪儿好,在身上蹭来蹭去。江山不知道林少为何平日进退有度,一见到五爷就不知所云,眼见两人好像很不对路,立马岔口问道:“林少,你是怎么下来的?”。 林少勉强笑笑,打起精神,指着手中油伞道:“喏,我在顶楼发现了这个,应该是游人拉下的吧。我身子骨轻,轻功也不错,就持着油伞飘落下来了,哈,聪明吧”。 五爷忽而起身,一瘸一拐往外走去,轻飘飘丢下一句话:“嗯,贱人就是较轻!”。 林少一脸懵逼站在当场,冷冷的秋风胡乱往脸上拍,手中依旧傻傻地持着那把油伞,宛若一个优雅的智障,对着五爷的背影陷入深深的沉思中。 江山同情地看了一眼失了智的林少,走过去低声劝道:“林少,别放在心上。五爷是个耿直的汉子,呃,耿直的女子,相处熟了就不会这样了,像我以前,也被她骂得半死”。 “后来呢?”林少眼前一亮。 “后来嘛,被打了个半死”江山拂了拂身上的灰尘,淡淡道。 林少呵呵一笑:“哦,没事了,她不理我也挺好的,呵呵”。 江山见林少释怀笃定,便放下心去。托着下巴对着倒塌的道德楼自言自语道:“奇怪,一般地动之前多有天地异像,昨夜星月满天,今日晴空万里,万物皆常,怎会突发地动,实乃怪异”。 林少摇摇头道:“也不尽然,尤其此次地动之力不强,未见异象也属正常,何况周边山体塌陷也会引发地动,此种地动大多没有天地异像”。 江山闻言颔首:“所言甚是”,又笑道:“林少,你平日眼界宽广,思维缜密,怎么今日和五爷说话时颠三倒四,胡言乱语啊?”。 林少脸上微烫,打了个哈哈,道:“呃,我有交际综合征,遇到生人,就不善言语了”。 江山狐疑道:“你看上去可上去不像这种人啊”。 林少搔头摸耳,又揉揉鼻子,道:“哈哈,我这是间歇性的”。 “哦,间歇性的病”江山恍然:“那可是富贵病啊,一般人都得不了,典云:金陵宝马玉米粉,间歇一病许三生。可是一段千古流芳的美谈”。 林少微微一笑,道:“这种禁典你都知晓?还是少谈为妙,送你一道拆字联:禾口言皆赞,并尸草敝中”。 江山扑哧一乐:“这算什么鬼的拆字联?不过你说的对,禁典还是少谈,不然说不定哪天掌书史没当成,倒先被大理寺请去喝茶了”。 林少打了个响指:“泱泱大国,福运当首。江山兄大有和谐福”。 江山吹了下灰尘:“汉唐盛世,福运当空。林少侠大有爱国福”。 两人眼神前望,片刻之前还巍峨庄严的道德楼,轻微的一场地动,便如华丽的七宝楼台,散成一地碎片。楼前的大汉早已不知去向,楼去人空,不仅人空了,连捐款箱也是空的——砸成木片的捐款箱静静地躺在那儿,里面一文钱也没有了。 林少笑笑:“看来这位仁兄也大有敬业福,如此危急关头,竟然不顾自身性命,保护住了人民财产的安全” 江山一贯的淡然:“嗯,也许吧。我向来不惮以最美的善意揣测他人”。 林少做了一个恶心的表情:“我发现你道貌岸然的样子很有岳先生年轻时的风韵” “华山派岳先生嘛,年轻时也是极好的”江山毫不以为意,说完转身便去。 两人离了广场,出了长廊,路上已然人声鼎沸,成群聚在一起兜搭点指,脸上一半慌张一半奇趣,兴奋的孩童在大人腿脚之间钻来钻去,一旦稍跑远一点就被大声呵斥回来。 危险是个奇妙的东西,它并一定意味着惶恐和惊惧,一成的危险,九成的安全,带给人们的往往是好奇和兴奋,并可以围绕它展开大段的话题和八卦,以备茶语闲谈和炫耀阅历之资;五成的危险,五成的安全,这是属于冒险家的领域,在天堂和地狱之间掷下一粒骰子,与天地对赌,洒然之情已然超越生与死的束缚;九成的危险,一成的安全,也就是传说中的九死一生,悖人事而处,逆天地而行,倒乾坤而就,则非绝境者或大自愿者所能面对之。 林少和江山四下观瞧,只见各处房屋大多安稳无忧,只有一些碎瓦和摆放之物被震落在地,树木更是毫无震塌之势,依旧郁郁葱葱,矗立在道路两旁。显然地动之力极其有限,想来若非那道德楼高高在上,外雄内朽,也不会崩如山倒,一溃百丈。——世间之事尽是如此微妙,当你居高临下,俯视一切渺如蝼蚁的众人时,你也许不会想到,风起云动之际,蝼蚁伏地可靠,而高处,唯有不胜寒尔。 “应该没什么大问题,这种地动多半是附近山体坍塌引起的,不会有余力再发地动”林少拍拍江山肩膀:“我先回了,人一闲肚子饿得也快,嘿,不知道老郭那边晚饭做好没?” 却见江山眼神飘远,直盯西边的龙眠山脉,面上一片恍惚不定,缓缓地摇了摇头:“他现在应该不在家中”,低下头来,声若蚊蝇自语道:“四年了,又是秋日,又是地动,或许,又是那山” 林少听着江山叽歪自语,好笑道:“你这算命带念咒是吗?”。江山抬起头也笑笑:“走吧,先去郭芒家中看看”,神色中却殊无笑意。 走过虎扑轩时,江山从抽屉里抓了满满一把铜板搁进兜里,也无心理会震落在地的门板和一地纸笔,便并着林少,大步向郭芒小破屋方向走去。 地动这么一闹腾,古城万人空巷,街头吵吵嚷嚷乱成一团,有大放厥词者,有神棍预言者,有默默祈祷者,人世百态,不一而同。两人途经夜市路口时,本就喧嚣的门市更是人头攒动,被挤地水泄不通,那场面,真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林少看地口呆目瞪,问道:“这是什么情况?” 江山摇摇头:“抢米,抢粮,还有抢盐。四年前,古城也发生过一次轻微地动,众人担心灾后有疫,大肆抢盐,据说盐可以防止瘟疫。” “没文化害死人啊”林少眼角抽搐,余光无意中瞅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叶老鬼,正沉着脸在盐铺前维持秩序,当下指着叶老鬼笑道:“你看,还是有明白人,叶刀头爱岗敬业,不信谣不传谣不抢盐,虽出身市井之微薄,然大有炎黄子孙之风度” “哦,他不用抢,四年前抢的盐还没吃完呢”江山淡淡答道。 “呃嗯真他娘大有盐荒子孙之风度”林少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 猛听闹市中有人撕心裂肺的大喊一声:“雷家米铺的红米和小米开抢啦!”,这下可彻底乱了套,颤颤巍巍的大爷大娘们迈着矫健的步伐将柔弱的大姑娘c壮硕的小伙子c拖着鼻涕的小屁孩们挤地哭爹叫娘,直杀入米铺售口,甚至有人骑在黄牛背上排开人群去抢小米,这场面,看地林少心惊胆战,暗道瞧瞧人家这士气,拉一支队伍去平天城,分分钟灭了贪狼国嚣张气焰。 人群中有人从兜里挤落出一袋白盐,江山好心喊了一声:“喂,兄台,你盐掉了”,那人回头看看江山,骂道:“去你大爷的,你才阉掉了呢”。看着一脸楞然的江山,林少忍不住笑出声来。 江山环顾着地动之后几无破坏的古城和面目全非的古城之人,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有孩子,有熟悉的,有不熟悉的,仿佛在眼前都渐渐模糊起来,直至融合到一处,再也分辨不出彼此。一种似曾相识的灼热感涌入心口,江山忍不住俯下身去,大口地呼吸着异常稀薄的空气。地上几支梅兰花朵被踩地泥泞不堪c萎枯若泣,江山拾起花朵,卷起衣襟小心擦了擦,轻轻吟道:“梅兰花萎处,黄牛背上高。若为小米故,万物皆可抛”。 林少摸摸鼻子,苦笑道:“大哥,你不是要玩葬花这俗套吧?” 江山呆呆地望着手里的花朵,轻声道:“如若可以,我只愿她们在这喧嚣的尘世中能存活下来,便已足矣”,说完,不知为何心头又是一痛,便欲流下泪来。 林少从未见过如此多愁善感的男子,不,准备来说,连这样的女子也未曾见过。毕竟,江湖的风刀霜剑,曾湮灭了多少热血,消尽了多少愁思,卷落了多少繁华,天涯回望,只剩一柄孤刃,一弯残月,在一场秋雨之后,咽下一颗冰冷破碎的心,继续漠然前行。 这样的书呆子,江湖上是没有的,也不会属于江湖。 林少也善感,但并不多愁;李慢慢则永远苦着一张脸,多愁,但不善感;郭芒呢,他既不多愁,也不善感,所以——只有他活着像猪一样的快乐——当然,前提是子非猪,焉知猪之乐与不乐。 “这是怎样的一个尘世啊?”江山抬头,问道。 “一个千疮百孔的尘世吧”林少低头,答道。 “那它会好起来吗?”江山眼神中带着期盼。 “会的!”林少拍了拍江山孱弱的肩膀:“因为,始终有人为它热泪盈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喜闻乐见 人群都涌向雷家米铺,围在一处,长街满地凌乱,林少眼神扫过,轻轻“咦”了一声,不远处一棵大树倒在街心,树枝砸了一地,周边也环着几人,似乎在看戏一般点点指指。 江山顺着林少眼神打量过去,顿感奇怪:这一路走来,一棵倒塌的树木也没有,更何况倒在街心的是一棵巨槐,槐树树根粗大,盘枝错节,内埋外露,百年以上的槐树树根挖将出来,稍作修饰,便是天然根雕。这种树抗地动能力远超一般树木,竟会坍塌当街,当真怪事。又稍作观察,更奇怪之处在于:槐树并非由根断裂,而是拦腰而断,地动造成的树木倒塌定是连根震起,只有飓风才会造成大树拦腰断裂。 林少好似看穿了他心思,笑笑:“奇怪吧,拦腰而断”。 江山点点头:“不合常理啊”。 林少露出一脸神秘:“如果它的树心枯萎了呢?”。 江山摇摇头:“槐树寿长可达千年,这一棵还不到百年,树枝葱郁,长势良好,无故断不会树心枯萎”。 林少“嘿嘿”一笑,揶揄道:“书呆子毕竟只会从书中学点有限的知识啊”。 江山想了想,微微一笑,道:“我倒知道有三种方法能让一棵正常的树木树心枯萎,只不过”。 话未说完,听得一声熟悉的吼骂声从倒地的槐树枝叶丛中传来,声音悦耳而愤怒:“你们都是死人吗?搭把手会死啊!”。 “五爷”江山和林少同时一楞,连忙趋步赶上前去,分开满地的树枝树叶,只见地上躺着位头发苍白的老人,一只腿被压在倒地的槐树树身一处,幸好树身此处有一点弧度,恰巧将腿卡在其中,不然巨树倒地压上去,定然筋断骨折。老人面上尽是树枝的划痕,躺在地上无力地呻吟着。 蓝袍劲装的五爷正半蹲半伏在旁边,抱着槐树粗壮的树身小心而努力的朝一个方向推抬,树枝缠绕在四周,断裂的尖处刺到五爷的手臂和肩膀上,已然鲜血淋漓,额间的汗水流淌直下,落在地上,宛如冰魂雪魄。 她的姿势绝算不上优雅,甚至有点丑态百出,但林少的心突然像被重锤击中了一下,震地动如疯兔;又好像被弯刀砍了一回,痛地侵入心扉;还好似被长剑刺了一记,深地刻骨铭心。林少呆然而立,对着江山缓缓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也想热泪盈眶了”。 “我信”江山说完,两人一左一右跪蹲在了五爷两旁,伸手托住树身,齐齐发力,三个人,六只温暖的手掌,瞬间将巨沉的树身又抬起了一点。五爷见有人相助,秀目左右一顾,讶道:“是你们”。 林少温婉一笑,再没有先前的故作不羁之色,沉着道:“五爷,这槐树重有千斤,树枝横错,慢抬不易发力,还容易滚动压着老人家,等会我们同时以内力直向上顶起一瞬即可。江山,你去对面拉住老人家,树身顶起的时候你迅速将他拖拽出去,时机一定要把握住!”。 “好”五爷干净利索,没有废话。江山应了一声,放开手,绕到对面双手拉住老人的腰身。围观人群里有“好心人”劝道:“几位,我看你们也不像有钱的主,你们扶得起这个责任吗?”,又有“热心人”附和道:“是呀是呀,一个楞小子,一个大姑娘,一个书呆子,哎,这不小娘子组合嘛。别好心办坏事,伤着老人家,到时候他家人呵呵”。 林少三人脸上均露出淡淡的不屑,不理会众人窃窃私语,互视一眼,点点头,五爷轻叱一声,双手上托,林少随之双掌向上一抖,手臂上青玉之色一闪而逝,“咯吱”一下,重有千斤的树身弹地而起,足有一尺高度,江山双手扶住老人腰身全力向后一拉,三人配合默契无间,只一瞬便将压在树下的老人救了出来。江山将老人放平,一手搭住老人的手腕,一手轻轻放在老人胸口,见老人呼吸起伏正常,脉象平稳,这才松了一口气。 围观众人见“小娘子三人组”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老人救了出来,均感尴尬无趣,一时无声,各自慢慢退后散去,只有先前说话的“热心人”打了个哈哈,鼓了鼓掌,笑道:“后生可畏啊,有几分老夫当年的宅心仁意”。瞧着这位“热心人”一脸古道热肠的前辈风范,林少十分怀念郭芒砂锅大的拳头,当然,他并不十分确定:郭芒的拳头和这人的脸皮究竟谁更硬朗一些?。 蹲在地上的江山突然回头朝“热心人”微微一笑:“尽其在我,择善而从。先生金玉良言犹未,如高风亮节初见。学生光阴虚过,遇圣贤自叹不如。千古风流今在此,万世流芳德自厚。有之孔孟子皓首苍颜,比之庄孙子大道若无。礼义廉耻,一言概之,先生真乃当世圣人”。 “热心人”被突如其来的一大段颂词整懵了,琢磨了半天没缓过劲来,傻站了一会,朝江山拱拱手,勉强笑了笑:“小兄弟谬赞了”,摸着脑袋便也离去。 五爷眨巴眨巴眼睛,冲着江山不满意道:“书呆子,你能不能说人话?”,林少哈哈大笑:“我敢保证,这是人话!”,五爷受不了猜谜语般的智商压制,哼道:“究竟什么意思?”,林少嘿然一笑:“你把每句话最后一个字连起来看看”。 “尽其在我,择善而从。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五爷低声读了几句,仔细回味了一下,扑哧一乐,冲着江山嗔道:“哟,看不出我们的书呆子挺坏的嘛,不过我喜欢,嘿”。 “我们的书呆子?”c“挺坏的?”c“我喜欢?”——这算公然打情骂俏吗?林少一时恨得牙痒痒:这什么世道,我拽两句文说我二,这货卖弄一下分分钟受青睐,还有王法吗?最可气的是对面那书呆子,一脸云淡风轻打完收工的样子,显得格调很高吗?。 江山一手抄住老人的肩膀,便欲将他扶起背上送回家中。五爷突然站起身来,伸手拦住道:“我来吧。毕竟我是衙门中人,倘若遇到难缠嗯,有什么情况我好处理”,江山心思玲珑,稍稍愣神,便立马明白过来,心中顿时一热。 望着五爷背起老人家一瘸一拐蹒跚远去的身影,灰尘和汗水浸透的蓝袍,低头处,树叶上点点夺目的血迹,艳如绽放在这喧嚣尘世中一抹摄人心魄的处子之红。 江山转过头来,对着林少莞尔一笑:“你说的对,这片大地,会好起来的”。 这破地儿能不能好起来林少不知道,但他知道,郭芒这小屋,基本没救了。 两人推门进屋的时候,“哗啦”几声,碎瓦溅了一地。林少忧伤地看着隔一会就掉落几块瓦片的大窟窿屋顶,心疼了郭芒一炷香时间。 然而,郭芒并不在家。 林少四处瞅了瞅,院子里地上的柴火木已然空了,独轮车也不在旁边。林少砸吧砸吧嘴,自语自语道:“卖柴火的小男孩还没回来啊?” 江山神情有点凝重,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转回屋中,坐到桌子旁。林少无趣地对着大窟窿发呆。 一时无话。江山见桌上散落着纸张,习惯性顺手整理了一下,随手翻了翻,只看了几眼,心下顿时一颤,连忙端坐桌前,神情肃穆,一口气连翻数页,骇然抬头问道:“林少,此间集散之文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吗?”。 林少正在淡看云卷云舒,听得问话,回转头来,随意应了一声:“哦,这些破文章吗?嗯,是一个无聊的家伙写的” “破文章?!”江山差点跳了起来,恨不得拿手中一摞纸把林少抽死。 “怎么了?”林少见江山一脸激动的样子,又忍不住想笑。 江山挥着手中的纸张,脸红耳赤点指道:“古城派先贤c潜虚先生曾有十字文论,即:精c气c神c道c法c辞c自然之文。精则简,气则势,神为境界,道为审美,法乃文思,辞乃涵巧之语,自然之文便可千古风流也。” 林少这下真绷不住笑出声来:“江老师,这是要开坛讲课吗?待我沐浴更衣洗个耳朵先”。 江山没理会林少调侃,继续吐沫四溅:“精c气c道c法c辞这五者,皆可久学而贯通,唯独这个‘神’,乃是一种境界,是一种天赋,绝非学而可知之。今天下学子车载斗量,能写出自然之文者寥若晨星,究其原因,皆败在这个‘神’上,可谓无奈之极”。 林少秉持着一贯优良的捧哏传统,笑问:“然后呢?” 江山翻弄着手中厚厚的纸张,一篇一篇亮出,沸声道:“林少你看这几篇,《本经略》c《冰鉴论》c《扎飞篇修议》c《归藏古易解》不仅文字唯美涵巧,片言数章便将充栋之字浓于笔尖;而且言之有物,以前人之智滋育神思机理,以己之道窥含天地万物。此种文章,寻常儒学之辈,穷其半生精力,钻研一门一科,若遇机缘灵光乍现,或能写出一两之篇,便已足慰平生。而此文章主人,有渔经猎史之博,有枕典席文之功,所学之杂c之专c之精c之超凡脱俗,与吾平生所见之师者,绝不可同日而语。汉唐盛世,何其有幸,降此圣才;我亦何幸,读此贤文,当真快哉快哉”。 林少在一旁听得瞠目结舌,结巴巴道:“江山兄,有有必要这么夸张吗?这家伙这货这厮这人值得你如此颂赞?”。 看着江山要咬人的姿态,林少用词斟酌半天,才叫“这家伙”换成“这人”。 江山面露朝圣之色,眼光中崇拜之情溢于言表,一字一顿叹道:“造化之才!”。 林少翻了个超级大的白眼,差点把眼白都翻出来,气呼呼道:“喂,兄台,夸人也要按基本法好吧。九一原则,懂?”。 “九一原则?”这下轮到江山不解了。 林少哼道:“以后记住:夸人时最多给九分,留一分防止对方骄傲”。 江山点点头,抽出其中一张,奇道:“说起留一分,也是对的。你看这一篇:《喜闻乐见录》,风格迥异,虽记有奇趣怪闻,引人入胜,然文笔粗糙,行文稚嫩,恐是此君幼学之时所作”。 林少一把拽过江山手中的纸张,重重砸在桌上,一脸喝了烈酒日了野狗的红晕,吼道:“这是老子写的”。 江山闻得此言,竟没有丝毫伤害了朋友情感的歉意,反而长舒一口气:“对对对,果是如此,应是如此,必是如此”,说完在桌上翻弄了几下,小心翼翼将那篇《喜闻乐见录》挑拣出来,一脸嫌弃地单独搁到一旁。 林少捂胸后退了两步,仿佛听到了一阵破碎的声音。几天前,就在这屋中,摔地一脸是血的林少仰望着光芒万丈的郭芒,第一次,热泪盈眶;而眼下,玻璃心碎了一地的林少注视着狼心狗肺的江山,再一次,热泪盈眶。 “此屋,不祥啊”林少仰天长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闲庭若成,饮水何足道哉 一场少年终识愁滋味的苦情戏,显然并未唤起江山被书蠹啃掉大半的良心,甚至连余光都没瞅上他一眼。江山重新坐回桌旁,拿起纸文,手不释卷,悦心而读,脸上浮现着像花儿一样幸福的笑容。每读到通达之处,江山便猛拍桌而起,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淫笑,林少躲到一旁,呆望着丧心病狂的江山,一时噤若寒蝉。 轻轻把看完的几十页纸放到一旁,随后一篇,江山又咋舌不已,这竟是一份手绘的大漠州水源分布图,极其全面周密,有总图,有详图,规整的楷体小字密布其间,以备注之释。江山平昔生活窘迫,未有行万里路之能,因此一直对图鉴类很感兴趣,否则也不会变卖祖产换来一副复刻版的山河图。一观之下,便知此图价值之高,远超想象,甚至这种图鉴成图之后应有朝廷进行保管,绝不能流散民间,以免落入外敌之手。 江山一页页拜读,其后又著有《观海解局:耳赤局c三劫局及玲珑局》c《天地大同与神之一手》等几篇围棋论述华章,江山素爱棋局残谱,读来自是如痴如醉。再读几文,《蹲厕书》c《斗百草》c《截诗趣》玩文弄字,妙趣横生,惹地江山又是淫笑不止。再后者,江山渐渐皱起了眉头,《天山派飞天御剑》c《云梦泽浮游术》c《东瀛鬼厉神无流》尽是长篇累牍武学功法之门诀,而且大多是阐述破招之术,江山压根不通武功,无从看起,只得忍痛跳过。但心中更如惊涛骇浪:此君所学若天人之境,包罗万象,神思又如鬼斧神工,往往惊天一笔,顿生醍醐灌顶之快感。 近几百年来,异族大儒纳兰饮水一书封神,《饮水集》书如其名,凡有饮水处,无不知其赫赫圣名。书分经c史c子c集,古城派一宗三祖通晓经c子之学,掌书史所作归于史书一类,而集者,即集大成也,诗词歌赋c天文地理c庙堂江湖,无所不含。以集而论,《饮水集》无疑让所有汉唐集部巨著黯然失色,更是深深扎在汉唐国人心中的一根荆棘之刺。而以此君造化之才,假以时日江山想到此处,握着文纸的双手竟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江山忘食贪魔作瘦人,不理窗外时光飞转。其时天色已暗,屋内无灯,江山借着一抹余亮,又翻至一页,此页字体愈小而密匝,江山勉强看去,只能见到标题大字,口中随之低声读到:“桫椤双树c那兰提花c大昆仑”。两根修长洁白的手指突然夹住了江山正捧在手中的纸张,江山抬头看时,正是林少。 林少一脸意味深长地看着江山,笑道:“后面这些文章还有瑕疵,善待斟酌。我朋友臭毛病,不完美的东西不想给别人看到。对不住了。” 江山一听得此君是林少朋友,对他的神情立马恭敬起来,眼中闪出羡慕的火花,仿佛因为有了这样的朋友,林少的形象也随之水涨船高。这种表情让林少很快产生了一种想找刀的不友好冲动。 “这位前辈是你朋友?”江山仰慕道。 “前辈?”林少瞪大了眼睛,心念一转,瞬时将这种冲动转换成语言攻击:“他比你还小上一两岁呢,嘿嘿”。 哪知江山丝毫没有羞愧的神色,反而拍拍脑门:“对,对,如此天纵之才,怎是年岁可以积孕,是我唐突了” 林少攻击无效,眼见江山“愿为青藤门下走狗”无可救药的架势,懒得搭理他,打了个哈欠,装出昏昏欲睡的样子,以抚慰心中的伤痕。 江山却依然兴奋地满脸通红,喋喋不休自语道:“此些华章若是再多再全一些,编纂成集,未必不能压过《饮水集》,真是太期待了” 林少闻言一楞,耳边响起了那人萧瑟怅然的语气:“闲庭若成,饮水何足道哉!”,那高冷讨厌的容颜和眼前这张平凡温和的面孔交汇在一处,竟生出几分似曾相识之感。 当下收敛懒态,郑重道:“书名《闲庭信步》,此间文章只是百之一二,尚未成集”。 “闲庭信步,闲庭信步”江山低声念了好几遍,赞道:“闲庭信步之间,文压三山五岳,掌中日月乾坤,笔底天下风云。好名字,好名字!” 林少瞧着江山迷痴之态,试问道:“江山,将来若是有缘,你可愿与此君共修《闲庭信步》?” “什么?”江山大吃一惊,遂两眼放光:“那自是”,说到一半,猛地摆手,愧然道:“林少你别开玩笑了,我天赋平平,才疏学浅,又人近中年,几无可能再进一步,如何敢染指此百世功业” 林少嘿然一笑,并不说话,开始收拾桌上的稿纸。江山巴望着林少将桌上文纸合到一处,裹进青丝囊中,心中还惦记着未看完的文章,暗暗寻思:“那兰提花倒不奇怪,桫椤双树这种传说中的神物为何会被提及,难道会真的存在?” 想到“那兰提花”,江山心念一动,从怀中掏出闹市间拾起的兰花,那花朵被江山擦拭地干净,粉嫩欲滴,花瓣长而狭圆,和莲藕的花瓣十分相似。 江山认真看了下,道:“奇怪啊” 林少伸头瞥瞥,没瞧出什么毛病,歪着脑袋问道:“怎么了?” 江山指着兰花道:“我先前没有注意:此花名为莲瓣兰,产于桃隐州,花期为春节前后两个月,因此又称拜年花。而眼下正值秋日,此花却已开放,实乃奇怪” “哦”林少听得江山如此说法,也感好奇,围着兰花观察了一圈,笑道:“这花多半也是跟我一样,流落此地,水土不服,花期凌乱了,哈哈” 江山被林少逗地一乐,叉手沉思了一会,缓缓道:“我忆起些许关于此花记载,却更加奇怪了。” “我就喜欢听你吹呃,讲故事。比小容容高冷的样子有趣多了”林少点起一根蜡烛,津津有味坐到一旁。 “小容容是谁?”江山奇道。 “一个衰人,嘻”林少怪笑一声:“不用管他,你继续” 江山摸着兰花道:“莲瓣兰虽是寻常之花,却有一特性:可以吸收瘴气和雾气。桃隐州神秘的云梦泽中就种有大片莲瓣兰,以吸嗜沼泽之气。反过来,莲瓣兰若是长期吸收瘴气或雾气,花期便会大大增长。只是我古城山清水秀,别说瘴气,就是起雾之时也是极少。所以更觉奇怪。”说到这,江山又抓抓脑袋:“今天诡事真多啊,先是地动,又是枯心槐树,再是这莲瓣兰,怪哉怪哉” 听到“雾气”两个字,林少突然就想到了那个水雾缠绕c不见面容的红衣女子。 林少在想着女子,江山也想着女子。 林少在想着红衣女子,江山在想着蓝衣女子。 说到“槐树”的时候,江山便想起了她。道德楼上,那悬空相拥的一缕暧昧,像轻舞飞扬的妖精,绿腰垂莲,长袖云动,撩动着心间一弯沚水。 林少盯着江山微红的脸,促狭道:“你想她了?” 江山正若有所思,猛听得林少说破心绪,吓了一跳,慌慌张张道:“没有,没有” “可我,还没有说她是谁呢”林少悠然一笑。 江山低下头,脸色发烫,不敢言语。林少笑地似乎很玩味,却,有一点苦涩。不知为何,瞧着江山木讷愚钝c不知所措的样子,林少凭空冒出了一种宿命般的挫败感。 宿命?挫败?林少觉得很搞笑,觉得自己脑子肯定是坏了。对,无论谁整天和郭芒江山这“一傻一呆”处在一起,智商肯定会被拉到和他们同一水平,然后被他们用丰富的经验击败。嗯,就是这么个情况,林少劝慰着自己。 “一呆”在低头憨呆,“一傻”的傻笑在门外响了起来。 郭芒笑并不一定代表开心,只是他喜欢笑。当然,他也喜欢怒,也喜欢吼。 傻笑还没结束,吼声便在门外响了起来:“狗日的林少,这天还没黑透就点蜡烛,你是想气死老子好继承这大富之家吗?” 郭芒推着独轮车,跺着脚踢门进来,林少指着屋顶淡淡道:“我倒是更想继承你家这破窟窿,很有天人合一的特色” “我靠!”郭芒看时吓了一跳,转眼瞧见江山端坐在桌旁,没好气道:“一遇尼姑,逢赌必输。一见书呆,劳民伤财”。 江山向来被郭芒欺凌惯了,也不生气,而是仔细盯着郭芒,似有所指地探问道:“你,没事吧?”。 “不就地动吗,当时老子脚一踩大地,便稳了”郭芒面色如常,嘴里喷着俏皮话。 “真的没事?”江山又小心谨慎问了一遍。 “我能有个什么鸟事”郭芒不耐烦的一挥手。 “哦”江山点点头,堆起笑容道:“林少还没吃饭,晚上我请你们出去吃”。 郭芒扭了扭脖子,懒散道:“你们去吧,我回来路上吃过了”,又对林少道:“今晚你去书呆子那睡,这么大窟窿的屋子,暂时没法住人了”。 林少摸了摸鼻子:“你不去?”。 “不去了,晚上想和这破屋叙叙旧”郭芒转出小屋,在院子里拿起锈迹斑斑的砍柴刀,在磨刀石上来回戗动起来。 “走吧”林少搭起江山肩膀向外走去,出院门时,林少并未回头,只轻轻问了一句:“这刀,你有多长时间没磨过了?”。 “三年,十一个月,又十一天”郭芒淡淡答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赠药安知不洧津 天色微暗,但不似屋内那般压抑的幽沉。两人走在路间,没有话。江山几次欲言,又止;欲说,还休。林少倒是一如往常般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超脱,即没问,也不语。 沿着门口臭水沟出了小路向右,走了约两里路,江山转进一家店面,一股土香夹杂着刺鼻的药材味扑面而来,林少抬头一看,原来是家药铺,金匾高悬,匾上巨字昂然“普天喜药馆”,右侧挑出一副蓝布,上写“百渡苍生,普天嘉耀”,一看就是正经的买卖。 江山在药柜前扫了几眼,冲着伙计道:“我要白蔹一钱,细辛二钱,苏木二钱,岩马桑四钱,积雪草四钱,嗯,还有当归一钱,五齿剑两钱,枣树皮三钱。对了,空瓷瓶也给我两个,颜色要不一样的”。 伙计应了一声,两手在密匝的药柜前挥动如风。药量甚少,伙计也不上秤,只是估摸一下即取。少顷,便将几类药材分摊在桑皮纸上。伙计经验丰富,见江山要了空瓶,便道:“你自己磨粉装瓶吗?”。 江山“嗯”了一声,从袋中掏出铜板递给伙计,拿起桑皮纸上的药材,捡了几味,放进药馆堂厅的碾槽内,坐在一旁驾轻就熟磨碾起来,手法甚是老练。 林少奇道:“哟,这是在弄嘛呢?不是说好请我吃饭吗?”。 江山低头在滚动手碾,道:“五爷今天救我时崴了脚,在集市时又被尖树枝刺伤了,我配两方药,一治崴伤一治创伤,待会给她送过去就请你吃饭”。 “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啊”林少笑侃。 江山解释道:“以前我在县衙当小吏的时候,叶刀头,孟捕快他们经常受点伤,成药太贵,尤其金疮药,价格骇人听闻,效果呢,其实相当一般。我见他们往往小伤也不治疗,就这么熬着,于心不忍,便翻阅了几十本药理书籍,算是小有所学。但是你知道,药理仅是药理,医乃经验之学,那时我自己琢磨出来的药方并不靠谱,只能说聊胜于无。恰逢一年,龙眠西山竟然聚集了一伙流匪,按理说,这太平盛世,古城也不是穷山恶水之地,竟有匪患,至今想来犹是不解。那时,古城不太平,地方官不敢上报朝廷派兵剿匪,以免影响仕途,便动用关系调动周边几城县衙捕快刀头,进山驱赶流匪,可能当时地方官抱着不能出现死者的态度,以驱散为主,不敢采用激烈手段,十余次交战,双方无一人死亡,但小伤小创者大有人在”。 林少插口问了一句:“有五爷这种猛人在,都搞不定流匪?”。 江山笑道:“据说流匪当中余者平平,倒有两个头目武功相当高强,周边几城参事之人无一是他俩对手。那时五爷只是一个寻常捕快,因是女流,只让负责后勤之事。十几次交战未有结果,五爷急了,听说把衙门后厨的锅都给砸了,直接冲到西山,一人把对方阵地杀地七零八散,其余捕快一看,有明事之人,也立刻组织人手配合围攻。五爷横空出世,将两个流匪头目打地乱荒而逃,余众随之哄然散去,再也没有回过古城西山,可谓一战而定。” 林少大笑道:“这锅砸地好!”。 江山忍笑道:“岂止是砸了锅,当时黄主簿让她给去后厨打瓶酱油,被五爷拿热稀饭泼了一脸,骂道:‘这衙门后厨,除了你这种饭桶,就剩打酱油的了’,骂完便冲了出去。赶走流匪以后,一是五爷立了首功,二是怕匪患再起,大老爷们心里清楚着呢,便破格将五爷提拔成县衙捕头。那黄主簿,本也是个能说会道的妙人,但自此以后见到五爷,都不敢大声喘气,嘿”。 “巾帼远胜须眉啊”林少击掌由衷称赞。 江山转回话题:“就是那次流匪之乱中,衙役们伤者众多,多是刀创伤c扭崴伤和击撞瘀伤。我便主动请缨,负责医务之勤。如此每日反复,一方效果不佳便再另换一方,几个月下来,竟对这几种外伤和轻微内伤治疗大有所悟。就拿这创伤来说,以当归c五齿剑c枣树皮各适量,捣碎后敷于伤口,早晚一换,两三日便可痊愈。所用药类极其简单,但效果比所谓十五味药草精研而成的金疮药效果好上不止一筹。” 林少“啧啧”道:“我发现你不管去说书还是卖药都比卖笔要有前途的多,少年,改行需趁早啊”。 闲聊之间,江山将当归c五齿剑c枣树皮研磨粉碎,拿药铲铲入白瓷瓶内。清理了下碾槽,又将白蔹c细辛c苏木c岩马桑c积雪草放入,同样碾压成粉,装入稍大的蓝瓷瓶。江山起身,拍了拍衣服,向伙计道了一声谢,便和林少出了药馆。 天色已暗,江山一路向东走去,沿途行人渐少。汉唐国大多县衙皆处于城中,意为受“天子之命”,领一方水土,牧一方子民,官府位居正中,当仁不让。再者衙门居中庸之位,乃公平断事之所也。古城因素来文风鼎盛,城中之位便让于了文庙,乃示“文以载道,以礼化人”,此举在古城学子中历来大受褒赞,至于引之为傲。县衙于是选址于城东而建,好歹算占了一个“紫气东来”的吉兆。 不多时,一圈高高土墙围成的衙门院群便到了眼前,看上去挺破旧的。林少笑笑,看来这天下衙门都一样,外面怎么显穷就怎么来。 大门口站着两位壮班,江山走近前,禀明了来意。两位衙役都是衙门口老人,认识江山,其中一位还曾受过其赠药之恩,见他来给五爷送药倒也不奇怪,挥挥手让他进去。 江山回身对林少道:“你在这稍等,片刻便来”,林少点点头,坐在大门对面的砖砌照壁旁,拔根草叼在嘴中,眼神放空,很快陷入补觉状态。 江山转身进了衙门,院内屏墙c壁墙众多,既是防御之用,也可防止机密外泄,最重要是这种纵深感极强的建筑格局,造成一种威严的气势,使人望而生畏。寻常百姓到了这里,不仅顿感畏首畏尾,而且容易晕头转向。幸好江山早年在此待过一段时间,自是轻车驾熟,左转右转,便到了青砖灰瓦的快班房。 江山敲门进去,五爷正坐在堂中,并未抬头,面前摆着一堆卷宗,柳眉紧蹙,手中提笔在写写画画,握笔的姿势甚是怪异,跟小孩拿筷子的架势几分相似,一看就是半文盲的坯子。雪白的腮上划着一道浅浅的墨痕,约是沉思之时无意间提笔噌上去的。 这诡异的写字姿态加上脸上那道墨痕,让江山实在是忍俊不禁,“吭哧”一下乐出声来。五爷闻声一楞,抬头看到江山,眸中淡淡的意外和浅浅的欢喜一闪而过,故意瞪着眼道:“你这小小屁民,竟敢擅闯本官府邸,来人,拖下去阉了”,说完自己仰起脸,咯咯大笑起来。 江山置若罔闻,含笑着走上前去,道:“你脸上”,五爷两手在脸上胡摸了一通,茫然道:“什么玩意?”,江山摇摇头,拿手凑近五爷腮边,准备指给她看时,门声一响,孟千年提着短枪走进来,正看到江山手悬在五爷脸庞仿佛欲摸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忙歉声道:“对不起,对不起,你们继续”,说完躬着身子快步退了出去,顺手还给门关上了。 五爷脸上一红,隔着门骂了句:“继续你妹的,滚”,门外隐约传来孟千年小心翼翼地声音:“是,老大,我吩咐兄弟们都滚远点”。五爷一拍桌子,把尴尬化为怒气,冲江山喝道:“你是故意来调戏老娘的吧?”,江山挠挠头,一脸无辜:“哪敢啊!你脸上有块墨痕,喏,这儿”,说完把手拿远了点,凌空一指。五爷顺手指方向擦了擦,见果真有墨痕,只好作罢,“哼”了一声问道:“书呆子,这么晚找我搞什么?” 江山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两个瓷瓶,放在桌上,道:“五爷,这白瓶中是外创药,直接敷于伤口,早晚一次,见效极快,而且不留伤疤。这蓝瓶里是治疗崴伤的药,用白酒和之,以碎布缠在脚踝处,一日一换,崴伤乃是内伤,需要日方能恢复如常。对了,用寻常白酒便好,不要用药酒,以免药效相冲”。 五爷观顾着江山嘴里不停地唠叨嘱咐c脸上挂着芸芸众生中岁月静好的笑容,就像这明月初露的古城,饭正热,烟火正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亦同,平淡如斯,温暖如斯。 待得江山又重复唠叨了几句,五爷才嘻嘻一笑打断了他:“知道了,知道了”,又盯着江山乐道:“书呆子你上了年纪越来越唠叨,这一脸甘于当爹的小模样,要不我认你做爹吧,哈,干爹”,说着便肆声娇笑起来。 江山摸摸脑袋:“我这算喜当爹吗?”,五爷笑弯了腰,道:“喜当爹是夫妻俩和隔壁老王的故事,这种市井俚语不懂别乱用,还喜当爹,真有你的”,边说边开玩笑般伸手来掐江山呆萌的老脸。 这时间,大门又是“啪嗒”一响,孟千年一脸难堪模样搓着手站在了门口,待看到这次换成五爷来摸江山的脸,心中喊了一声苦:“完了,完了,老大年岁不小了尚未婚嫁,饥不择食看上这大龄书呆子。正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好时分,眼见就有进展,被我两次打断,以老大的脾气”,想到这不禁打了个寒颤。 五爷缩回挑在半空的玉手,盯着孟千年,冷冷道:“有什么事,赶紧说”,孟千年忙解释道:“是!刚才我去二堂向胡大人禀报地动受灾情况,胡大人让你过去一趟,我便应了一声。随口道了句:‘五爷那暂时有客人,也曾在我古城县衙担任过户房笔吏’。不想胡大人问我:‘是不是一个叫江山的秀才’,我说:‘正是’,胡大人道:‘那你先请他过来,我有事找他一叙’,这不”。五爷回过头好奇道:“书呆子你与胡大人有旧?”,江山也在发愣,道:“胡大人上任一年多,我只远远瞧过几次,并无旧识”,沉吟少顷,又道:“既是父母官有命,岂能不从”,向五爷施了一礼,出门随孟千年向二堂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土豪、善人和打手 二堂在公堂后进,又名“印堂”,乃是议事办公和会客之所。快班房离二堂有些路程,江山边走边低头寻思:“我在县衙户房为吏至今已有五六年光景,期间地方官都换了几任,怎地胡大人会知晓有我这小小人物?”。孟千年则不时睇视江山几眼,暗暗摇头:“哎,这小身板,真是不自量力,哪日五爷脾气上来,一巴掌便拍死了”。 两人各自思量之间,便到了印堂门前,大门半开,这已是上级召见下级或后学之辈相当客气的礼节了。江山微微惊讶,连忙抢步进去。胡大人面含微笑,正负手正对着大门。江山肃然双掌合抱,垂手向下,郑重行了一个揖礼,口道:“古城晚生学子江山拜见堂尊大人”。胡大人挺着大肚子还了一礼,“哈哈”笑道:“江学子,请坐”,挥挥手,示意孟千年退下。 两人上下席坐定,面前茶已泡好,冒着徐徐腾空的香气。胡大人轻轻饮了一口茶,悠然道:“本官和蓝大人乃是同榜进士出生,亦是多年好友”,胡大人开门见山,顿时让江山恍然:蓝大人便是江山为吏之时古城县长,现已为梧阳郡郡首梧阳城知县,为官之道深不可测,又官声极好,再升一步也是指日可待。想来两人私下关系甚好,闲聊之时曾提及过一二过往之事,也是寻常。当下道:“原来如此,学生刚才正奇怪,胡大人一言提醒梦中人”。 胡大人笑道:“我上任古城之前,曾数次拜访过蓝大人。谈及古城往事,蓝大人多是自豪之情,唯独一事,蓝大人不仅略感失落,还再三提点本官呐”。 江山听得胡大人言语之间绕地有点远,又不好冒然询问,只得道:“学生愚钝,请大人明示”。胡大人起身,迈着步子道:“这失落之事呢,便是你婉拒了蓝大人同赴梧阳城担任宾客之职;这再三提点之事呢,就是希望本官若有机会重用于你”。 江山心中一惊,这胡大人身材肥肿,貌似和蔼,但言辞沉稳练达c意味深长,随口一句就有考量之意。踱步之间,鹰视狼顾,官威之厚重,比蓝大人还要凌冽三分。 江山起身垂手,一脸愧然道:“胡大人和蓝大人乃是进士出生,自对晚学后辈关爱有加,只是学生为吏期间,自觉愧于职守所托,岂敢婉拒,实乃力不从心。思来想去,归于萧斋,再读圣贤,方是书儒本道”。 胡大人细细盯着江山,只见他形似愧然,实则倘然,言辞谦卑,暗含拒意,知其人着实无心官场之事。胡大人自负向来看事观人精准,几句交谈,心中有底,便抛开官场曲幽含混之语,直入主题,道:“此间事情改日再叙。今日恰逢相遇,本官正好有一事,与你相商”。 江山道:“大人,请指教”,神情依旧恭敬,不因无意官场无求与人而生出怠慢之色。胡大人点点头,诚恳道:“本官并非虚言,蓝大人曾对你有八字评价:天才幕僚,非官之命”。江山垂着手,道:“后四字学生是担得的,前四字乃激励之语,学生铭记心间”。 胡大人又道:“蓝大人任职古城期间,你虽只在户房为一笔吏,但蓝大人慧眼识才,一切公文由你拟稿待定,多次受到尚书台嘉奖。在梧阳城时,蓝大人曾与吾私下笑言:那江山若随来梧阳,为我之宾,恐怕我已是知府大员了。” 江山苦笑道:“蓝大人如此厚爱,学生更加汗颜无地了”。 胡大人嘿然一笑,突地声色一凛:“四年前,古城也曾发生过一次地动,那时地方官是王大人,以晦涩搪塞之文报于朝廷,各方滋生不满,王大人后调离古城,官降一级,恐怕与此事大有干系。今日地动,乃是不详之兆。若冒然上报,言辞不当,必然引起圣上震怒。江学子,还请你为本官解忧”。 江山闻言也未多少惊讶,茗了一口茶,低头稍稍沉思,便缓言道:“古城西山,龙眠千年。遇万载盛世,化醒而赞吟。地动者,飞龙在天也”。 几句出口,胡大人眼神一亮,已然明了大半。江山续道:“今圣上文治武功,君心浩荡,国之强盛,亘古未有。吾皇欲泰山封禅之事,朝廷上下早已心意通透,各地吉兆c祥瑞纷奏不已。时机正当时候,大人只需如实上报,结以‘飞龙在天,盛世龙吟’是否为祥瑞之问,呈于尚书台,逢此关口,上峰会如何定论?不宣之语,恕学生妄言了,请大人勿怪”。 胡大人捻须沉思,不住扼首,心中深以为然。霍地起身,至诚叹道:“江先生,多谢你了”,江山连忙起身,施了一礼,道:“折煞学生。大人深夜操劳,若无他事,学生便不打扰大人休息了”。 胡大人点点头,将江山送至门口,江山又施了一礼,转身离去。胡大人对着江山背影一声低不可闻的唏嘘:“貌若愚钝,实乃内秀,可惜了,可惜”。 林少打了个盹醒时,身上被蚊子咬了七八个大包,搭眼四处瞅瞅,站班都换了一拨,江山竟然还没出来,无聊地拿指甲在包上掐着三横一竖,顿感浑身舒爽。 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从衙门路远处渐行渐近,一人脚步稳健,落地有声;一人步伐轻柔,连绵细碎;一人步履厚沉,阴鸷内敛;还有一人,无声,无息,无响,无动。 “咦,形音四无,咫尺天涯。这人轻功挺凑合啊”林少懒散地歪着头看去,夜色下四道人影已行至眼前,当先侧身引路之人,身材高大,脚步稳健,正是那叶老鬼,叶刀头。身后并行三人,右侧是一黑衣青年,修长身材,身后背着一把似刀非刀c似剑非剑的兵刃,步伐轻柔,眼神警惕,不时扫视四方;左侧那中年人形似商贾,衣着雍容华贵,面上无须,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行路无息,正是林少口中“轻功挺凑合”之人;当中那位,也是中年之龄,却给人一种苍老的气息,衣着朴素,身子微佝,步履缓慢而厚沉。 叶老鬼赔着笑容和左侧中年人边谈边行,走到衙门大门口时,余光扫到照壁旁坐着一人,转头一看,那人正朝着自己龇牙一笑。 “林少?”叶老鬼一楞:“你怎么在这?”。 叶老鬼“林少”两个字一出口,那三人突然同时面容一紧,齐齐瞅了过去。林少嘴中叼着杂草,笑道:“我在等书呆子”。 “书呆子进衙门做甚?”叶老鬼奇道。 林少一摊手:“好像跟你们老大约会去了”。 “五爷?”叶老鬼吓了一跳,崇拜之情油然而生,重重赞了句:“真牛逼!”。 林少眯着眼伸了个懒腰,突然眼神一闪,仰面朝天,轻谬而问:“这三位我认识吗?”。叶老鬼莫名其妙回头看看,一脸茫然。左侧那形似商贾的中年人咳嗽一声,笑道:“初次会面,不知道小兄弟何出此问?”。 “既然不认识”林少侧脸斜视,徐徐道:“那,你不知道盯着一个陌生人看半天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吗?”。 语气懒散,却又倨傲之极。右侧黑衣青年闻言脸上肌肉一抽,冷哼一声,手缓缓摸向后背。却听中间那人开口说话了,声音嘶哑:“小兄弟龙凤之姿,古城难得一遇,因此不觉多看几眼,是吾等唐突了,请见谅”,语气平和,神色谦恭,眼神却端然俯视坐着的林少,举止之间,一股上位者的云淡风轻。 叶老鬼没想到林少突然抛出一个“你瞅啥?”,亏得对方没有怼一句“瞅你咋地?”。叶老鬼心思灵巧,连忙不动神色的踏前半步,正好隔开了双方的对视,打个哈哈道:“这年头颜值很受关注啊”,又回首喊了句:“老赵,老赵”。站班当中奔过来一人,叶老鬼笑道:“三位贵客临门,胡大人翘首以盼多时,你头前带路吧,我这有一个朋友,聊几句”,说完,对着那三人恭敬地做了个请入门的手势。 中间那人微微点头,三人随着老赵进了衙门。叶老鬼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一屁股坐到林少旁边,苦着脸道:“大哥,说好的友善福呢?你这是要砸我饭碗啊”。 林少裹动着嘴中的杂草,笑道:“咋了?” 叶老鬼低声道:“这三位爷可真是贵客,胡大人的贵客”,又恼怒地拔了几把地上的草,恨恨道:“妈的,你这气质加颜值保底也是一世家子弟,你们这要怼起来,神仙打架,老子这破差事可他娘就算到头了”。骂中带捧,叶老鬼和稀泥的套路一贯如此。 “我就随口问问而已”林少嘻嘻笑道:“你也知道,作为一名世家子弟,偶尔秀个优越感,也是可以理解的,对吧?”。 “太他妈理解了”叶老鬼一脸苦大仇深:“像你这么诚实的世家子弟应该入选感动汉唐十大杰出青年”。 林少拍拍叶老鬼肩膀:“莫生气,莫生气。主要看你们吃饱肚子优哉游哉的样子就来气,我到现在还饿着肚子呢,别人是仇富,我是腹愁”。 “你他娘就为了这个怼人家?”叶老鬼气地直跺脚。 林少翻了个白眼:“不然呢?”。 “我靠,郭芒朋友果然没一个正常人!李慢慢,江山,还有你,一个暴脾气,一个温水吞,一个书呆子,一个世家子弟,四朵奇葩,老子真是服了,有缘千里来相会还是怎么着”叶老鬼发泄了一通,又摆摆手,正色道:“林少,给老哥个薄面,别在衙门口整事。老哥上有老,下有娃,中间还有一小老婆,都指着哥吃饭呢”。叶老鬼见多了一句亲切的相互问候引发的血案,尤其林少这种摸不透的世家子弟,鬼知道他什么时候脑子一热,闹出点新鲜事。便话里有话的提醒到。 “至于吗?”林少看着叶老鬼一张苦脸,乐了:“我真不认识这三人,被瞅地奇怪,就随口问了一句,瞧给你吓得,凶了我半天,啧,啧,看来这三位爷来头真不小”。 叶老鬼凑近低声道:“那还真是,左边那位爷,乃是一方巨富,我可不单指在古城,在梧阳郡都是鼎鼎大名。姓氏比较罕见,姓老,叫老谋子,不少人当面都尊称他‘老爷’”。 林少哑然失笑:“鬼谷子韩非子老谋子老爷这个名字和外号一听就是人生赢家啊”。 叶老鬼又道:“中年那位爷,更是高深莫测,我在古城这么多年,也就见过他三四面,只知他号‘善人’,而不知其真名”。 “善人”林少想了想:“对了,我听江山说,道德楼就是他家产业吧”。 叶老鬼摇头道:“那是他捐修的,包括生香学院c现在的文庙翻修c西山脚下的善谋园,都有他捐助在内。这次胡大人请他二人过来,也是商议地动后赈灾之事”。 “那他倒是个名副其实的善人了”林少笑道。 “嗯,那是必然的”叶老鬼语气带着几分真诚的敬佩,又道:“对了,右边那小哥,是善人的随从,听善人称呼他‘阿年’。别看他年轻,武功可是极高的。来时,我几人行经闹市,几个衙役在抬一棵倒了的槐树,一位兄弟手松了点,眼见要出事,这小哥过去单臂一提,便稳稳托住。单论这力道,恐怕比五爷c老孟和我加起来都强”。 “哦,土豪c善人和打手,果然个个来头不小啊”林少摸摸鼻子,下了个结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黄沙平天煮热血,万里山河 江山出来的时候,见到林少和叶老鬼正坐在一起窃窃私语,便过去打了个招呼。叶老鬼一瞧见江山,就像来了救星一般,一把揪住他袖子,道:“快,快,带这位爷吃饭去,他再不吃饭我就没饭吃了”,说完送瘟神似地冲林少一抱拳,匆匆忙忙进了衙门。 “怎么了?”江山奇怪道。 “没啥事,演了一场戏,套了几句话”林少打个哈欠,冲着江山不悦道:“怎么去这么久,你再不回来,我都准备把叶老鬼拐到旁边拿火炖了”。 江山抱了声歉,便把刚才之事大体说了下。林少听了嘿然一笑:“就是说,你替胡大人出了个馊主意遮遮羞”。 江山笑道:“公文公文嘛,就是盖了公章的文字游戏。这地动乃是天地之事,人何罪呼?要是因为这事胡大人断了前途,那也是冤枉。我作为一方学子,替父母官解忧本是分内之事” 林少又打了哈欠,一脸困意,耷拉着眼皮,催促道:“再不吃饭,我要进入休眠状态了”,“好,好,咋们走吧”江山连声附和,带着林少向城中走去。 一听要吃饭了,林少勉强提起精神,指挥道:“走,去吃鸡汤面,昨晚偿了一次,味道妥妥的,今天我要扫两碗”。 “没问题”江山笑眯眯点头,又随口问道:“你这么喜欢吃面吗?” “不是喜欢吃面,是见到汤汤水水的食物就兴奋。你要是在那破地待半年,就算郭芒拿洗脸盆给你整一盆清水拌猪食,你也能给吃光了”林少仿佛心有余悸。 “那破地?”江山愕然,突然醒味过来:“落日平天城?”。 林少点点头。江山叹道:“黄沙平天煮热血,万里山河明月斜。国士无双之地!”。 林少笑呸道:“什么玩意国士无双之地,一群臭流氓和老痞子聚集的地方,我这半年可没少被欺负”。 江山听得口瞪目呆,吞吞吐吐道:“可可不能这么说,那可是忠义之士抵御”。 林少翻了个白眼打断江山:“多吃点鸡汤面,少看点鸡汤文。你要是真见到那群臭流氓,就知道叶老鬼和郭芒是多么纯洁了”。 江山发现林少好像内心越喜欢一个人或一个地方,越说得特别不堪,譬如说提到《闲庭信步》主人时,譬如提到郭芒时,譬如提到平天城时,眼神中明明是满满的欢喜,嘴中却不依不饶地往死里黑。 当下微笑道:“我不信。有朝一日,我也想去平天城看看”。 林少嘻嘻道:“好想法,那地儿必须去,去了才知道我们以往看到的月亮有多圆。哦,对了,日后你去平天城,要记住一个暗号,免得被当奸细抓起来了”。 “什么暗号?”江山内心有点兴奋。 林少伸出头,悄悄说了声:“鹅干过羊”。 江山一口吐沫差点喷林少脸上,呐呐道:“鹅干过这也,这也太”。 林少鄙夷地看了江山一眼,道:“你想的太黄太暴力了。是‘鹅c干锅羊’,成年大鹅可是灵物,可以找到沙漠里的细小水源,喝水全靠它了;干锅羊是平天城最美味的食物,每次胜战归来落山集市干锅飘香,那滋味啧啧啧”。 “哦,原来如此,这个暗号倒也别致”江山茅塞顿开。 两人边走边聊,路上竟比来时热闹许多。原来地动之后,不少人家担心余动再起,便把床和凉席拖到了街边,在外过夜。九月的天气不凉不热,正是恬适之季。大人们坐在床上磕着瓜子,聊着天南海北c鬼怪异趣,孩子们在周围钻来钻去,不时钻回来偷抓一把花生点心之类,立马又逃窜到一旁的小伙伴们中,散出童真而兴奋的笑声。 行到韩熙的鸡汤面馆时,店面内座无虚席,屋外的长棚内都快已坐满,江山赶忙捡了个席位,招呼林少坐将下来。粗鲁的汉子们大声地喝五邀六,几个半大的孩子在棚内闹成一团,韩熙正端着几碗面进来,忙地一头是汗,木钗松软地插在散乱的发髪上,一时都来不及整理。 见到江山和林少,韩熙忙乱之中还是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江山笑道:“韩熙姐,三碗大份的鸡汤面”,韩熙应了一声,抓起抹布,把两人所坐的桌子又擦了一遍,转去店内忙活了。 江山环目四视,叹道:“真是汉唐盛世啊”。 “是吗?”林少好像有点不以为然。 “朱门酒肉臭,路无冻死骨”江山指着眼前的景象:“这对我们老百姓来说,便是最好的盛世了”。 林少却指着棚内的灯笼,笑道:“这是你们眼中的世界”,又指着棚外无尽的夜空,道:“而那,才是真实的世界”。 江山笑笑,指着随风轻轻摆起的灯笼,也打了个禅机:“风不动,灯笼不动,一切都是心在动。心中光明,世间哪有黑暗?”。 林少拿指甲轻轻划着油腻的桌面,淡淡说了句:“你们看不到黑暗,是因为有人拼命把它挡在你们看不到的地方”。 江山闻言悚然一惊,低头看着林少手指划出的痕迹,苍凉c挣扎,却会在下一位客人到来之前,就被擦拭地干干净净,不留下一丝一点的过往。 “这世间最让人害怕的,不是牺牲,不是死亡,而是遗忘,对吗?”江山轻轻地问道。 林少手指顿在那里,没有说话。江山第一次,看到了林少眼中无法抗争的孤寂,那种无奈,仿佛被命运安排过的精致傀儡,在风光而又没有岔路的一生中疾驰而去。江山也突然明白了林少为什么似乎很喜欢郭芒,他们很像,一个喜欢笑,一个喜欢逗,但你永远不知道他们心底的那方明镜台究竟隐藏了多少虚伪的欢乐,多少真实的痛苦。不同的是,郭芒的眼神中永远只有不服,没有屈服,而林少的身上有一种天命所归的气度,却也笼上了一层宿命难违的运道。也许,这正是他羡慕c欣赏郭芒的地方,郭芒的一生可以去抗争,而他的一生呢,只是为了完成某一项使命而存在吗?。 江山不忍再想,勉强微笑着转过话题,问道:“林少,给我说说平天城呗,我在书中和道听途说中可是仰慕过无数遍啊”。 林少嘀咕道:“一群牲口,有啥好说的。简单来讲吧,就是我汉唐国一帮流氓和贪狼国一伙强盗互砍的故事,在贪狼国,这伙强盗被称之为开疆扩土的勇士,在我汉唐国呢,这群流氓则被称之为保家卫国的义士”。 这般清新脱俗毁三观的解释让江山瞬间呆若木鸡,哑然无语。林少笑嘻嘻又道:“不过呢,贪狼国近年来出了两个狠人,一文一武,坐镇与平天城遥遥相对的怖腥界。往日,平天城一座孤城傲立大漠,阻住了贪狼国直入剑阁州的铁蹄,怖腥界仅仅是贪狼国中途补给之地。自这两人坐镇以来,配合默契无间,怖腥界势力日大,高手云集,死士众多,平天城那帮流氓们个个抱虎枕蛟,堪堪与其战个平手,但再无往日‘一城横亘大漠,通途变天堑’的雄风了”。 江山讶道:“这两人竟如此厉害?”。 林少点点头:“文者,名纳兰悲风,乃是纳兰饮水的后人,鸿儒硕学c学究天人,胸中包罗万象,非独治国之奇才,亦为阵前之帅才。不吹不黑,这厮真他妈的厉害,临阵点兵,极限指挥之术变态到令人发指,就算他先祖纳兰饮水在世,应当也莫过于此了”。 纳兰悲风的大名江山久有耳闻,此时闻听林少竟然用了“他妈的”c“变态到令人发指”这种气急败坏的语气表示赞叹,心中更加惊讶,神思也有些黯然:异族大儒纳兰饮水一本《饮水集》,号称令汉唐失色,虽有夸大之嫌,但其功绩斑斑可考。不想后世之辈,更隐有青出于蓝之势,贪狼国国运当真是兴旺啊。 林少又道:“武者,乃是贪狼国师——微生鹤语,亦是神州江湖公认四大宗师之一,若论成名时日,尚在山河居掌门令步虚之上。其人武学天赋若百龙之智,弃异族诸多密传而不习,却于汉唐道玄之经中悟地‘天荒九字诀’,修为讳莫如深。半个多月前,平天城外,流沙域中,我与石佛c天王三人联手,几乎九死一生,才勉强困住了微生鹤语三个时辰。而今思来,尚觉身寒”。 江山虽不知石佛c天王是何许人物,但凭三人之力就困住了神州四大宗师之一的微生鹤语,亦不仅暗自咂舌。只是他对武学一途向来叶公好龙,知而不解,便也未寻根问底。只是皱眉稍稍沉思,才缓缓道:“贪狼国乃是朝野一体,国内江湖一统,受朝廷支配,征战四方。而我汉唐江湖实力远胜贪狼,只是各自为政,甚至相互为敌,不受朝廷调度。平天城仅为汉唐一小撮江湖力量,便可与微生鹤语及座下高手抗衡。大势以论,微生鹤语并非舟楫之器,最多只关乎一城一池的得失。纳兰悲风方是贪狼国辅国之才,若能压制纳兰,以策制策,以略破略,使其策无所果,略无所用,以眼下两国实力相较而言,贪狼万无一丝胜算”。 林少饶有兴趣地看着江山,好似挖到一块璞玉般愉悦,抚掌而曰:“书呆子相见略同,有人也说了同样的话,哈”。 却不想江山脸上露出古怪之色,直勾勾盯着林少眼睛,轻声说了一句:“那你一直在担忧什么?”。林少笑容突地一僵,手指微微一颤,垂首不语,半晌才又换做挤眉弄眼的姿态,笑道:“你可以猜猜看,嘿。我一直想见识见识你的阴阳御天术,如何窥尽人心天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容斋小卧,一花压悲风 “好!”江山稍稍犹豫,便从容而应。随意从筷桶中取出一根筷子,拈在手里,轻敲桌面,林少奇怪地看着江山,不知此举何意,却不自觉间将注意力分散到筷子的摆动和敲击声中。江山口中轻柔而语:“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人世百年,忧庵者,无之而不在也。君之忧者,天灾乎?地变乎?乎?”,一丝浑然不察的异色在林少眸中一闪而过,江山胸有成竹微笑道:“君所忧,竟为。神州浩渺,地载万物,之出,于扶桑乎?于贪狼乎?于汉唐乎?于”,随着林少嘴角轻微一动,江山一语而断,奇道:“祸出汉唐?”。那林少心中已然震骇不已,自己一言未发,江山居然只凭一根筷子c了了数语,竟一路策马狂奔c直入心底。略一思索,便大致明白玄妙何处,当下收敛神思,眸色沉凝,形若入定,万象不露。江山微微一笑,知晓林少封闭了六识中的“身识”和“眼识”,却不已为意,慢条斯理自言道:“汉唐九州,患出何地?大漠州?披雪州?华夏洲?剑阁州?桃隐州?江南州?中”,江山每问一处便轻击一下筷子,目不转睛盯着林少的鼻子和耳朵,一连说出七州,皆未言中,正再欲问时,却听有人轻笑一声:“你们的面来啦”,正是老板娘韩熙,木盘内托着三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面走到两人近前,江山帮着将面端到桌上,推了两碗到林少面前。 林少长舒一口气,调笑道:“原来是冰鉴术和读心术,封闭‘身识’和‘眼识’便可破之,怎么样,猜不出来了吧?” 江山喝了一口鸡汤,淡淡道:“你所忧,在中原州和昆仑州之一,或两者并之”。 林少瞪大了眼睛,惊愕失声道:“你如何知”,话出一半,戛然而止。 江山解释道:“阴阳御天,可远不止冰鉴c读心,御世c制人也只算是小成,窥天c问道方是始终”。 林少像看着怪物一样看着江山,半晌,才无奈道:“虽然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感觉很厉害的样子”。 江山吹了吹热气,随口道:“其实很简单,世人皆知,阴阳交感而万物生也,便是孩童也明白的道理。若寻一方法,将万事万物只以“阴c阳”两符号替之,阴阳相替,长短不一,则天地大道渐于明朗。这方法嘛,便称之为阴阳御天术,乃是对世间万物理解的一种方式而已”。 林少无助地像在课堂上打个了盹的学童,睡之前先生还在教“大小多少c日月水火c山石田土”,一觉醒来发现先生在悠然读着“羿裔熠,邑彝,义医,艺诣。熠姨遗一裔伊,伊仪迤,衣旖,异奕矣。熠意伊矣,易衣以贻伊,伊遗衣,衣异衣以意异熠,熠抑矣”,恨不得一搬砖拍死先生再破腹自尽。 身心俱疲的林少狠嘬了一口鸡汤,嘟喃道:“谁说丫应该去当说书先生,明明应该去当算命先生” 江山却笑道:“阴阳御天术用于算命,自是不在话下,比命理之术还要直接快捷” “我靠,这玩意还真能算命?”林少晕了。 江山一边吃着面,一边从怀中摸出几张小纸片,放到桌上,道:“当然,近几日凑巧在酌量一个卡牌把戏,也是算命的一种奇趣之玩。你正好帮我验证下,嘿” 林少放下筷子,拿起一看,共有七张小纸,上方各标有甲c乙c丙c丁c戊c己c庚,每张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常见姓氏,每个姓氏前面都添了一个数字,不是汉唐国常见的“算经数字”和“筹码数字”,而是现下商人所用的“弥夜数字”。弥夜国与汉唐国通商多年,其国有一种数字记法,避繁就简,形单意博。因两国通商之便,传入国内,深受行商记账者所青睐。 林少一脸惛懵:“这怎么玩?”,江山指着纸片道:“想一个你朋友的姓氏和他年龄,然后告诉我在哪张上出现过便行了”。 林少想了想,便拿起七张纸片逐一看去,每张纸上皆有姓氏六十四,数字六十四,有重复之处,又各不相同。林少仔细看完每张纸,才缓缓开口道:“甲c乙c丙c戊c庚五纸上有其姓氏,甲c乙c丁c戊四纸上有其年龄”江山吃着面,伸出一手,指算三两下,就道:“你那位朋友姓容,二十七岁,对吗?” 江山轻描淡写之间,林少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他不是没有见识过神妙的命理之术c精绝的算经之论,但江山这门所谓的阴阳御天术别出蹊跷,与往者皆无相似之处。林少细细分解刚才的不言推论和眼下的纸牌把戏,渐渐明了其实此术最可怕之处在于:对方只需摆出一整套针对性问题,再以极其精准以致林少眼下也无法看透的冰鉴观人之道,在“是”与“非”之间层层撕开裂口,便可通达对方所想知晓的一切。“一阴一阳,一是一非,窥尽人心天道”林少喃喃自语,神情少有的凝重。 江山不知林少心中所想,还笑道:“你这朋友姓氏很罕见啊,对了,就是你口中的那个衰人小容容吧?”突地灵光一闪,猛然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吓了林少一跳。 江山颤声连连道:“你朋友姓容?二十七岁?《闲庭信步》是否为他所作?” 林少摸摸鼻子:“嗯,对呀,怎么了?” 江山一脸不敢置信的语气,一字一顿道:“你别告诉我,你那朋友是‘一花解语阁’阁主容随斋啊?” 林少点点头:“对啊,是那厮”。 “我靠!”江山竟然也忍不住骂了句粗话,以手抚额,虔竦道:“天呐,竟然真是他!容斋小卧,一花压悲风;天下有雪,何须拥饮水。被汉唐国万千学子和江湖人士同时寄予厚望可以超越前后双纳兰的容阁主竟会是你朋友?” 林少脸色瞬间大变,气愤地拿手捶了下桌子,大声道:“喂,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竟会是我朋友?我很搓吗?”。 江山咽了口吐沫,小心道:“你不搓,可是,可是” “可是,可是你个鸡鸡汤面”林少在紧要关头谨记了叶老鬼的教导。 江山还是有点不信,凑上前低声确认道:“他,真是你朋友?”。 林少气得两乳之间隐隐作痛,暗道:往日我好歹被令步虚和容随斋夸地跟朵鲜花似的,去了平天城,没人把我当颗葱也就忍了,毕竟一帮牲口。怎么到了这破地,感觉连泡狗屎都不如了?越想越气恼,放下筷子,一本正经道:“首先,他是;其次,是他死乞白赖缠着我,我才勉强做他朋友的;最后,我现在很后悔,因为这厮很不讲礼貌,跟你一样” 江山见林少“一本正经”的生气了,赶忙赔着笑脸哄道:“对对对,和你做朋友也是容阁主的光彩。那,我现在也算是容阁主朋友的朋友了,嘿,人生巅峰啊”。 前半句林少听得还像人话,一听后半句,妈的感情前半句是给后半句做陪衬的。懒得搭理他,埋头啃面,故意嗦地很大声,表示内心对这个破地儿的控诉。 那江山嘴里犹自咕哝着:“拜读《闲庭信步》时,我就当想到是他,除去他,何人能写出如此惊世骇俗之文?哎,真是牛目识草不识珠,秋毫明察而不辨建木,可叹乎,可笑乎!”。 林少忍不住哼道:“瞧你那花痴样,你对他很熟?”。 江山乐呵呵笑道:“天下学子,谁人不知容随斋大名,汉唐千载,连中三元者区区五人,容阁主便是其中之一;又谁人没有拜读过《容斋随墨》,弱冠之年漫笔成集,便已惊艳四方,才冠古今。我只是万千敬仰者之一罢了”。 林少“切”了一声:“叶公好龙!还是那句话,你去了平天城,才知道以往的月亮有多圆;你认识了那厮,才知道本少侠是多么和蔼可亲”。 “是是是”江山小心附和着,又好奇道:“那你也是山河居门人咯?一花解语阁,千山小隐楼,五轮离火宫,八方率土宫领属何尊?”。 林少嘴里裹着面,含糊不清道:“算是吧,不过也不全是,这事,不好说太细,日后再扯吧,吃面,吃面”。 江山叹道:“林少,你年纪轻轻,便已是山河居门人,又和容阁主是朋友,想来地位也是极高。真羡慕你,年少多金,鲜衣怒马,纵横江湖”。 后面十六个字落入林少耳中,如同三伏天饮了一碗绿豆汁般透心凉c心飞扬。面对江山的浪子回头,老妓从良,林少拍拍桌子,满意道:“对嘛,这才是聊天的正确姿势”。 江山由衷道:“真的,以往在书中看到甚么江湖少侠风度翩翩,文武兼资,私心里是有些不信的,总想着以上天之公,不会赐予一人如此完美,容貌c气质c文才c武略三千弱水取之一瓢,便已是人中极品,似君这种三千弱水拿桶来装的人,若非亲身见识,实难相信”。 林少泪眼婆娑,紧紧握住江山手,哽咽道:“不说了,咱低调。但你这兄弟,我是交定了”。 江山见林少感情真挚,差点也跟着泪洒长襟。半晌才又道:“林兄弟,说起文武兼资,我倒一直有一事想请教”。 “江兄弟,请讲”林少心中畅快,豪情顿起,称兄道弟,大有知无不言之势。 江山拱拱手,郑重道:“吾尝闻: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为国为民者,国士也。然国士之出,究竟以武安身,抑或以文立命,文耶武耶,何为之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讹讹讹,曲项向天歌 林少正欲说话,长棚内几个孩子正围着一个蹿进来的流浪猫前堵后追,那小黑猫惊地猛然一跳,竟钻入江山怀中,瑟瑟发抖窝成一团。江山一楞,低头看到小猫可怜兮兮的惊恐模样,心下顿生怜悯,拿手顺着小猫颈间的软毛轻轻安抚,一边冲着玩闹的孩子们温声敦语道:“几位龄童小弟,这小猫流浪野地,居食无定,甚是可怜,请你们不要再惊吓它了,先谢过,多谢”。林少暗暗摇头:真是书呆子,小屁孩唬唬就好了,你越柔声下气说话,他越来劲。果不其然,其余几个孩子还好,闻言对望一眼正待退去,唯独一个半大小子,约莫岁,长地敦实,身形也比其他孩子高出半头,瞪着眼睛叫道:“喂,那书生,这猫是我先发现的,快快还我”,说着话,也不待江山答应,便伸出肥手往他怀中抢去,江山侧了侧身子,轻轻拦住,口中商量道:“小兄弟,莫动手莫动手,你答应别欺负它,我便还你”。 那半大小子一抢未着,听得身后几个小伙伴相互打闹的声响,以为是取笑自己,心中火冒三丈,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对着江山怀中小猫探出的脑袋,直起一脚,飞踹过去。江山“唉呀”一声,来不及躲闪,抱着小猫迅速一转身,将后背对着踹来的方向。那小子力量不弱,一脚差点把江山踹下椅子,自己也被震地一个趔趄,恰好碰到桌子旁林少那碗尚未来地及吃的鸡汤面,“哗啦”一声,碗翻汤撒,泼了一桌子,鸡汤顺着桌延下趟,溅了几滴到那小子腿上。 那小子“哇”地一声哭将起来,嚎道:“烫死我了,爹,爹,烫死了,他打我”,语无伦次,眼角却殊无泪水。其实这鸡汤面已端上来多时,不至太烫,况是溅了几滴过去。只是那孩子向来娇惯刁蛮,此番抢没抢着,踹也没踹中,便借题发挥,耍起无赖来。 江山心地良善,连忙将小猫递给林少,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一边给那小子擦着衣服一边急道:“烫着哪了?”,不想那小子猛一伸手,把剩下的半碗汤面“呼啦”一下全泼到了江山身上,兀自“嗤嗤”哂笑起来。 林少摸着小猫的脑袋,脸上露出“亲切”的笑容,一伸手,就掐住了那小子肉肉的脸蛋,笑嘻嘻“和蔼”道:“这么可爱的熊孩子有人要么?没人要我打死了啊”。 听得长棚后方一声暴喝:“他妈的,胖虎,谁欺负你了?”,这人一脸胡子,眼如铜铃,浑身蛮肉,身穿一件灰色短褐,腰间别着一圈镖囊,胸口绣着“盛源镖局”四个字,显是一名镖局的趟子手。短褐挽袖,露出一截粗壮手臂,纹着稀奇古怪的非主流神兽,各种威武霸气,就差把“别惹老子”刻在脸上了。 那叫“胖虎”的熊孩子被林少掐地楞在当场,不敢说话,突见老爹来了,又“哇”地一声哭地昏天黑地。林少悠哉乐哉吃着面,依旧笑嘻嘻掐着胖虎的小肥脸,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那蛮汉见之怒气冲天,一把掌拍在桌上,喝道:“小比崽子,你找死吧,我大熊的儿子你也敢弄?”。 林少浑不着意,也不生气,慢悠悠笑道:“呃,这位熊大哥,好歹你也先问清楚什么事吧,我们坐下来讲讲道理,好不好?”。 那自称“大熊”的汉子瞅了眼江山一身书生打扮,又瞅瞅林少小白脸的样子,狂笑道:“操,老子现在要跟你讲的道理就是先他妈把我儿子放开,然后规规矩矩过来喊声爷,老子可以保证你这张小白脸在一个月之内还能恢复过来”。 林少歪着脑袋想了想:“到底是喊爷还是老子呢,您给个准信”。 大熊一楞,觉得这人脑子有点问题,下意识答了句:“爷”。 “诶”林少痛快地应了一声。 江山拼着命忍着不敢笑,现在这场景就是一锅油,随便沾个火星便着。他倒不是怕林少被打死,他是怕林少一时手潮把别人打死。 大熊摸着胡子回味半晌,才猛然醒悟过来,气地两眼通红,暴跳如雷狞声道:“好,好,小崽子,看来你今晚是不想活着回去了”。 林少摇摇头,自言自语叹道:“无论谁都应该学会先责备自己,然后才能责备别人,否则就表示他只不过还是个没有长大的熊孩子”。说完,又嘻道:“现在,有两个熊孩子了,熊大,熊二,嘿” 大熊这一共说了不到十句话,就被林少占了两个便宜,连自己名字都饶进去了。恼地三尸暴跳,理智全失。恰好今日古城突发地动,衙役皆在衙门商议事情,未派人外出巡夜。顿时恶从心头起,浑然不顾身处闹市之中,暴喝一声,用足十成的力气,一拳对着端坐的林少脑门便奔了过去。 林少一边叹气一边对江山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如果有傻逼跑过来骂你或者打你,那么你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做对了”,说着话,伸出两指,轻轻一搭大熊粗壮的手臂,大熊顿觉半边身子一软,手腕被林少两根手指压在桌上,拳头散开,铺在桌面上,一丝力道也挣扎不出。 大熊憋红着脸猛抽手臂,却如被五行山压住的猴子,缩不得,进不得。再看那林少,一手压着大熊的手腕,另一手从胖虎可爱的小脸蛋上挪开,不紧不慢的拿起一根吃面的筷子,对着大熊掌间一拍,“噗”一声,筷子直透木桌,稳稳地扎在大熊拇指和食指指缝之间。大熊吓得魂飞魄散,低头一看没有扎中手掌,刚准备松口气,却听林少抱歉道:“对不起哈,手潮了,这次我对准点”,说着举起另外一根筷子,眯着眼,在熊大手掌上认真瞄准起来。 熊大也是混了七八年镖局的江湖人,有一些眼界,更知道进退。先前见林少和江山一把能捏死的模样,便说个狠话,显摆显摆,最终准备讹点钱了事,也不至于真把对方打个半残。后来被林少几句话弄地失了智,才会恼羞成怒。此时,一见林少举轻若重露了一手,简直欲哭无泪,忙喊道:“兄弟,兄弟,有话好好说”。 林少拿着筷子,笑道:“现在可以讲道理了么?”。 “必须讲道理”熊大一脸正义凌然,说着话空着的手一巴掌拍在胖虎的后脑勺:“妈的,是不是你又惹祸子了?还不向叔叔道歉”。 胖虎被拍地一脸懵逼,林少却摆摆手,还是很“和蔼”地对胖虎道:“叫哥哥”。 江山在一旁简直被林少的机智折服了,句句话都是套路:这大熊称他“兄弟”,他却让胖虎叫他“哥哥” 胖虎愣愣地喊了一声:“哥哥”,林少又“亲切”地笑道:“真乖,是不是你把我们的面打泼了啊?”。 胖虎瞅见老爹铁青的脸,哪里还敢撒谎,连连点头。林少抬起头,对着大熊道:“兄弟你看,就是这么点小事,哎,小弟弟这么可爱,要不就算了吧”,说话之间,筷子悬在空中晃来晃去,晃地大熊心惊胆战。 大熊立马肃然道:“那怎么行,我们家教向来很严,熊孩子犯了错就得父母担着,这碗面,我赔了”,林少竖起两根手指,笑道:“是两碗”。 大熊瞅了瞅桌上,赔着笑道:“好像就打泼了一碗吧?”,“哦,一碗吗?”林少摸摸鼻子,开始把玩起手中的筷子。 “两碗,绝对是两碗”大熊回答地干脆有力,毫不犹豫。正好伙计托着木盘进来,大熊眼睛一亮,喊道:“这呢,这呢,我们的面搁这桌”。 伙计认识大熊,也不以为意,端了两碗鸡汤面放到林少的桌上。林少“不好意思”道:“哎呀,我就开个玩笑,你看这,太客气了”,话未落音,大熊觉得手臂一松,活动自如起来。当下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低眉顺眼拉着胖虎,急匆匆从长棚内逃了出去。 林少把窝在怀中的小黑猫放到地上,将吃剩的半碗面搁它身旁,小黑猫舔了几口,便美滋滋吮吸起来。又一把将刚端上来的两碗面揽入胸前,换了一双筷子,仰天哼着小歌,成就感十足道:“这讹来的面闻上去更香啊”。 江山也不说话,而是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林少——这家伙,耍起无赖来如臂使指,花样百出,简直令人叹为观止。哼完歌,林少低头看看江山:“喂,看什么看,没见过流氓打架啊?”。 江山乐道:“你,演技略显浮夸”。 林少气呼呼道:“不浮夸点哪讹来两碗面,靠你和郭芒早饿死投胎去了”,又一拍脑袋:“你刚才问我什么来着,哦,文耶武耶,何为之本?”,说着一指讹来的鸡汤面,笑道:“读书,可以心平气和地跟傻逼说话;习武,可以让傻逼心平气和地和你说话。你说,哪个重要?”。 江山仔细想了想:“话糙理不糙,但,值得斟酌”。 林少翻了个白眼:“斟酌个毛,要不是英明神武的本少侠罩着你,遇到这不讲理的混人,你连打闷棍报复的机会都没有”。和江山熟络以后,林少说话也越来越损,先前的优雅和客气早丢到九霄云外,遇事不调侃江山几句,就感觉吃了亏似的。——其实这不怪林少和郭芒,当你有这样一个好脾气的朋友时,你不隔三差五欺负他几下,那才叫暴殄天物呢。 江山喝着面汤,转转眼珠,笑道:“虽然我手无缚鸡之力,但真要想报复,也是有办法的”。 “哟”林少不怀好意地看了江山一眼,怪声道:“江秀才,你是准备拿笔报复,还是拿嘴报复呢?”。 江山正经道:“我会给那孩子钱”。 “噗”林少竖起拇指:“这么牛逼的报复方式,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要不你也报复我一次吧”。 江山不理会林少发动的嘲讽技能,继续道:“他打泼了那碗面,我给他五文钱,再给他十文钱,让他把剩下两碗面都打泼。然后,我会把兜里所有钱搁桌上,告诉他,按劳取酬”。 听着听着,吃面正吃到发热的林少突觉一股寒意从脊梁骨冒了起来,张大了嘴,舌桥不下,喃喃道:“你是读了多少圣贤书,才把心读得这么黑啊?”。 “仗义每从屠狗辈,腹黑多是读书人嘛”江山宠辱不惊。 “我年少无知,先前对您说话的语气不够尊重,请您见谅”林少认认真真道了个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修月开山河 两人一猫,一黑一青一白,出了棚子,在长街上悠忽而行。小猫舔了半碗面,撑地走路趔趄趔趄;江山吃了一碗面,鼓腹含和缓步慢履;林少啃了两碗半面,打着饿嗝一摇三晃。 林少趁江山不注意的时候,踢踢小猫屁股,蹲下来商量道:“猫哥,这书生住处又小又挤,也不用你去抓耗子,你哪凉快回哪去吧”,那小黑猫瞧瞧林少,摇摇尾巴,“喵”了数声,便蹿入夜色中。 “为什么赶它走?”江山问道 “它终究会走” “你怎么知道?” “心若没有栖息的地方,到哪里都是流浪” “没有人天生愿意流浪” “可是生活会把他放任天涯” “就像极乐鸟吗?没有停歇,没有终点,只有选择飞翔,没有停歇的飞翔。累了的时候也只能在风中休息。一辈子只能着陆一次,那就是死亡的时候” “其实,那不叫极乐鸟,那叫梦想”。 林少下完结论的时候,便到了虎扑轩门前。门房敞开,三尺柜台当口而立,负重着悲怆的现实。蓝色的布帘在夜风中飘荡,布帘之后,一居陋室,承载了苍凉的梦想。 江山进屋的第一件事,就是沏了一壶茶,多年的习惯了。他不好酒,至于食色性也之事,更是力不从心,当然,这个力,主要指财力。唯独与茶之雅,便是再穷,也断断割舍不下。 月照西窗,半床明月半床书。江山亮了盏油灯,换了身衣服,坐到案牍旁,磨墨濡毫,低头沉思了一会,便运笔如飞,思风发于胸臆,言泉流于笔尖,爽如哀梨,快如并剪。少顷即栖毫而量,脸上浮出遂心如意之色。 林少打了一会坐,突觉受伤之后郁散不聚的丹田之力从若有若无变得浓郁c粘稠,一股凌冽的暖流从丹田处喷薄而出,流转向周身,十二正经和任c督二脉依次冲击而过,一个大循环回到丹田。运行片刻钟时间,吐出一口浊气,随即神清气爽,再无一丝倦意。 林少睁开眼睛,轻“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这恢复的速度比我想象的快啊,宸玄黄,虚春秋,要是能恢复到镜明心嘿,我还能再吃五碗鸡汤面”。心情愉悦,自顾自倒了一杯茶,伸头过去看看伏案观文的江山,问了句:“写什么呢?”。 江山爽然道:“今日奉读容阁主《冰鉴论》,若有所悟,席间又与你探讨阴阳御天术,两相应照,心生灵犀,感而作,甚为称心”。 林少笑道:“那今天倒是好日子了,我这么多年就近些日子懒于练功,却不想境界上好似反有些许提升,天地之炁和丹田元气曲尽其妙,可谓契合之悟吧”。 江山也替林少高兴,鼓掌笑曰:“如此恭喜林少侠了!我虽不解武学,但世间之事料想多有相通之处,想我古城派潜虚先生三十八岁时,方从龙眠山水c翰墨老屋走出,一头扎进秦淮风月c笙歌粉黛的金陵,这种出世后又入世的巨大反差感,反而让潜虚先生停滞不前的文风更进一步,山水静物为之自然,人情世故亦是自然,物之自然与情之自然相结合,落纸化为自然之文。‘十字文论’就此而生,也算是契合之悟。今林兄际遇与潜虚先生恰恰相反,却大有异曲同工之妙”。 林少听得江山时时将古城派先贤挂于嘴边,心中暗笑其书儒之气甚重,却又有志于江湖掌书史,恐是有点才不适用c南辕北辙之嫌。须知江湖之史,非是单凭一书一册一籍,便可尽载其中,所谓“不出于户,以知天下”,只可应付于庙堂千年不变之势,而绝不能通晓江湖风云莫测之局。 林少有意提点江山,便道:“汉唐学子三千万,皆两耳不闻天下事,一心只向圣贤书,十年寒窗c凿壁映雪,只为一朝得中高榜,春风得意马蹄疾,一夜看尽长安花。唯江山你有志于江湖掌书史,志虽远,然若山中无路c水中无舟,此志如何凌云c如何破浪?”。 江山貌愚心智,闻言便知林少有拔犀擢象之意,当下笑道:“康庄c舳舻皆在眼前,还请林兄赐教”。 林少挥挥衣袖,轻声道:“我自江湖而来,除却这一袖风尘c两足云月,便只剩下些浅薄的见识,可与江山兄饮茶而叙,以消长夜”。 “余有荣焉”江山行了一礼,郑重道。 林少拿起床边一把纸扇,撒扇而摇,问道:“江山,你可知何为江湖?”。 这个问题江山久有所思,自忖娴熟于心,脱口而出:“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与道者言,逍遥游处,便是江湖;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与儒者言,八荒四野,即是江湖;遁迹江湖之上,藏名巖石之中。与隐者言,枕石漱流,乃为江湖;波澜开闔,如在江湖中,一波未平,一波已作。与诗者言,水月无边,可谓江湖百家所悟,不一而同。各有所及,亦有所缺”。 说到此处,江山脸上现出一片柔美之情,恍惚而忆,婉婉道来:“年少之时,偶生闲趣,信步西山,郁郁草丛,天被地床,扶书而卧。小风儿翻起书页的刹那,便见到了那短短五字:天涯,明月,刀。那时节,那之后,与吾而言,江湖就在这区区五字之中”。 林少笑道:“所以,从那一刻起,你便执意效仿古先生,以江湖掌书史为己毕生之志?”。 江山认真点头:“怒向刀丛觅小诗,掌史江湖问英雄。问英雄,谁是英雄?英雄不应该是寂寞的,我想以手中之笔,叩问这天地,寻遍这山河,纵然一朝天涯,孤身明月,也要觅出那一片刀光。刀光所映,便是我心中的江湖,或许,是一个人的江湖吧”。 林少沉默良久,才道:“令老大曾对我说:恩怨便是江湖。小容容曾对我说:有人的地方,便是江湖。但我,更喜欢你的答案”。 说着,起身,拂袖,立于山河图前,漫声道:“昨日你指点山河,颇为精彩,今日我便为你仰天度地,以晓神州江湖大势”。 江山肃然c正身c静听。 “江湖之水共一斛,山河居独得七斗。”林少挥语排山,泼墨疏狂:“山河居立于帝州之中,因开国之时居功至伟,被帝室引为心腹门派,赐名‘帝壮山河居’。山河居与汉唐国并立数千年,上有帝皇日月泽照,下有无数江湖侠士仰慕尊恭,天下风云c神州豪杰尽入其瓮。六百年前山河居掌门墨相濡纵横武林几十载,败尽天下英雄,揽天下武学尽入山河居。山河居尊门之前有一楹联,世间闻名,正是出自墨相濡之手—— 上联为:春秋梦,乱风云,翻天手,拳纵横,相思指,妙手禅,浑天诀,玄火鉴,忘情天书,合神州绝艺,壮我河山。 下联为:天舞剑,轮回枪,红袖刀,弥天斧,出云弓,破浪锥,护花铃,洛神针,重楼飞轮,收天下神兵,置吾山窗。 其君临天下c八荒c唯我独尊之意跃然而生”。 林少一指山河图中原州,又道:“山河居总座设于中原州山河郡,麾下一阁楼c五行宫:一花解语阁,千山小隐楼,三千弱水宫,五轮离火宫,七妙释木宫,八方率土宫,九鼎金戈宫。五行神宫分部于九州之中,镇威四方。五行宫宫主武功之高,甚有数代尚在山河居掌门之上。其虽为山河居下属,但无论哪一宫单独拿出,名声之盛均不在武林白道泰斗少林c武当之下。关于山河居势力之强盛,只提三点你自可管中窥豹:其一,汉唐国两大精锐军队之一‘金戈铁马营’便是出自山河居九鼎金戈宫;其二,白日之间我等还笑言,汉唐国人热衷于‘四大’之说,江湖中好事之辈,也有所谓‘四大宗师’论调,流传甚广。山河居掌门令步虚便是其中之一,时年四十三,亦是最为年轻一位;其三,是个小秘密,山河居中武学修为最高的可能并非令步虚,而是离火宫宫主封之书,他近年来闭关不出,旨在将离火宫绝学‘三火归元’推上‘极火焚天’震古烁今的境界,他神功若成,令步虚和微生鹤语恐也非其敌手。因此呢,什么四大宗师你听听就可以了。武学一途,并无绝对强弱,也无绝对巅峰,江湖之大,不可一概而论”。 说到此处,林少折扇而笑:“不过,不吹不黑,近十几年来,山河居英才浩荡,解语阁阁主容随斋c小隐楼楼主苏写意,弱水宫宫主郁晚词几乎要把我们令老大的名头给压下去咯”。 江山促狭道:“你好像忘了提一人”。 “嗯?”林少微微奇怪。 “你啊”江山哈哈一笑。 林少咳嗽一声:“这孩子,瞎说什么大实话”,遂又敲敲山河图,喝道:“认真听课”。 “是,林先生”江山装模作样施了一歉礼。 林少在山河图上看了几眼,道:“我要说的第二个地方,你先前也提过,却只知其名,不知其地,那便是葬月谷了” 江山顿首道:“不错,我观看修月星槎记载时,曾提到葬月谷,位处江南州,欲再寻究竟,却无一文一字有所提及”。 林少踱步小室,叹道:“葬月谷,葬月冢,这门派,只盛产一样东西” 江山十分好奇,便问:“什么东西?”。 林少眼神一凛,一字一顿道:“高手,绝顶高手,天下第一高手,古往今来历代第一高手”。 江山闻言疑讶之极,在他所知当中,山河居c六大世家c九尊门派统领汉唐江湖数千年,不败神话c武林至尊c擎天战神之传说层出不穷,怎地突然冒出一个不知其地c名不见传的葬月冢,还声称千年来历代第一高手皆出其中,一时难以置信。 林少见到江山半信半疑的神情,苦笑道:“对于山河居而言,这是一个忧伤的故事。笑傲江湖千余载,却只有半个第一高手。这种天下第一门派,究竟是一种幸运,还是一种嘲讽”。 林少语调沉缓,随着灯火闪动,谈霏玉屑:“一千一百年前,正值汉唐国开国一统,山河居占开国首功,一时风头无两,掌门任知涯意气风发,授帝皇之意欲一统江湖,门徒分布天下四方,江南州自然也在一统范围之内,正在任知涯准备覆灭江南州各大武林势力之时,一名神秘的女子孤身一人挑上山河居总舵,自称是‘葬月冢’门下第三弟子明月目极,要与山河居掌门任知涯一会。山河居中人皆闻之大笑,那女子漠不答话,只以手中一柄银色小斧‘修月’连败山河居派中十四大高手,无人是其手下五十合之将。任知涯闻之亲自出手,两人在山河居尊门之前交手而战,天地风云为之变色,任知涯竟然在二百一十七回合之时不败而退,颓然让输,那女子走之前只说了一句话:‘师尊让我传言:江南州,可开尊立派,但不准任何武林同道厮杀,若有违者,葬月天冢以天道灭之!’。说完便飘然而去。自那时起,天下之人方自知道这莽莽江湖之中竟然有一个‘葬月冢’如此强大恐怖的门派,江南州也从此再无尊门之间敢于大规模相互厮杀,这也是江南州千年来一直安定稳和的一大重要原由。山河居也因此一战由极盛转衰,任知涯春秋正盛之年辞去掌门之位,十四大高手也心灰意冷,纷纷退隐。此萧条情况一直持续了整整四五百年,而现下江湖中一些名门望派如青城c云梦泽c慕容世家c大雪山派等正是在这期间开尊立派c雄霸一方。换言之,千年之前山河居一战,奠定了今时汉唐江湖的格局和大势,而那一战也被武林黑白两道尊为”。 “修月开山河”林少轻轻吐出五个字,看不出究竟是惆怅,还是敬佩。 遥想当年,山河居前,明月目极睥睨天下,风雨一炉入乾坤之袖,七分化作傲心逾天,三分凝为修月小斧,妙手一劈,便是满地江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月出山河静,青冢照旧居 夜室清风,厅堂满卷,书生儒服的江山竟有丝丝热血直入胸怀,浓地肺腑满腔,呛地几欲咳出。 林少见江山的双眼愈渐神采飞扬,微微一笑,知其所想,也不点破,只是轻咳一声将其思绪拉回原处,接着道:“而山河居在那之后的四五百年之间韬光养晦c隐忍不发,直到六百年前一代天骄墨相濡横空出世,败尽天下武林黑白两道高手,将山河居重新推上毫无争议的江湖第一门派之宝座。山河居尊门前的那一副楹联便是最好的佐证。墨相濡纵横江湖几十载,待得山河居万事已定,自己修为已至大成之时竟辞去掌门之位,只身孤剑闯入葬月谷,欲仿效当年明月目极所为,一洗山河居几百年来之耻辱。墨相濡真乃世间奇才,执意与众高手一一过招,以剑破剑c以刀碎刀c以掌覆掌c以指压指用尽天下武学各种手法亦连败‘葬月冢’中十四大高手,方与当时的‘月神’息楼月放手一搏,那一战究竟胜负如何,不得而知,只知七个月后墨相濡含笑而逝,‘葬月冢’也传出‘月神’继位的消息,后人推测那一战竟是两败俱伤之果。经此一战,山河居终于扬眉吐气,在天下第一高手之争上与葬月冢并驾齐驱。但有识之士皆心有所知:墨相濡乃是山河居几百年一出的绝世之才,也只可与一代‘月神’分庭抗礼c不分伯仲,到最后两败俱伤,重伤而逝,终为山河居搏得半个天下第一高手之实,可谓惨烈之极”。 悠悠千载,江湖往事,刀光剑影,在林少口中娓娓道来,听得江山心驰神往,直欲乘风而起。边听边思,听到此处,叉着手指,好奇问道:“如此说来,墨相濡找到葬月谷所在之地了?”。 林少点头道:“当是如此,只不过此种秘密只在历代解语阁阁主手中,有些便是掌门也未必知晓”。 江山笑道:“看来容阁主手中权力甚大啊”。 林少嘿然道:“那是自然,解语阁掌山河居所有史秘籍宝,小隐楼掌山河居门徒历练升迁,容随斋c苏写意手中之权加起来恐怕比令步虚还大”。 江山寻味一笑:“那容阁主和苏楼主两人关系必然不好了”。 林少一指江山:“聪明,三角牵制,分权各领,才是山河居稳若磐石,屹立千年的原因。他俩的关系不会融洽,也不能融洽,更不允许融洽”。 接着自己的话语,林少又道:“相比于山河居的遮天闭日c盘根错节,葬月冢就是轻简许多。据闻,其门下亲传弟子每代均不超过十七八人,且名字中都带有‘月’字。其中又以女弟子偏多,恐怕是因其门派两大绝学之一‘迷月华章’更适合女子之身修炼。而与墨相濡交手的息楼月却是男儿之身,正因如此,不少江湖中人认为息楼月在历代‘月神’中修为恐怕尚属平平”。 江山截口奇道:“这个门派有些古怪啊,名为‘葬月’,却偏偏每个门人名字中又带有‘月’字”。 林少想了想:“也许所谓‘葬月’,葬地就是自己吧,生于斯,长于斯,活于斯,葬于斯”。 “那也挺悲哀的,这千年过往,不知道多少惊才绝艳之辈就在谷中默默无闻毕生,终究化作一杯黄土,仿佛从未与世间走上一遭”一股淡淡的惜才怜哀之情涌入江山心头,又摇头自语:“山河居c葬月冢,一为天下第一门派,一为天下第一高手门派,竟有各自的悲哀和无奈,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林少道:“也不尽然,葬月冢每过一个甲子,都会派出一两名最为杰出的门人,试剑江湖,刀摄苍穹。葬月传人出世,只有一个任务,就是挑战所有门派同代当中所有高手,至于战果,皆是秘而不泄。不过这点上大家都心照不宣啦,用屁股想想也知道,谁要是赢了葬月传人,那还不得燕足系诗c传席天下啊。因此,江湖中还有人编排出几句诗词讥笑这些尊派世家:‘月出山河静,青冢照旧居。六世无余烈,酒樽尽盈虚’,山河居首当其中被一顿狂耻,六世自然指六大世家,酒樽则是九尊的谐音,也就是九尊门派,全无幸免,哈,黑的漂亮吧”。 江山无语地看了林少一眼:“你不也是山河居中人吗,怎么被黑好似还挺光荣的?”。 林少摊摊手:“前辈们不给力,被吊打,难道要我强行为他们洗白吗?脸皮薄,干不出这埋汰事”。 这种惊世骇俗c形骸放浪的言论江山从林少口中听得多了,也是习以为常。便又问道:“如此说来,那‘四大宗师’排名第一的一定是葬月冢掌门或门人咯?”。 “那还用说”林少努努嘴,换了一种懒散的语气:“而是,还是个娘们,呃,现在应该是大妈了,哦,可能是老奶奶了”。 江山轻声提醒道:“那可是神州第一高手诶,给点起码的尊重吧?”。 林少无趣又无奈地道:“戾神月,四大武道宗师之首。关于她,没啥可多说的,就是无敌是多么的寂寞。平生只出手过五次,每一次出手都是轻描淡写破灭一个江湖神话,其中一次就是二十七招折服东瀛第一高手亦是名列四大武道宗师之一的服部天兵,让东瀛不败的传说弹指灰飞烟灭。只不过就事论事,那时的服部天兵不过三十余岁,尚未名列四大宗师,若不是狂言挑战整个汉唐武林,又非常不幸的踏入江南州,恐怕亦没有资格让戾神月出手。服部天兵此一败之后,竟仰天大笑,向戾神月长拜到底,踏月而去,将天兵名刀‘神怒鬼彻’从此留在了汉唐大地。回到东瀛之后,服部天兵游历于雪山竹林之间整整二十年,求大道于万事万物之中,创得惊天绝学‘藏拙无相流’,终成神州江湖一代宗师”。 林少摸摸鼻子又道:“所谓四大宗师,在我看来嘛,戾神月独一档,令老大c服部天兵c微生鹤语伯仲之间,跟你们古城把道德楼c生香学院拉到四大人文景观里凑数一个道理,都是往前面贴,好显得大家平起平坐”。 江山简单跪了,这货黑起人来堪称大公无私视同仁,连自己掌门老大都不放过,真是奇葩之极。 林少伸伸懒腰,指着山河图中的大漠州:“第三个好玩的地方,也可能是最残酷的地方:落日平天城。位处大漠州孤鹰山畔,因黄沙平天,孤鹰落日而名。那地儿,很黄,那儿的人,很暴力。有纵酒狂歌之徒c有闻名天下之士c有书生意气之辈c有落魄断魂之客几百年来,这些人凭着双手在荒漠中建起了一座奇迹之城,容纳着一批批落难c避世c热血c喧嚣的家伙。那里,完完全全属于着江湖,最纯真的江湖,他们中的大多人都只有外号,而没有名字。他们是平天城的过客,也是平天城的主人,也许,就在我提起他们的时候,有些人,已经不在了,就像那大漠的黄沙,不知飘向何处埋往何 处。孤鹰落日,黄沙平天。一座孤城,一代人。” 林少语气轻柔,言语散碎,不似江山说书般的事无巨细,却更像丹青妙笔,点点几画,勾勒出一种悠然神往的妙境。 “如果你爱他,就把他送去平天城,因为那里是天堂;如果你恨他,就把他送去平天城,因为那里是地狱。”林少习惯性下了一个结论。转身对着江山郑重道:“倘若你真想当一名优秀的掌书史,那天下间有三个地方是不能不去的,其一是云梦泽,其二便是平天城了”。 “那其三呢?”江山接口问道。 “嘿,当有一天你优秀到能从平天城和云梦泽活着出来的时候,我再告诉你”林少一脸神秘。 厅堂之中,明月之下,林少笑点神州江湖,白衣翻动,轩然霞举,不见丝毫疲倦之态,偶尔之间坐饮一杯淡茶,或轻摇纸扇,青玉案前江山凝神而听,江湖往事席卷神思,刀光剑影荡漾心海。 说完这三处,林少接着道:“山河居c葬月冢c平天城,一居冢城,汉唐江湖,明月所及,风流不过如此也。至于六大世家c九尊门派,虽各有特色,各有奇法,各有精绝,甚至武学之神妙,比之山河居或葬月冢未必有云泥之差,然不过浊世之器,盖之其中,不必一一赘述”。 江山笑道:“你这有点糊弄了事的意思啊,行吧,谁让你是山河居门人呢,瞧不起六大世家c九尊门派也是情有可原”。 林少嘿嘿一笑:“那你可错了,我真没有瞧不起他们的意思。就拿慕容世家来说吧,百年来大隐于市,洁身自好,不染江湖红尘,谁也摸不清其实力如何。我倒机缘巧合之下和他们家主慕容秋水见过一面,那气度,那风采,可一点不在令老大c苏楼主之下;还有蜀郡唐门,三少c七公子名声之响,在江湖中比你想象的还要恐怖许多,据闻武当派一位青年才俊说了句七公子不好的言论,就被一众追捧者打成了猪头,差点还引起两派之间的矛盾;云梦泽更是惹不起,本少侠曾在披雪州雪山之巅被云梦泽十三名顶级杀手围捕了三天三夜,屁股上一道伤疤到现在还杵着在呢”。 江山听地林少又插科打诨自黑起来,不觉好笑,连忙摆摆手转回正题:“那说说其他诸国的情况吧”。 “其他诸国嘛”林少稍稍思索,道:“弥夜国国小民寡,所传巫术秘法不过蛊术c毒术c幻术结合的一门功法,其种类也千奇百怪,只是难入大雅之堂,在宗师高手面前不值一哂;大寒国妄自尊大,不过井底之蛙,但其镇国剑法‘明月三千里’与汉唐国倒有一段渊源,算是小有建树;东瀛扶桑,不可小视之,其国之民习武成性,作风彪悍,其心坚韧,皆以血染沙场为荣,武士道精神广为流传。国术忍术独树一帜,流派众多,除去服部天兵所创的‘藏拙无相流’外,‘迎风一刀流’c‘北辰九死流’c‘鬼厉神无流’等在东瀛甚至汉唐江湖都是赫赫有名;贪狼国国内江湖一统,为国师微生鹤语麾下效力,微生鹤语武功造化接近大成,确是不世之材,然被誉为戾神月之外神州第一人,恐是异族造势之说。以我与其交手所量,应与令老大铢两悉称。倒是那个后期之秀纳兰悲风,颇有点看不出深浅的意味,嘿,一花压悲风,这悲风可别把花给吹走咯”说到最后,还不忘顺手黑了一把容随斋。 灯火冒着青烟,缕缕丝丝。林少夜话梓里,讲经论典,仰闻妙偈,大衍须弥,剑试低黛眉间。明月已至西窗,点点光亮撒在林少白衣之上,落在江山眼中,当真有说不出的卓然不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为苍生谋、与天下善 江山心中即惊叹不已,又不免自惭形秽。仰望着林少,怀着期盼的心情,江山问了一句:“林少,你未来,会成为令步虚c微生鹤语那样的绝顶高手吗?”。 “他们?”林少合上扇子,反手伸到颈间,一边挠着痒痒一边随意笑道:“我和他们之间,只是差了时间而已”。 没有“负手而立”,没有“傲然一笑”,也没有“霸气外露”林少就随随便便的挠着痒,用最平淡的语调说出了这样的言词,好像跟朋友聊着今天晚上吃了什么c明天去哪玩耍的话题,轻松自如,却又锋芒傲睨,直将九囿吞如芥。 江山在一旁凝思少顷,突然沉声道:“昨夜在山河图前我为郭芒一展神州各国庙堂之势,今时你又在此图前为我一解神州各国江湖之局,虽然曲c径不同,却也得出一结论:我汉唐天朝,无论军备战力c江湖势力均在神州大地首屈一指,虽远有大寒国跳梁叫嚣,扶桑国时有骚扰;近有贪狼国大举侵犯,弥夜国暗中使鬼,但只要我汉唐国国中无大乱世,不仅可自保无忧,甚至灭掉贪狼也并非难事,为何我见你一直深有所忧?”。 此是江山第二次问林少相同的问题,或许冰鉴术的缘故,江山总是在不经意间会察觉到林少眼神中不可琢磨的焦虑和无力抗拒的挣扎,很难以想象,这种挣扎,会出现在说出“我和他们之间,只是差了时间而已”的林少身上。 林少饮着茶,垂首不语,良久,才缓缓道:“记得天下间必去的第三个地方么?这两个答案是相同的,将来有一天,你会明白,也许,那一天,并不遥远”。 江山见林少意兴阑珊,知他不愿多言,也不勉强,替林少续了一杯茶,转而坐于案前,提笔记录林少席间之言,兼以所悟,一并载于纸间。 林少咕嘟咕嘟喝完杯中茶,一掀衣服,向外走去。江山埋头写字,随口问道:“出去消食吗?,“作奸犯科去”林少顽皮地蹑着脚出了店门。 林少没有开玩笑,他真的在作奸犯科。 此时的林少,正躺在衙门二堂屋顶飞檐的凹槽内,翘着脚,叼着草,闭目斜卧。 胡大人浑厚的嗓音传入耳间:“呵呵,笪善人,老谋兄,此般客气怎生是好啊”。 另一人“哈哈”一笑,林少辩得正是古城巨商老谋子声音。 老谋子道:“素闻胡大人两袖清风c羊续悬鱼,小民不敢造次。此茶叶乃是自家所种,名为‘碧池绿茶’,与‘古城小花’各持风雅,又韵味悬殊。雨前采摘,杀青炒制,家中余货良多,奉与大人,非有他意,只盼大人为万民劳碌之时泡饮一杯,解乏清神,如此,小民便稍稍心安了”。 胡大人略一沉思,道:“那如此,本官便多谢老谋兄了”。又笑道:“听闻两位雅士云游四方,今日刚刚锦衣归城,就被本官请来一叙,事有所出,多有唐突,也请诸位见谅啊”。 老谋子闻弦音而知雅意,声调昂然,朗声道:“大人,今日古城突发地动,虽未有伤亡,然民心惶惶,疯抢粮米,恐物资将缺。便是大人不请,小民几人也自会厚着脸皮上门,为大人c为百姓献上一点微薄之力,此亦是历年来我和善人兢兢业业一片冰心,善虽小,心犹诚。只请胡大人示下,吾等好明令奉行”。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啊”胡大人叹曰。 林少心中暗道:这胡大人好手段,早已打定不以灾情上报朝廷,即便没有江山的建言,想来也有自圆其说之道,否则也不会雷厉风行就将古城巨商c善人请与此地,摆明是想借助民间力量稳定人心,而不寻求于朝廷赈灾钱款。 胡大人一时并不说话,面含微笑,捻须沉吟。老谋子在一旁偷眼观瞧,见胡大人先前寒暄之时和颜悦色c妙语连珠,此时渐入正题,反而笑而不语c惜言如金,知是为官之道,便是有求于下民,亦不能尊口先开,以免有失官威。 当下向善人使了个眼色,善人声音嘶哑,缓缓道:“胡大人,小人在古城多年,虽是一介布衣,然蒙几任堂翁不弃,凡遇大灾小患,皆由小人及众位义商杯水怀心,以解燃眉,因此对赈灾之事些许经验心得,由此妄言几句,大人休怪”。 胡大人依旧一笑,没有多言,只是微微颔首,示意继续说下去。善人品了一口茶,不急不躁,室内一片安静,只闻得茶水入口时发出的下咽声,气氛几欲尴尬时,善人方又开口道:“来时,小民已让下人统算好此次受灾大概,除去道德楼坍塌之外,民房倒塌二十五间,官修凉亭一处,树木一棵,轻伤十二人,而物资缺况如下:雷家米铺的小米已被抢空,红米已缺货多时,梅郎小铺的馒头也被买的空空荡荡,甚至乔家的水果摊也抢了个干净,更有甚者,恐地动之后不太平,竟把龙哥五金店的锤子也扫荡殆尽以防身之用。至于盐c绿豆c板蓝根等包治百病之物更是一扫而空。灾情虽不算重,但物资紧缺情况不容乐观啊”。 胡大人心中暗惊:衙役上报的受灾情况与善人所言几乎如出一辙,如此匆忙之间就连官府也刚刚统计完毕,而看此人胸有成竹的样子,所得消息怕是比自己还要早上几分。 胡大人拍着大腿,沉声道:“是啊,救灾,救的是民心。民心不稳,灾无大小;民心一定,灾情自去”。 老谋子见缝插针,恭维道:“大人真知灼见,一语道破天机。小民和善人侍奉过几任父母清官,虽多行慈善之事,然不懂人心民心之道,今闻大人一语,当真如当头棒喝,心底一片清爽啊”。 胡大人站起身来,笑着点指老谋子:“唉,老谋兄,曲意逢迎可不是什么好话啊”,一挥袖,又道:“笪善人,赈灾之事,你有何高见?”。 善人吐了下嘴中的茶叶,咳了一口浓痰,声音仿佛更加嘶哑:“我在古城生活多年,对县衙每年度支还是大致清楚的。重阳将临,祭火之礼c年终冬至c开春元宵灯会c乃至近在眉睫的三城思闭大会,开支甚大啊。而此次灾情,修房补屋c调度物资连带安抚民心,据我初步估算,至少需要三千两纹银。若无朝廷赈灾钱款,恐将入不敷出”。 胡大人挥挥手,凛然道:“吾皇即将封禅泰山,岂可因此等小事上报朝廷败了心境。本官连同古城万民,当自力更生c勇度难关,以为圣上分忧”。 善人笑道:“大人所言极是。能用钱解决的事都是小事,小事嘛,怎敢劳圣上操心”。 老谋子和善人向来默契,闻言接口道:“小民几人承蒙朝廷c府衙恩泽多年,才得一方安定,攒下几许家业,此正是报效朝廷c尽忠大人之机缘,请大人恩准”。 胡大人起身跺着宏厚的步伐,捻须叹道:“古城百姓乡绅堪称万民一心,上下其力,本官深感动容”。 老谋子心中微微焦虑,这胡大人明明有求于己,且迫在眉睫,却处处言止三分。话到此地,应已推窗见亮,却依然不徐不疾打着官腔。若非城府极深的权臣,就是官威至上的蠢货。一时有些后悔没有将胡大人底细摸个透亮。 这时,善人又开口说到:“胡大人,三千两银子只是最底限的支出。赈灾之事,若不做得漂亮透彻,怕是仍有小人之怨。不如抽钉拔楔,则祸否尽去,福泰自来”。 胡大人“哦”了一声,奇道:“善人此言何意?”。 善人微微一笑,呷了一口茶,从袖中伸出一根手指:“一万两,我和几位乡绅愿捐出白银一万两”。 一贯沉稳的胡大人,闻言也陡然吃了一惊,寻思道:此人好大手笔,这一万两几乎是古城一年的赋贡,谈笑之间便洒了出去。老谋子也微微一楞,转眼看善人时,却见他暗暗摇手,示意不必多言,当下低头饮茶不语。 善人谈笑自若:“其中五千两由我等支配,外调物资,有序发放;修补民房,安顿居所;医治伤者,以行其善。至于安抚民心此重中之重,则由胡大人禀力劳心了”。 林少裹着杂草,心中暗笑:这善人贿赂的手法倒别出心裁,安抚民心嘛,五万两不嫌多,五百两也绰绰有余。拿五千两安抚民心,就看胡大人收不收这颗“心”了。 胡大人沉思不语,突地展颜一笑,道:“我看这样,这赈灾两大要事,其一是物资调度,其二是安抚民心。既然善人和老谋兄愿捐出白银一万两,本官替古城百姓铭感五内,莫如此款皆由两位调度,多配物资,改为免费发放,此一来安抚民心之事便可事半功倍。而至于具体安抚事宜,还是由衙门众官员商议之后再行详细。” 言辞之下,委婉拒绝。善人皱了皱眉,便道:“也罢,胡大人爱民之心日月感泣,吾等愿奉大人指示而行”。 胡大人哈哈一笑,道:“我古城有二位贤绅,真乃为官之福啊。如此善举,必将为万民所传颂”。 老谋子连忙接上话题:“胡大人谬赞,小民几人羞愧难当。不过说起这善举,正有一事,还请大人定夺”。 胡大人仿佛心情大好,浅茗一口茶,道:“老谋兄,请讲”。 老谋子趋步上前,脸含笑容:“西山脚下的善谋园,不知大人可有耳闻?”。 胡大人点头道:“听闻亦是善人和老谋兄捐建,规模甚大。用以收留伤c残c病c障,同时开拓荒山,种植果c蔬c粮c茶,堪称一举多得。这碧池绿茶也是产自善谋园吧?”。 老谋子恭声道:“正是。此虽是民间慈善之举,然无奈西山非是私山私产,便有小人常脊背而语,指责我等侵吞公物,划地自建,封山闭路,如此谣言,岂非寒了善者之心?”。 胡大人道:“那倒是,龙眠西山,山脉绵绵延延,蜿蜒纵横几百里,封山闭路之论着实滑稽”。 老谋子附和道:“谣言,始于庸者,止于智者。然智如大人者毕竟少之又少,为堵悠悠铄金众口,我和善人有个打算:不若由我等出资,以衙门府修为名,共建西山。不知胡大人支持不支持?”。 林少在屋顶上都差点又要热泪盈眶了:钱我出,实惠归百姓,名声归衙门。果真是:老谋子为苍生谋,笪善人与天下善。想起自己还要靠讹人度日,一时不由愧疚地肚子又发出“咕咕”的悔恨声。 胡大人站起身来,挺着大肚子,银带深深勒在腹间而非腰上,比一般人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脸上露出如长者般智慧的笑容,从容道:“你问我支持不支持?我说支持。但开山拓荒,即便只是兴修西山其中一脉,也是工程浩大,人工风险难测,加之龙眠山一直被视为古城风水所在。冒然动工,将来万一出现偏差,是要负责任的,明不明白?”。 短短一句话,先表明“支持”,又抛出“风险”论调,但最后一句“明不明白?”让老谋子和善人眼睛同时一亮,心中哪能不明白:不过先把丑话说在前头而已,有了成果皆大欢喜,胡大人白赚政绩,万一出了点幺蛾子,这锅,你们得背。 老谋子和善人微微一笑,同道了一声:“小人明白了”。 又寒暄了几句无关紧要的闲语,胡大人面露倦意。老谋子察言观色,赶忙起身告辞,连着善人c阿年,各自行礼退出了二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神藏鬼伏 出了二堂大门,走了几步,善人突然停了下来,悄打一个手势,老谋子和阿年顿然一左一右飞身而起,瞬间落到了屋顶飞檐之上,悄无声息。阿年身姿刚刚落稳,老谋子便已蹲下身来,在飞檐的槽内小心摸了一圈,没有温感;野花杂草舒展,没有压折的印痕;灰尘撒布自然,没有人卧之迹。阿年站在原地,眼光一处处扫过,也未发现丝毫异常。 两人对视一眼,飞回善人身边,阿年摇摇头:“没有人”,老谋子也摇摇头:“之前也没有人”。善人眼中疑色重重,缓缓道:“我刚才,明明听到屋顶有人腹响之声”。 老谋子闻言谨慎而思片刻,还是摇了摇头:“应当不会,衙门内一刻一巡,只有飞檐槽内可以藏人。我刚才仔细勘察过,绝无人卧c躺c趴c坐之迹。当然,如若此人轻功高出我两个层次,达到‘神藏鬼伏’的境界,自是可以瞒天过海。但那至少已是准宗师级高手,又岂会窥隐时发出腹响这种低级失误?”。 善人轻嘘一声,叹道:“希望如此吧”,神色中仍是半信半疑。 三人并步向外走去,老谋子小心翼翼道:“善人,您最近是否思虑过甚?还有,今晚突然抛出一万两银子的大手笔,是否有些操之过急,徒惹人疑心?”。 善人“哼”了一声:“这胡大人城府太深,有些出乎我意料。不如单刀直入,先帮他一个大忙,换他一个松口,便已足够。过几日,再帮他一个大忙。像他这种官场老手,无论真是两袖清风,还是实则奸诈贪婪,大恩c大怨必须两清的准则绝不敢违,此乃混迹官场左右逢源之首要。况且我等只是要龙眠山其中一脉的兴建权,说白了,就是封闭部分山区,这对胡大人来说不算太大的难事,上奏个公文,下贴个告示。只要以官府的名义,上下都好打发。我们帮他两个大忙,这点回报都不给的话,那只能说其中另有蹊跷了”。 老谋子不解道:“今日这忙,我们算是帮了。过几日,再帮他一忙?这难从何处来,忙从何处帮?”。 善人转过头来,拍拍老谋子肩膀:“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也要上”。 老谋子被拍地后背寒气直冒,恭敬道:“善人,请明示”。 善人嘿然一笑:“杀高无庸的凶手是赵双廷”。 老谋子一楞,道:“是”。 “赵双廷是谁?叛徒加走狗,这种人竟然跑到古城来杀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师者,可怜古城学子,还以为只是普通江洋大盗,杀人劫财”善人信口随言,老谋子闻之眼神一亮,接口道:“古城最重文风教化,若学子百姓知晓杀师者乃是异族走狗,这种热血情绪一旦蔓延高,实在是高!”。 善人不再接言,转而问了一句:“龙平仄那边没有问题吧?”。 老谋子笑道:“龙院长不是胡大人,早已拿下,此处用他,正是时候”。 善人吐了口浓痰,淡淡道:“那就给胡大人普及一场爱国主义教育吧”。 老谋子心悦诚服一鞠:“是!”。 善人右手抚过苍老与年龄不相符的左手,取出指间一枚碧玉扳指,轻轻转动把玩,悠然又问道:“阿年,今天所遇的那个林少,就是最近来到古城的人物吗?”。 阿年沉声道:“定然是他。据说飞鸟失事,偶然落入郭芒家中”。 “偶然?”善人冷笑一声:“最近偶然来古城的人还真不少,那个扶花庵的道士,也是年初‘偶然’住进去的吧?”。 老谋子犹豫了片刻,低声道:“善人所说的那个道士自号觞客子,乃是出自江南州一小门派:剑丹豆环派,此派主修炼丹c幻术c命理等江湖把戏,武学方面无甚作为。自那觞客子住进西山扶花庵,我便派人暗中观察,曾以访贤为由,与龙院长去拜会过几次,探了深浅,确不过是一附庸风雅的江湖术士之流,诗词文章倒可一观,那些小玩耍把戏不值一哂。若善人仍存疑虑,不如”。 善人摆摆手:“不用!我查过,觞客子入住扶花庵做居士是经过鸿胪寺梧阳郡提点所入册备案的,又因他会点命理之术,与古城几位雅士名流也有交集,突然消失,总会惹人怀疑,派人盯紧便行”。 老谋子应了声“是”,又道:“那林少呢?不出一招,画地为牢,便困住了郭幻城;带伤之余,闹市之中,差点识破了藏天遁地的大枯荣术。此子如不是‘偶然’而至,恐怕所图非小啊”。 “不会”善人突然开口下了个定断:“若他所图正是那事,不会冒然展露实力。故弄玄虚的话,更是得不偿失,古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以他的武功,躲在暗处比引人猜疑总要稳妥地多”。 “那如何处之?”老谋子小心翼翼请示道。 “找个合适的机会,请他出城”善人望着冷月,掌中的玉环套入一根手指,手指赫然四段指节。仰面桀骜一笑:“古城,不允许有这么牛逼的人存在!”。 林少换了个地方,继续作奸犯科。 很近,就在二堂左侧紧隔壁的主簿房。主簿为正九品朝庭命官,主管文书c档案c卷宗c簿籍及印鉴。整个衙门,巡视最严密的地方,钱粮库和牢狱居鳌头,武备库c二堂和主簿房次之。公堂只是不定期升堂审理案件所用,反倒无关紧要。 主簿房不设有天窗,仅有一格窗,格栅厚密。乃是防止有人深夜潜入,借月色偷窥卷宗。如此一来,便是有人进入,不点蜡烛的话也是暗不见指,自然无从窃视。要是点蜡烛的话嘛,外面巡逻的队伍基本就可以敲敲门,进来愉快地收人头了。 林少尚未恢复到镜明心的境界,面对这种简单智慧所营造的场景,加上密密麻麻的卷宗档案,应付起来还真有点勉强。 耐着性子,神思凝于眸间,扫视了半天,终于抽出一纸卷宗,仔细看了会,喃喃自语道:“墨印方正之物这就有意思了,莫非”。正在这时,外面一阵脚步声响,两队人马汇在一起,应是子时交班,需要一些时刻。林少闲着无事,又随手抽出几卷看着玩打发时间。少顷,外面交班完毕,巡视队伍走远,林少轻轻一展身子,出了主簿房,几个翻飞,一袭白衣踏月而去。 回到虎扑轩时,已是子时二刻。林少端着碗臭豆腐跨步进来,熏地正在打地铺的江山一个健步冲到窗边,推窗透气。 林少嘻笑到:“来,尝一块,最后一份,眼疾手快,抢完就跑,真刺激”。 江山屏住呼吸,拼命摆手。幸好林少只是说说,并无真心分享之意,说话之间,已经风卷残云将最后一块丢入口中,顺势还舔了舔嘴角的残留汁水,惹得江山又干呕了几声。 林少吃完臭豆腐,饮了几口凉茶,摸着肚子一屁股躺到床上,小风吹着,小油灯亮着,小调哼着,小破床躺着,享受。 江山在窗子边站了半天,待味道散地差不多了,提鼻仔细嗅嗅,才关了窗户,又坐到木案前,对着方才所写的文章托腮沉思。 屋子很小,林少躺在床上,撑着胳臂一脚便点到了江山后背,江山转过头来,面对一刻不肯消停的林少,无奈道:“干啥?”。 “还在想刚才那问题?”林少打着哈欠问道。 江山点点头:“嗯啦” 林少抖了抖被子,盖到身上:“那换个问题,你想通了答案依旧是一样的” 江山整个身子都转了过来,好奇地静听下文。 “这片大地,为何叫神州呢?”林少问完,一裹被子,像个蚕茧一样包住自己,下一秒,呼声便响了起来。 “神州为何叫神州?”这个问题不知道太幼稚,还是太深奥。江山咬着笔尖,透过天窗,仰视无尽星空,浩瀚苍穹,思绪飘地很远很远很远,直至太阳穴猛然一缩,脑子生痛起来,才无奈地揉了揉前额两侧,放下手中毛笔,侧着身子,躺到地铺上,怀抱清风,枕书而眠。 西边依稀传来一阵阵瓮鸣响动,沉闷c低郁c呼吼,似雷声c似牛哞c似裂石。突地,一笺刀光,入梦而来。照开了云窗雾阁,划破了翠帷金屏,斜倚在一幔绫纱之前。那柄刀,似挑非挑;纱中人,似笑非笑。 林少不用刀,江山只有笔。 用刀的人,在磨刀。 磨刀人,在月下,在银杏树旁,在臭水沟边,磨了整整三年,十一个月,又十一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老板,你家有胡萝卜吗? 半夜,有人敲门: 咚; 咚咚; 咚咚咚; 月躲进云端,睡了;有指甲在门板上轻轻划着,门板发出“咯咯”的笑声。 笑地愉悦,森冷。 江山坐起身来,惺忪着睡眼,无意识地四下扫扫,不知道是那响声是在梦里,还在耳边。 坐了片刻,死寂。 江山后仰,正欲再睡,敲门声又起: 咚咚咚; 咚咚; 咚; 哦,原来不是在做梦。江山清醒过来,随手披了件衣服到身上,掌了盏油灯,掀开门帘,走到居室前的店面中,拉开一尺宽的门缝,探出整个脑袋。 门口竟然站着一位妙龄少女,低首侧颜,柔弱羞立。那少女身穿一件洁白的兔绒裘衣,不是一般的洁白,林少身上的白衣跟这一比,简直是灰袍。但更加白皙的却是少女的肌肤,在灯火的写映下,不仅莹白,而且粉嫩,直欲滴出水来。 江山揉了揉眼睛,还未说话。少女怯生生含羞问了一句:“老板,你家有胡萝卜吗?”,声音柔腻,宛如莺声燕语。 “胡萝卜?”江山差点以为听错了,但依然温恭笑了一声:“对不起,没有” 少女听完,头低地更加厉害了,神情更加羞涩,肤色愈加惨白。微微一蜷首,从门前聘婷离去。 江山合了门缝,回到小室中,不禁觉得好笑,真是店开久了,什么离奇的事都能碰到。 午夜c妙龄女子c笔行c胡萝卜这几样事物,就算用春秋笔法,也粘不到一块去。 室内,依旧死寂。 江山觉得不对劲,掌着灯,凑近床上一看,裹着像蚕茧的林少安详地躺在那里,脸上挂着含笑而逝的表情,胸口连一丝起伏都没有。 江山心咚咚咚跳了起来,比敲门声还要激烈。咽了口吐沫,壮着胆子,伸出手指慢慢凑近林少的人中。遽然,林少翻了个身子,一道悠长如鲸吸百川的舒气声从腹间一直涌出鼻唇,足有十几个弹指的时长。 江山拍了拍自己的心口:这林少,醒地时候一刻不消停,睡着了还吓人一跳。仔细观察了片刻,发现林少竟然约莫三分之一柱香时间才呼c吸一次:潜心c潜息c真定c出定,嘘吸冗长,丹田而出,收藏真一,如在胞胎之中,故曰胎息。胎息乃是道家俗修,广传与世,并不算深奥,江山潜心冥思时也能保持片刻,但以胎息术而眠,且一呼一吸之间如此悠深,春秋岁月,不滞与身,此般修行,实乃闻所未闻。 江山卸了披衣,躺下,正欲吹灯。 咚; 咚咚咚; 咚咚; 敲门声竟然又起,风吹过,门板仿佛笑地更欢了。 江山一颗心又不自觉猛跳起来,像惊了的兔子,不停往嗓子眼上蹿。 饮了一口冷茶,稍稍镇定,江山复又起身,重新掌了灯,走到店中,拉开半尺宽的门缝,探出半个脑袋。 低首c侧颜c柔弱c羞立,洁白的兔绒裘衣,还是那位妙龄女子。月儿从云间稍稍露了点光亮,映在女子白皙的侧脸上,白地诱人,白地渗人。 江山喉咙动了几下,未开口。少女怯弱弱腼腆问了一句:“老板,你家有胡萝卜吗?”,声音酥嫩,宛若呖呖莺声。 江山干笑一声,指了指门匾,恂恂道:“对不起,我这是笔行,没有胡萝卜” 少女听完,头低地比刚才还要厉害。江山恍惚中有一种错觉,那头,低到几乎快掉下来了。少女转过身子,飘着走了。 江山一把合上门缝,冲回屋中,猛灌了几口冷茶,喘着粗气,颈间有细毛毛汗浮了出来,凝成一颗,滴到衣上。 江山发誓日后不再看那些怪诞诡奇c乡壁虚造的孤谲杂书,此刻脑中所想,尽是些聊斋志异c孤魂野鬼c书生破庙c倩女幽魂,顿觉寒意凛凛,隔衣透骨。 幸好此时林少又翻了个身子,想到身边好歹有一高手,不仅武功高,而且上得了瓦房,下得了土炕,经得起风浪,写得出华章,当得了色狼,耍地起流氓,思来便是女鬼也怕流氓吧,一时稍稍心安。又故意咳嗽了几声,试试能不能“无意中”把林少吵醒,这种幼稚的想法郭芒曾经有过,但太过温柔,对于野蛮生长的江湖少侠总是不适用的。 林少睡地像个死人,半天一个呼吸,才让江山觉得这是个活死人。一时全无困意,夹着衣服,对着灯火发愣。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咚咚; 咚; 咚咚咚; 敲门声再次响起,门板发出了窃笑。 江山犹豫了半天,才抖弄个身子,颤巍巍举着油灯,走到店中,慢慢地拉开一条门缝,整个头埋在门后,不敢伸出。 门外人怯懦懦扭捏说了一句:“老板,我买笔”,声音呢喃,宛如雏燕语梁。 江山听到要买笔,瞬间从诡秘妖异的气氛中恢复过来,一种重见人间光明的感觉:对嘛,定是小姑娘和家人怄了气,不谙世事半夜乱逛。女孩嘛,生气了就一法儿:买买买!只要把钱花出去,把气消了,买胡萝卜和买笔没啥区别。 哎,这世间哪有什么女鬼妖魅,都是杂书惹地祸。江山一边劝慰着自己,一边定下心来,将油灯置于柜台,重新拉了一下门,门板开了一半,江山探出头来,赔笑道:“笔墨纸砚具全,姑娘您要哪些?” 少女轻飘飘地立在哪儿,柔若无骨。低眉颔首,抚弄着裘衣上的兔毛,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不胜凉风的娇羞。唇齿微动,窃如私语:“我要两支笔,一方砚台” 借着灯火,江山在店中翻弄了几下,将笔和砚台递了过去,手指握在笔砚的后方,仅仅拿捏着一角。深夜时分,江山不敢与这女子有任何肌肤相触,以免坏了她人名声。目不斜视,彬彬有礼,正容道:“姑娘,请接好” 少女伸出皎白更胜兔绒的纤手,缓缓接过,娇滴滴说了声:“谢谢”。倏忽间,掩嘴一笑,轻柔而语,似在江山耳边温蔼呢喃:“那么,你家有胡萝卜吗?” 江山一楞,茫然抬头时,那姑娘正好也抬起了螓首,掩嘴玉手轻轻拿开,露齿一笑,玉骨冰肌,迎风怒放,比方才梦中的刀光还要惊艳三分。四目相视,一抹妖艳的红色在少女的灵眸中铺展开来,如鲜血般染红了整个瞳孔,红瞳,鲜红的红瞳。 江山不自觉地笑了,哦,原来还是在做梦,不然人的瞳孔怎会是血色?一股透心的倦意逼入脑门,江山打了个哈欠,站在那儿,眼睛慢慢的c徐徐的c悠悠的c渐渐的闭上了,眼缝中只余下灯火的一线光亮。 这光亮,很弱,但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耀眼。耀眼地江山不想睡去,他开始分不清这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他的眉头开始皱了起来,他的身心开始挣扎,整个人抖成一团,几欲站立不稳。 脑海中却突然冒出容随斋所著《冰鉴论》中的“冰鉴破障”口诀:一眼根谓眼能于色境尽见诸色,能观众色;二耳根谓耳能听闻众声,数由此故,声至能闻。三鼻根谓鼻能齅闻香气,数由此故,能尝于香,是也。四舌根谓舌能尝于食味,能尝众味,数发言论。五身根谓身为诸根之所依止,诸根积聚。为身者,一识有多故。非一眼识名眼识身,要多眼识名眼识身。如非一象可名象身,要有多象乃名象身。谓无明力不觉心动故,依于动心能见相故,能现一切境界相,犹如明镜现众像。五识尽去,心如明镜,叱喝破障,般若自来。 口中跟着念动起来,斗转之间,神思逐渐清朗,倦意稍退,眼皮欲睁。 ——风不动,灯笼不动,一切都是心在动。心中光明,世间哪有黑暗? 只要心中有一片光明,便无惧于一切黑暗。灯火不灭,苍穹不尽。 那少女惊奇地看了江山几眼,轻轻抚了下额间的细汗,红瞳血色渐浅。歪着头看了下柜台上的灯火,微微一笑,顽皮地吹了口气过去,焰火浮动,矮成一线,摇摇欲坠,奄奄一息。 突然,灯火猛地一亮,如火树银花一般绚烂升起。那灯火,掌在了一人手中,那人带着倦懒的神色,从黑暗中慢慢走来,映地蓬荜生辉,漫天光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墨狐白发 宗之潇洒美少年,吹落星雨望青天,灯影红焰月清浅,双目如潭临风前,不是那白衣林少又是谁? 林少掌着灯火,走到少女面前,弯着身子,伸出脑袋,挥了挥拳头,凶巴巴道:“小妹妹,胡萝卜没有。但是你要再打扰我睡觉的话,不仅没有胡萝卜,一顿大棒也是少不了的”。 少女眨了眨眼睛,血色红瞳在眼睑一闭一合之间尽皆消去,恢复了明眸善睐的小可爱表情,纯真地笑问道:“怪叔叔,你又是谁啊?”。 林少一板一眼道:“你虽然不知道怪叔叔是谁,但怪叔叔可知道你是谁?”。 少女吐了吐舌头,一脸不相信的表情:“吹牛”。 林少也眨巴眨巴眼睛,轻笑道:“失落之地,王舍城,‘九色c财c气’中有个喜欢吃胡萝卜的小丫头片子——灵兔红瞳,不知道是不是眼下这位扰人清梦的小妹妹你啊?”。 此言一出,少女纯真的笑脸猛地像被霜打了一样,生冷而枯蔫,眼中露出不可思议之色,豁然抬头,一指林少,低喝道:“你究竟是谁?”。 喝声清冷,在夜色中传荡开来。挣扎将醒的江山闻听声响,浑身一震,眼皮欲睁。林少自言自语了一声:“抱歉了,书呆子”,反手凌空一点,江山顿时一软,往后倒去,林少随起一脚,勾住椅子往他屁股下一递,江山不偏不斜坐上椅子,身子一伏,趴到了柜台上,仿佛熟睡了一般。 林少没有回答少女的问题,而是伸出手来:“小妹妹,笔砚钱还没付呢,三百六十文,外加我个人睡眠受扰的精神损失费,一共五百文,拿来吧”。 少女低头沉思了会,惊怒情绪尽消。眼珠转转,从怀中掏出一枚碎银,笑嘻嘻道:“叔叔,你告诉我,你是如何知晓我的来历,喏,这钱都给你”。 林少摸摸鼻子:“因为,我去过王舍城啊”。 “你去过王舍城?”少女一脸狐疑盯着林少。 林少点点头:“对啊,‘九色c财c气’中的老财迷和小气鬼还欠我一屁股债呢”。 说着话,轻轻一抹,那枚银子已落入手中。“谢谢老板”林少露出标准的奸商嘴脸,顺势把银子揣入怀内,小心翼翼拍了下,生怕装地不紧。又一指屋顶,笑道:“上面那位美女是‘墨狐白发’吗?”,接着一指屋后:“那位貌似躲在墙角撒尿的仁兄是‘金犀玉剑’吧?”。 少女眼中的惊奇之色愈浓,面上却依旧含笑,天真烂漫拍手赞道:“叔叔你好厉害,全中”。 “知道叔叔厉害还不赶快回家找妈妈玩去”林少说着话,一伸手就去掐少女粉嫩白皙的脸蛋,就像掐熊孩子一般。 可惜少女不是熊孩子,熊孩子只会捣蛋,少女会害羞。 含羞的少女眉头一皱,脚步轻滑,飘然向后退去,林少纵步向前,一手还掌着油灯。两人一退一进,须臾间便幻动出两道残影,一道白,一道更白。少女身姿疾变,一连易换了五六种步伐,却依然摆脱不了林少两根悬在眼前的可恶手指。心下震惊之余,手中却丝毫不慢,一扬手,一方砚台,两根毛笔,三阵啸鸣破风声直逼林少面门,暗器手法之娴熟竟与赵双廷的“落花寻陌”不差累黍,一个胜在迅疾,一个胜在诡诈,各有千秋。 林少变换了两根手指,中指和拇指相扣,轻弹三下,笔c砚在空中横飞出去,直落到江山趴伏的柜台,却不发一丝声响。 正在此时,一道裂云传石的剑啸声蓦然在上方席卷而来,剑气刺破长空,剑光飘逸不定,剑锋直指林少。 林少轻叹一声,身形顿住,化指为掌,单掌左右一拂,手自胸前潇洒环圈而出,画出一弯虹势,揽出一方天地,剑气c剑光c剑锋甚至剑啸,皆困其中,消于无形。持剑人一击不中,飘身而退,落在一侧,与少女一左一右,凝神而视站在正中的林少。 “方寸天地,揽月画虹。这就是墨相濡五大绝学之一揽月手么?”,林少顺着空灵的声音向上看去,夜云之下,屋顶之上,灯火之中,一道清影淡然而立,墨衣白发,钟天地之灵韵,似瑾瑜匿瑕,落于天地一隅,至美素璞,物莫能饰耶。 无论是雅逸c顽痞的林少c还是纯真c娇弱的少女,抑或是那位的英锐c矜厉的持剑人,在这位墨衣白发的女子面前,皆是光华殆尽,风采落地,就连刚刚探出半边脸的微月也羞涩地复又藏入云间。 林少讶然望去,只见那女孩约和自己年纪仿佛,墨衣飘拂,风动白发,丝弄檀腮,似空山鸟语,不染一尘凡俗。微微沙哑的声线充满了幽兰般的空灵和宛若天籁的磁性。双眸明净清澈,灿若繁星。一条虎齿项链随意的躺在半露的手腕上,更衬得肌肤白嫩如雪。略有妖意,未见媚态;似有仙气,更胜明艳。 如果说郁晚词是黄昏细雨中一记慵懒的陌陌相思,这女孩便是夕阳含黛下一抹依稀的远山望眉。 林少心中惊叹,这世间的美女真如海边的贝壳一般,千万不要以为自己目光所及就能发现最美的一颗,最美的一颗,永远在别处。 墨衣女孩见林少不说话,而是一脸毫不含蓄的表情死盯着自己打量。神情不起波澜,只是又轻轻问了一句:“你知道,盯着一个陌生人看半天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吗?”,语气中没有责备登徒子的羞怒,没有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没有目无下尘的姿态,没有故作清高的深沉,反与她冷艳欺雪c空山兰幽的外貌截然不同,就如一个平凡的女子,经过集市时,向你询问哪家的衣饰最美最便宜一样简单c随意c顺理成章。有女神之姿,却无女神之傲。这种女人,着实要命! 林少笑了,几个时辰前,同样的问题刚从自己嘴里冒出,眼下却反了过来,也算天理昭彰,报应循环吧。随即摸摸鼻子,不置可否道:“生活中处处是诱惑,我看c或者不看,诱惑就在那里,不看白不看!”。 墨衣女孩想了想,竟说了句:“有道理,谢谢”。 面对温柔的漂亮女孩,男人们总是习惯放肆一些。林少当然也不例外。 轻佻地向上招招手,林少一脸懒态:“喂,美女,你下来说话吧,我仰着脑袋累地慌”。 那墨衣女孩毫无气恼之色,点点头,顺从地从屋顶飘然而下,轻盈若诗,悠美如梦。大大方方走到林少面前,没有羞涩之态,没有轻浮之意,这种释然c恬静的风采直逼地林少手中灯火红焰横飞,顾影惭形。 林少眨眨眼,道:“我叫林少,树林的林,少男的少”。 墨衣女孩笑笑,坦然自若:“我叫云挽月”。 ——墨狐白发,云挽月。 林少突然又想起了古先生的那句话:一个人的名字也许会错,外号却一定不会错。但这个女孩的名字和外号却一样都没有错:染黛添云,衔犀拟月,倦挽几分凝伫。而墨狐,更是狐类当中最神秘高贵的灵种:十年褐狐,奸狡诡谲,慧黠机敏,其性狡黠;百年红狐,似蝶妖娆,烟视媚行,其性妖媚;千年白狐,惑眼掬笑,浅含魅怨,其性魅惑;而万年墨狐,阅尽人间沧桑,看遍红尘苍凉,参破浮世浮华,抛却俗心寂寞。凡出,可化为九尾大妖,焚鹤吞鲸;当退,可隐于青丘之崖,戏鹿抚琴。 墨狐,已然将狐类的狡c黠c妖c媚c羞c骚c魅c惑修于万法藏象的境界,幽狡c暗黠c匿妖c内媚c隐羞c闷骚c夺魅c去惑,其性色空相异,你眼中为何物,她便是何物。 这种女子,实在太过恐怖。恐怖到一招未出,林少心中便暗暗叫苦,瞬时有一种想向后退几步的冲动,不然,也许下一刻,自己就会变成一只慷慨扑火的小傻蛾。当然,也只能想想,有些时候,即便半步,也是不能退的,因为他的背后,是书呆子——书生与狐狸精,咋就这么天然互有吸引力呢? 书生在睡觉,狐狸精正窱袅,林少只得苦笑。 一旁的妙龄少女却在此时窃笑了一声:“怪叔叔还自称少男,脸皮真厚”。 林少转过头去,嘿然道:“叔叔脸皮厚,你脸皮白”。 妙龄少女骄傲地哼了一声:“那当然,我叫涂小白,能不白吗?” ——灵兔红瞳,涂小白。 林少点点头:“爱吃胡萝卜的小白兔嘛,我知道”。 不理会涂小白圆溜溜的怒目,林少又转向另一旁,看了燕颔虎须c丰貌飘垂的金衣持剑人一眼,笑道:“这位仁兄,刚撒完尿,就能马不停蹄的砍人,在下佩服,请教了”。 金衣持剑人洒然一笑:“尿完拂衣去,提裤便砍人。老子金玉缘,向来如此”。 ——金犀玉剑,金玉缘。 林少鼓掌笑曰:“江湖我犀哥,人狠话不多。王城乱不乱,犀哥说了算”。 云挽月直走到林少近前,古井不波,轻声道:“林兄既然去过王舍城,那便是有缘人”。 “有缘人不是敌人”林少晃晃脑袋。 “应当如此”云挽月直视林少,目光诚挚。 林少用手指挑弄了下灯火,口中随意道:“那,你们要的是我,还是他?”。 云挽月指了指睡熟的江山:“借他一用”。 狐狸精果然还是爱书呆子,想必嚼起来鲜脆些吧。林少心中恨恨道。 脸上却露出为难的表情,咂嘴弄唇道:“这就不太好办了,要我的话,我拍拍屁股就跟两位美女走人。可这位书呆子,取向有点问题,你懂。要不让那位相貌粗犷的金兄试试?”。 金玉缘提着似玉之色的石剑,挥舞几下架到肩上,咧嘴一笑:“没问题,哪种口味的我都成”,说着,还向林少挑了挑眉毛。 林少没来由的打了个尿颤,勉强笑道:“金兄博爱,当真人如其名:金玉缘,梦红楼,鸳鸳相爆几时休”。 云挽月浅浅一笑:“林兄,虽长夜漫漫,亦无需如此拖沓。不如简单一点,划下道来,我尽量满足你”。 “我尽量满足你”这种曲意无心的言辞从墨狐绛唇说出,惹地林少腹内一阵火热,一句话情不自禁脱口而出:“美女,你能让我睡会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猜铜币 一语出口,天地寂静。 涂小白羞红了脸,呸了句“流氓”;金玉缘张大了嘴,骂了句“流流牛逼”。云挽月倒是淡定地看着林少,林少也淡定地回头指指屋子:“小弟向来有嗜睡症,能让我再睡会吗?”,说完一脸看臭流氓的表情斜了涂小白一眼,气地灵兔红瞳眼珠子都红了。 云挽月叹了一声:“林兄言辞套路深,我等甘拜下风。不过,玩也玩了,闹也闹了,可否谈谈正事?”。 林少心往下沉去:以言语逗弄对方,旨在稍探深浅。然金玉缘喜怒不彰,置若罔闻;云挽月机锋深藏,视若无睹;唯独涂小白豆蔻率真,心如浅塘,但偏偏她的红瞳乃世间三大瞳术之一,若在混战状态骤然使出,对于未恢复到镜明心的残血林少,亦是头痛之极。 林少眼珠转转,无奈道:“那好吧,给钱,提人”。 涂小白在一旁又吐吐舌头:“你这老财迷”。 林少拔了下眼皮毫不示弱:“你这小气鬼”。 又自顾自叹道:“我为了这趟差事都出卖色相陪吃陪聊陪睡勇当三陪了,要点钱过分吗?”。 “不过分”云挽月微微一笑:“请林兄开口”。 林少沉吟道:“我要现钱,也不过分吧?”。 一旁的金玉缘踏前一步道:“一点也不过分,只要林兄提的数额也不太过分,老子名字中金c玉两个字不是白给的”。 林少唯唯诺诺道:“自然,自然,小弟绝不敢狮子大开口,只是要的数目不能多,不能少,童叟无欺,价格适中,方得初心”。 云挽月轻皱眉头,正欲说话,涂小白不耐烦应了一声:“行了,行了,快开价吧”。 林少回头含情脉脉看了江山一眼,唏嘘道:“哎,这可是我一生挚爱啊”。 涂小白恶心地想拿根胡萝卜捅死眼前这变态,口中哼道:“别想狮子大张口”。 “他可是我的挚爱亲朋手足兄弟呀,起码”林少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叹道:“起码得值一文钱吧”。 “一文钱?” 涂小白瞪大了水灵灵的眼睛,一头雾水:这厮不识数? 金玉缘摸了摸浑身上下口袋,一脸迷茫:一文钱是啥? 云挽月看了看两名挚爱亲朋,一声叹息:就你们话多! 要现钱,又不能多,不能少,三人口袋里最小的钱就是涂小白先前掏出的碎银了,上哪给他找一文钱去?明显又被套路了一次。 想明白过来的涂小白气愤地脸色更加白皙,怒骂道:“你这人,就是无赖臭流氓”。 林少翻翻白眼:“小姑娘半夜敲门抢书生大叔,到底谁流氓?”。 “你”涂小白被林少呛地无话可说,指着林少跺了跺脚,口中勉强争辩道:“我们我们抢他啊不,找他回去是有大事情要做的”。 “大事情?”林少调笑道:“要拯救世界吗?”。 “是又怎样?”涂小白倔强地扬了扬粉嫩的秀颈。 林少低头凝望着手中灯火,悠悠道:“小姑娘,每个人都在想着拯救世界,却很少有人想起帮妈妈洗次碗”。 涂小白鼓了鼓秀腮,认真道:“我帮妈妈洗过碗,而且是妈妈让我来的”。 面对这种认真脸和天然萌,林少的伶牙俐齿歇菜了,金玉缘侧过脸去低声哀叹,云挽月淡漠着倾城之脸却也掩饰不住笑意从眼中流出。 ——一个女人最好看的时候,就是她虽然想板着脸,却又忍不住要笑的时候。 云挽月笑意含在眉眼之间,眼横秋水,而流转生情,怪秋水之无神;眉画春山,而飘渺出尘,觉春山之有愧。即便对女神类型向来无感的林少,也一时看地痴了。 便在这稍一楞神的片刻,云挽月陡然墨衣残影,飞飘出去,纤手一抬,直落向伏在柜台之上的江山。林少面色如常,白衣一抖,破碎虚空一般后发先至出现在云挽月身前,单掌画虹,手中揽月,“揽月手”再次挥洒而出。云挽月洁如冰雪的手臂轻轻一挥,左手屈掌成指,摆出一个奇怪的手型,似指非指,食指c无名指,尾指向上,迎着林少掌心弹了过去。指掌相碰,宛若在虚空炸开了一朵绚烂的云彩。林少魏然不动,云挽月娇躯一倾,绕出一道美丽的舞步,轻盈若仙,鬼魅如妖,竟从林少身侧霏然滑过。 “五行迷踪”林少心中又是一沉:好厉害的墨狐!轻功殿堂级几大境界——缩地成寸c咫尺天涯c五行迷踪c神藏鬼伏自己登临神藏鬼伏之境,便是与异族第一高手微生鹤语交锋亦且不惧,进退自如。不想这云挽月心思巧黠,明明已然达到五行迷踪纯熟的境域,甚至功法飘逸灵动处犹胜自己一筹,可能也已初窥神藏鬼伏。却先行示弱,装出轻功“还算可以,但在林少眼中马马虎虎”的样子,以指拼掌,蓄意借力之下,一举从林少身侧轻舞而过,这个伪装的火候可谓斗榫合缝,多之一分则疑,少之一分则假。 ——善变是女人的天性,善骗是女人的天赋,善装是女人的天资,那男人呢,只能乖乖地上当了,这也是男人的天命。 林少是男人,每个男人这一生中都难免被女人骗上几次,尤其是漂亮的女人。要是一个男人一次都没被骗过,人生岂非就会变得很无趣。 被骗的林少觉得很有趣,尤其在自己最自负的领域。当然,一个被骗的人还能面带微笑,觉得有趣,那只能证明他还有力挽狂澜的后手。 云挽月白驹过隙,纤手化指,离江山只有一尺之隔,林少手中油灯一斜,灯油撒出,直泼过去,林少一指引火,花光乍现,在空中追上飞泼的灯油,瞬间燃成一条飞舞的火龙,向云挽月上身渔笼而去。 火龙横空,犹如守护凶兽,阻在了云挽月和江山一尺之间。云挽月墨色身影在空中一凝,手中若隐若现一根白色丝线,直卷入江山衣侧袋中,轻扯收回,随即斗转星移,步演方圆,翱翔回转,避过了火龙嚣张的气焰,落身时低头惜顾了一下肩上飘拂的白发。 ——女人,再厉害的女人,都有一个弱点,那就是头发。 林少抓住了这个弱点,引风吹火,逼退了离江山只有半步之遥的云挽月。 然而,这并不是一场平局。 宛如溪水般柔美的两根手指缓缓伸出,悬在脸颊之侧,玉指间,赫然夹着一枚锈青色的铜币。 云挽月浅笑淡然:“林兄,你要的一文钱”。 夜风吹过,墨衣曳引,云挽月美目流转,风姿绰约,一笑恍若彼岸花开。 “好手段!”林少长叹。 墨狐进退,疑窦无间。云挽月根本无心直接拿住江山,而是看中了其衣兜内的铜币,一进一退,先惑后骗,以一根白发偷出一枚铜币,就像漂亮的女人偷走男人的心一般游刃有余。 战略受惑,战术受骗,战果受纳,可谓彻彻底底的完败。林少摸摸鼻子:哎,这破城真是不详啊,对手一个比一个厉害,来历一个比一个神秘。眼前这墨狐白发云挽月,无论城府c手段c心思,皆如天机妙手。鸾姿凤态,深有天骄之仪。 涂小白眼见林少吃瘪,兴奋的满脸通红,顿不顾形象,拍手哈哈大笑:“臭流氓,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林少也不恼怒,嘻嘻一笑,问道:“小妹妹,你知道什么叫抢椟买珠吗?”。 涂小白一楞:“什么抢犊子买猪,我不买猪,我买那书呆子”。 林少笑道:“抢了这书呆子的钱,再来买这书呆子,你们觉得合适吗?”。 涂小白顿时语塞,可爱的妹子总是单纯c讲道理的。 “不合适”云挽月开口说话了,还是那么大气c超豁,不占人丝毫便宜的恢弘之度,倒显得林少数粒乃炊,颇为悭吝。 云挽月轻轻吹落手中的一根白发,婉声道:“林兄刚才开个小玩笑,我陪着戏闹一番而已,请勿见怪”。 林少双手抱怀,道:“哪敢啊,狐狸姐姐巧夺天工之策,小弟输地心服口服”。 “狐狸姐姐”这几个字甚为唐突,不止轻薄,隐有嘲弄之情。 云挽月不以为意,细语而言:“林兄又玩笑了,先前对小白妹妹手下留情,方才吹风引火,亦是只泼了半盏之油,敌我交手,犹自止于三分。林兄虽然不说,我心中是明了的”,眼神瞧着林少手中依然燃着的油灯,语气诚挚。 林少耸耸肩:“你这么一说,好似我怜香惜玉c见色忘友似的。对不起,我还是宁愿承认输了”。 云挽月突然垫起脚尖,扬起美艳不可直视的秀脸,凑到林少身前,细细打量着他,也不说话,弄地林少反而脸色微红,连忙咳嗽一声,轻退数步,道:“干嘛?千万别看上本少侠啊,你漂亮归漂亮,可惜不是我的菜”言辞一贯的辛辣,只是不像往常那般挥洒自如,完全一副负隅顽抗的姿态。 云挽月淡淡道:“以外疏放,掩内淳厚。林兄原来是没长大的小男孩”。 林少内心一缩,面无表情。抬手一指天色,道:“美女,虽长夜漫漫,亦无需如此拖沓。不如简单一点,划下道来,我尽量满足你”。 同样的话,还给了对方。 云挽月点点头,一指江山: “他是你朋友?” “是” “借他一用,你想必不肯了?” “是” “我们三人,你一人,动起手来,谁也没有把握” “是” “若是混战之间伤了你朋友,那更是不好了” “是” “不如”云挽月又扬了扬玉指间的铜币:“我们猜铜币吧”,说着话,对林少眨了眨眼睛,流出一丝娇憨c顽皮的神色。 林少没来由的回头看看江山,不知道为何,竟然觉得云挽月和江山给他的感觉特别相似。这就有点荒谬了,一位是倾城之色的女神,一个是平凡温朴的书生,狐狸精和书生,完全是两个物种嘛,怎会相似? 直到那丝娇憨c顽皮的神色一闪而过,林少突然明白过来,无论是倾城还是平凡,都只是表象。他们的气质同样寡淡c清浅,一如空山鸟语,幽远宁静。但往往一瞬间流露的霄壤反差,又让人神眩目夺。有一种人,注定了既能温柔岁月,又能惊艳时光。 “这倒是公平”林少摸着鼻子笑道。 云挽月玉指晃动铜币,道:“林兄猜对,我们走人;万一猜错,借他一用,必无所害”。 “好”林少似乎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那开始喽”云挽月美目闪动。 一枚铜币,抛在空中,翻转不定。 一只修长白皙的妙手,轻轻舒展伸出,将铜币凭空抓住,握掌落定。 云挽月玉手平握,笑意嫣然,款款问了句:“林兄,你猜猜,这枚铜币,背字纪年是何时啊?” “猜纪年?”林少在风中凌乱了,眼睛瞪地比铜币还大:我靠,还有这种操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拍蚊子、烧头发 云挽月眼神中淡出一丝嘲弄:“我只说猜铜币,可没说猜正反。林兄,来猜吧”。 林少没有说话,静静立在原地,默默地下了三个结论: ——善套路者,人恒套路之。 ——不要轻信公平,尤其对手提出的公平,尤其,对手还是个女人。 ——这世间的聪明人就如海边的贝壳一般,千万不要以为自己就是最闪亮的一颗,最聪明c最闪亮的一颗,永远在埋在泥里。 林少低头c黯然c神伤,无力地挥挥手:“金兄,你去背他吧”。 金玉缘哈哈一笑,大步走了过去,石剑挂到腰间,背起熟睡不醒的江山。涂小白瞅见先前嬉皮笑脸c时痞时坏的林少萧索如斯,内心略有不忍,口中似讽实慰道:“喂,臭流氓,以后记住这教”。 “训”字还未出口,猛见林少怒喝一声,手中油灯油火飞泼甩向云挽月,超尘逐电一般飞闪直扑涂小白,盛怒之下,速度比刚才拦截云挽月那一瞬还要快上些许,脸上一片狰狞之色,似已失去理智,左手虚空凝成一道手印,印出如风,直袭涂小白心口之间。 金玉缘剑在腰间,身背江山,援之不及。涂小白心思单纯,江湖经验浅率。口中还在说着话,不想林少突然翻脸,状若疯癫,一时楞在那里,眼睁睁看着一记手印迎风而来,花容失色。 云挽月先前观林少虽然满舌生花c放诞不羁,然交手之间颇有尺度,输了一招也坦然承认,实则秉性淳厚c光明磊落。见林少答应带走江山,以为此事已然笃定,心思稍松,正在微微侧身看着金玉缘和江山。却不料人性难测,林少如同输红了眼的赌徒,丧心病狂,一出手竟然就是墨相濡五大绝学中最强杀招——虚天印,杀气腾天,奔向涂小白。 云挽月即高估了人性,又低估了林少的轻功。林少全力施展之下,星移电掣,自己绝无凭空拦约的可能。心中懊恼惊怒之极,甚至连飞来的油灯也不及躲闪,直接气凝掌中,劲含指尖,一扬手将铜币奋力甩向林少后背要穴,只望投鼠忌器,阻上片刻。 铜币飞出指尖,油灯划过面颊。 林少右手反手一拍,铜币“啪”地一声发出闷响,直飞回去。左手手印却险险地滑过涂小白身侧,直拍到地上,落地无声,仅有一圈灰尘涟漪开来。 油灯在空中旋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竟又落回了林少手中。方寸天地,揽月画虹。虹归,月揽,妙到毫巅。 灯火在林少的手中,亦在林少的笑眸中。 林少指着地上,笑嘻嘻对涂小白道:“小妹妹,秋天蚊子多,给你免费拍个蚊子”,涂小白还是傻乎乎看着林少,不知道这厮发什么神经病,刚一副要吃人的样子,一转眼又恢复了流氓本色,嘻嘻哈哈的。 不理会发愣的萌妹子,林少一指金玉缘:“金兄,你可以放他下来了”。 金玉缘也在发愣,呐呐道:“你不是让我背他走了吗?”。 林少翻翻白眼:“我只是让你背背他,看重不重,又没说让你背走”。 说着话,转过身来,对着云挽月笑道:“美女,我开始猜了哦”。 云挽月目光斜沉,淡然道:“不用猜,你赢了”。 涂小白和金玉缘同时惊呼一声:“什么?”。云挽月低下头,伸出手掌,掌间的铜币依旧泛着锈青之色,只是正反两面的币文c背字已然在林少方才的一拍之间全然抹尽。 三人同时沉默了:同样的话语,还给了云挽月;同样的“先惑后骗”,也还给了云挽月。眼前这人,究竟算是睚眦必报,还是算真正意义上的公平呢? 夜风拂过,林少瞥见云挽月肩上一缕焦卷的发丝,在白发中显得极其醒目,好似被庸人锥了一锥的美玉,美玉有暇,却更让人怜惜。 “对不起”林少低下了头。 云挽月却抬头微微一笑:“谢谢!” “也谢谢你!”林少掌灯对视,眼神清澈,若星辰倒影。 ——对于天才来说,每一次失败,都是弥足珍贵的。林少和云挽月都在感谢,感谢对方赐予的一次完美失败。 金玉缘无奈地放下江山,涂小白气恼地叉着腰。 云挽月轻转娇躯,素影出尘,浅行几步,突然回眸一笑:“若是墨相濡知道你用虚天印拍蚊子,揽月手烧头发,恐怕棺材板都压不住了吧?”。 林少愕然,想不到集幽淡c雍容c巧黠c娩媚与一身的云挽月竟然还又有如此诞妄不经的一面,一时楞在那里。 “本来就有蚊子嘛”林少目送三人渐渐远去,喃喃自语道。突然对着身右侧暗处笑了一声:“喂,看了半天戏,没被蚊子咬吗?” “能亲眼瞧见你平生第三次落败,哪怕只是一池之败,被狗咬都值得”虚空之中传来一阵男声,语气调侃,语声冰冷,语调飘杳,仿如一尊俯视人世间的三面神佛,远看含笑,近看冷峭,细看法相万千。 林少嘿了一声:“墨狐不好对付,输她一子,不丢脸”。 男子冷然一笑:“我第一次听人把犯错误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林少砸砸嘴,委屈道:“我可是有伤在身,能不能有点同情心?”。 “这不是理由”男子漠然。 “可她还是走了”林少淡然。 男子轻嘘一声:“她走,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我”。 “因为什么不重要,结果才是最重要,这不是你一贯的准则吗?”林少反问,隐有不屑。 男子沉默,林少不语。 灯油见底,灯火渐暗。 林少开口问道:“失落之地为什么会来人?” “不知道” 林少皱皱眉,又问:“老财迷c小气鬼c墨狐c红瞳王舍城实力和葬月谷比之如何?” “不知道” 林少气得朝暗处翻了个白眼:“那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你好像喜欢上了一个女人”男子笑了。 林少表情一凝,突也笑了:“墨狐确实不错,盘靓条顺,连微微沙哑的声音都那么诱人,小郁郁现在在我心目中只能排第三了,嘿”。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云挽月”男子慢条斯理。 不待林少开口,男子又轻轻问了一句:“听说爱情,需要长相厮守,你能活到那一天吗?”。 风止,云停,月隐,灯灭,天欲亮。 林少抬起头,看了看东方的一丝晨光,握着已然湮灭的油灯,指尖一片冰冷,但他知道,自己身上,最冰冷的,绝然不是指尖。 “谢谢你,哦,不,是你们的提醒”林少不咸不淡道。 男子轻笑中微微一叹,好像很开心又有点遗憾的样子:“今天亲眼看到你失败,又预知你未开始就已是定局的失恋,不虚此行。如果你再有一点失落的表情,那就更完美了”。 林少走到店前,将熄灭的油灯放到柜台上,指着熟睡的江山道:“我宁愿听他八百句废话,也懒得跟你多说一句浪费人生。你可以滚了”。 “好,我滚”男子呵呵一笑,声音散去,万籁俱寂。 林少低头之时,一方砚台c两支毛笔静静躺在柜台之上。 灯火已灭,长夜消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满城风雨近重阳 江山醒来的时候,觉得浑身酸痛,抖了抖肩膀,起身端坐片刻。 窗外天气阴沉,不见日头。江山伸手在书案下捣鼓出一件漏刻似的物件,通体琉璃透,上下各为半球,中连纤管,细沙缓缓而流。这玩意儿名为沙钟,乃是弥夜国所造,比之汉唐国的传统漏壶不仅小巧精致许多,而且设计更为合理,记时时长为十二个时辰,整整一天。江山也是在天水城鬼市淘来的,花了二两银子,除去山河图,算得上最大一笔开销了。每日正午重置后,搁在书案底下。遇到天时不清时,便拿上来看看。 岁月如流沙,落下,就再也无法回头。 想到再过一载多,便已是而立之年。江山心惊胆跳,不敢多看,匆匆扫了一眼沙钟的刻标,又塞入了案下。 辰时末,竟然比往常迟起来一个多时辰。江山推开一扇小侧门,拿着抹布,端着隔夜茶水,在小弄内开始漱洗。小弄狭长c暗沉c潮湿,脏兮兮的,两侧满墙的青苔,杂草在墙角c墙头不修边幅的随意生长,几颗瘦弱的小树病怏怏靠着破瓦墙,和青苔c杂草连成一片,仿佛在竭尽全力活着的日子里相依为伴。 江山低头漱洗,余光穿过弄堂的口子,瞥到脚步纷踏,走了不少人过去,耳边传来喧闹声响,有人在呼喝,有人在鼓掌,甚是吵闹。 漱洗完毕,江山拉门回去,拾掇了一下屋子,整理衣冠,掀开门帘,刚走进店面,便吓了一跳。只见店门口c柜台前围了一圈人,仔细看去,竟然都是十七八的妙龄少女,林少站在柜台内,面含微笑,不停地递着笔c墨c纸c砚,口若悬河,舌聊群芳,居然能做到左右逢源,雨露均沾。 江山口呆目瞪看了半天,林少不急不躁招呼完最后一个妹子,才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对着一大堆铜板,两眼放光,拿手背边推边数,口中念道:“一百,二百,三百”。 江山呐呐问道:“这这什么情况?” “不知道呢”林少答了一句话,突然断了思路,忘了数到多少,恼怒地回头瞪了江山一眼。再不理会对方,重新开始数,一口气数完,拍拍手哈哈笑道:“一共一千六百八十文,发财喽发财喽”,手舞足蹈,差点一屁股从椅子翻落下来。 “一千六百八十文?”江山又傻了,这几乎是他平时一个月的毛收。不仅又问道:“怎么来这些人,还都是女孩?” 林少乐呵呵把铜板纳入抽屉,大小分开,排地整整齐齐,头也不抬,随手指了下雀喧鸠聚的学院大门,那儿围着里三层c外三层,比坊市打折季还要热闹。林少道:“你那破床太硬,睡不熟,早间起来,便开了店门,坐在椅子上透透气。不知为何,学院门口突然就喧哗了起来,人越来越多,正准备过去凑个热闹,店里进来个妹子,要买纸笔,我就拿给了她。一眨眼功夫,这妹子又回来了,带了好几个女孩,也要买纸笔,买完以后就站那和我聊天,问我姓名,哪人,又问什么职业,收入如何,买没买房子,家中有无良匹宝马,为何流落至此之类奇怪的问题” “你怎么回答的?”江山好奇道。 “如实回答呗”林少摊摊手:“我说帝都人士,混帮派的,职业砍人,收入不清楚,定期领取千把两银子,帮派分了房,房子多大不知道,有几间屋比较偏从来没去过,宝马没有,太慢,一般出行只坐飞鸟。来这里只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洗涤心灵,邂逅那山,活在当下”。 “然后呢?”江山隐隐约约知道为何了:年少多金颜值高,雅痞相兼气质好。武能提刀浴血拼,文能脱口小清新。这样的江湖不良少年,在青春少女的眼中最是光芒万丈。哪怕被一堆人追着像条野狗似的落荒而逃,她也会眼弯如水:“跑都跑地那么帅,我真幸福”。 林少笑道:“然后她们又和我谈论起什么诗词歌赋c人生哲理,机智如我,便顺手把你写的那些破诗词一股脑卖给了她们” 江山晕了,打眼四看,发现店中笔墨纸砚竟然被卖了一小半出去,自己闲来无病呻吟的诗句堆积落灰随便搁在一角,现在业已空了。突然想起一问题,问道:“你知道这些东西卖价吗?还有,这堆破诗词文章也能卖?如何卖的?” “我哪知道”林少无所谓道:“随口报的价,一只笔八十文,砚台二百,诗词一张四十,五张起卖,是不是卖亏了?” 江山张大了嘴,简直可以吞下一方砚台。林少以为真卖亏了,抓抓脑袋,不好意思道:“薄利多销,走量才是最潮流的经营方式嘛,你要学会变通”。 江山喃喃道:“我是想薄利多销,可你这是打劫啊”,心中寻思:现在的女孩消费能力太恐怖了,这种溢价也能接受,实在叹为观止。最令人惋惜的还是林少,明明可以靠实力吃饭,却偏偏卖脸。 “咦,听你的口气没卖亏,还赚了一笔喏?”林少晃着脑袋问道。 江山苦笑:“岂止没亏,你这么卖几年,我就是古城首富了” “看来卖笔还真是有前途”林少两眼又开始放光,奸商天赋展露无疑:“书呆子,我给你合计合计啊,一天一千六百八十文,一年按开门三百天来算,便是五百两银子左右。老板加员工共一人,店面是祖宅吧,利润三成有吧,哇,一百五十两,完爆郭芒那厮十八条马路啊” 江山被逗乐了,没好气道:“大哥,我这小店一个月正常毛收也就不到二两银子,利润就算三成吧,一年七两银子净收撑死了” “这么点?”林少顿时泄了气。 江山笑道:“不少了,在古城,一个普通四五口之家一年开支也就在六七两银子” 林少往日从来没有和人聊过这些最底层的市井杂事,尤其关于生活开支方面。兴致颇浓,连连追问:“郭芒那厮一年挣不了几个钱吧?叶老鬼呢?李慢慢是不是富地流油?” 江山歪着脑袋,斟酌道:“没怎么想过这问题,不过粗估一下,郭芒一年可能比我少点,大概五两银子左右吧;叶刀头是吏,他收入比较复杂,不好说,总体应当不超过十两;李慢慢赚地是多,不过不稳定,有点望天收的意思。整个古城,寻常人当中,学院先生收入是最高的,嗯,对了,捕快收入其实也不错,主要朝廷有缉贼红利,赶上五爷这种有能耐的捕头,精明能干,破案如神,底下人跟着后面打打酱油也能分红利,所以别看五爷脾气不好,手下可个个都追随地紧呢” 林少又大惊小怪“哇”了一声:“那五爷岂非是一女土豪?” 江山点点头:“五爷是捕头,俸禄本来就高人一筹,加上缉贼红利,一年约有三十两吧。不折不扣的有钱人,嘿” 林少嬉笑道:“又是捕头,又是土豪,谁要娶了五爷”,说到此处,突然心口一麻,竟宛若针扎了一般,一股从未有过的失落,像一块硬邦邦的石头堵在喉间,一句玩笑的言语卡在那儿,再也吞吐不出。 突听得耳边一人怪笑道:“谁要娶五爷啊?”,迎面跑来一满头大汗的魁梧男子,腰间挂着钢刀,正是叶老鬼。 叶老鬼气喘吁吁,斜眼看了下江山:“你准备娶五爷了吗?” 江山吓得一把捂住叶老鬼的嘴,弄了一手汗,期期艾艾道:“叶叶刀头,你可别胡说,我们只是只是寻常朋友,五爷对我很照顾,你可可不能污了她的名声” 叶老鬼挣巴开江山的手,端起柜台上一杯茶便饮,林少连拦都没得及,便眼睁睁看着叶老鬼把自己刚放凉的茶水一饮而尽,只得又回屋重倒一杯。 叶老鬼抹了一把汗,大大咧咧道:“扯淡,男女之间哪有什么朋友!你要不是睡过她,就是准备睡她,别无其他可能”。叶老鬼言谈粗鄙,又极具市井哲理,弄地江山满脸通红,不知否认好,还是争辩好,干脆默不作声。 正好林少端茶出来,叶老鬼毫不客气一手接过,瞥了瞥两人,又猥琐一笑:“难不成你有断袖之癖?如此说来,男女朋友倒有可能。对吧,林少” 林少翻翻白眼:“老鬼,你可以怀疑我的取向,但不能侮辱我的审美” 两人一唱一和,把江山促狭地够呛。 江山扛不住两人一顿狂轰滥炸,连忙转过话题,指着学院大门围着的一圈人,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叶老鬼眉毛拧起,放低声音,骂道:“妈的,别提了。清早时分,突然传出一则小道消息:说杀高先生的凶手,就是那个死了的银衣人,叫什么赵双廷,本是汉唐国江湖中人,却不知为何成了异族走狗,专门用以暗杀汉唐国硕学鸿儒,断我文化,以绝道统。这消息很快在学院学子当中流传开来,造成轩然大波,现在个个情绪都很激动,在校门口公开评说,痛斥异族凶残和朝廷无为,甚至檄文都贴出去了。围观百姓越来越多,衙役分了三拨,维持秩序,易西席正在和学子们交涉,好像也被臭骂了一顿。我赶快来弄碗茶喝喝,一会就轮班了”。 林少心中一动,这个造谣的手法很是高明啊,九真一假:名字没错,异族走狗没错,杀手也没错,至于什么“专门用以暗杀汉唐国硕学鸿儒”就胡扯了,但“断我文化,以绝道统”这八个字在以文为本的古城可谓心口一击重击,显然就是冲着挑拨学生情绪去的。 “此事汇报胡大人了吗?查明消息真假是首要”江山问了一句,提醒了一句。 “早汇报了,五爷和汪典史已经带着画像和卷宗去悟阳城刑部分府司确认,选了最快的马匹,揣着胡大人的亲笔书信,蓝知县是胡大人挚友,他出面,一切手续就简,应当午后就能传回消息”叶老鬼正经起来也是条理清晰。 江山担心道:“真是谣言自然好办,若非空穴来风,恐又是一次不啻于地动的波澜啊” 茶未凉透,叶老鬼便一口饮尽,紧了紧腰间的钢刀,未再说话,别了两人,直奔出去。 天色愈沉,山风拂衣。 “快重阳了吧?”林少托腮望天,问道。 “大后日便是”江山拢了拢袖子,微有凉意。 一片花瓣,飞过。一滴冷雨,跌下。 金风,细雨,纷落,洒出一片绯红,宛若水墨,在千年的古城之中倦媚地铺染开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沧海遗珠 雨,滴凉了秋。却滴不灭,学子的热情。 一场雨,洗走了看热闹的群众。却洗不尽,学子的热血。 年轻的学子们,总是认为自己站在正义的肩膀上,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剑锋所至,摧枯拉朽。 却从来不会想一想,这个肩膀的主人,是正义,还是一个名叫“正义”的魔鬼。 林少笑笑:“年轻,真好” 江山点头:“年轻,真好” “但我只觉得他们吵闹”林少又笑道。 “吵闹?”江山不解。 “我给你讲个笑话吧”林少夹住风雨中的一片飞花,悠悠道:“有一支队伍,刚打了一场胜战,班师回朝时,路过边境一个村庄。领头军官是年轻人,正志得意满c意气奋发,便和一个种田的老头聊起天来: 军官问:如果战端再起,你愿意和我一样参军报效朝廷吗? 老头说:愿意 军官又问:如果你有一百亩地,你愿意把收成一半献给朝廷用于军粮吗? 老头说:愿意 军官又问:如果你有一百两银子呢,献一半当军饷? 老头说:愿意 军官又问:如果是两匹马呢? 老头说:愿意 军官再问:那如果是两头牛呢? 老头说:不愿意! 军官奇道:这是为什么? 老头笑道:因为我今年七十了,过了参军的年龄;我没有一百亩地,也没有一百两银子,更没有两匹马,但我真有两头牛! 军官沉默。 老头又笑道:不过,你们在前线浴血奋战的时候,我会遥向那儿为你们祈祷助威的。 军官回头,看着来时浩浩荡荡的儿郎兄弟,如今只剩下不到五百人,有人缺了胳膊,有人瞎了一只眼,有人断了一只腿,还有人,趴在兄弟背上,奄奄一息。军官浑身抖了起来,如立寒冬。转身,朝着队伍跪下,叩拜,起身时,血泪盈襟。从此,这位军官不论战功如何彪炳卓绝,却从未再言过一个胜字”。 林少把花瓣轻轻放到柜台上,缓缓道:“这支部队,叫金戈铁马营。这位年轻军官,名为霍玄策,外号——不胜将军” “不胜将军霍玄策”江山惊呼。 林少轻笑:“如果我在前线血染战甲,我的兄弟们生死一线,我的战友们九死一生,那些远在天边的祈祷和助威,我只会觉得吵闹!” 江山突然想起了一句话:一个人的气质里,藏着他走过的路,读过的书和爱过的人。他走过那段路,所以从热血变得沉稳;他读过那些书,所以从冲动变得智慧;他爱过那些人,所以不愿见到无谓的牺牲。 江山理解林少c认同林少c欣赏林少c叹羡林少,所以他不愿意敷衍林少。只轻叹一声:“世人每每以为自己站在道理正义的一方,却总看不到自己身上的滔滔罪孽。你c我c他,皆是如此”。 林少悚然一惊。 ——是的,你所认为的正义,不过是你认为的。学子们如此,林少又何尝不是如此。若是没有了正义这一说,世间的争斗会不会反而少上一些?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林少讶然望向江山:“你是这个意思吧?” 江山拈起柜台上的花瓣,微笑,不语。 林少眯起眼,细细审视着江山,眼前这人,论容貌,毫无亮点;论气质,路人水平;论战力,一把掌能拍死十个;论才气,与斗南一人的容随斋和隐若敌国的纳兰相比,也不过尔尔。但他身上,却有一点,与往日所见之人决然不同,那就是:理解——他理解着一切,他理解胡大人的中庸之道,他理解纳兰饮水的伟大,他理解道德的善与伪善,他理解学子们的冲动和热血,他理解每个人心中自以为是的正义,甚至能说出:“岳先生嘛,年轻时也是极好的”这样的话语。 ——这个世间最让人难以理解之处,在于它可以被理解。但能理解人心的人,却少之又少。 也许正是如此,只有他,才能创出阴阳御天术。阴阳御天术,乃是对世间万事万物理解的一种方式。人情c世故c山河c苍宇,无一不可以被理解,却又难以被理解。至少,林少自觉无法做到,便是换成容随斋c纳兰c墨狐这些绝顶聪明之辈,恐也亦然如此。 若雨纷飞,檐头滴水,点点滴滴,从檐角到台阶。江山和林少伫立阶边,一蓑烟雨,各忆平生。人在风前,瘦了多少浮华;念起心头,谁怜满怀寂谬?林少望着江山消瘦的侧脸,一袭旧袍,尽任风雨,心头竟陡生四个大字:沧海遗珠!不免又好奇,有朝一日,斗南一人c隐若敌国与沧海遗珠相遇,又会是何其精彩的一篇江湖之事?那画面,太美,不敢想。 江山看了一会雨,自言自语:“这天气,应当没什么生意了” 转身向林少道:“今日起迟了,我去补个晨读。你帮着照应下店面” “行咧”林少伸手玩着雨水,又忍着笑故意问了句:“为何比往日迟起?” 江山认真想了片刻,才道:“昨晚好像梦到女妖精了,还是个兔子精,眼睛红红的” “梦到女妖精?”林少心中笑翻了天,却装着皱了皱眉:“那你手洗干净没?” 江山摸着脑袋一头雾水,掀起门帘进去了。林少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快三十的人了,比我还单纯,注定孤独一生啊” 店中只剩下林少一人,望着雨幕,无拘无束的发呆,自由自在的畅想:这样的天气里,他们都在做些什么呢? 容随斋?他必然会一脸假痴的临窗,闭目,听雨; 苏写意?他应该会头枕着那把小刀,咳嗽,入梦; 郁晚词?她大约会找一个偏僻之所,放肆,笑舞; 令步虚?他可能会抬头随意瞧一瞧,皱眉,凝思; 平天城那帮牲口?平天城会下雨?呵呵; 郭芒?他或许还在雨中大声咒骂,砍柴,哼歌; 五爷?她或许正在雨中马踏飞泥,鞭挥,风急; 李慢慢?他或许已雨中淋成落汤鸡,抱画,倘佯; 孟千年?他或许肃然身着雨蓑风笠,杵枪,四顾; 叶老鬼?他或许趁机钻到屋檐拐角,抠脚,歇息; 书呆子?他正在爬满文字的陋室中,潜默,不争; 自己呢?在一个破天气里,待在破城之中,喝着一壶破茶,照看着一间破店,这种破生活—— 如若可以, 那就过上个年吧。 安静地做个美男子,自是极好的。 然而,林少显然想多了。这样的破日子,也就过了不到半刻钟。 正当半睡半憩之间,耳听鸾铃声起,一辆马车冲入雨幕,直向学院门口奔去。溅起大片泥泞,澎了路人一脸。马嘶之声忽起,显是驾车之人急勒马缰而致。马车停了下来,车厢帷裳一掀,走出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中等身材,衣着朴素,却微佝着身子,手中拿着一把雨伞,和蔼地递给马车旁一位满脸是泥的老奶奶,恭恭敬敬道:“这个给您,别淋湿了”。 车厢内又走下两人,其中一人笑道:“善人,你把雨伞给了别人,我们怎么办?” 中年人呵呵一笑:“老谋兄,我们辛苦点,坐马车吧” 见到此景,柜台前的林少忍不住一挑大拇指暗赞:“好一个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学院前的学院派 三人复又上了马车,马车缓荡,径直行到学院大门口。林少走到店门台阶前,垫着脚尖望去,只见除了极少数三三两两打着雨伞依旧看热闹的百姓,正在激扬慷慨的学子们和围成人墙的衙役们都在雨中淋地浑身通透,人群正中,有一清瘦的中年男子正苦口婆心c小心翼翼地安抚着学生们情绪,正是林少先前见过的易苇,易西席。 易西席头发被雨泼风吹,黏在额前,遮了眼睛,便不停用手去捋,形态甚是可乐。易西席赔着笑脸,全然不见以往的儒生风采,挨个劝说,却收效甚微,还被冷嘲热讽数句,心中气恼之极。突然转眼看见人群中躲在后排的一个身影,一股怒气顿时发泄出来,吼道:“易潜习,你跑出来做甚?”,那孩子从后面探出脑袋,虽然被雨淋地面目不清,但依稀可以看出俊朗的容貌和一脸的稚气,却是那晚在江山店中买纸笔被郭芒吓走的三个公子哥模样学生之一。 易潜习皱了皱秀气的鼻子,一脸嫌弃的表情,哼道:“老爹,我怕你给我丢脸,都躲在后面了,你咋这么不识趣呢?”,易苇气地差点脸都绿了,心道:老子在古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什么叫给你丢脸?恨恨地又捋了一把头发,大步过去就要采取家庭暴力。 跨了两步,突觉袖子一紧,被人轻轻扯住,抬眼看时,只见一老者漠然立在身前,伸手凭空一拦,神情冷淡,却不说话。 易苇见到老者,反而松了口气。郑重行了一礼,口称:“龙院长,学生有礼了”。老者正是学院的院长,年高德劭,古城名流,龙平仄。 龙平仄微微扼首,鼻子一哼:“不敢当,易西席还记得曾是学院一员,贵人不忘事,倒是让人佩服”。 易苇毕恭毕敬道:“学生虽是天水人士,然毕生所学,皆出生香学院,不敢有忘”。 龙平仄站在那,傲视不语。左右各一个身材高长的学子举着雨伞,护地严严实实,衣上一丝水渍也未有。反观易苇,肃立雨中,直如水淹鬼一般,狼狈之极,甚至连头发遮颜,也不敢再捋。 林少心中惊叹:这古城礼之一道,深有古贤之风。学子对师者的尊敬,比之江湖门派师徒之间,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半晌,龙平仄才淡然道:“既是如此,易西席此来何为?还带了一众携刃官差,莫不是想将吾等捉去问审?” 易苇连连摆手道:“龙院长误会了。坊间传言,您势必已然听说。然传言未证,便是谣言,谣言不清,岂能妄而行之?” 龙平仄冷笑道:“易西席所言极是,传言未证,便是谣言。我听说胡大人业已派人去刑部分府司证实,学院先生及众学子便在雨中静候消息,以正视听。若是谣言,所有后果,老夫一人承当便是,若非谣言,嘿嘿”,即不再言语。 易苇听得龙平仄语气泰然,胸有成竹,暗道莫非他对此事已十拿九稳,即便如此,冒然挑动学生情绪,聚众生事,也绝不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师者所为。 须知,这生香学院,在古城地位极其特殊,有若镇国神器一般,历任几百年风雨,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虽如今人才日渐凋零,但余香尚存,上至院长,下至学子,一举一动备受瞩目。古城有一句俗语“穷莫丢猪,富莫丢书”,可见对文化深入骨髓的虔敬。这是古城曾经的辉煌,也是未来的希望,每一个古城之人都小心呵护着,如同母亲对孩子的期待,深切c殷勤,又不免溺爱。 易苇沉思片刻,咬咬牙,缓缓开口:“院长,谣言无论真与否,都应是官府之事”,又一指脚下的泥泞,断然道:“这脚下的污浊,世间的风雨,人心的险恶,就让它停在院门之前吧。生香学堂,是古城道统所在,以道统之力,蛊惑学子,扰乱民心,此之祸,更胜谣言万分”。 林少暗暗点头:这人虽善溜须拍马,洞悉官场之道,此番言论也只是职责所在,但终究底限尚存,尽心尽力保护懵懂热血的学子们不染人心险恶。 众人闻言哗然,龙平仄也不料易苇先恭后倨,直指自己暗中挑动学生情绪,扰乱民心。心中有鬼,气自不正,一口气提到胸间,手指着易苇抖动不止,却一句字也辩不出口。 那边突然一阵欢呼,几人雀跃道:“善人和老爷来了”,龙平仄眼前一亮,哼了一声,装作若无其事,不再理会易苇,大步迎了过去,两名打伞的学子紧随其身。 善人和老谋子含笑下了马车,阿年正欲撑起一把雨伞,被老谋子轻轻按下。三人就在雨中,湿了一身,缓步前行,直至人群中。 龙平仄阔步相接,一脸的喜颜,口道:“善人兄,老谋兄,两位如何莅临寒地啊?原来这风雨洗尘,是为迎接二位啊,啊,哈哈”。 此般不合时宜的恭语听得老谋子暗暗摇头:场中学子c衙役皆立雨底,淋地通透,唯你还摆个谱,两名学生打伞护着,这也罢了,竟又说出“风雨洗尘,是为迎接二位”这等拉仇恨的言论,所谓猪队友,莫过如此了。哎,看来这生香学院当真后继无人也。心下不屑,面上却丝毫不露,和善人春山如笑,一一施礼。 易西席眉头皱起,不知他二人为何突然至此。也对施一礼,却不说话,踱到一旁,思忖道:若他二人再来搅合一番,恐事态更加严重。易苇深知:善人和老谋子这两人,在学院中威望之高,犹胜于院长和众先生,乃是因为生香学院有如今此般场地规模,与两人在背后鼎力支持大有干系,对贫困生员的资助亦是不遗余力,因此他二人在学子尤其是清贫学子中时望所归,若登高而招,必是一呼百应之局。 善人和龙平仄寒暄两句,便走到学子们面前,紧握住他们的手,眼中有泪,颤声道:“孩子们,你们这是干什么啊?” 其中一名学子高声道:“善人,您见多识广,传言必有耳闻,还请替我们一辩真假啊”,众人附和,七嘴八舌,场面混乱。 善人抹了一把雨泪相和的脸,显得悲天怜人,跺脚道:“糊涂啊,糊涂。此事胡大人已派人去确证,今日之内必有消息。孩子们,请听我一言,先去学院上课,不能耽搁学业啊!” 龙平仄故作为难道:“善人,你也知晓,若传言为真,那便是异族要杀我汉唐大儒,断我道统,如此不共戴天之仇,朝廷c衙门却不作为,甚至以流窜大盗杀人劫财为借口,糊弄悠悠苍生,如何让我等儒学之辈心服身安?” 此话出口,众学子一阵喝彩。 林少也远远喝了一声彩,当然,他喝彩是觉得这场对手戏不仅双方表情到位,眼神有物,而且台词功底深厚,气氛渲染直入人心,堪称一部经典无间大作,颇值得自己这种靠脸吃饭的浮夸派学习学习。 善人闻言在雨中振臂而呼:“孩子们,孩子们,能不能听老朽一言” 众人顿时安静下来,只余雨声。 善人悲声道:“我古城千载传承,以文为本,以礼教化,以传道统。若传言为真,异族意图灭我道统,而官府依旧尸位素餐c庸碌不为,那老夫即是豁出身家性命,也与众贤生共进退,便是热血流尽,血荐轩辕,也要唤醒古城百姓,唤醒悠悠苍生,唤醒汉唐大地”。 善人慷慨激扬,掷地有声,话一落音,海啸般的掌声平地而起,学子皆是热泪盈眶,胸中激荡。 这时,善人大手又是一挥,犹如一个高绝的音乐家,精准地切中转合节拍,场中立刻又静泰下来,所有目光聚于一身,恭听鸿音。 善人语调一转,嘶哑中带着关切,柔声规劝道:“但是,我们既要自由c平等c公正,也要文明c和谐c法治。我们不传谣c不信谣,同时也会不妥协c不将究,人民的呼声c人民的名义要以事实为根据,此时此刻,我们应当团结在胡大人身边,静等消息,静候佳音。孩子们,同学们” 忽然学院的钟敲了十下。上课的钟声响了。善人笔直了身子,显得尤为高大。 “我的朋友们啊,”他说,“我——我——” 但是他哽住了,他说不下去了。 他转身朝着马车,拿起一支炭笔,使出全身的力量,在车身上写了几个大字: “学院万岁!” 然后他呆在那儿,头靠着马车,话也不说,只向学子们做了一个手势:“上课了——你们走吧” 善人教科书般的学院派表演深深折服了林少,林少喃喃自语道:“这一段我貌似在哪见过呢”。 学子们仰慕地回看善人高大的背影,眼含热泪,在龙平仄的引领下,渐渐退入学院。 易苇长吐了一口紧张的闷气,赶忙过去连声道谢,善人口称“不敢”,谦恭仁厚。易苇吩咐留下几人,躲到四处,暗中戒守,切勿太过张扬。余者跟着自己回衙复命。 众人皆尽散去,老谋子方才轻声疑惑道:“善人,这个忙,好像算不得大吧?” 善人靠着马车,反问道:“你知道,雨停之后,会发生什么吗?” 老谋子会心一笑:“风起,云动” 善人一掀帷裳,上了马车。马蹄飞踏,惊起一地洿泥,溅在了学院洁白的外墙上,将高无庸的讣告泼了个正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抗蛮奇侠 秋日的天气,变幻不定。雨来地急,去地也快,像一个肾虚的男人,前戏尚可,又是飞花又是落叶,然后迅速吻湿了古城,随时身体的抖动,将精华抛向人间之后,一切就变得索然无味,进入了贤者时间,躲进云层,静静思考人生去了。 过后,日出来了。淡淡的光晕,照红了古城。古城似一个含羞的妇人,慵倦而卧,娇弱无力。远处青翠的龙眠山双峰高耸,寂映涧流。风愈大了,像汉子粗糙的大手,轻拢慢捻抹复挑,一寸寸摸过娇媚的古城,吹进巷内,吹进瓦墙的缝隙中,迸出宛若萧声的低吟。 雨水的精华渐渐干涸,被吸入了大地的体内。古城累了,静极。 江山也累了,读书是件枯燥的事,没有,没有起伏,永远平平淡淡,快感少了,便易困乏——当然,快感多了,也易困乏。 江山洗了把脸,走进店中。林少早晨在对过摊上吃了二十个油煎包子,此时已饥肠辘辘,江山未吃早点,也感腹空。两人一拍即合,出了店门,一路觅食而去。 走了不多远,林少瞥见左侧有一小食肆,店中坐地满满当当,想来味道必然不错,抬头一看——方记馄饨,汤汤水水的,最是喜爱,便拉着江山进了店,择了座头。 江山笑道:“你倒挺有眼光,这家馄饨店是古城名吃之一,若论历史,可以把之一去掉。不少在外行商走动之人,回到古城第一件事,便是来此喝碗馄饨。我也是从小喝着这家馄饨长大的,那时,我奶奶还在,有了闲钱,便买一碗带回家中,笑眯眯看着我把碗舔地干干净净。馄饨还是那个馄饨,只是味道,再也回到小时候那般温暖了”,笑着笑着,突觉有泪涌出,便低下头,装着继续介绍:“他家除了馄饨,炒面味道也不错,你可以尝尝”。 江山话刚落音,林少便喊道:“三碗馄饨,两碗炒面”,喊完搓搓手,嘿然一笑:“跟你后面比郭芒强多了,这生活,直奔小资啊”。 两人聊了几句,外面又来了几拨人,一时座无虚席,人声鼎沸。连两人面对面独坐的四人位也被两个找不到座头的客人占了去,江山在陌生人面前一贯腼腆,身边坐了他人,顿感不自在,向墙边贴了贴,让出一点空间,才略感舒适。抬头一看,发现林少亦然如此,当下对视一笑,也不说话,静听三教九流之客高谈阔论。 听着听着,觉得气氛不太对劲,众人大多都在谈着传言之事,甚至搁桌而叙,吐沫四溅,戾气渐浓。 其中一人声音尖锐,道:“妈的,贪狼国蛮子竟然嚣张至此,要是老子当时在场,四十米大刀抽出来,分分钟砍翻在地” 有人得意洋洋道:“想当年,老子途经边关,登高远眺,八百里外一弓箭干掉异族弩手,就问你们服不服?” 另一人不屑道:“这有什么,我当年喝完酒,酒瓶往上一抛,你猜怎么着?干下一架贪狼国的飞行木鸟来” 又一人郁郁寡欢:“哎,我是怀才不遇啊” 旁人问:“为何?” 那人道:“你有所不知,我发明了一种大杀器:将黑火药藏于包子中,丢掷出去,威力惊人,我称为包子雷。此物口感纯厚,油而不腻,可边吃边行,亦可藏于裤裆,实乃居家旅行c杀人灭口必备神器。可惜官府有眼无珠,埋没人才啊” 江山听得目晕神炫,暗暗寻思:这贪狼国能扛上几百年,也是挺不容易的。 猛地有人拍案而起:“我爷爷九岁的时候就被异族蛮子给杀了,此仇不共戴天,他日必报之” 众人附议:“对,妈的,干死这群蛮子” 有人提议:“我们这些有志之士干脆组织起来,专杀蛮子,专杀卖国贼” “贪狼国,贪狼国,那我们就叫战狼吧” “唉,不够威风,没有杀气,我看叫杀破狼吧” “复仇者联盟怎么样?” “我觉得抗蛮奇侠更好听” 林少点点头:嗯,都是人才,泱泱大国,何其所幸,此间中人,得其一可武动乾坤,得其三可吞噬星空,得其五可斗破苍穹,得其十便可纵横了。 却听坐在身边那汉子猛开口道:“异族蛮子可恶,那与弥夜国c扶桑国通商的商人们也不是什么好鸟,我听闻古城之中有些店铺还卖些他国的舶来品,什么犀角杯c青金石c琉璃c玛瑙c樱花茶,这些商人,狼子野心,其行可诛” 江山朝斜对面高瘦汉子看了一眼,觉得此人说话不似前者那些粗鲁之辈空空而谈,而是言辞有物,口角生风,相比之下倒显得有理有据。只是容貌颇为陌生,以前不曾见过。 坐在江山身边的c和高瘦汉子一起结伴而来的中年人随之冷哼一声:“我们汉唐国幅员辽阔,物产丰富,何须从他国引入些垃圾舶来品,都是商人们吸引眼球c糊弄百姓的手段,我们应该抵制舶来品” 这两人言辞老道,一唱一和,直将矛盾从虚无缥缈c远在天边的边疆战火引到实实在在c近在眼底的古城中来。 那先前尖锐的声音又说话了:“什么抵制,我看,干脆一把火烧了他们的店,把这些商人们统统丢进井里,让大家看看通敌卖国的下场” 这句话戾气甚重,言语凶残,“通敌卖国”这四个字也是十分牵强,倒让众人一时微微沉默了。 这时,有人嘿嘿一笑,打破沉默:“烧店做甚,不如抢了它,也算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众人眼前一亮,喝道:“正当如此,杀光蛮子,抵制舶来品,抢光黑心商人的店” ——任何事,只要给自己找一个正当的理由,并坚信它,那它就是所谓的正义。 一时群情激愤,吐沫横飞。 少刻,五碗馄饨一起端上了四人座,林少抱走两碗,余者一人一碗。大白瓷碗,不似江南州小吃那股小家碧玉般近乎矫情的讲究,什么都用个青花瓷。碗大,且深。碗面上飘着几粒葱花点胡椒粉,一勺下去,色泽晶莹的小馄饨在勺上滑了一下,复又滚入汤中,仿佛依依不舍,心有不甘。林少复又下勺,狡猾的馄饨终于被钓了上来,一层薄薄的皮子,澄澈剔透。黄豆大小的肉馅,即是匠心所在,亦是奸商之道。一口馄饨,一勺汤,香味的热流直冲开林少的喉咙,瞬间唤醒了五脏六腑,便再也停顿不得,只消片刻,一碗馄饨连着汤风卷残云落入林少的腹胃之间。 正感痛快之时,忽听旁边高瘦汉子喝了一声:“老板,过来下”。老板在后厨掌勺,伙计从人群中挤了过来,搭着抹布,一脸带笑:“客人,什么事,您吩咐”。 高瘦汉子一指面前的馄饨,皱眉道:“让你们老板过来看看,这里面是什么玩意?” 伙计仿佛见怪不怪,胸有成竹,赔笑道:“客官,是有苍蝇还是蚂蚁?不用叫老板,我给您换一碗就是” 高瘦汉子冷冷一笑:“要是苍蝇便好了,快让你们老板过来”。 伙计无奈,点头哈腰,回后厨将老板唤了过来。老板手中提着大勺,一身油腻,满屋客人要招待,正忙地连汗都来不及擦,被人唤了出来,也自不悦。抱着手走到那人身前,粗声粗气问道:“我是老板,客人你有啥事?”。 高瘦汉子舀起一勺汤,问道:“这是什么?” 老板伸头看了看,皱眉道:“汤,怎么了?” 高瘦汉子嘿然,一指汤上飘着着的几粒胡椒粉,又问:“这汤里面是什么?” 老板不耐烦道:“胡椒粉,客人你要不习惯这味道给您换一碗不加的便是”,说着转身欲走。 高瘦汉子一拍桌子:“站住”。 老板脾气也不好,一瞪眼睛,捋了捋袖子:“怎么着,想来闹事不成?” 高瘦汉子站起身来,高声一喝:“胡椒粉,乃是弥夜国所产。汉唐称其国人称为胡人,其国所产之椒,称为胡椒。今日在座各位都是一方热血男儿,爱国之心天地可鉴,你却用这胡人之物来羞辱我等,是何居心?” 其时,在汉唐国市井口中,弥夜国人须胡满面被称为胡人,扶桑国人身材倭瘦被称为倭人,贪狼国人蛮勇残暴被称为蛮子,至于大寒国被称为棒子就无从考据了。 高瘦汉子一语掷地,满屋皆静。众人回过神来,纷纷破口大骂: “我靠,狗日的老板” “竟给我们吃些胡人之物,胡人和蛮子是一伙的,说不定里面有慢性毒物” “说地对,定是蛮子和胡人的奸计,把些有毒的货品卖于我们” “妈的,我们中出了一个叛徒” “黑人心商人,免单,免单” “免个屁单,赔钱!” “对,赔钱,赔钱” 正欲发怒的老板闻言立马惊慌起来,眼神中露出一丝怯意,颤颤巍巍道:“我我怎知我只是在市场上买来,用用以提鲜的”。 万夫所指,骂声震天。突然,有一人猛地举起手中碗,一口将馄饨连汤喝地干干净净,“啪”地一声把碗砸个粉碎,起身骂骂咧咧向外走了。余者纷纷醒悟过来,也各自将碗中馄饨c炒面一扫而空,“啪c啪c啪”摔盘声不断响起,留下鄙夷的神情,正义凌然踏出店门。 在这样秋日的午后,在这样宁静下风起云动的古城,这样的事情,四处都在发生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那一锁的风情 江山望着满目疮痍的小店,颓然呆坐,不知在想着什么。林少依旧不急不慢吃着馄饨,不时还嘬一口汤,在寂静地食肆中尤为刺耳。江山就这样等着林少,喝光最后一口汤。放了几十文钱在桌上,低着头向外走去。 两人回到虎扑轩,江山掩了店门,入了卧室。正值午时,江山把沙钟重置了下,又塞回案底,卧到地铺上,闭目休息,心中烦闷,一时辗转无眠。林少一上床,先是一阵呼声,立马又进入龟息的状态,横尸当场,动静全无。外面突然又吵闹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又越行越远,接着好像四处都躁动起来,乱七八杂各式各样的响动东闹西敲,想来自是事态愈发严重。 江山心中更加憋闷,翻来覆去过了近一个时辰,猛地坐了起来,林少翻了个身子,眼睛睁开。两人对望一眼。江山犹犹豫豫道:“咋们出去走走吧,总觉憋地慌”,林少嘿嘿一笑:“想凑热闹就直说,别那么含蓄”,江山摇头道:“不是,我想去李慢慢那看看,他喜欢捣鼓一些稀奇玩意,就拿画笔来说,他就收藏了扶桑国和弥夜国的工笔,别被人认出来,砸了摊子”,林少道:“那倒是,就他那慢腾腾的性子,被人打了跑都跑不及。走吧”。 两人出了店门,江山却往学院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解释道:“现在大街主路肯定人满为患,我们从君子路插过去,绕几条小径去文庙,还快些”。 走到学院大门口,正赶上几个学生在往墙上贴些字报。林少生性好奇,朝江山招招手,走到墙前瞅了起来。竟是一篇檄文《讨狼匪檄》,只见纸间洋洋洒洒数百字: 吾闻神州之北有一族,称之贪狼异族。族有遗风,善残虐,恶之史,不知其上下几千年也;族有其君,号之族主,君之罪,其势若蝗虫之患,盖之如垂天之云! 吾复闻族有走狗,驻足古城,疑为阉竖遗丑,潜隐鸿儒之私,阴图废史之嬖。图以群魔乱舞,识奸邪之忘形。往者汉祚衰微,取闹世博,天朝之颜,几于泯灭。天地间,风云变色,草木含悲。家有漉血之怨,人有复仇之憾! 观之叹曰:嗟尔有众,明听予言,予惟天下者汉唐之天下非宵小之天下也。而天朝以之大,九州之众,一任其胡行,而恬不为怪,中国沿得为有人乎?自异族流毒边境,家犬沦为走兽,低首下心,甘为臣仆,竟与骚狐同寝,言又恸心,谈之污舌。虐燄燔苍穹,淫毒秽宸极,腥风播於四海,妖气惨於五胡。 今幸天道上善,汉唐盛世,八荒六和。圣战之日,定当君临贪狼一族。青天有上,其道大光,况今天下一心,气愤风云,四海旗聚,誓清妖孽。天兵成群,行伍相接,鼓声动而南风起,剑气冲而北斗平。万众悲歌,气吞山河。以此敌虏,何愁不催。今文之所持,凡皆以祈响正义之弦,故虽尝以身当天下之冲而不自惜也。诸君但尽人事于日下,必垂青史以永芳! 一纸檄文,借泼墨写意之轻狂,藏溜白题诗之雅淡,窃饮佳酿,且把蛮族笑看!笑看今日之神州,竟是谁家之天下! 江山看完,暗自摇头,貌似文采飞扬,实则东拼西凑,獭祭诗书,截头去尾,乃成一文,不过鼯鼠之技耳。且檄文空荡无物,有如躲进小屋成一统,自娱自乐罢了。最扎眼的还是文中几处低级错误,实在是有违礼法之道。譬如“君之罪,其势若蝗虫之患”,属意不明,要是以文书上报于朝廷,二话不说,先治一个大不敬之罪,还有“疑为阉竖遗丑,潜隐鸿儒之私”这句引用的也十分可笑,驴头不对马嘴。至于最后一段完全言之无物,浮笔浪墨,纯属展示个儒雅的风采。 再看一旁,还有几篇,什么《异族震惊:抗蛮奇侠震撼出世》c《包子雷实验成功,异族族主彻夜未眠》c《沙漠之鹰!我在大漠用加腾鹰爪功手撕蛮子的故事,绝密》c《紧急通知!刚泡的樱花茶千万别直接喝,转起来让更多的人知道!》相比于檄文的舞文弄墨,这几则倒是通篇白话,一文一白,显是费了一番心思。 江山匆匆忙忙扫了几眼,拉起正看地津津有味的林少往小路走,林少犹自不乐意叽叽歪歪道:“才知道刚泡的樱花茶烫嘴,不能直接喝,涨姿势。再让我刷两篇看看”。江山拉着林少穿径走巷,一路疾行,从一个小岔口出了巷子,远远便看到了朱红甬壁c气势轩昂的古城文庙。 文庙年初开始翻修,大门紧闭,只开了一侧门,供工匠进出。李慢慢便占了大门,在高檐下支了个画摊,日晒不得,雨淋不得。闲暇的时候,靠靠墙,逗逗虫,喂喂鸟,发发呆,望望天,看看云,折折花,一天就好过去了,甚合他慢惰的性子。有了生意就坑上一笔,一幅画三两银子起,别嫌贵还不打折,反正来求画的不是当地乡绅便是阔太,根本不在乎这三瓜两仔。人都有两种:一种和别人一样,一种是和别人不一样。前者可以满足你俗的需求,后者可以满足你雅的心态。如何雅?就一句话:不求最好但求最贵。李慢慢的画多好不见得,但贵是出了名的。 李慢慢的朋友很少很少,郭芒算一个,江山算一个,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尽量不打扰别人。只是,他不打扰别人,并不意味着别人也不打扰他。 眼下,李慢慢不仅被打扰了,还被打了。 江山远远瞧见文庙前围了一大圈人,便感不妙。走近时,竟看到郭芒高立在大门前的台阶上,和一群人中排头的几个精壮汉子面贴着面,怒目而视,各不退让。 江山在人群来拱去,终于拱到了郭芒身边,往旁边一瞥,发现李慢慢正坐在画摊旁,斜倚着朱墙,一手捂着脑袋,头上鲜血淋漓,流了半边脸,另一手拿着根树枝在拨弄蚂蚁玩,神情与往常无异,既无痛苦,也无愤怒。 再看郭芒,举着砂锅大的拳头,和几个身高马大的汉子紧紧对峙,那几人嘴里骂骂咧咧,郭芒却不说话,只等谁先动手,逮住一人便往死里捶,这是他打架一贯的原则。 江山蹲到李慢慢身边,问道:“怎么回事?”。李慢慢笑道:“不知道呢,刚来了几个人,到画摊前一阵乱翻,看到几张扶桑画风的画,便想强取,我不许,被一人骂了句‘扶桑奸细’,然后拿出一锁头当面一下,就这样了呗。正好老郭溜达经过此地,举拳还未打,就被一众人围了起来”。 李慢慢笑地时候,血又流了下来,江山赶忙在画摊中一顿乱翻,找了一块干净的薄画布,给李慢慢简单包扎了一下。江山手法娴熟,瞬时将他脑袋包成了一个完美的粽子。 林少不知何时也挤了进来,走到郭芒身边,笑道:“为何每次见你都在打架,就这么喜欢吗?”,郭芒目不斜视,口中嘿笑:“不是老子喜欢打架,是有很多人欠揍”。这句话一出口,众人又是一阵哗然,骂道:“妈的,谁欠揍呢,我看你作死吧”c“打死他,打死他”c“废什么话啊,干他”喊地风声鹤唳,面对郭芒一脸蛮横的姿态,敢动手的暂时一个也没有。 郭芒豪笑一声,一肘子抵住往前拥的人流,喝道:“小崽子们,趁机闹事是吗?来,你们谁想动手的站出来,老子保证不打死你”,又低声对林少道:“你平时不挺能吹牛逼的吗?快来吹几句显显威风啊”。 林少点点头,轻咳一声,也学着郭芒朝众人喝道:“不要怪我太坦白!就凭这你们这几个滥番薯,臭鸟蛋,想跟我们打架,未免太过儿戏吧”。 郭芒暗挑拇指:吹地好。眼下来了两个人,足足四个男人,胆气立马也壮了起来。当然,他心底是这样盘算的:林少算一个,李慢慢一个,江山半个,自己一个半,正好四个。 在林少满点技能的士气鼓舞秘笈加持下,郭芒胆气横秋,一指最前面的光头汉子:“跟我郭芒拼,你有那个实力吗?”,那光头汉子看到郭芒一脸凶悍,又想着这也捞不到什么好处,一犹豫,也自怯了,向后退了几步。 正在这时,一辆马车悄无声息的驶到了不远处,静静地停在那儿。车内一个嘶哑的声音道:“咦,这角落还有一方棋局,倒正是个机会。老谋兄,你去落一字试试”,另一人沉吟少顷,笑道:“四个人,就以黑子来一招四劫连环吧”。不一会,车上下了两人,偷偷潜入人群中,谁也未曾留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提笔欲画少年时 郭芒一发威,光头汉子一犹豫,拥在最前面的几个精壮汉子其中一人低声道:“强哥,这撤吧,又没油水捞,跟个混人起什么劲?我听说大力哥带了一帮兄弟把周凤祥抢了,个个大捞了一笔,咱也找这好事去呗”,光头强哥一听,立马骂道:“妈的,你不说这画画的有钱啊,翻了半天,一两银子都没有,害老子在这抢画”,准备放句狠话便走。 突然人群突传出一个浑厚的声音:“我认识这厮,郭芒,四年前曾杀过人,是个杀人犯,竟然逍遥法外,还在此扬言殴打无辜百姓,真乃法外狂徒”。 光头楞了:我操,杀人犯?暗中打了个尿颤,又悄悄退了几步,随时准备脚底抹油。 林少也楞了:郭芒杀过人?不会吧 郭芒浑身一冷,仿佛一个伤疤,突然被人狠狠地c毫不留情地揭开了。站在那儿,面如死灰,砂锅大的拳头捏地咯吱直响,杀气凛然。眼中血丝暴起,直欲滴出血来,甚是吓人。 江山突地一个激灵,冲了过来,狠狠将他外后推去,口中哀求道:“郭芒,不能当众打架,你有‘天赦令’在身,万一犯事,原罪而罚”。 “天赦令?”林少差点以为自己耳鸣了:丹书铁券和天赦令,就是民间所传闻的免死金牌。只是前者为官赐,后者为密赐。便以山河居和帝室之间错综复杂c暧昧不清的关系,令老大有一枚,容随斋有一枚,苏写意都未有之,郭芒竟然身怀天赦令,简直匪夷所思。 见江山冲出来,那人又冷笑一声:“这个书生,曾在衙门当过差,必然是他使了见不得人的手段,才把郭芒捞了出来。朗朗乾坤,杀人者竟然逍遥法外,而且就在我们身边,真是细思恐极啊”。众人顿时炸开了锅,沸反盈天。也难怪,若真如此,此间官场黑幕也太过骇人听闻,莫说这小小古城,就是放在帝都,也要掀起一股风浪。 江山冷汗流了下来,林少眉头也皱了起来。 人群又传出另一个低沉的声音:“画画的家伙,用的是弥夜国工笔,画摊上还有扶桑国画风的画像,听说他家还养了一条狗,是贪狼国的品种,这种人,崇他媚外,真乃古城败类” 林少在人群中一扫,发现说话之人原来是先前在馄饨店中坐在他身边的高瘦汉子。那高瘦汉子在人群又指着林少道:“还有这小白脸,身上穿的白衣是汉唐国最贵的服饰品牌之一瓣旎鹿,一件足足十两银子” 林少无奈笑道:“兄台,眼光不错啊。但我自己赚钱买一件衣服穿,不犯法吧”,一只手紧紧按住郭芒的胳膊,却觉得一股吞鲸巨力从虎口传入,震地林少差点握持不住。 那高瘦汉子哼道:“你穿这么贵的衣服,想过山村里贫苦的孩子吗?想过路边可怜的乞丐吗?你给他们捐过钱吗?” 林少傻眼了,呐呐道:“大哥,这这这两者之间有关系吗?”,高瘦汉子不理林少,振臂一呼,发出正义的呼喊:“乡亲们,眼前这四人,一个是杀人犯,一个黑官僚,一个是媚外狗,一个是黑心肠,臭味相投,还在这大言不惭要殴打我等,难道此间就没有热血男儿了吗?” “打死他们c打死他们c打死他们”众人齐声怒喝起来,声势震天。 江山抹了抹头上的冷汗,低声问道:“林少,怎么办?”,林少苦笑道:“这一顶顶大帽子压下来,我都快得颈椎病了。我能怎么办,我也很无奈啊”。林少确实很无奈,无奈,就是被狗咬了一口,却无法反咬一口时的感觉。林少反问道:“书呆子,你不是一肚子大道理,去说服他们啊”,江山也摇头苦笑:“你觉得,我能叫醒装睡的人吗?”。李慢慢在后面慢腾腾接了句:“那就别呐喊了,这穹顶铁屋挺好。一个不愿醒来的人,任你喊破喉咙,也是没用的。” 人群中不知道谁丢了一枚臭鸡蛋过来,正砸在李慢慢脸上,蛋液四溅,沾了一脸,和鲜血混成了一团,李慢慢随手把蛋液拭了一把,轻笑道:“这年头,不仅有人随身带着锁头,还有人带鸡蛋,真是有趣”,又看看衣上黄色的蛋液和红色的鲜血拌在一起,喃喃自语:“红色加黄色的话,可以调成橙色,也可以调成褐色。橙色用来画蜘蛛蟹或者金斑蝶,倒是不错;褐色可以画狐狸或盔甲虫,也自妙极”。 有人先动了手,余众飞蓬随风,但又怯了郭芒杀人犯的“威名”,不敢上前。想起远程攻击是个极好的选择,便有鸡蛋的丢鸡蛋,有萝卜的丢萝卜,有青菜的丢青菜,甚至五彩斑斓的暗器中飞出几块臭豆腐,也真是下了血本。手中无物的纷纷从草丛中捡了石头c砖块,或者干脆和起一把将干未干的泥巴,团成一团,劈头盖脸,向四人砸了过去。 饶是林少纵横江湖,也从未见过如此色味俱全c软硬相兼的暗器,眼前琳琅满目c应接不暇,比唐门的“暴雨梨花针”还要热闹几分。一手推了把江山,江山吃力一滚,趴在了两人身后,被遮了起来。另一手紧紧地死按住郭芒的胳膊,心中暗自骇然:自己已恢复三成的功力,此刻全力施展,竟隐隐控制不住郭芒暴走的态势。干脆连护体真气也卸了去,所有内力贯注于指尖,青玉之色遍布手掌,脸上微显红润,才勉强压住了郭芒,自己却也动弹不得。 正赶上孟千年带着两三个衙役四处平事,看到此声势浩大的场面,挤半天没挤进去,只得在外面大声喝喊:“里面的人听着:交出臭豆腐蛋,释放人质,这是你们唯一的出路”,喊了半天,没人鸟他,还被骂了几句“狗腿子”,又被拿葱的大婶抽了几葱,众怒难犯,也一筹莫展。 两人就站在那儿,林少温暖的手掌努力压着郭芒内心的杀意,任由飞来的各种神奇暗器砸了一身,林少清秀的脸上沾满了泥巴c尘灰,头发上挂满了蛋液c菜汁,潇洒的江湖美少年瞬间变成了路边的乞儿,但那股雅逸的气度却是任白云苍狗c沧海桑田也消不尽c夺不去,浊世之中,我自一袭白衣,剑歌纯钧天元起,人心魍魉尽为墟。 郭芒不动,林少不动。 江山在地上匍匐了几下,握着一块撑起的画布,站起身子,遮在三人面前,好歹挡了几块臭豆腐c烂泥巴下来。李慢慢坐在三人后面,斜倚着墙,前面摊子上有几块画布遮着,倒是免了一些风雨。反来了闲情逸致,随手拿起一支笔张纸,点点唰唰,只绘了几笔,竟发现墨汁已尽,转眼看了下眉如墨画c陌上如玉的林少,掷笔笑吟道:“提笔欲画少年时,但见墨汁穷。巧哉,妙哉”。 林少面含着一点微笑,心中却几乎哭出声来:我擦,这脸上什么玩意,这头发上一坨又是什么鬼?那丢泥巴的小王八蛋,我认得你,胖虎是吧,你丫等着;那位貌似耕地为生的大叔,你扔点萝卜青菜也就算了,这秤砣很贵的,咦,鼻子怎么流血了;喂,还有那拿葱的大婶,一把年纪了,你玩什么火啊,何必呢?何必苦?哎哟,真丢啊嘿,辛亏本少侠衣服防水c防火c防尘三防,瓣旎鹿,牌子的哎,若小容容看到今时的自己,恐怕能笑到生活不能自理。脑补了一下那厮小人得志的场景,林少恨不得使出那招禁术,把在场之人统统干掉,然后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三声,切腹自尽。 好在这时,突觉得郭芒手臂擎天撼地之力陡然一散,似凭空消逝一般。这种功法又大出林少意料:寻常习武之人,无论外力还内力,力可猛出,绝不可速收,否则力道回震,必受内伤。再看郭芒,浑然无事,眼神明澈,似从心魔中清醒过来。 郭芒四下瞅瞅,突粗声问了句:“喂,你拉着老子不让老子跑几个意思?”,林少差点一口热血喷将出来,心中狠骂了句:“操你大爷”。清醒的郭芒身形四晃,闪过一根迎面砸来的粗壮象牙蚌,眼都直了:这他妈连海鲜都出来了,还敢不敢再夸张点? 林少也火了,怒气值满槽,拳头挥起,面对百十来人,毫无惧色。一咬牙,一跺脚,喊了声:“撤”。扯起一块画布挡在身前,顺着墙根,一马当先,绝尘而去。“我操,等等我”郭芒一脚踹向石狮,竟把石狮踹地往前晃了几尺,众人吃惊后退,一阵混乱。江山扶着李慢慢,连同郭芒,撒起脚丫狂奔而去。 远处,马车中三人也被林跑跑精湛的跑路技术惊呆了,半晌,阿年才嗤笑一声:“跑都跑地那么帅,我他妈服了”,老谋子皱眉道:“善忍者,动于九天之上。此子绝不简单”,阿年冷哼:“有善人在,任谁来此,也翻不了天”,老谋子笑道:“我倒不担心他。只是这场面越闹越激烈,我这心中有点没底。善人,何时收场?”善人深咳一声,一口痰吐出车外:“不急,雪中送炭,得等人快冻死的时候,胡大人身宽体胖,让他再扛一会”,马车掉了一头,向古城广庭方向驶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六尺巷 林少等四人连滚带爬,跑过五六条巷子,终于在一空地停了下来,个个累地跟孙子一样,靠墙弯腰,喘着粗气。抬头环顾,只见对方脸上不是鸡蛋汁就是菜叶子,李慢慢头包扎地像个粽子,林少鼻子破了直流血,江山乌眼青,郭芒嘴唇肿地像两根香肠,四人楞了一下,突然指着对方,哈哈大笑起来。 “哟,这不是纵横江湖的林少侠吗?鼻子是上火了吗?” “嘿,这不是狗胆包天的郭宗师吗?嘴巴被马蜂蜇了?” “嘻,这不是才高八斗的江秀才吗?眼睛看书看多了?” “嚯,这不是雅志高量的李大师吗?头上粽子美如画!” 几人一番互黑,瞅着对方的熊样,又笑地惨绝人寰。 郭芒手搭着林少肩膀,捂着肚子,上气不接下气:“这货这货绝了,老子看他一挥拳头,以为要开干,结果喊了一句‘撤’,直接开溜,笑死爹了”。 林少卷起郭芒的衣角,往鼻子上一顿抹,口中骂道:“你大爷,没看到后面折凳c猪肉刀都掏出了吗?要不是本少侠英明神武,带你装逼带你飞,到时候当头一折凳,尾龙骨再砍上几刀,断了两条筋,压住三叉神经,连牙都能窜出来。看你还在这说风凉话”。 李慢慢摇摇头:“你说你俩挺大个子整天晃悠晃悠的,咋让人打成这样呢?尤其林少你,还整身白衣,这白衣是随便穿的吗?装啥江湖人啊。还有郭芒你,不是成天打打杀杀,号称古城地区著名狠人吗?几下让人干懵了,我都不稀地说”。 林少c郭芒c江山同时转头喝道:“咦,你不是口吃吗?” 李慢慢慢慢地慢慢地道:“说话慢和口吃是两个概念,一群白痴”。 四人就地坐了一会,站起身,林少问道:“现在去哪儿?” “去我家吧”李慢慢当先而走:“我家稍大些,被人追上门也没事” “这是什么个逻辑?”林少摸摸鼻子。 李慢慢淡然道:“他们可能会迷路”,突如其来的装逼让林少措手不及,心中不服,随即装作司空见惯的样子:“理解理解。我以前从十来亩的卧室醒来,去西阁出恭也常常迷路,呵呵”。 棋逢对手,一人一语,最强逼王争霸赛就此拉开帷幕,场面一度失控。郭芒把江山隔在最后面,让他远离装逼现场,口中循循劝导:“这两货日后都是被打死的命,你千万莫学”。 江山点点头,口中却羡慕道:“但你不觉得他们这样说话超有范儿吗?” 郭芒骂道:“你眼睛什么时候瞎的,高富帅,高富帅,李慢慢占一样,林少占一样,老子可是占了两样。”。 江山弱弱问道:“那我呢?” 郭芒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兄弟不哭,站直了撸” “撸是什么意思哈?” “左手c右手一个慢动作” 几人绕小路而行,四下颇为安静。 突见有庭,庭中有石。石后有径,径欲曲。径转有巷,巷欲深。 青砖黛瓦,卵石铺砌,一条笔直而幽邃的巷子落在了脚下,光影流转,古蕴流淌。青灰色的墙外,绿荫如盖,白鸟忘机。 巷宽六尺,仅容两人并行。人行巷中,拂袖古意落,振衣商风悲。一如罗生堂下,离骚万年;又似双溪涧边,千秋一月。 林少心中惊奇:所谓灵物有神,灵器有道,一隅小巷,平凡古朴,从容若定,却厚重如史。不禁开口问道:“此巷何名?”。 江山脸上挂着淡淡的骄傲和温雅的微笑,肃然道:“六尺巷,古城风骨所在” 林少点头:“名为六尺,典出何故?” 江山道:“此地本无巷。数百年之前,古城张c吴两大家族邻里为宅,吴家建房之时无意占了张家一块地,张家不服,双方发生了纠纷,互不相让。吴家显赫,张家风流更甚,父子双宰相,一门六翰林,那时古城乃有‘相城’之称。张家有理有势,岂能吃了这闷亏,便写信给了在京城的张老宰相,希望有所决断。老宰相得知后,在家书上批诗四句:一纸书来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山河万里今犹在,不见当年泰始皇。张家人接到书信后,深感愧疚,便毫不迟疑地让出了三尺地基。吴家见状,觉得张家有权有势,却不仗势欺人,被“宰相肚里能撑船”的大度所感动,于是也效仿张家向后退让了三尺地基。各让三尺,始成此巷。巷宽六尺,人宽百年”。 林少闻言不仅叹道:“让他三尺又何妨!让他三尺又何妨!老宰相好气魄啊,我辈高山仰止”。突又笑问一声:“山河万里今犹在,不见当年泰始皇。此句何解啊?”,江山一愣,觉得以林少的学识不应有此简陋之问,当下道:“三皇治世,五帝分伦,皆是上古传说。泰皇,乃三皇之首,因始定山河之功,又尊泰始皇。所谓封禅泰山,便是效仿泰皇之贤。化用此典,乃意寓人世百年,功过与否,皆是过眼云烟,何必执于一物所困”。林少闻言嘿然,不置与否,心中却暗道:“老宰相身居要位者,果然还是知晓一些机密要闻,不经意间便流露了出来”。 小巷不长,约三十三c四丈,片刻便走到了尽头。一座汉白玉牌坊当口而立,上刻“礼让”两字,江山高指两字道:“六尺巷,赐予了古城礼让魂,文庙,赋予了古城丹青魄。古城,古城,《周书·周祝》有言:天为古。若无魂魄怎呼天,如缺肝胆何做人?” 走出六尺巷,江山犹自絮絮叨叨讲着大道理。郭芒不耐烦道:“差不多得了,没看到外面都打成一团了,还礼让呢,还丹青呢,还魂魄呢,老子现在还吓地魂飞魄散,别整这没用的,四处瞅着点,被人堵了老子第一个把你礼让出去” 江山脑袋一搭,顿时萎了,一语不发,连连叹气。几人跟在李慢慢后面,穿街过巷,出了街口,竟是一广庭,广庭宽阔,人头攒动,声语喧嚷。 江山一哆嗦,问道:“跑这来干什么,菜市口c坊市都在附近,古城最繁华的地方,现在也必然是最乱的地方” 李慢慢指着旁边正对着广庭的一座小木楼,楼连院落,深深几许,道:“回家啊”。 郭芒傻眼道:“我操,土豪别野啊” 江山也楞了:“一环内贵族啊” 林少差点哭了:“我就吹个牛逼,你玩真的啊” 李慢慢推门入院,院中苍松傲睨,蓊以杂木,冷绿万顷。隔断繁华,中隐于市。北墙临街,墙内砌石花栏,栏前草木百余本,错杂莳之,浓淡疏密,有如临立画中。 就连眼光一向挑剔的林少观目四望之下,也是频频颔首,暗赞格调横姿,清旷超俗。趴着郭芒肩膀笑问:“喂,穷货,你也能交上这般土豪朋友,真是奇载”,郭芒飞起一脚,林少嘻嘻一笑躲开。李慢慢回头淡然道:“我交朋友不在乎他有钱没钱,反正都没有我有钱”,一副天经地义纨绔样,让人咬牙切齿。 再走几步,院连平庭,庭侧有径,直入后院。一座三层楼阁矗立当中,木窗雕花,青松拂檐,比之道德楼,高自不及,精巧匠心之处,又远胜之。看地江山咂舌不已,郭芒是个混人,对典雅之景向来不放心上,抠着鼻子道:“这就是你狗窝?”。 一语落音,阁楼中跑出一只棕白相间的大狗,直扑到李慢慢身上,伸出舌头便往脸上舔。郭芒吓了一跳:“我操,真是狗窝啊”。李慢慢一个背摔,大狗赖在地上,两只爪子抓着李慢慢衣袖开心嬉闹,李慢慢摸摸它脑袋,轻声道:“可可,出去玩吧”,那狗原地一个翻滚,把粘在毛上的灰尘故意往李慢慢身上蹭了蹭,吐着舌头从庭径往后院去了。 林少道:“这不是贪狼国的品种,是披雪州的雪犬”,李慢慢点点头:“大约是长地像狼吧,便被人说为贪狼国品种,指鹿为马之事,也不新鲜”。 几人鱼贯而入,正中堂厅,阔达明亮,高悬“迎客”,低窗连外竹棚,密宝襄盖。右设书房,门列松桧盆景,隐见“藏书”二字,屋中长桌古砚,古铜水注,无一不齐。壁间悬壁瓶,四时插花。至于砚屏c笔格c水滴c古画等玩耍之物,亦是琳琅满目。 郭芒一屁股坐到黄花梨梳背椅上,往后靠了靠,顿感硬地慌,斜卧在当中,两脚架到面前的红木长案上,方觉舒爽。江山溜达进了书房,小心翼翼四下摸摸,心生羡慕之情。再观三面书架,更添惭愧,相比于自己一屋凌乱,起居皆在其中,犹如瓦釜与黄钟之别。经c子置于一架,史c集置于一架,丝带束之,雅洁清目。江山随手抽起一册,翻上几页,竟发现书页破旧不堪,边角起毛,其间龙飞凤舞,多有批注,心中感叹:与李慢慢相识多年,他平日少言寡语,低调沉闷,只知其妙手丹青,画工了得,却不想亦是通读诗书之人。 林少也在书房溜了一圈便出去了,漫步厅堂,把玩各类小物件,越看心下越惊讶:这李慢慢品味之高,就是帝都那些附庸风雅的纨绔子弟也多有不及,各种奇石怪玉c兰草盆景c古玩旧物,有些连林少也辨识不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牵丝戏 李慢慢沏了一壶茶进来,见林少正赏着一盆松柏树桩曲干盆栽,笑道:“这盆景虽是汉唐国传统艺术,却在扶桑国发扬光大,像曲干c卧干c连根c附石这些品类,反是扶桑国的技法更为突出”,林少道:“倒不奇怪,所谓盆栽,乃是穷人版的园林。汉唐国地大物博,江南州多有富家园林,大凡艺术之事以园林为疆,修筑起来大气磅礴;而扶桑国地寡人密,风雅之事困于弹丸,便倾情于一盆之中,多加琢磨,自有建树”。李慢慢一手轻轻抚过松柏曲干,道:“好好的一颗山间雅物,却置于小小一盆之中,修以曲卧,不得本来面目,实在可惜”。 林少心中一动,偷瞧了李慢慢一眼,正欲说话,郭芒大步走了过来,手中掂着一灰青釉碗状之物,二话不说,拿起李慢慢手中紫砂壶便往碗中倒茶,口中嚷着:“渴死了”。林少静静看着郭芒倒了一满碗,嘻问:“不觉得烫吗?”,郭芒一楞,突觉手中那碗温度骤升,像握了一块烙铁,烫地郭芒随手一丢,啪嗒一声,碗落地上,摔了粉碎。江山在书房中闻声也赶了过来,正见郭芒骂道:“什么破碗,一点也不隔热”。江山扫了一眼那碗碎片,吓了一跳:“薄壁龙泉双鱼笔洗?”,郭芒甩着手问道:“不是碗吗,那又是什么玩意?”,林少笑道:“是你吃饱状态当猪肉卖十次的玩意”。郭芒算了算,瞪大了眼睛:“我日,这么贵?”,又一把扯过李慢慢:“这么大别野,也从来没请我和书呆子过来奢侈奢侈,是人吗?”,李慢慢白了他一眼:“你们有提过吗?”,郭芒想了想:“哦,那倒是”。突然又忆起一事,顿时怒到:“妈的上次找你借钱,你推说没钱,随手一件就这么贵的破碗,是没钱的样子吗?”,李慢慢道:“钱是钱,东西是东西,我身上银子花完了是实话,你又没说借东西”,郭芒又摸摸脑袋:“哦,好像是这么个理”。 郭芒摸脑袋的时候,觉得手上黏糊糊的,一看是未干的菜汁,掀起衣服兜住脑袋便擦,一边擦一边问道:“有没有干净衣服,整一件”,李慢慢应了一声,带着三人走进左侧一室。 室中无他,皆是衣袍冠带c佩玉丝履,或华丽,或简雅,各式各样,依次摆挂。林少翻弄几下,差点吓尿了:自己身上那件瓣旎鹿白袍十两银子一件,在汉唐国已算得上华贵衣饰了,而眼下这屋中,奢靡衣饰像大白菜一样随处可见,什么八宝丽的披风c艾马氏的玉带c卡帝雅的扳指 口中弱弱问道:“大哥,这么一屋子家当连同大别野都是卖画挣来的?”,李慢慢揪着下巴,回忆道:“我当年游行神州,远渡扶桑,踏过大漠,集各家之所长,学画初成,摆摊谋生,那一年仅赚了五两银子,但我笔耕不辍,渐有名气,三年之后,辛苦攒下纹银二百两嗯,然后加上我老爹给我四千八百两,就买了这栋小楼,置了一屋零散” “真他妈励志!”林少由衷赞道。 说话之间,郭芒挑了一件古铜色的直裰,罩在身上,直裰以素布为之,对襟大袖,与道袍有几分相似,郭芒体格健壮,喜穿宽松衣服。林少捡了件普通点的白色襕衫,襕衫修身,更添几分俊逸。李慢慢一屋子华贵的衣裳,却还是选了件与身上所穿一模一样的灰袍。江山性子寡淡,但又不似李慢慢那般沉闷,找了半天,才在角落看到一件青色简服,十分欢喜,换了一身。 四人又各自梳洗了一番,顿觉神清气爽。郭芒对着铜镜照了照自己的绝世容颜,满意道:“我他妈果然又帅了”,“那是因为你刚才洗头时脑子进水了”林少轻轻搁了一句。 李慢慢提着茶壶,领着几人直往楼上走,楼上几居睡房,最大一间挂着“鹿眠”二字,当是主人所住。又往上去,踏出木梯口,方方正正,乃是一阁台,上悬“临风阁”。凭栏临风,自是赏景之所。 临风阁上,夕阳斜照。俯视古城,别有一番景致。李慢慢将紫砂壶搁到茶几上,又取了几只青花瓷杯,自倒而饮。郭芒和江山从未享受过如此风雅之趣,立在栏边,四下观瞧,颇为新奇。 阁中有一石案,案上经纬纵横,刻就一方棋盘。左右各一盒,对放黑c白子,黑子似乌鸦,白子如鹭鸶,均为玉石所做,色泽莹润明亮。 李慢慢对林少道:“弈一局?”,林少欣然而应,择了白子一侧缓缓坐下,笑道:“我执白,我帅我先行”。江山素爱围棋,见两人对弈,也坐了过来。 林少执白先行,指尖拈子,正中落下,天元开局,甚是罕见。江山微微奇怪,李慢慢眉头皱起,黑子出手,少顷,双方便厮杀到了一起,黑白分明,玄机重重,直斗地一旁观战的江山心惊胆战。终于,林少大喝一声:“天地大同,五子连环,赢了”,李慢慢恨恨地一捶石案:“我的天魔大化竟被破了,可恼载”,江山一屁股气坐在地上:“你俩能要点脸吗?先前瞧着就不对劲了”。突听郭芒喊了一声:“过来,过来,有热闹瞧了”。 几人赶忙从地上一跃而起,冲到郭芒身边,向下看去。其时夕阳西沉,天色渐暗,闹了一天的古城却未沉静下来,反而更加浮躁。不知在谁的带领下,竟有上千之众聚在广庭之中,有激扬慷慨的学子,有趁火打劫的混混,有啃着西瓜的群众,齐声高喊:“打倒蛮子,还我公道!打倒奸商,抵制胡货”,喊声震天,在古城回荡。 郭芒笑道:“我们古城有蛮子吗?在这喊地挺起劲”,林少指着江山和李慢慢道:“蛮子没有,活捉奸商两枚”,江山摆摆手:“我是小商,不是奸商”,李慢慢道:“打倒奸商不可怕,打倒智商才可怕”。 林少眨眨眼:“你们猜,胡大人该如何收场?”,江山一指楼下:“不用猜”。几人顺着江山手指看去,只见一队人马,分开人群,直行到场中一高地。当先一人,身宽体胖,身穿七品官服,正是那胡大人,五爷紧随其后,星目闪动,英气洒然。以五爷的官品,应排在汪典史和黄主薄之后,此举破例,自是为了护得胡大人周全。 万众之中,林少眼光凝于五爷一身。五爷早间去梧阳城公干,回时未及换装,依旧穿了一身朱玉色的官袍,头戴峨冕,露出光洁的额头,腰间束一条白玉宝带,白带挂玉,鸣玉比洁,神采灼灼。余霞照颜,有如万千光彩激荡,直晃地林少心如猛虎。不经意间饮了一口茶,方知口渴。 百姓见衙门中来了人,纷拥过来,口号再次喊起。胡大人眯着眼,四平八稳,脸上还挂着和煦的微笑。汪典史凭空喝了几声,无人理睬,急地满头是汗。五爷回头吩咐了一声,片刻,六个衙役抬了一面大鼓过来,其中两人举起粗大的鼓槌,猛击下去,鼓声震耳欲聋,将众人的声音全压了下去。鼓三响,止。肃静牌高高竖起,鸣锣七响。意为七字:“君子不重则不威”。七品之官,与民相交紧密,首重威严,无威则不信。官品高者,锣意又各不相同,如蓝大人,官居五品,鸣锣为十一响,意为十一字““子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五品官员,上效朝中,下治地方,处事则需温c厉c威c恭c安兼有之。 鸣锣七响之后,五爷清喝一声:“朝官出行,肃静牌立。诸君禁声,违者杖责”,声音清脆悠远,在广庭回响。三班衙役钢刀出鞘,短枪横立,威风凛凛,在场起哄的众人顿时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胡大人不紧不慢踏上前来,笑容满面,阔声道:“诸位乡民,聚于此地,所为何事啊?”,在场之人此时哪敢多言,暗中后退,就此散了百来人,只有学子一腔热血,初生牛犊不怕虎,其中一人高声反问道:“异族走狗杀我院先生之事,胡大人可曾明察?”,胡大人微笑道:“早间派汪典史去往梧阳城刑部分府司确证,然手续繁杂,需候上些时日,方有定断”。百姓闻言一阵骚动,不甚信服。 胡大人又一摆手道:“唉,此事迟早水落石出,何须急于一时。倒是我见诸君爱国之心轰动古城,特来探视一番,闻听口号‘打倒蛮子,打倒奸商’,果都是大好男儿,让人敬佩啊”,众人不想胡大人竟有如此一说,皆又哗然,激动大喊:“打倒蛮子,还我公道!打倒奸商,抵制胡货”,喊声直透云霄。 胡大人喝了一声:“好!”,双手下压,场中鸦雀无声。胡大人又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奸商已被抢地差不多了,诸位何时上阵杀杀蛮子呀?”,众人一愣,交头接耳,不知何意。却听胡大人冷然一喝:“来人”。只见火把亮动,几队人马突然从广庭四侧同时拥了进来,约有百来人,高头大马,铜盔亮刀,杀气腾腾,几人守住一道,将广庭所有出入口尽皆封死。 有人一眼认出这百来之众竟非是官差,乃是军队兵将,顿倒吸了一口冷气,打了个冷战。胡大人指着当先的一位黑脸军官,笑道:“各位真是好运气啊。这位乃是募兵司杜将军,受朝廷擢用前来梧阳郡募兵。嘿,巧了,杜将军与汪典史在路上相遇,闻听我古城上千热血男儿众志成城,意欲上阵杀敌,却报国无门。当即调转马头,赶来此地。好,请杜将军”。黑脸军官虎目四顾,声出如雷:“我叫杜雷嗣,乃是募兵司从五品郎将。十几天前,边线一场好战,我军五万将士与贪狼国三万精锐相遇,激战一天,肝髓流野,杀了个同归于尽,双方八万军兵生还者不过千百来人。眼下军中兵源将缺,本将受朝廷委任,前来募兵,此乃差务,不得儿戏!违者以军法处之!”,又暴喝一声:“高帮,高校尉”,身旁闪出一年轻精干的军官,回报:“末将在”,杜雷嗣冷声吩咐到:“清点人数,登记名册。发放兵器,即日启程,前往边线”。 众人不过随便喊上几句口号,聊表廉价的爱国之心,怎料突然来了一支募兵军队。再闻得“肝髓流野八万军兵生还者不过千百来人”,各自脑补了一下惨烈的战争景况,吓地个个面无人色,有胆小者更是浑身哆嗦起来。眼见高校尉领着几个兵丁,手捧名册,便往人群中走。广庭路口皆被把守,想退已然无路。不仅起哄的百姓,连同先前热血沸腾的学子儿郎也是急张拘诸c神色仓皇。 终于,人群中有位学子壮着胆子喊了句:“胡大人”,胡大人眯眼看去,笑容满面道:“哦,这位贤生,有何话说?”,那位学子咽了口吐沫,镇定心神,道:“我我等乃是汉唐学子,当当以学业为重,报效朝廷之事,日日后学术有成,方得施展”,胡大人转视四周,问道:“各位学子,尔等亦是此意?”,众学子闻听,如同抓了一根救命稻草,不住点头,争先恐后喊道:“正是此意,正是此意”,胡大人沉吟片刻,点点头:“如此也罢,众学子,请到一旁”。学子们面露狂喜,如获大赦,自觉聚起到一侧,整齐而列。 ——这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我在一旁幸福地看热闹,而是你不幸成了那个当事人。这是人性,并非落井下石的残忍,而是喜欢看着石头如何落入井中的冷漠。 学子们变成了看热闹的人,余者变成了当事人。这种心情最是复杂,好比大家一起被拉去砍头,本来是绝望中心死如灰,突然来了一道圣旨,特赦了当中几人,余众那种不甘c挣扎c惶恐c愤怒比一刀砍了自己还甚。 果然,剩余的百姓不干了,纷纷指着聚在一起的学子们喝道:“凭什么他们可以不去,我们上有老,下有老,一家子人要养活,为何要去战场白白送死”c“对,他们不去,我们也不去”万夫所指,学子中有人面红耳赤,有人一脸不屑,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反唇相讥。胡大人笑而不语,任凭众人发泄一通,才挥挥手,鼓声再起,场中顿又静了下来。 胡大人清清嗓子,声音浑厚:“看来诸位乡民各有琐事,各有家事,一时也无法报效朝廷啰?”,有人沉默,有人争辩道:“要去一起去”,有人干脆摊坐在地上:“不去,不去” “好,好”胡大人依旧笑容满面:“汪典史此去梧阳城,置了些许物资,以度地动之难。本来一时无法运回,亏得巧遇杜将军,将军古道热肠,顺带将物资运回了古城。如此还有第二个选择:各位且回家中,等待物资有序发放。照应好全家老小,日后再议报效之事,如此可好啊?” 这完全是一道送分题,众人闻听简直前一刻杀头后一刻升官的感觉,差点哭出声来,疯喊道:“我们选二”c“我们二”c“我二” 郭芒在临风阁中笑道:“是够二的,一群二货” 江山遥指杜雷嗣道:“此人应不是募兵司官员,汉唐国向来文官募兵,武官领兵,如非紧急之态,万不会破此先例。” 林少奇道:“那他会是谁?半路冒出来和胡大人唱这出好戏” 李慢慢在一旁轻轻说了句:“梧阳城守备军将” 江山闻言仔细看去,豁然开朗,点头道:“高马c短刀c铜盔,是守备军的标配。我明白了:胡大人派汪典史和五爷去梧阳城确证凶手身份只是障眼法,或说是最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借与蓝大人交好的关系,此举主要目的有二:其一是调度守备军,武力威慑之下,共演一场好戏,若戏演砸,还可;其二,借道运用物资,以堵万民之口。斗米面前,再放上一台阶,岂有不折腰而下之理” 林少叹道:“这胡大人真厉害啊,作茧自缚之中,又能层层牵丝,一场大戏,破茧成蝶。” 李慢慢点头:“绝世官僚” 郭芒扣着鼻子不屑道:“手段暗含阴狠,不是什么好鸟” 李慢慢淡然:“权力场,可以犯罪,但不可以犯错” ——这年头,裤裆里有泥巴不可怕,有屎也不可怕,有权的大老爷们可以指着裤裆名正言顺道:“奉旨拉屎”,你敢不服?;没权的可以扯过一面正义的旗帜,把裤裆紧紧遮住,顺便擦一下屁股;两者都没有的话,那就真是一坨屎了。 林少又不自觉看了李慢慢几眼,他话不多,但看事看人异常通透,这不是久经风浪之后的阅历,而是一种眼界,如同在这临风阁中居高而下的俯瞰,一目了然。 广庭中聚集的数千人依次退去,胡大人陪着杜雷嗣先行,兵卒从道口撤去,衙役开始指挥进退,少顷,场中众人慢慢而散。 林少突觉身子贴靠的围栏一震,斜眼悄瞥,只见郭芒一脸冷色,目射寒光,手紧紧握住围栏。顺着郭芒眼光方向看去,正见三人背影上了一辆马车,马车疾去。郭芒手从围栏上松开,紧握,抖动。围栏上,一道深深的抓痕极其触目,在郁沉的天色中,仿欲化成一条蜚龙,划破无尽黑暗的夜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酒与醋 过后,被折腾了一天的古城进入无尽的空虚和寂寞,还有点冷。 江山拉了拉衣服,道:“咱们下去吧,这有点冷” 林少也道:“还没吃饭呢,走,出去觅食” 郭芒摇摇头:“现在哪还有店敢开门,找砸呢” 李慢慢慢腾腾往楼梯口走去:“东厨食材俱全,我去整个古董羹” 古董羹,民俗又称火锅。诗云:“绿蚁新酷酒,红泥小火炉”,其中红泥小火炉便是指燃在锅下的火炉,后世遂有火锅之谓。 林少忍不住一阵欢呼,现在有钱人都喜欢闲来做个美食,也是一时风雅之事,想来李慢慢手艺必然不差。几人蹬蹬下楼,行经过道时,林少看到一副字画摆在旁边,手欠,便抽过来一看,巧极了,上面写着“道德,裱”三个字,正是初见李慢慢之时看到的那副画,只是那时并未打开细瞧。林少笑道:“道德楼倒了,你这笔生意也黄了吧?”,李慢慢没回答,而是反问一句:“道德楼真倒了吗?”。 林少会心一笑,展开画卷。此画远景构图,以学院路为视野而作,近处生香学院大门飞阁流丹,层台累榭之下,更显远处道德楼高耸入云c画栋飞甍,再远处龙眠西山隐然秀丽,又衬地道德楼志趣高然c不同流俗。果是丹青妙手匠心之作。 江山伸过头来看看,道:“我想起来了,这幅画就是在我小店前涉笔而成,好像还用了三四日,花了一番功夫,对吧,李慢慢” 李慢慢道:“嗯,还喝了你珍藏的雨前茶,所以你记得倒是清楚” 林少盯着那幅画,一动不动,神情有些木然。郭芒在后面骂道:“丫再堵着道一脚踹下去啊”,林少默默卷起画,塞回原处,迈腿下楼。 几人回到迎客厅中,李慢慢点了三叉烛台灯,亮了几盏,映地满屋透亮,又举了一盏豆灯,出了院子,到东厨捣鼓去了,江山收拾了一张桌子,也去东厨拿些碗碟筷勺过来。 郭芒闲着没事,东瞅瞅,西摸摸,提起一把架子上的黑色铁刀,挥舞了几下,摇摇头:“不咋地,还没我那砍柴刀用着顺手”,随手又拿起一块通透如水的翡翠,握在手中把玩几下,自言自语道:“这么好的料子,不拿去车珠子可惜了”。 若是往日,林少必然过去与郭芒逗趣一番,此刻却只觉烦心倦目,有如禅絮沾泥,神思不安。遂走到院中,踱步沉思。夜色苍茫,庭院虫鸣,偶有宿鸟飞过,发出嘶嘶怪哢。突闻犬吠之声响起,林少顺着声音走过去,只见一棵偻背老松之下,可可正追着几只萤火虫绕来绕去。那老松合抱之围,顶垂一干,小枝盘郁,曲出辅之,旋盖如曲柄葆羽。萤火虫围着老松飞来飞去,可可兴奋地追来追去,不知道是虫逗狗乐,还是狗逗虫玩。 玩了一会,可可突然停了下来,缓缓绕树而行。林少走过去,正欲摸它头时,可可一转身,惊地跑远了。身后一人笑道:“你看,狗都嫌”,这破嘴,除了郭芒还有谁?郭芒哼着小调,几步走到近前,靠着老松,问:“看你浑浑噩噩的,不是今天被砸傻了吧?” 林少指指自己鼻子:“你还有脸说,都他妈快毁容了” 郭芒嘻道:“听书呆子讲,你最会耍流氓,如何被流氓打了?” 林少也嘻道:“别乱说,那是爱国志士” 郭芒嘿嘿一笑:“爱国主义是流氓最后的庇护所,没毛病啊” 林少斜了郭芒一眼:“你思想觉悟有问题,不是什么好人” “那你是好人还是坏人?”郭芒突然问了一句,眼神灼然。 “你见过坏人穿白衣吗?”林少翻了个白眼,反问道。 “你最好是个好人”郭芒悠然道:“不然,我会伤心地一拳头砸断你鼻梁” 林少摸摸鼻子,笑道:“你那拳法不够看。拿叶老鬼的话,也就能斗个蝈蝈玩” “嗯,我不擅长拳法”郭芒倒没否认 “但你刀法貌似不错” “还行” “啥时候亮出来瞅瞅,我有点兴趣” “我从不向朋友亮刀”郭芒肃然:“我的刀只拿来杀人” “所以”林少淡然看着郭芒:“你就杀了人?” 郭芒沉默。半晌,抬起头,迎着林少目光,声音低缓:“我没杀人,至少目前没有” 林少眨眨眼:“哦,那你决定杀人的时候可以叫上我一起,埋尸体我有心得” “单嫖c双赌c悄杀人”郭芒咧嘴一笑:“嫖和杀人我自己搞定” 林少叹了一声:“那好吧”,忽又轻声道:“不过,千万不要让我替你收尸,这个,我不会” 郭芒仰天大笑,粗犷而又桀骜,却不答话。 林少撇撇嘴:“连笑声都会吹牛逼” 李慢慢端着两个盘子站在门口喊了一声:“别笑了,吓着我家可可了。开饭!” 一听开饭了,林少和郭芒两人争先恐后,蹿地比可可还快,几步就跨进了大厅。桌上碗筷俱齐,连调料江山都已拌好,蒜蓉c酱油c辣椒,合在一起,勾出诱人的食欲。当中大铜锅支起,明亮的小火在炉中跳动。当中一弧,隔断铜锅。恰似太极,一阴一阳。阴者清淡,汤底乳白;阳者火辣,红油翻滚。汤底冒着热气,浓烈的香味氤氲散开。桌间摆放着各类菜品,荤少素多。荤者仅牛羊红肉,品虽少,量极足。素者如白菜c茼蒿c山药c香菇c豆腐,小碟搁置,一应俱全。 李慢慢最慢,江山腼腆,食王争霸就在林少和郭芒之间迅速展开,有诗为证: 一个是古城奇葩,一个是江湖少侠。若说没奇缘,吃瓜时半空落下;若说有奇缘,如何总想砍死他?一个手拿筷叉,一个嘴都不擦。一个是倚天捞,一个是屠龙夹。想锅中能有多少美食儿,怎经得穷胸和极饿,铁齿铜牙。 这两人真是铁齿铜牙,冷热酸甜,想吃就吃。但风格又自不同,郭芒是倚天捞,捞了满满一大碗,一边捞一边嘀咕:“快到碗里来”,拼劲十足,这叫竞技食用男;林少是屠龙夹,夹完就直接往嘴里送,吃地浑身冒汗,这叫暖男。江山在两人筷影飞舞之间不时扫上几块肉,闷声闷气也吃了个畅快,这叫闷扫男;李慢慢还在慢慢擦碗,等他开整估计也就剩点残羹冷炙了,这叫剩男。 李慢慢擦完碗,从桌下拎了一壶酒,拍开封口,问道:“谁饮?自取”,给自己倒了一碗。递给林少,林少接过来看了看。江山一旁介绍道:“这是古城老酒,香气淡雅c口感醇厚。贮于地库泥坛中封口,经三至五年,自然老熟。酒体清澈透明c幽雅醇厚c尾净c色微黄”。林少笑道:“听着不错,可惜我酒量不行”,取了新碗,倒了一半。江山酒量更差,沾酒就醉,醉完就睡,便也只倒了半碗。郭芒大笑几声,从江山手中抢过酒壶,鄙视道:“读书不喝酒,必然长得丑;江湖不买醉,妞都没得睡”,说完,斟了满满一碗,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确有几分豪情。 李慢慢举碗,对林少道:“你是客人,先敬你” 对了一碗,林少笑笑:“我不是客人,我是郭芒和江山的朋友” “哦,朋友”李慢慢深饮一口,问道:“我有酒,朋友有故事吗?” “有”林少也深饮一口,摸摸鼻子:“来这是故事,认识你们是事故” 江山和郭芒手中筷子一顿,低下头吃菜,默然不语。——来这是必然,相识是偶然。他毕竟还是承认了。 “但你是穿白衣来的,对吗?”郭芒突然问道。 “答对,敬你”林少笑了,很释怀。 江山突也笑了:“今晚,我们可以谈点别的故事” “譬如女人吗?”郭芒大笑。 “答对!”三人同时抚掌。 无论是食用男c暖男c闷扫男还是剩男,谈到女人时,都变成了直男和色男。围炉聚炊调笑处,百味消融小釜中。有了女人这个亘古不变的话题,一壶酒很快见了底。 郭芒拍着桌子喝道:“老子还有故事,你有酒吗?” 李慢慢舌头喝大了,说话更慢:“没有酒,我敢住这么大房子?”,说着话从桌下摇摇晃晃又拎出一壶 “知道你房子大,别他妈显摆了” “耶!不能显摆咋地?我在帝都房子比这还大,也是一环内贵族” “净扯犊子,帝都一环内是皇宫,你要上天啊?” “就是,房子大管个屁,金屋藏娇有木有?木有就闭嘴” “我是不行,你们别看江山这穷酸,他他娘的倒有女人缘,我去他小店门口画了三天画,那女捕头去了一二三四,哦,对,四趟,一聊就是半个时辰,我能不服吗?”。 “去有个毛用,狗日的书呆子,你睡没睡过,说句实话” “你们这群俗人,我和五爷,一身正气,两小不对不对,两袖清也不对不对两什么来着” “两厢情愿吧?” “滚啦!我们是一身正气,两手空空,三生三世,十里桃花” “唉,唉,书呆子招了诶,瞧他这闷骚的德性” “我知道,他这叫什么蓝颜知什么来着” “难言之隐?” “蓝颜知己啦!书呆子你可得担心点,别被人截了胡,蓝颜加点绿,可就黄了。我是专业画师,对调色绝对一流,相信我,没戳的” “我说老郭老李,你们调戏个书呆子有劲吗?” “唉,小林子,你丫才喝三碗,我们喝七碗了,你叽歪个毛啊” “擦,不就喝酒嘛,冲着我来,我陪你们喝” “冲你来?女捕头喜欢的又不是你,你起个什么劲” “少废话,不喝滚” “怕你啊,来,老李,一起整死他” “慢慢点整,光顾着喝,变成你们吃火锅,老子吃火锅底料了” 一碗接着一碗,三人怼了起来。林少不爱喝酒,酒量也不行,但今晚不知为何,就是想干,就是想整,就是想喝,头重脚轻c天旋地转的感觉,实在妙极,妙到不知想把刚吃下去的菜吐出来,还是把一呛子肺腑吐出来,但终究都忍住了。 ——古先生曾说过:你若在吃醋,不妨也过来喝杯酒,醋可以解酒,酒也可以解醋。 气氛上来了,酒便下去了。林少一瞪眼,还未说话,李慢慢又拎了一壶上来,晃了晃,酣笑道:“喝前摇一摇”,又倒了满满一碗。江山眼见几人越喝越嚣张,桌上菜越来越少,挣扎着起了身子,道:“你们喝着,我去东厨再给你们弄几个菜过来烫烫”,说着话歪歪斜斜向外走去。 林少嘻嘻一笑:“这厮定然偷偷去呕了,我瞅瞅看,回来向你们汇报”,也一展身子,前后脚出了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孤灯鬼影 白日下了一场雨,晚间真切有了寒意。冷风一吹,江山觉得身上一麻,起了鸡皮疙瘩,酒顿时醒了几分。庭院漆黑,只闻虫鸣鸟嘶。转入檐廊,廊间吊着一盏小灯,风吹,灯晃。 孤灯灭,鬼影现。 灯突然熄灭地刹那,一道红影从合围之粗的偻背老松中悄然滑出,幻如杯蛇鬼车,疾如龙蛇飞动,诡如斗折蛇行,红袖展开,袖中一只洁玉的幽冥鬼手冷飕飕抓向江山。江山只觉头顶风起,抬头迷惘看去,红袖c鬼手已急至面前。发蒙中突然被人扯了一下,不自觉向右闪了两步。两根修长的手指从江山脸边擦过,迎着幽冥鬼手轻轻一弹,静若无声,鬼手缩回袖中,手指垂于掌间。 黑暗中传来林少一贯不羁的声音:“小姐姐,又见面了”,江山心神顿稳,站在林少身后借着一点微弱的光亮看去,对面的红影之中,现出一女子身形,博衣c宽袖,看不清面貌,站在那里,雾气绕身,恍如隔着一层面纱,似笑非笑。 “把他交给我,否则这次我不再留手”红衣女子说话了,声如蜂鸣,不似从口中说出,倒像腹语之术。 林少打了个酒嗝,嬉笑道:“小姐姐你比郭芒还能吹。本少侠在这,谁也带不走书呆子,狐狸精不行,女鬼也不行”,说着话,伸手去勾江山肩膀,不料身子一晃,酒劲上了头,差点滑倒。 斗转之间,红衣女子手印结出,轻叱一声:“凝物,杀”,江山突觉周边土地一阵异动,蓦地,几道泥土冲天而起,遮天蔽日,尘土飞扬之中,十几把沙土凝成的刀剑飞舞而出,直袭林少。江山瞪直了眼睛,用力擦了擦,莫不是出现幻觉了?这是什么鬼?妖术?仙术?一时间直骇地头皮发麻,两股战战。 红衣女子手诀变动,土剑c沙刀横飞斜插,幻成一座遮天大阵,刀剑参杂,走势不定,竟为阵法中最为繁杂的“变阵”,九刀九剑,三虚三实而布,以三才为阵眼,五鬼为诱,七星为攻,八卦为困,瞬间将林少罩在其中。 林少也一脸见了鬼的惊慌,在刀剑大阵中左躲右闪,还不时踉跄几下,败像毕露,眼看不支。江山大惊失色,心中喊道:“书呆子,冷静!给我冷静!”,闭目舒气,三长一短,吞吐数次,努力镇静下来。回看场中,见那女子手指抖动,大阵变幻之下似也颇为勉力,无暇应付余者。心中稍定,从口袋中掏出火石,打了几下,将灭了灯笼重新点着,借着灯火,目不转睛,细细观望那座刀剑大阵。 就在这片刻之间,林少已然冷汗淋漓,几把刀剑擦面飞过,险象环生。江山猛喝一声:“林少,先行破去‘天权位’或‘开阳位’,七星攻阵一倒,继而破去‘人位’,五鬼诱阵再去,最后破掉‘地位’,三才阵眼一去,大阵不在话下”。 林少和红衣女子同时讶然看向江山,心中皆是一震。女子轻叹一声,骤地一挥袖,雾气之中露出一双妙瞳,与江山四目相对,眼光相触的刹那,一抹妖艳之紫划过那女子瞳孔:“窃灵”,江山一楞,竟生出一股相稔之感,继而眼前一黑,四肢僵硬,天地之间宛若一人,无穷无尽,孤渺无际。 紫瞳窃灵,红瞳控神,花瞳勾舍。世间三大瞳术,形若相似,其径不同,各有妙用。这红衣女子的紫瞳之术显然比涂小白高上不止一筹,一触之下,江山心神来不及丝毫抵抗,即中其术,人如木桩,瞳孔暗淡,定在当场。 红衣女子窃灵术施展同时,左手指诀一收,陡握成拳:“凝物阵,诛灭”,阵型散开,九刀九剑同时急劈林少,挂起八方风声。身姿一晃,袖中玉手伸出,压向江山颈间。林少眼神犹豫了一下,右手挥出虚天印,便欲拍向女子,心思转动,终究狠狠心不予理会,冲天而起,虚天印轻轻抖出三四下,凝物阵轰然崩塌,十几把沙土刀剑摧枯拉朽般瞬时化作漫天飞尘,弥漫四溢。 红衣女子却已两指压住了江山颈间要脉,站在当场,冷视林少。江山一个激灵突地清醒过来。紫瞳窃灵与红瞳控神妙用不同,窃灵胜在窃发而动,如寒山夜雨,无声无息,但只能捻指一瞬;控神厉在控驭久制,若掌中握物,随心所欲,却又需机缘相通。江山茫然看着身边的女子,感到颈上冰冷的手指微微下压,如同幽冥鬼手,掐在了阴阳两隔之间,心中不免又害怕起来。 “我可以带他走了吗?”女子冷哼,欺身近了一步,牢牢制住江山。 林少瞪着眼睛,满脸醉醺醺地:“不行!酒没喝完哪个孙子敢走?” “三声之内,你不退,我杀他”女子手指用力,江山顿时透不过气来,面色惨白。 林少置若罔闻,笑嘻嘻打着响指:“我替你数,一二三四五,爷去打老虎,老虎不在家” 女子眉头皱起,一时分不清林少是否在装疯卖傻,又知他轻功高绝,恐他酒醉之中不管不顾出手抢人,变指为勾,把江山半揽入身前。江山见林少醺酣疏狂,心中又慌惧又无奈,先前被女子指压颈间血脉,差点喘不过气,此时变指为勾,总算松了口气,大口呼吸之下,闻地一股奇怪的香味飘入鼻尖,耳听林少口中哼唧的疯言疯语,心中猛然一抖,抬头向林少看去,林少摇头晃脑之间与江山眼神一碰,意味深长。江山与林少相处数日,心间小有灵犀,稍稍犹豫,一咬牙,突地一曲肘,向身后砸去。 这种行为在女子眼中当然毫无破坏力,只是她未想到江山居然敢于出手,轻轻一推,将江山手肘托住,下意识一掌便拍向江山背后,突地身子一缓,竟硬生生中途将手掌收回。 两人一肘托拍收之间,一笺刀光,遽然爆裂开来,划破天地黑暗,劈碎无尽苍穹,斩向了江山,也斩向女子。 刀色沉然,如玄冰暮冥,雪虐风饕; 刀芒粲然,如火树银花,星桥铁锁; 刀声潇然,如独坐幽篁,弹琴长啸; 刀意凛然,如高峰孤竹,直入云霄; 刀势飘然,如松间明月,清流见底; 刀气森然,如千山鸟绝,万径人灭; 刀法泫然,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只一刀,红袖碎裂,女子飞退。 上天入地,这是何等的一刀,是魔刀抑或是佛刀? 刀在郭芒的手中,亦在郭芒的心中。 ——“我的刀只用来杀人” 林少突然觉得郭芒不仅没有吹牛逼,还很低调,低调到那一刀的风情,让人生出几分苍凉,几丝羁愁,几缕怅怀,和一腔的少年癫狂。 郭芒一刀斩开了江山和女子,女子飞身而起,玉手裸出半截红袖,凌空正欲挥出手诀,郭芒手中黑色铁刀一扬,旋飞出去,将女子又逼退数丈,手诀中断。郭芒急起飞出,当空一抓,刀在手,刀光又起,绕在女子周身的雾气竟被劈散了些许,映着刀光,朦胧隐约,几欲可见。 女子冷哼一声,手诀收起,身姿轻舞,如云卷云舒般在刀光中缠绕不绝,又如花开花落般在刀光里卷藏不定。躲开一刀,遂彩云追月般欺身而上,脚尖轻点檐廊的木柱,身形迅速转动起来,忽而兜胸一掌,忽而虚点一指。郭芒只觉得周身劲风大作,尽是红衣女子的残影,自己身处其中,抽身不得。 郭芒以疾攻逼地女子无法施展“妖术”,女子又以卓绝的轻功困住了郭芒,一如林少画地为牢,制住了郭幻城一般。 郭芒嘿然一笑,刀法再变,周身散发出一股天下我有的杀伐之气,刀气纵横,一往直前,仿佛面前便是一座高山座城池,也要将它劈碎一般。每一招都行走于生死之间,每一式都含有杀身成仁的决心,每一刀都蕴有吞炭漆身的杀气。 巅峰的刀法,疯癫的郭芒。 林少突然有些心慌,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心慌,他又明明知道自己为何心慌。 江山突然有些心慌,他明明知道自己在心慌,他又不敢确定自己为何心慌。 女子仿佛也微微心慌,身形扭转,游走于刀锋之间,趋避于刀气之外,已隐然萌生退意。郭芒刀法开阖,开时如三月春风,吹醒了沉睡的姹紫嫣红;阖去又如冬季飞雪,盖住了万物的卓越风姿。一记无锋的刀光从夜色中绽放出来,已凝在女子的面前,女子怒哼一声,双掌合于胸前,四指相抚,裸在半截红袖外的一只玉手突呈血红之色,极其妖艳诡异。 “血神术”林少心中一震:她要孤注一掷,一招分出胜负手了。拳头不由一紧,心头思绪万千。突然,猛听江山惨吼一声,凄厉痛苦,随即倒地不起。场中三人皆是一愣,郭芒稍一分神,气势散乱,刀法便有了一丝缝隙,那女子轻功何等灵动,一晃身子,白驹过隙,踏出檐廊,霎时蹿掠于庭院之间,红影翩翩,终至不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 朽木术 郭芒和林少无心理会,抢到江山身前。郭芒喝道:“书呆子,书呆子”,江山身子一颤,缓缓苏醒过来,呻吟道:“脚软,摔了一跤”,郭芒一手扣住江山手腕,摸了半天脉象,才放下心来,怒骂道:“摔一下你叫死啊”。 江山面有愧色:“对不起,我胆子小,刚才太害怕了”,抬头时,正迎上林少的目光,慌忙又低了下来。 郭芒挥挥手:“算了算了,刚才那妖女好像要狗急跳墙了,妈的,这破刀用着不顺手,真要搏命,鹿死谁手还说不定。老子也后怕的很,何况你一书呆子”。郭芒也会安慰人,江山却好像更愧疚。 林少一旁抚掌道:“刀法确实不错” 郭芒抠抠鼻子:“还行吧”,又问道:“你怎么知道那妖女藏在树间?” 林少笑笑:“可可是雪犬,性子柔,玩耍心重,嗅觉灵敏,它不会对着熟悉的老松好奇转圈的,又突地被惊走,我自然心生警惕。你呢,你是如何知晓的?” 郭芒用抠完鼻子的手又开始剔牙:“我在西山砍了四年柴,劈了四年柴,对每一种树的结构了然于心,我一靠上去,便知那老松有问题。看你目光流动,配合你演一出戏呗。只是,我有些看不透,你演这场戏目的何在?” “演一场戏需要理由吗?” “不需要吗?” “需要吗?” “不需要吗?” “需要吗?” “不需要吗?” “唉,我只是跟你研究研究,干嘛这么认真”林少嘻嘻一笑,又拍拍江山肩膀:“有些事,需要理由吗?” 江山勉力一笑:“可能不需要吧” 郭芒提着黑刀挥了挥:“看你这软脚虾的模样,回去歇着吧。我去厨房弄点菜吧,实在不行,把那大狗炖了,嘿” 说到狗的时候,几声狗吠从厅中传了出来。 林少面色变了,脚尖轻点,几个闪落,便跃回了迎客厅中。郭芒也觉情况不对,和江山几步跟着赶将过去。 火炉亮着,火锅沸着,酒壶散着,一桌子馂余。可可跳在窗口之上,向外狂吠。 李慢慢趴在桌上,不知是醉了,还是 江山呆立门口,不敢继续想下去。郭芒手中铁刀“啪嗒”落下,一个箭步冲过去,扶起李慢慢,摇了摇,李慢慢努力睁开眼皮,憨笑一声:“别别闹,点我颈后做甚,又麻又酸的”,郭芒长吁一声,气骂道:“谁他娘点”,突见林少面沉似水,伸出两指搭上李慢慢手腕,又一把别过他,定神看了看脖子后面,一粒灰色的指印印在颈后,肤色下裂出几道纹路,向周边蔓延开来。 “这是什么?”郭芒眉毛拧起 “朽木术”林少神情少有的凝重,说着话,林少轻轻一挥,将郭芒震到门边,一指地上:“拾起那把刀,谁近我身,杀谁”。双掌一合,面如青玉,掌凝一线,缓缓递出,压在李慢慢颈后的指印上。李慢慢顿感一股冰冷之意由头顶灌入全身,先是猛觉一阵清醒,几欲挣扎起身,接着冰冷之意缓缓变得温热,如沉浸在午后的阳光下,昏昏欲睡。口中迷迷糊糊道:“这又是整啥呢?” “唔,可能是疗伤吧,你别动”江山在一旁轻声道。 “疗伤?你们不是想把我弄晕了偷我腰子吧”随着一句让人哭笑不得的嘟囔,李慢慢沉沉睡去。 林少全神贯注,丹田元炁凝于一指,猛地一推一压,一阵暮霭水气注入指印之中,李慢慢肤色下裂出的几道纹路渐渐淡去,慢慢回缩,聚于指印,指印反而由灰转黑,极其显目。 林少收回手掌,站立不语,俯首沉思:“大祭司c巫祝c占星c妙吉祥还是鬼若敖?朽木术竟如此霸道” 郭芒和江山同时紧张问道:“成了吗?” 林少点点头,又摇摇头:“释术之人功法太过强横,眼下我只恢复了三成内力,无法尽皆拔插,只能以元炁之气封住了此术” “那怎么办?”江山急急问道。 “七十二个时辰之内,找出三样东西,我方能救他,否则” “没有否则,哪三样东西?”郭芒紧紧握住刀柄。 林少沉声道:“凝尾草c沉勾棺菇和沙蜃蚰蜒,以蚰蜒吸吮死气,棺菇渡其生气,凝尾聚成活气,朽木术便可冰消瓦解” 又忖思低语:“这三件并非多么奇罕之物,六大世家c九尊门派中多植有凝尾草,沙蜃蚰蜒在大漠州流沙域也见过几次,沉勾棺菇生于沉海之棺木上,虽是居奇,亦不算难寻,只是仓促之间” “我知道沙蜃蚰蜒哪有”郭芒竟先有头绪,倒让林少微微意外。 郭芒接道:“波澜街,盛家,盛小员外,喜养各种奇趣活物。上半年我给他庭院做花圃木活,偶瞧得一体色黄褐又非蜈蚣的百足之虫,好奇打听了一下,方知此物原生于大漠州,又多出没于沙漠蜃楼之中,名为沙蜃蚰蜒” 林少点点头:“如此说来,应是此虫了” 江山在一旁道:“我曾游玩西山扶花庵,见有一草,和狗尾草有几分相似,只是尾穗大上许多,夜时,漫天星斗之下,草身根根刺起。若没看走眼的话,那理当就是凝尾草了” 林少面有喜色:“不错,凝尾草夜时吸天地精华,虽无花朵,然草身绽放,凝聚活气” “至于沉勾棺菇”江山稍稍沉思:“我们只有去天水城鬼市碰碰运气了” 郭芒一拍掌,喝道:“走,先去扶花庵扯狗尾巴草” 林少摆摆手:“这事有些蹊跷,不知那女子一行人为何寻上李慢慢,又只伤了他,而非杀或掳。你和江山两人前去取草,我留这儿守护。方才耗了不少内力,也顺势恢复一二” 江山点头:“此策周全”。郭芒铁刀别在腰间,两人急遽出了庭院,向城西方向直奔而去。 “你来了”,“我来了”。一间屋前,两声人语。 一个是女子,红衣的女子;另一个,是和尚,年轻的和尚,唇红齿白,身穿无垢衣,绢带束腰围,足登草履,手提木鱼,微微含着笑。 宿鸟入梦,斜月已升。小黑屋中亮起了一点小灯,透出几丝惨绿。 “想不到你也来了”女子低叹。 “我想你了”和尚敲了下木鱼,木鱼声沉,缓缓荡出。 “哦?”女子淡然。 “我一向很害羞,你知道的”和尚低下头去,仿佛真的很害羞。 女子笑了:“妙吉祥,你什么时候改了性子,喜欢起女人来?” 和尚眨眨眼:“喜欢你并不算改了性子” 女子面色变了,和尚又笑着一指她衣衫:“你袖子断了,我还以为你是同道中人” 女子冷哼一声:“你觉得自己很幽默?” 和尚嘻嘻一笑:“我只是很诙谐” 笑声渐止,两人同时沉默下来。 林间有奔跑的迷鹿掠过,蓦然,回首,抛了个媚眼。 屋前有慵懒的幽兰浮动,空灵,寂缪,钓一地尘心。 和尚轻轻捏起一只爬在衣褶上的蚂蚁,放下,站起身来,抖了抖僧袍,悠悠问了句:“方才你为何收手?” 女子抚着光滑裸露的玉臂,随意道:“那东西是他的,想来若有秘密,也只有他最可能知晓,留着他,还有用” “是吗?”和尚眯眼瞧着女子。 女子不理会,反问道:“你为何又伤了那画画的,他和这事有干系?” 和尚笑道:“出家人不能杀生,我只能伤他” 女子皱眉想了想:“你是冲林少去的?” 和尚点点头:“他要是能直接化解朽木术,其实力就相当可怖了;若是借助死c生c活三气驱之,那亦能印证一点:他对我们相当熟知。这两个结果,我都不想看到”。 女子冷笑:“那可真遗憾,你想要的结果,却恰恰犯了杀戒” 和尚一脸悲天悯人:“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女子轻哼:“真会给自己强行加戏。只是,劝你莫入戏太深,反被他人骗了” 和尚嘿道:“我在眼中就如此不堪么?”,又笑曰:“无妨!人生如戏,只拼演技。你c我c他,不都在演吗?” 女子一展红衣,欲走,突又回头问道:“还有谁也来了?” “占星” “他在哪?” “不知道” “真不知道?” “假的”和尚露齿一笑,清秀娇嫩的面容显得尤为纯良,轻声叹道:“他好像踏青楼去了,可惜没带我一起” “嗯,应该带你一起去,那儿俊俏小哥多” “哎” 一声叹息,屋中灯熄,人影全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百花居士 江山和郭芒出了院门,约莫已值亥时,朦朦胧胧,不见月色,乌云卷动,风雨又欲起至。 郭芒久去西山,驾轻就熟,领着江山走小路c过市井,穿城向西前行。两人心中思虑,不觉身乏,少时,便行了七八里路,眼前一带林丘,古藤如臂,柏翠松青,树木森罗而立。 此处便是龙眠山脉离城最近一山,名为幽碧峰。山势稍矮,却也怪石嵯峨,若飞若走,奇景不绝。 江山两手扶膝喘了口气,踏上败叶成堆的山路小径。怪鸟悲鸣,响于林杪。过往处,但闻流水松风,声喧于步履之下。渐渐林麓两分,峰峦四合,出没万壑烟霞。周边绿草茸茂,足间苍苔斑点。 山深c林幽c烟霭。又值天气新凉,月晕而风,础润欲雨。江山紧紧了衣袖,低声问道:“此时去,不知那扶花庵是否还迎客?” 郭芒一拍腰间的铁刀:“他迎,便是客,不迎,老子便是强盗” 江山慌忙摆手:“你切莫冲动”,又叹道:“哎,若是林少随来,就好了,他心思灵活,遇事总是有法径,又不一味单单拘于文c或武之间,似信手拈来,随性而为,实则无用之用,方为大用,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 郭芒怒道:“你的意思我不如他了?” “好像有一点吧”江山犹犹豫豫答道。 郭芒背对这他,哼道:“论智慧跟武功呢,我一直比他高一点点,就是因为多了个你这个累赘,他才会高我一点点。废什么话,跟上” 江山唯唯诺诺,一路小跑跟上去。又行了约有两里多路,只见一个树林,多是合抱不交的树。林中隐隐一座庵观,粉墙包裹,两扇八字墙门,门前一道溪水,甚是僻静。两人走到庵门前观瞧,但见门上有额,题着“扶花庵”三字,两旁又有一副破旧的对联,曰:“灵台觉树三千座,妙手扶花一世门”。屋檐倾颓,垣墙朽败,再瞧那庵门时,却正掩着,顿皆一喜。 推门进去,入处一穿堂,迎门供着笑脸弥勒佛,背面,是黑口黑脸的韦陀。郭芒站在韦陀像旁喊了一嗓子:“有人没?”,江山扯了一把没赶急,喝声直透,四野寂静,空山回响。 脚步声动,渐行渐近,一个不悦的呵斥传了过来:“何人深夜呼闹?”,右厢房走出一人,直行到穿堂口。 那人穿着一件玄色的居士服,约莫二十七八的年岁,与江山仿佛,黑发披肩,头戴着小冠,眉宇清秀,玉面朗姿,只是双眼突出,顾盼之间颇为无神,俗称“死鱼眼”。 江山唯恐郭芒莽撞,踏前一步行了佛礼,口称:“居士请了”,那人见江山礼数周全,谈吐文雅,也自安了心,怫然道:“你等是谁人?为何夜半来此?”。 江山道:“在下江山,乃是本地的读书人,这是我朋友郭芒,深夜叨扰,见谅” 居士皱了皱眉:“无论何事,山门乃清净修心之所,岂可喧闹缺了礼数,对神佛不敬也” 郭芒瞪着牛眼:“我讲话一向很大声,我大声说话又不代表我没礼貌” 那居士被郭芒吓地退了几步,脸色不善。江山连忙扯了扯郭芒,低声道:“你别说话行不行?”,郭芒哼了一声,转过脸,去看那韦陀像。 江山赔笑道:“我兄弟是个粗人,请莫怀心生怨”,那居士不说话,江山又问:“敢问居士如何称呼?” 居士警惕斜瞥郭芒,口道:“不才姓李,名逸风。亦是书儒之辈,寄情山水,来佛前求个清净。因平素笃爱植养奇花异草,受了一雅号‘百花居士’。江兄深夜拜访扶花庵,究竟何为?” 江山见这李逸风言辞一片清雅,只是说话时面上几无表情,除了皱眉,就是扯动几下嘴皮,死鱼眼加上面瘫,实难与他俊朗的面容相匹配。却听得他言说“平素笃爱植养奇花异草”,心中一动,忙道:“李居士,实不相瞒。我有一朋友得了怪病,需得‘凝尾草’入方。前昔小可曾游玩扶花庵,似见过此草,因此情急之下,顾不得礼数,深夜赶了过来” 李逸风道:“如斯,倒情有可原”。 江山因势乘便,又恭敬道:“闻听李居士情操高治,素爱养些名葩奇卉,不知道那凝尾草是否?”。 李逸风点点头,指了指庵后:“正是,那是几年前旧友赠我的雅物,我带到庵中,圈了一地,与其他草卉植在一处” 江山顺着李逸风手指方向瞧去,估摸着正是那日见到凝尾草的方位,喜出望外,深深鞠了一礼,恳求道:“居士慈怀,请赐予在下几颗,以渡我友之疾”。 李逸风期期艾艾道:“江兄,你恐怕来晚了那草连同一屋子奇玩,都被我输掉了,哎” 江山心下一凉,忙问:“输给了谁人?” 李逸风嘴角扯出一丝苦笑:“也是庵中的居士,叫觞客子,年初入此地修行的,因喜扶花庵中‘扶花’二字,便自号为‘扶花居士’。那觞客子好生轻狂,见我花草品头论足一番,瞧我屋中奇玩也指手画脚几句,我气他不过,与他行了一次文赌,那日状态不好,大意之下败了半筹。我那一屋子古玩和园地的名葩奇卉皆输给了那厮” 说完唉声叹气,脸上却微微见红,显然并非“状态不好,输了半筹”。江山无意戳破,只道:“李居士,可否替我引荐一下,我只需棵便成,便是重金卖与我,亦可”。 李逸风面有难色,摇头道:“江兄你有所不知,觞客子其人轻狂,而且似是江湖门派中人,袖底富足,不屑财物。唯独文c雅两字,可入法眼”。 “倘若真如此”江山沉吟半晌:“我想与他以文相会,不知可否?” 所谓以文相会,若是好友之间,为之善语;若是初次相逢,不言“指教”,而称以文相会,乃为挑衅。 李逸风眼前一亮:“江兄也想与觞客子文赌一次,好赢那凝尾草?” 江山苦笑道:“间不容发,说不得,只能唐突一次了,轻狂之人必有高傲之心,觞客子应不会拒我千里之外” 李逸风抚掌自语道:“若有人能赢那厮一次,也着实痛快”,转脸仔细看看江山,问:“江兄可有功名?” 江山闻言赧然,知他何意:以科举功名考量学识,简单粗暴。当下低语:“在下羞愧,年近而立之龄,却只是秀才之名” 却不想李逸风点点头:“比我稍胜一筹,确可一试” 江山愣了,片刻才小心翼翼问道:“敢问李兄?” 李逸风一声长叹:“走了十几年华盖运,每次科考都不在状态,眼下还只是个童生,也因此,来庵中拜拜佛,修修心,以求来日一鸣惊人” 江山心中哭笑不得:你也快三十的人了,还只是个童生,和人行什么文赌,不找虐吗? 口中只得说个吉利话:“他年若遂凌云志,东风沈醉百花前”,江山心下焦急,信口胡诌,却讨了“百花”两字的巧。李逸风闻言十分畅快,又扯出一丝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江兄,你我有缘,一见如故。我便硬着头皮却找一趟那狂生,看他应不应允。如不允,也是妙事,就当他怯了;如应允,那就要看江山兄手段如何了” 江山道了声“有劳”,李逸风转身去了,步履轻快,神色几分愉悦。 郭芒回过头来,指着韦陀手中的降魔杵,不屑道:“费那事干嘛,一榔头不就完事了,砸晕了抢草,多简单”。 江山连拍几下郭芒手指,斥道:“你不信佛可以,别亵渎了。这叫降魔杵,不是什么榔头” 瞧着郭芒不着溜的模样,生怕他又胡言乱语,或耐不住性子莽撞行事。忙接过话头聊起闲天来:“说起降魔杵,倒有一趣事,不知你注意没有?” 江山平日言语不多,但谈论起事来身上自有一股气度,郭芒喜欢听他闲扯,林少好像也挺喜欢和他兜搭。 果然,郭芒来了兴趣,上上下下打量着降魔杵,口问:“什么趣事,说来听听” 江山笑道:“你往日可曾留意:韦陀菩萨手中降魔杵,有三种持法,第一种是双手合十,降魔杵横在胸前;第二种是一手握杵拄地,另一只手插腰;第三种则是降魔杵扛于肩上,杵尖向上” 郭芒瞧瞧眼前的韦陀像,正是第一种持法,又回思了下,点点头:“是呢,我往城中大小寺庙送过不少次柴火,韦陀像都在入门处,有印象,确实是站姿不同。书呆子,这有什么讲究吗?” 江山道:“杵横胸前,表示是中等规模寺庙,云游到此的和尚可以吃住一日;杵尖向上,表示寺庙规模宏大,可以免费吃住三日;握杵拄地,则表示庙小单薄,概不接待过往僧侣。扶花庵规模不大,却以中游自居,必然香火鼎盛,那又定是此地菩萨灵验方会如此,是以,郭芒,你切莫胡乱言语了” 郭芒听江山绕了半天,原来还是在劝自己有敬佛之心,勿出莽言,心中佩服他俯拾即是的临场之才,又不免好笑,故意抬杠道:“哪有这么多讲究,庵里面不是住尼姑的吗,怎住了这么些个居士,还都是男的?” 江山笑道:“僧众供佛为寺,尼姑居住为庵。是有其说,佛教名山严依此规。然小地乡野,以大者为寺,小者为庵,区分不苛。且庵者,主清净也,多建于山林之间,远离世俗。近些年来,又兴起什么隐士之风,入庵修起居士来,好者云起,不少儒生c贵人甚至帝室王孙皆附庸此雅,以为桌前谈资”。 郭芒嗤道:“城里人可真会玩” 江山道:“所以呢,这些居士身份个个非同小可,你千万别惹了事,生出祸端” 郭芒无奈道:“瞧你那怂样,就会见缝插针束缚我。行了行了,先都听你的,你不行,我再上” 正聊着,李逸风信步走了过来,欢声道:“江兄,那厮答应了” 江山心中一喜,连忙称谢。李逸风又轻轻扯了下他衣袖,低问:“怎么样,你可有把握教训那厮一番?” 江山不敢妄语,含糊道:“看状态吧” 李逸风深以为然:“嗯,对,对,万事看状态” 嘀咕之间,引着江山和郭芒,走过天井,穿过几排厢房,从大殿侧边一条幽癖的小径插入后园。 后园连山,一林翠竹,蓊蔚洇润之气昭然若望,又值月晕欲雨之时,淡烟掩映,绛雾氤氲,如临仙境。 又见花圃数方,各植奇花异草,花畦当中,有一小亭,亭中有案。鸟啼画阁,花压雕栏,于清幽之中显出一缕遒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 赌得黄庭两卷归 郭芒举目四望,瞅瞅凝尾草在何处,盘算着万一谈不拢,拔草便跑。只是夜深无月,看不真着。只有亭中亮着两盏香烛,香烛火旺,灯烛通明。旁边端坐一人,正在闲敲小案。 李逸风走上前去,嘿道:“觞客子,客人来了”。 觞客子打了个哈欠,微微抬起头,斜视了几人一眼,却不说话。 江山暗道:此人好生没有礼貌,亏地“觞客”之名。待借着烛火看清对方姿颜之时,却一时呆了:只见那觞客子虽弱不胜衣,然眉若山横c体度修长。眼若春星,澄如一泓秋水;昂藏如鹤,逸如十里春风。 单论相貌,觞客子不及林少,甚至稍逊李逸风。但举坐之间,透出的气质却超绝出尘,亦贵亦雅,亦儒亦侠,亦禅亦道。江山平生所见,以丰姿卓越而言,眼前这人,可谓一骑绝尘,就算林少,恐也瞠乎其后。 桃花眼c两目方相c坐如龙卧c身修长c骼疏瘦。冰鉴观人,觞客子是标准的文曲之像。 江山先前虽口言没把握,实则还是七八分信心的,此时一观觞客子文曲之貌,心中顿时一紧,生了几分忐忑。 当下行了一礼,口称:“见过居士,在下古城学子江山,深夜拜访,实有燃眉之急。心怀周章,请莫见怪”。 觞客子斜眼看了江山几下,竟露出一丝微笑,少了几许冷漠,自语了一句:“溟蒙藏拙像,潜跃只在一缘之间。古城还有这般人,有意思”。 站起身来,道:“江学子,前因李居士已告知,夜来无事,欲雨沉闷,文赌一局,也是乐事。习规,琴棋书画c诗词歌赋c星相医卜c奇门五行c算术韬略,你随选三样吧,三二胜”,说话直截了当,却又狷狂之极。难怪李逸风言他是个狂生,果然不可一世。 江山性子寡淡,亦不放在心上,只道:“居士是古城之客,又是不才冒昧请教,还请居士出题吧”。 觞客子摆摆手,笑道:“素闻古城有文都之称,此来大半载,也见了不少名流,一试之下,好生失望。由你选题,此赌局还有几分意思,否则嗨”。 言下之意十分明朗:我还没发力,他们就倒下了,一个能打的都没有。让你先手,赌局才有悬念,我若先手,胜了没意思。 这句话已不止轻狂,已然放荡不尊。辱已,江山可忍,辱古城引以为傲的文统,孰不可忍。 江山眉毛飞扬,一展衣袖,摊手淡然道:“居士说笑了。既各自拘执,不若尊常规吧:前两局各出一题,若一人全胜,自无后话。若僵持入第三局,便烦请李兄出道题目,两人同试,好做决断”。 觞客子洒然道:“如此也罢。《刺曰》有云:偏持腰骨相抗,不为面皮作缘。江学子风骨嶙峋,亦是我辈通病,可耶”。突又问道:“江学子有何雅物相抵?”。 江山一愣:对啊,文赌,文赌,也是赌,自己赌注何来?一时哑然,尴尬而立。郭芒踏前一步,大声道:“他若输了,我免费给你们庵中送三年柴火”。 觞客子失笑道:“我要柴火做甚,这漫山遍野咦”,眼神直盯盯瞧住郭芒腰间的黑色铁刀,语带惊讶:“你怎会有此刀?”。 郭芒提起刀随意挥了挥:“这破刀吗,在我朋友家顺手拿的,卖相不错,砍起人来却一点不方便”,说着话怪笑几声,故意唬吓一下对方。 李逸风真个退了两步,生怕这粗人一言不合就砍人。觞客子面色如常,反斥道:“荒谬,此刀怎可用来砍人”。 郭芒大笑:“刀不能用来砍人还有个毛用”。 觞客子摇摇头,一副见了焚琴煮鹤c临窗骂雨的煞风景模样,指着黑色铁刀侃侃而谈:“此刀名为警恶刀,世间只有三把,一把在当今太子李尤府中,一把在大漠平天城,另一把失落十几年不知去踪,想不到今日得见,却流于庸人之手,实乃可惜”。 郭芒啐道:“什么玩意警恶刀,连刀锋都没有,要不是临时用地上,老子才懒得使它呢”。 觞客子皱眉道:“跟你说了,它不是砍人用的。此刀出入道途间佩之,若前有恶兽c盗贼c凶徒,则所佩之刀铿然有声,似警于人也,故名曰警恶刀”。 郭芒又哈哈大笑:“屁话,今天老子就碰上一妖贼,这破刀摆在架子上一点反应都没有”。 觞客子闻言又仔细看了看那把刀,点头道:“那是当然,神物有灵,易主时需滴血相通,方有奇用。我观此刀,光华暗淡,恐前任主人已亡,不受精气。而今藏刀之人应不知此间法门,空置于架上,以致日渐萧离,泯然于凡物也”。 江山耳听觞客子娓娓阔论,心中又是一沉:林少眼界高奇,自己通读杂书,见此刀时皆不以为意,而觞客子一观之下,便认出详细,至于来历c用途c法门亦是剑决浮云,如谈寻常。心中更生出几分忌惮。 郭芒挥了几下刀,“吧嗒”丢到案上,指着刀道:“就以此刀为赌注,赌你那狗尾巴草”。 觞客子笑笑:“那你倒是吃了血亏”。 血亏的意思一是吃了大亏,二是亏地血本无归,觞客子一语双关,不再理会郭芒,面向江山:“你先请吧” 一人一题,如此谁先都不失公平。江山微一沉吟,缓缓道:“昔年,异族大儒纳兰饮水与古城先贤凤九先生在无定河畔萍水相逢,对酒风前,坐而论道。辩至天明,长袖挽别之时,凤九先生轻吟出一首叠字回环诗: 贪饮水时欲晨炊, 时欲晨炊烟寂归。 炊烟寂归凤九霄, 归凤九霄贪饮水。 不仅嵌入了饮水c凤九二名,且契合晨时离别不舍之情,又暗暗小戏了一把纳兰。纳兰闻听大笑而去,若干年后,自叙有言:无定河畔,遇凤九,输其一手诗文,快哉!” 说到此处,江山顿了顿,正色道:“觞客子居士,君虽风流,然古城自有传承,毓秀钟灵,十步芳草。今可叹凋零,风骨却是有的,晚学江山,以叠字回环诗向居士讨教一二”。 郭芒在一旁暗笑:书呆子见缝插针损人的能力真是日见长进啊,那觞客子轻狂之下小瞧了古城文统,书呆子便借出题的机会讽了对方几句:不是你牛逼,是你来错了时候,早生几百年,你来试试看,一酒瓶丢出去能拍死三文豪,纳兰都曾跪过,就问你怕不怕? 觞客子抚掌一笑:“有胆识,有难度,有意思”。 须知,这文赌,以飞花令c彩云令这类酒令难度最低,一般为好友席间赌趣,对联次之,斗诗难度已算相当之高。江山又选了诗中最考究腹中沟壑的回环诗,临场而作的回环诗,可以稍出格律,但必须才思敏捷,才能一挥而就。至于像凤九先生连嵌两名c契合场景c暗含调戏的回文诗,可算妙手偶得,因此连纳兰饮水都被攻了个措手不及,叹服而去。 江山一出题便将难度拔到最高,也是含了一口书生气,欲一举击碎觞客子的狂傲。不想觞客子一脸云淡风轻,好似并未放在心间。 江山收敛心神,请道:“在下占了先手出题,请居士即景命题吧”,互点命题,最为公平。觞客子也不客气,随意道:“过几日即是重阳了,便以重阳为题,一炷香时为限,江学子,请吧”。 李逸风是看热闹不嫌事大,闲着没事,庵中余者不多,香倒随处即是,顺手取了一香炉,点了一炷细香,插在炉中。 烟起,人静。觞客子又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转到花圃当中,折了一朵冷白色的山茶花,回到亭中,拿起案上一柄烛剪,从容修起花枝来。 江山眉宇紧蹙,口诵心惟,将关于重阳的诗词在脑中全然过了一遍,梳了格律c定了韵角,却无有相合之处。关心则乱,乱中失常,又值酒后初醒,江山一时头绪皆无,眼见一炷香下去了三分之一,心中愈急。连忙闭目,清空脑中所想,走到后园倚山之侧,睁开双眼,俯目下视,冷风袭面,心焦渐去。 几阵阳雁嘎叫之声划破寂静,几点凉雨跌出天幕,江山心头豁然灵感开至,低思少倾,开口道:“有了”。 觞客子依旧修着花枝,头也不抬,淡然道:“哦,念来听听” 江山一手负后,一手横腹,清吟道: “满城凉雨洗重阳, 雨洗重阳雁横江。 阳雁横江弄秋水, 江弄秋水满城凉” 李逸风闻听高喝了一声“好”,郭芒虽然不懂,也傻乎乎跟着喊了一声,喊完低声问李逸风:“喂,好在哪?”,李逸风正色道:“我听不太懂,想来自是不错”。 觞客子点点头:“嗯,稍稍流于刻意,总体还行。你命题吧”。 江山见觞客子如此托大,心中略有不悦,却也不愿点个偏僻的景致故意刁难对方,失了磊落。指着觞客子手中的山茶花道:“居士折花而修,必是懂得花语之人,便以花语为题,居士请了”。 觞客子微微一凝,露出好笑的神情:“你,确定以花语为题考我?” 江山颔首不语。觞客子轻叹一声:“不知道你是敞亮,还是哎”,李逸风见他叹气,以为被难住了,心中高兴,笑道:“我换柱香”,说着话就欲把剩下的三分之一细香拔掉。 觞客子淡淡道:“不用了”,几人同时一愣,只见觞客子一边轻轻修剪了几下山茶花枝,一边浅语:“山茶花的花语有谦让c清幽c风趣c高洁c闲雅之意,我却独喜其中风c雅之情,余者以剪修去,方合我心”。拉开案上的一盒玉匣,将修剪成形的山茶花枝放了进去。 起身,如弦歌之声,似浅酌低唱: “一笺花语藏玉匣, 语藏玉匣隐风雅。 匣隐风雅凝心间, 雅凝心间一笺花” 郭芒惊呆了,他惊呆了不是因为听地懂,是因为看到李逸风呆了,李逸风呆了也不是听地懂,而是看到江山呆了。至于江山,是真呆了:从他命题,到觞客子信手成诗,那香灰只落了一次。平生只闻七步成诗c叉手成词,而今真见,江山顿觉一股寒意直冒脊梁,仿佛比今晚所看到的妖术还要可怖。 若只是快,也罢了,江山命题为花语,案上有玉匣,觞客子言“只喜风c雅”c“方合我心”。花语c玉匣c风雅c心间眼底所有的情景皆揽入诗中,绝妙之处直追凤九先生。而称江山那首重阳诗“稍稍流于刻意”,丝毫不过分。 江山呆立片刻,由衷长叹一声:“居士真旷世神才也!第一局,在下输了”。 觞客子微微一笑:“诗词乃小技,不足挂齿。何况占了命题的便宜,嘿”。 江山本来心怀李慢慢之事,打算速战速决,匆忙了却。此刻受挫,反而冷静下来,遇大才岂能失臂交之。吁出一口闷气,不受觞客子言语左右,坐到案前,浅笑道:“第二局,居士请出题”。 觞客子看了江山一眼,暗暗点头。口道:“我对文字之戏素不甚喜,只是闲情玩玩罢了。不知,你可通道玄之经和易理之术?”。 江山道:“略懂” 觞客子道:“如此,第二局,我就和你论一论易理和道经,可应允否?” 江山点头:“居士请赐教”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同时随手去收拾桌上修掉的花朵枝叶,动作如出一辙,皆是一愣,遂相视而笑:看来对方也是有强迫症的性子。 觞客子轻语:“《易传》云:是故,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两仪为阴阳,阴阳而万物生也。《道德经》有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皆知:一为太极,二为阴阳,为何此间,除了二还非要再经由三才能生出万物?” 江山闻听,面容古怪,问道:“你,确定以此为题考我?” 觞客子颔首不语。江山如悬河脱口:“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一清一浊,与和具行,天人所指,未有形朕圻谔,根系于一,受命于神者,谓之三。三以无,故能生万物。‘三’即‘太和’,太和所谓道,中含浮沉c升降c动静c相感之性,是生絪緼c相荡c胜负c屈伸之始。又《太玄》有云:玄有二道,一以三起,一以三生。即:一玄覆盖三方,聚同九州,枝别二十七部,分正八十一家,宇宙万事万象,无不包络其中。因而,此之‘三’”,或称‘和合’,才是万物化生的本性。” 觞客子神情渐渐肃然,手扶案间,身体前倾,沉吟道:“难得你知晓‘和合’为物,佩服。然,可有何己见?”。李逸风在一旁讶然,这狂傲的觞客子竟道了一句“佩服”,而问之“己见”,已不是考究,而是探讨c切磋之意。 江山胸有定见:“《道德经》提出的‘三’指变化,《太玄》提出的‘三’指变化之和,又高出一个层次。后世之人又言之一道c二阴阳c三和合,三位一体,方为真正是洞悉万物化生之秘。然,窃以为,‘和合’才是第一性,是万物本源的根本属性。道至简,如婴儿初生;阴阳变幻,如孩提成长;和合万物,人始知世界”。 江山定然直视觞客子:“我以四字,概括和合,便称——阴c阳c御天”。 “阴阳御天”觞客子不住点头,面有沉思之色。半晌,轻轻一叹:“大抵学问是荒江野老屋中,二三素心人商量培养之事,朝市之显学必成俗学”,起身,笑道:“这一局,你赢”。 “赢了?”郭芒摸摸脑袋,问李逸风:“怎么赢的?”,李逸风沉思片刻,肃然道:“江兄说了三百五十三个字,觞客子只说了一百四十二个字,因此,江兄赢”,郭芒忍不住赞道:“你他娘数学真好”。 江山不卑不亢:“谢过居士”,又道:“这第三局,烦请”,觞客子一拂衣袖:“不用了。今夜闻君之道,十分酣畅,如美酒入腹,须得一时半会消化消化。凝尾草独生更聚活气,已移植到那块悬空之石一侧,你们去取吧”。 郭芒和江山闻言大喜,江山连声称谢,郭芒豪笑一声,指着警恶刀:“既是平局,就以此刀换凝尾草吧,我们兄弟行事,绝对公平”。 觞客子晒道:“警恶刀虽是稀奇,我却也不放在眼中”,说着转身便走,李逸风在后面怒气冲冲问了句:“喂,那你为什么把我的花草和珍藏都拿走啊?”。 “你那些玩意太普通,平时见得少,这个解释满意吗?”一语落音,人已踏入厢房。 “这狂生!”李逸风一拳砸在案上,痛地一个激灵,也气呼呼回了厢房。 郭芒刚才眼神四扫,早已瞄到了凝尾草,一个箭步冲到悬空之石旁边,一小方花圃中,凝尾草草身根根竖起,仿在吸收天地精华。江山也行到近前,见那巨石悬空自成,迥出山腰。下视群山,竟见到远方有一些光亮,在别处山脉若隐若现。不仅好奇道:“咦,那是什么地方,不似人家呢”,郭芒拔了一把凝尾草在手中,淡笑道:“栲栳峰,善谋堂”,笑声却似天边滴落的凉雨,透出阵阵冷意。 郭芒将草揣入怀中,警恶刀别在腰间,和江山出了扶花庵,在夜雨中下山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闲敲棋子落汤鸡 疏雨敲窗,滴落在心湾,轻灵空澈。 夜风入阁,浸归于衣襟,浮生若梦。 李慢慢好似十年一个漫长的打坐,悠悠醒了过来,耳听雨声,身觉寒意,方知流年未亡,夏日已尽,青木时代就此一别。 “你醒了”林少坐在石案旁,闲敲棋子:“弈一局?”。 李慢慢慢慢起身,慢慢伸手接雨,慢慢擦了把脸,又慢慢坐到了林少对面。 林少不说话,执白率先,左下角发难,李慢慢黑子寻常而出。第三手时,白子起跳,五手逼住,黑子挂角,白子七手c九手当即封锁,果敢异常。李慢慢黑子行稳,但开局压在低位,颇为憋屈,十八手时跳起,白子大飞,黑子再度脱先拆边,黑白两子始入均衡。 林少笑道:“看来你围棋水平比五子棋胜出不少”。三十五手时白子跳,得利。四十三手尖顶,黑子不肯损实地,应手治孤,显是信心十足,只是一时显地尤为困苦。 李慢慢停子,看了看棋局,道:“倒似周东侯和黄龙士弈乐园第二十五局”。 “那一局巧和”林少白子继续展开攻击。 李慢慢稳守,局部反攻,笑道:“黄龙士执黑让先,总体还是占优的”。 “只可惜,黄龙士享年不永”林少紧盯棋盘,对方黑子次序井然,白棋一时气很紧。 “但我好像还活着”李慢慢黑子尖,左下开劫,棋力臻微入妙。 林少应了一手,笑笑:“不算全活”,白子压,转战上方。黑子扳,强势无比。白子断,双方进入火热之态,算力全开。 李慢慢两子强棋,欲一举击溃林少,口道:“你们谁惹的麻烦?害我背锅”。 林少兵来将挡,白子挂好次序,笑问:“为什么不是你的麻烦?”。 黑白两子皆强硬,双方欲对杀。 李慢慢道:“我的麻烦若来了,只有死,或者活,没有半死不活”,黑子做眼,白子挡,黑棋被吃,但白子也只有一眼。 “不管谁惹的麻烦,总有人去平事了,嘿”林少白子破眼,上方有眼双活,棋势直往和棋上走。 白棋破掉黑棋上方阵势,但黑棋外围走厚,总体得失相当。李慢慢又道:“郭芒鲁莽,江山文弱,你为何不随去?” “为帅者,需稳居帐中”林少白子反击。 李慢慢黑子强行断上去:“懒就直说”。 林少嘻嘻一笑:“你不懒?”,黑棋中腹围出不少目数,白棋挡大,局势开始胶着。 “我只是慢,不懒”李慢慢打劫,威胁白棋,却过于急躁,有些失机,遂守住右上。 林少不为所动,白子中腹消长要点,黑子应,白棋再回左下争劫。黑子再提劫时,白子稳拿利益,林少看清劫材。道:“也是,这么大别野,就一个人住,若不勤快点,还不成了狗窝。只是,你把屋子弄地这么好看,为何出门老是穿件土掉渣的灰色衣裳?”。 李慢慢轻叹一声:“有种高雅,是因为寂寞;有种低调,是为了生存;有种人生,只想着和棋”,黑子扳,白子夹强手,后十子,黑棋型定。 “看来你惹的麻烦还真不小”林少白子提劫,黑子刹住,守住右上角。 李慢慢停住,抬头看了一眼林少:“你从帝都来?”。 “你的麻烦在帝都?”白子提,林少反问。 局面微妙,双方打劫着意抢拼官子。 李慢慢犹豫了一下,点头:“是”——有时候你会莫名其妙地相信一个你并不熟悉的人。并非你洗脸时脑子进了水,而是那个不熟悉的人你莫名其妙地瞧着顺眼,这叫是传说中“眼缘”。眼圆的林少一向很有眼缘。 林少睁着圆圆的眼睛笑了:“你放心,我只是一个陪你聊天陪你下棋陪你度过寂寞长夜的安静美少年,对你的兴趣绝不比刚才那一顿火锅多上多少,你莫自恋”。 白子扳,黑子扑,不让白棋脱手,白子又扳,未补活,却威胁黑棋下方。 “我知道,否则我现在也不会坐在这下棋了”李慢慢提黑子,冷静异常,此时如点杀白棋,外面需打劫,黑棋官子将受损。 “那你紧张什么?”林少翻了个白眼。 李慢慢又叹道:“因为我露了个破绽”。 “什么破绽?”林少白棋下边一路粘是先手。 “天赦令”李慢慢道。黑子粘劫,白子补活,棋局进入官子收束。 林少恍然若悟,微微颔首,略带佩服语气道:“丹书铁卷赐之人与用之人需为一人,天赦令秘赐,只管用处,不论出处,这一点而言,天赦令价值更胜丹书铁卷。如此珍宝,你给了郭芒,倒真是慷慨啊”。 “那玩意对我没用”李慢慢看了眼棋局,场面非常细,胜负一直未见分晓。 “没用?”林少奇道。白子行了一巧妙,逼迫黑棋退让,又过十几手,白子先手粘劫。 左边的争劫已无意义,黑棋总是要补一手。李慢慢补棋,淡然道:“若有用,我岂会在这半死不活”。 “有道理”林少哈哈大笑,一指棋局,道:“好似还真个下和了”。 单官收完,全局完毕。双方在上方有个有眼公活,数子黑白各一百八十子半,而双方都是四块棋,“还棋头”也相互抵消。这盘棋,砍杀并不激烈,官子收束细腻,巧成和棋,甚为罕见。 李慢慢怔怔瞧着石刻棋盘:“人生如棋,便好了”。 林少收着棋子,笑道:“若你的棋艺高于对手,还不想和就和,但又岂会就此甘心以和而终;若你的棋艺低于对手,苦求一和,命运却掌握在他人一念之间。这才是最苦恼的地方吧”。 “有道理!”李慢慢叹道:“为何你总是那么有道理?”。 “因为我喜欢喝鸡汤” 说到鸡汤的时候,两只落汤鸡从远处直奔小楼而来,林少在临风阁上喊了声:“这呢,上来”。 郭芒和江山推门进了庭院,抖了抖身上雨水,上了三楼。待看到两人悠哉乐哉饮着热茶c盘坐笑语时,江山愣了,郭芒怒了。 郭芒一指李慢慢:“这他妈像是要死的样子吗?”。 “回光返照,喝完这杯茶我就死给你看”李慢慢难得露出嬉耍的神情,好像瞧着两人狼狈的样子甚是畅快。林少倒是一时微微佩服他:这货的心性比茅坑里石头还硬,心思比茅坑里那啥还浑浊,看不透彻,更不能搅,越搅越浑。 “搞定了吗?”林少举杯饮了一口热茶。 郭芒从怀中把凝尾草掏出,丢到林少面前。抠着鼻子,得意道:“废话,老子出马,什么事平不了,要不是这书呆子强出风头,和人文赌了一场,也不至于误了时间,赶上一场大雨,妈的,真背” 林少拿起凝尾草瞅瞅:“嗯,是它”,又随口笑道:“书呆子竟然还会和人相赌,真是狗急跳墙了哈” 江山赧然:“间不容发,强与觞客子居士赌了一场”。 林少一口热茶差点喷到李慢慢脸上,瞠目结舌:“尼玛你你与觞客子文赌,赢了凝尾草?我靠!”林少说话虽不像江山那般文雅,但也很少像郭芒满嘴鄙俚,更很少像李慢慢一样结巴。 江山不敢居功,摆手道:“约为三局两胜:第一局我出题斗诗,互点命题,嗯,本来我还是蛮有把握的,不想一试之下,方知云泥之别”。江山长叹一声,似介怀,似钦佩,似失落,或兼有之。 林少一脸兴致,问道:“你和他互点了什么命题?看你的样子好像被碾压c完爆c吊打啊”。 “一点没错”江山苦笑:“叠字回文诗,他以‘重阳’为题,我匆忙之间题了一首,虽不精妙,也算差可。待我以‘花语’命题,觞客子竟掀髯便就,叉手辄成,成诗之迅捷,诗意之玲珑,诗骨之风雅,有若鬼斧神工,文曲临世”。 “你以花语给他命题?”林少突然捂着肚子笑了起来,片刻,勉强挣扎着起身拍拍江山肩膀:“讲真,你输地一点不冤”。 江山一脸无辜的神情:“你认识他?”。 “略熟”林少眨巴眨巴笑意盎然的眼睛,又问:“三局怎会打平?”。 江山道:“第二局,他以道c玄之论与我探究,也是我运气好,所问‘和合’恰与阴阳御天术本源相近,我占了久有所思的便宜,脱口叙论,觞客子许是谦逊,让了一局,方才蒙混过关”。 “谦逊?”林少一脸不屑:“你把这两字贴他脸上问问他可认识”,又猛地哈哈大笑:“这厮是真输了一局,嘻嘻,我在这破地输了一阵,他也输了一阵,这下可太好玩了”。 江山又道:“第三局未比试,觞客子就把凝尾草给了我们,郭芒拿警恶刀与他相换,他也未取,果是个轻狂又清高的奇人啊”。 李慢慢斜了一眼郭芒:“大哥,你拿我的刀装豪气起码也吱个声吧”。 郭芒直接提着茶壶喝温茶,百忙之中翻了个白眼:“等你死了这刀给你陪葬”,放下茶壶,把身上雨水挥了李慢慢一脸,哼起小调:“良心有木有,你的良心狗叼走”。 李慢慢笑道:“我坐在家中,吃着火锅还唱着歌,突然就被人黑了。你们三谁惹的麻烦?我背地锅,还嫌我没良心” 郭芒一指林少,林少一指江山,江山一指郭芒,同时道:“定然是他”。 李慢慢摇了摇头:“白首相知犹按剑,古人诚不我欺也”。 郭芒手还指着林少,丢锅道:“我和江山好歹还出了力,这厮就懒在大别野中喝茶享受,什么事都不干”。 “谁说我没干事?”林少哼了一声:“我趁着下雨,把衣服洗了,又以无上内力分分钟把衣服烘干。为帅者,首运筹,次后勤,你们不懂”。 郭芒竖了一中指:“你洗不是衣服,是寂寞”。 林少嘻嘻一笑:“不会洗衣服的少侠不是好主帅,不会砍柴的莽夫不是好厨子,不会喝酒的书生不是好奸商,不会吹牛的土豪不是好画师”。 几人被他绕晕了,懒得理会,依次下了楼,可可正蜷卧在楼梯口,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猛翻起身,兴奋地直扑向李慢慢,李慢慢笑道:“没事,没事了,被蚊子叮了一下而下,你继续睡”,可可卧了下来,脑袋一垂,顿睡地香甜无比。 衣服果然烘干了,随意搭在长几上,只是皱褶许多,好似真不是挂着拿火烤干的。江山不禁叹道:“武学真是神妙。林少,以内力烘干衣服,修为大概什么水平才能达到?”。 林少想了想:“大约相当于你们念书人读到三字经中‘玉不琢,不成器’的水平吧”。 “那岂非是入门级水平?”江山瞪大了眼睛。 “本来就是”林少点点头,又没好气道:“哥先前用内力给这画画的疗伤,恢复了几个时辰,才恢复这么一点,还想着把你们衣服烘干,如此伟大的情怀,竟然被人说什么事都没干。良心有木有?”。 江山拿干布擦了擦身上,换了自己的衣服,笑道:“是,你想地周到,多谢了”,郭芒也换了衣服,却发现好像有点紧,自语道:“妈的,这衣服怎么瘦了?不会洗衣乱整,都缩水了”。 林少竖起中指:“是你他妈的晚上又吃胖了好不好”。 李慢慢狐疑地瞥了瞥林少:“喂,你真的就恢复这么一点内力,不是又找托词偷懒吧?”。 林少面无表情,寻了寻四周,拿起果盘里一颗桔子,递给李慢慢,又掸了掸他的麻布灰袍,拍了拍了腕上的皮肤,替他把了一下脉,沉吟不语。 “这什么意思?”李慢慢被他神秘兮兮地样子弄迷糊了。 林少淡然道:“我有桔c麻c脉c皮不知当讲不当讲”。 郭芒在一旁坏笑,江山和李慢慢则在发愣,显然一时没有领会这个江湖俚语。林少骂完,心中快活了许多,一脸正经道:“真就恢复了这么点,对了,郭芒,等会天亮你和书呆子继续去寻剩下两样东西,我在家中睡呃,保护这死画画的,关爱空巢老人,人人有责”。 “不用你保护”李慢慢说完这句话,慢条斯理地走进放满衣物的起居间,排开靠墙的其中几件,向墙壁一处拍了一下,“轰隆”一声,墙体分开,一条幽暗的石梯悬在当口,蜿蜒向下,竟是一处机关密道。 “我操,狡兔三穴啊”郭芒吓了一跳,难得用了一成语。 “看来你惹的麻烦还真不小”林少喃喃自语。 “悬魂梯?”江山看了几眼回旋而下的石梯和挂在壁道上冥蓝光芒的鲛油灯,两眼放光,就欲上前一探究竟。被林少一把提了回来,指着第三阶石梯道:“踏板机关锁,你一踏下去,后人若进来,便会引发重重机关。这暗道,只能一人进,你若进了,不知出来的诀窍,只能困死当中”。 江山闻言一身冷汗,不敢再乱动。李慢慢挥了挥手:“你们要是找不到救我的东西,便一把火把别野烧了”,提脚进了暗道,少倾,墙壁一合,浑然天成,不着意看不出任何痕迹。 郭芒一边把衣裳重新挂回去遮掩机关门,一边嘟噜:“现在就想一把火烧了这狗窝” 三人回了正厅中,夜雨天,时辰不甚分明,江山想起李慢慢书房中也有个沙钟,进去看了下,出来打了个哈欠:“寅时四刻,还可以睡一会”,一打眼,发现两人各占了一个椅子,窝在其中,腿架在长几上,睡地比可可还香。 江山身子骨弱,冒雨来回赶了二十来里路,困倦之极,和着衣服,靠墙而卧,小楼听雨,沉沉睡去。 窗外,灵雨滴答,细微的声音,回荡在古城夜空之中,韶光流转,人间正道是沧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 残暴的盛少爷 醒时,江山觉得周身发冷,头晕脑胀,连打了几个喷嚏,寻思恐是染了风寒。起身看了看天色,雨已停,东方半白,拍醒了两人,道:“赶紧起来,吃个早点去盛小员外那讨要沙蜃蚰蜒,迟点还要赶去天水城” 几人洗了脸,江山去东厨弄了点简单的食物,放在可可旁边。推了庭院门出去,出门对面就是坊市,各坊门里的小吃店已然热闹非凡。店门口都新贴了一副对联:“祥瑞御免,家宅平安;纯正国货,男儿自强”,横批:“求别砸”。 找了家店坐下来,这家锅贴饺在古城非常有名。郭芒喊了一百个锅贴,三碗粥。粥可以补,可以宣,可以腥,可以素,暑之代茶,寒之代酒,与烧饼一样,通行于富贵贫贱之人,堪称早点界的不二王者。 香气扑鼻的锅贴则外形呈月芽状,锅贴底面是煎烙部分,色泽呈诱人的金黄色,上部分吃起来软韧,底面酥脆,馅味香美溢口。用筷子轻轻拎起一只,对着焦黄的一面咬下去,初恋的味道,根本停不下来,再配上白米粥一碗,咸菜若干,就是一整套刻骨铭心初恋金银情侣套餐。 林少和郭芒跐溜跐溜地喝着粥,全力抢拼盘里的锅贴,郭芒嘴大,一次嚼两粒,林少一时落了下风。江山小感风寒,头晕无力,食欲不佳,喝了几口粥,吃了三四个锅贴,便停了筷子。当然,他只吃了三四个完全是因为盘子空了。 林少打了个饿嗝起身,问道:“老板,多少钱?”,老板算了算:“锅贴一文一个,粥一碗三文,一共一百零九文钱”。 “这么贵”林少撇撇嘴,又笑嘻嘻一指江山:“书呆子,眼下就你最富了,你请吧”。 “发什么横财了吗?”郭芒摸摸后脑勺,问道。 江山哈哈一笑:“还真是发了一笔横财,不过是某人出卖色相换来的” 林少潇洒起身,白衣一振,吹了吹额角的秀发,傲然吟道:“工欲善其事必先‘丽’其器,帅,与生俱来,我的人生已赢在起跑线上,努力追赶吧,骚年。还是那句话:我帅,我先走了”。 转身刚迈出一步,振起的白衣被卡在了桌子缝中,往回一带,差点摔了个狗吃屎。有些人,命中注定帅不过三秒。 郭芒在前,晃晃悠悠朝城北方向走去。林少随口问道:“那个盛小员外好搞定吗?”,郭芒闻言眉头一皱:“不好弄,他是个怪人”。 “不怪一点怎是个合格的富二代”林少并不以为意。 郭芒摇摇头:“他不是纨绔子弟那种怪,这厮有点神经质。据闻他年少之时就做了一件差点被老爹打断狗腿的事,偷了家里的几千两银子一路撒一路花,跑到大漠待了三四年,回到家被盛员外吊在屋梁上打了一天一夜,他老妈不忍,于是提着扫帚参与进去,兴高采烈地展开了一场男女混合双打。结果这厮老实了不到一个月,又偷了家里千把两金子,雇船出海,在扶桑和大寒国舒舒服服过了两年,方才回来”。 林少笑道:“这也没什么啊,标准的二货” 江山在一旁道:“并非如此,盛小员外名为盛丙丙,名字怪,人也怪,但同时也是一行商怪才。他第二次回来时,盛员外年事已高,膝下仅有一子,也拿他没有办法,只得试着逐渐将生意交于他打理。盛丙丙对家族传统的铺子生意毫无兴趣,要了银子,开了现在的盛源镖局,以镖局之名行商运之事,根本不压贵重的珍宝银两,全是通用之货。原来,他前后几年之间跑通了汉唐国与弥夜国商道:茶马古道,捋顺了远度扶桑国和大寒国海上之路。往弥夜国运茶叶,往扶桑国运瓷器,往大寒国啥都运,反正那地啥都缺。短短三四年,盛源镖局的收入就压过了盛家所有的传统商铺。盛源镖局不是梧阳郡最大的镖局,却是最安全的镖局,一次意外都未发生过。除了经商的眼光和行事的手段,这种调度能力和统筹能力也绝对配地上天才之称”。 林少摸摸鼻子:“弱冠之年揣着几千年银子就跑通了茶马古道和海上通道,不简单啊。又以镖局名义行货运之实,不仅钻空子少了关市税和下碇税,明镖而运c分镖而压的话,因皆是寻常物品不贵重又难以搬走,一般不会有人动这种镖的心思,风险也可降到最低,确实厉害啊”。 郭芒又道:“上半年,我给他家做花圃木活,干了十几天,期间因木活工艺和他吵了六七次,有一次还大打出手,我打地他满脸是血,他说出去找人来揍我,结果转了一圈回来,毛事没有,和我勾肩搂背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结账时还多给了二十文,你说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奇葩处处有,你这破地尤其多”林少道,又嬉笑一声:“老郭,我发现你竟认识不少土豪,也是奇哉” 郭芒一指林少和江山:“认识更多的是你们这种穷逼” 林少嘿嘿一笑:“我是交了穷运,书呆子是穷命” 江山一听两人又要挤兑自己,加快脚步,过了一座石桥,指着沿河一条宽阔的街道:“波澜街到了”。 街面条石铺就,沿街两侧有大小店铺数几十家,肆市韶秀,货分隧别。有食肆,有星货铺,有旗亭酒楼,有染房,有钱庄,有镖局郭芒指着四处道:“这条街都是盛家的,有盛一街之称。街上有几家店面专卖舶来品,价格昂贵,但货品齐全,梧阳城c天水城周边几个大城的公子哥小姐们还时常来溜达一圈,挑挑货色”,林少笑问:“不知道昨日那些爱国志士有没有来这里发一笔横财?”,郭芒“切”了一声:“你以为镖局那些人是吃干饭的?流氓的对手从来都不是手中有刀的大流氓,而是手无寸铁的屁民”。 说着话,转进一家染房,柜台前坐着一位年轻的女子,身穿淡绿印花布衣,两腮浓厚,如帛裹朱,胭脂涂得同猴子屁股一般。郭芒走过去,笑道:“嗨,玫瑰,几个月不见还这么漂亮”,女子扭扭身子,嗲声嗲气:“我不是那个玫瑰啦,她上个月就已经嗝屁了,我是她妹妹杜娟”,郭芒一脸惊讶:“啊,长这么大了?来,叔叔抱抱”,杜娟嗔道:“别闹,什么事?”,郭芒抠抠鼻子,问道:“瞧见盛小员外没,找他有事”,杜娟道:“刚看到往后走了,应该去了桐落湾”。郭芒转身就走,出门时说了句:“以后少吃点猪肝,都补到脸上去了”,杜娟啐了一句:“讨厌”。 郭芒往后行,走进一个小园子,园门上题着“桐落湾”三字。曲径逶迤,穿廊曲折,再行几步,便见到水涨绿波,沿河岸边,几株高大的桐树栽了一排,昨夜一场秋雨,落了一地桐叶,叶铺河岸,水铺青影,秋气满园。 岸边有台阶垂入水中,台阶上坐着一青年男子,赤脚挽裤,背对着众人,正在垂钓,旁边立着垂髫小童,手中托着果盘点心,另一旁稍远处,站着一劲衣汉子,眼神肃然,扫视四方。 郭芒冲着钓鱼的青年男子喊了句:“丙丙,找你有事”,郭芒就这性子,和谁说话都一样,粗声粗气。盛丙丙正悠哉乐哉钓鱼,被喝声吓了一抖,低声骂了一句:“这莽夫”。劲衣汉子盯着郭芒,待看到他腰间别着一把铁刀时,神色一冷,伸手拦住他:“刀,留下”,郭芒正色道:“对不起,身为一个刀客,刀不离身”。 盛丙丙“噗呲”一乐,转过身来,丢下鱼竿,赤脚走上岸,伸手在果盘里捞了一块掰好的桔子,丢到嘴中,斜视郭芒。林少打量了几眼盛丙丙,连眉,大眼,圆脸,周身肥而不腻,穿着简单的衣裳,甚至有点邋遢,脖子上挂着一条月牙型的碧玉项链,乐呵呵中带着一点邪气,初看不搭,细看几眼,又觉和谐。 “刀客?”盛丙丙轻笑:“你一个砍柴的兼木匠装什么刀客” 郭芒大笑:“砍柴也用刀,木匠也用刀,用刀的就是刀客” 盛丙丙摇摇头,转过身,问那童子:“多长时间了?”,童子道:“少爷,有一个时辰了”,“放它下来吧”盛丙丙指了指一棵桐树。桐树上竟然绑着一只小黑猫,五花大绑,四只爪子拉地笔直。小猫一脸生无可恋,可怜兮兮地对着河水正发呆。 不仅雇佣童工,还虐待小动物,真是牲口啊。林少暗道。 童子解了绳索,放下小猫,小猫“刺溜”一声便跑。盛丙丙恶狠狠在后面喊道:“下次再来偷鱼吃,我就把你切了,制成猫片”。 “太残暴了”江山咕哝了一句。再瞧这猫,颇为眼熟,好像正是在夜市上被熊孩子们追打的那只,看来也是一惯犯猫,四处逃窜作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 天一神水 盛丙丙晃晃脑袋,问郭芒:“找我什么事?”。 “借只虫子用用” “什么虫子?” “沙蜃蚰蜒” 盛丙丙眯着眼:“你要它做甚?”。 “一朋友,得了怪病,用它入药”郭芒走过去,伸手也从果盘里抓了几掰桔子。 盛丙丙笑道:“你说地轻巧,沙蜃蚰蜒在大漠州虽不算珍稀,但一条也要上百两银子。我带了七条回华夏州,才养活了两条”。 郭芒一瞪眼:“以后你家柴火和木活我包了,换你那虫子行不行?”,江山闻言差点失笑:郭芒什么事都拿柴火换,好像柴火是通用货币似的。 盛丙丙翻翻白眼:“你这种交换方式,在我们商圈里叫作‘扯淡’”。 林少笑笑,走上前:“人命关天,急需沙蜃蚰蜒,你可以开个价”。 盛丙丙看看林少,淡淡问道:“你又是谁?”。 林少温恭道:“我叫林少,树林的林,少爷的少”。 盛丙丙突然走近林少面前,一指自己:“在桐落湾,只有一个少爷,那就是我盛少爷”。 “是是是”林少无奈一摊手,重新自我介绍:“我叫林少,树林的林,年少无知的少”。 盛丙丙满意点点头,又反问了一句:“你看我像缺钱的样子吗?”。 “谁也不会嫌钱多”林少依旧含笑。 盛丙丙嘿然:“可金钱买不到快乐”。 林少摸摸鼻子:“我觉得一定是你用钱的方式不正确”。 “哦,那你告诉我正确的方式”盛丙丙咧嘴一笑。 林少有意无意看了一眼他颈间的碧玉项链,淡淡道:“快乐的方式有很多种,譬如买只小白兔,买只小狐狸,买只大犀牛,都比养什么丑陋的沙蜃蚰蜒好嘛。不快乐的却只有两种:一种是当个小气鬼,一种是成了老财迷”。 盛丙丙眼中疑惑之意一闪而过,神色却不经意间郑重起来。 林少又道:“对了,我听闻大漠深处还有一座寺庙,有奇兽守护,名为九色鹿,有缘人方能见之。盛少爷往来大漠,必有耳闻,若能寻着,岂非快乐之极”。 盛丙丙低头不语,半晌,轻笑一声:“和你说话就挺快乐”。 林少也笑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盛丙丙不说话,赤着脚,趟着浅水,在泥堆里摸了摸,摸了一只蛤蟆出来,那蛤蟆周身青蓝色,一条金线若隐如现,从头延到腰身。 林少见之讶然:“阴冥青蛤”。 盛丙丙点点头:“据说,青蛤三变:金线贯身c双足玉白c蟾衣温滑,便如鱼跃龙门,蝉蜕龙变。可除一切冥毒之障,可破一切阴邑之气,方不负那‘阴冥’二字”。 林少若有所悟:“金线贯身c双足玉白这两变需土c云之气,沙蜃蚰蜒生于土中,又吸蜃气,以其喂饲,乃是不二之选”。 盛丙丙抚掌笑道:“和你说话,不仅快乐,而且痛快”。 林少又摸摸鼻子:“那你也给我来个痛快的呗”。 盛丙丙道:“其实,这两变倒是寻常,沙蜃蚰蜒也不算稀奇。关键在于第三变:蟾衣温滑。我需一物,或可见效。你取此物来,我拿沙蜃蚰蜒交换”。 “何物?”郭芒迫不及待问到。 盛丙丙眼神炙热:“天一神水”。 “无奸不商,无商不奸啊”林少长叹一声:“双江怒涛,天一神水。天水城,梦家,江湖百大世家之一,虽然不比紫衣慕容c乌衣谢氏c雪衣唐门c锦衣燕门c青衣韩舍c布衣邵家这六大翘首,但镇门之宝天一神水,在江湖上也是名声显赫,连唐门都眼馋不已。你却让我拿它来换百把两银子的沙蜃蚰蜒,敢不敢再黑心一点?”。 盛丙丙奸笑一声:“你这帐算地不对,我以一个专业人士的角度给你捋一捋:第一,各取所需,乃是交换的第一原则;第二,我的东西可以救命,你的东西顶多算癞蛤蟆的天鹅肉,从这个方面来说,你是占了便宜的;第三,沙蜃蚰蜒不在于价格,在于价值,这价值便是时间,你缺地恰恰是时间,从这到大漠去一趟,加上找寻的时间,嘿,你朋友坟头草估计一丈五了吧”。 林少苦笑一声:“好吧,我觉得我被你说服了”。 盛丙丙放下青蛤,不经意间把碧玉坠子塞入领口,拍拍手,问道:“何时动身?”。 “你安排好马车,即刻走” “那没问题,随我来” 盛丙丙领着众人出了桐落湾,来到波澜街,转进盛源镖局,十几名镖师c趟子手正在演武场演练武术,一群腱子肉猛男赤着上身,喝声震天。 盛丙丙回头道:“你挑个机灵的,当车夫向导”。 林少眼神瞄瞄,早已看到一人,笑道:“那位熊兄弟美貌与智慧并存,烦他随跑一趟吧”。 “你认识?” “吃鸡汤面时认识的,简称鸡友” 盛丙丙招招手:“大熊,熊出漠,过来”,大熊也瞅见了林少几人,正感奇怪,心中七上八下,听地喊,连忙奔了过来,挤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少东家,您找我”。 盛丙丙吩咐道:“你等会架我马车,载这几位朋友去趟天水城”。 “好嘞”大熊点头哈腰。 林少笑嘻嘻拍拍大熊肩膀:“兄弟,又见面了”。 大熊搓着手赔笑:“是,是,又见面了,好巧”。 “令尊可好?” “好,好” “令堂可好?” “好,好” “令郎可好” “好,好” “嗯,都好就好。对了,你看我这衣服好不好?”林少一指自己白衣。 大熊被林少问愣了,看了看他身上那件洗过后还绿一块c黄一块c皱巴巴的衣服,呐呐道:“好像,不太好”。 “不好就对了,回来我找令郎继续玩泥巴,让丫等着哈”林少捏着手指,发出渗人的声响。大熊暗中打了寒颤,寻思着是不是可以准备第二胎了。 盛丙丙瞧着林少c郭芒c江山三人身上衣服都是脏兮兮皱巴巴的,露出怜悯的神情,伸手在口袋中掏了半天,掏出一堆铜板,交到林少手中,大气磅礴道:“这是我私人赞助的两百文整,好好买件衣服再去,别令我们古城丢脸”。 又掏出一枚十文的铜板,递给大熊:“替我去天水城北正街那家老店买杯酸梅汤回来”,又叮嘱了一声:“别忘了找零”,转身走了。 林少低头看着手中的飞来横财,喃喃自语:“为毛我来这破地以后总会热泪盈眶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 猫和老鼠 大熊出了镖局大门取车,一小会,马嘶声响起,落蹄之声沉重,显是马力十足。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一辆三驾的马车停在了正当口,车身阔绰,丝绸装裹,土豪之气扑面而来。 林少掀帘进去,江山和郭芒跟了上来。车内更是豪奢之极,帘垂斑竹,四角镶金,曲边雕美玉,坐下铺锦褥,盖顶覆青毡。 最近交了穷运了林少恨不得抠快金c切块玉下来,又摸摸兜里的二百文钱,暗骂:“这二货少爷一脚天一脚地的,真受不了”。 江山一坐上锦褥铺卧的车内,困意席卷,打了几个喷嚏,又打了个哈欠,靠在一侧,昏昏欲睡。想起事端,抹了把脸,勉力打撒睡意,问道:“沉勾棺菇只能寄希望于鬼市,天水城定是要去的。只是盛少爷要以天一神水换沙蜃蚰蜒,林少,这神水是何物?”。 林少托着腮沉思:“天一神水,淡玉之色,溶水之后或抹于暗器之上,又无色无味,其功效非致命之毒,而是入腹或见血之后,凝在丹四周,阻隔元炁之气运转穴道。其毒怪癖,一般分辨之术皆无效果,中毒之后一时又不自知,只有运功之时才能察觉。因此,这神水在莽莽江湖中都算地上一方奇宝,梦家正是凭借此物跻身百大世家。蜀郡唐门,以毒和暗器名动天下,几百年来,其毒已被历代神医异士破解十之七八,如左膀右臂被切了一只。江湖如水,门派如舟,不进则退。形式所迫之下,便多次威逼利诱梦家,望交出神水之方,欲借神水之威,风骚独领六大。而梦家也是硬气,明争暗斗,吃了几次大亏,却莫说神水之方,就是一瓶神水,也未给了一贯霸道狠辣的唐门”。 江山对这等江湖之事可是一筹莫展,皱眉道:“连唐门都取不到神水,此事可麻烦了”。 郭芒嘿道:“不是麻烦,是坑爹。天水城有一江绕城,一河贯城,那江就是天水江,那河就是你先前所说凤九与纳兰相遇的无定河,无定河宽,崩腾若江,因此天水城有‘双江怒涛’之称。靠江的地方,最是鱼龙混杂,别看天水城比不上梧阳城规模大,但旱路c水路c山路各路讨生活的帮派,上游c中游c下游沿江各处谋生计的豪客,都过往此地,江湖局势极其复杂。眼下又近重阳,庙会操办,更是三教九流闻风而来,加上梧阳郡首屈一指的鬼市,嘿,那热闹的场面,想想都刺维系,如同学院,广开门路,虽难免良莠不齐,但胜在基量大,佼佼者也不乏其数。世家精敛,帮派广杂,大约如此区别吧”。 林少摇头笑道:“这只是表像,世家所谓的外系子弟其实很多都无血亲,改了个姓,强纳入其中;帮派当中有些小派别全是宗族中人,也不奇怪。两者最主要区别在于:帮派生于草莽,即便是少林武当这样有宗教文化的帮派,亦对朝廷敬而远之,互有默契地谁也不搭理谁;世家则在江湖中游了个泳,洗白了居正于庙堂和江湖之间,即想着时而伸个手到江湖中划一划,捞点鱼虾上来,又寻思时而向朝廷抛个媚眼,讨些封赏装点门楣,两边利益都要弄点,两边关系都要维系,看着牛逼,其实苦逼”。 郭芒道:“管他牛逼还是苦逼,有什么好法子,别掖着藏着啦”。 林少掀开传话帘,吩咐了一声:“熊兄弟,去一趟衙门先”,转过头道:“既然世家游离于朝c野之间,野路子嘛,唐门小试过了,靠强取估计希望不大,弄地满城风雨对老郭也不利。不若我们走走官府路线,五爷素有女神捕之称,西山剿匪一战,独斗两大高手,更是在周边几城声望显赫。正好既是朝廷中人,又对江湖局势了如指掌,五爷和世家打交道,比我们经验丰富,还赚了捕头的身份入谁家之门对方都得给几分面子。请她陪我们走一趟,事半功倍”。 郭芒呸道:“什么馊主意,说半天找个女人帮忙”。 江山定定看着林少:“真要请五爷帮忙?”。 林少反问道:“你不愿请?还是她不愿帮?”。 江山想了想:“好吧,我试试”。 马车一顿,停了下来,大熊掀开帘子,道:“林兄弟,前面就是衙门路,除了官马,余者禁止通行的”。 林少点点头,和江山下了马车,郭芒横躺下来:“我打个盹”。两人几步之间走到了衙门口,门口站着两位衙役,不似平日那般懒散,肃穆站立,手握在手柄之上,估摸着也是昨日那一场事闹得,上下都在警惕着。 这两位衙役都是青年小伙,入衙门时间不长,与江山互不相识。猛见有两人行近,身上皱巴巴,邋里邋遢,其中一衙役不禁喝道:“什么人,站住”。 江山施了半礼,道:“我是岳捕头旧友,有急事相求,烦请通告一声”,“岳捕头?”那人愣了下,醒悟过来:“哦,五爷是吧。近来衙门事多,五爷正忙地不可开交,你改日再来吧”。那人见江山落魄的样子,以为是五爷乡下穷亲戚过来借钱,找个由头就想打发走。 江山无奈,只得道:“哦,如此,我二人就在门口等候吧”,那衙役眉头一皱:“衙门重地,岂是闲人随意留步,赶紧走”。 林少在一旁正色道:“这位小哥,我们不留步,我们走着等”,说着话,原地踏步起来。 那衙役一乐,还未开口,另一名瘦点的衙役走了过来,这人性子老成持重,见林少插科打诨套近乎,斥道:“休要耍闹!你们究竟是何人,在此放肆不羁”。 林少一脸无辜:“我们是秋日街头两个即将放飞理想的有志青年”。 瘦衙役怒道:“闭嘴”,又怕真与五爷沾亲带故,压着脾气问江山:“你与五爷什么关系?”。 林少笑道:“他是五爷老相好,关系么,尚未发生”。 “老相好?”瘦衙役吓了一跳,想起五爷还未婚嫁,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江山脸色一红,此时又不好否认。瘦衙役见他如此,以为读书人面子薄,谈到情事害羞,反认定了几分。沉吟道:“那我便” 正在这时,脚步声响,一人边往外走一边骂道:“孟千年,重阳之前你要不把那个抢店的大力哥给我抓到,明年遍插茱萸就少一人。小邢c老六,你们负责盗圣的案子这么长时间,就抓只鸡回来,现在c马上c立刻c麻溜地滚去栖霞镇拿人,唉,这唢呐谁的?一并拿着滚吃干饭的玩意儿”。 骂骂咧咧,走了出来,不是霸气侧漏的五爷又是谁? 两个衙役脸色一变,瞬间奔回原位,昂首挺胸,手握刀柄,姿势标准之极。五爷踏出衙门口,左右一瞥,哼道:“小舒,小汤,近日衙门人手紧,你们年轻,辛苦点,今夜连班,有没有问题?”,两人齐喝:“五爷放心,没问题”。 林少站在不远处嬉笑了一声:“五爷好威风啊”。 五爷闻声看去,正见到江山含笑而立,瞧着自己。也微微一笑,走了过去,回头一指,低叹道:“现在的小年轻,一点也不自觉,能偷懒就偷懒。让孟千年和老浮头这样的憨厚人一个月值了十五六天夜班,不敲打敲打他们,日后真成吃干饭的了”。 林少拍手赞道:“对属下生活末枝细节也不放过,女捕头行事不仅感性,而且性”,突然捂住了嘴,尴尬一笑。 五爷也略知林少浮浪的性子,嘴没把门,索性不理会他。问江山:“有事吗?”,江山看看了四周,见不远处有一小树林,隐有小屋石桥,颇为僻静,便拉着她往林中走去。五爷不知江山何意,面色绯红,口中低嗔道:“喂,去哪儿啊?”,脚下却随着江山迈入幽林。 两个衙役看直了眼,叫小汤的衙役碰碰瘦一点的小舒:“靠,真的诶”,小舒抹了把冷汗,偷眼瞧了一下林少,赔笑道:“这位兄弟,刚才多有得罪,见谅啊”,林少温和一笑:“没事,没事。请教两位尊姓大名,日后多亲近亲近”,小汤性子活泼,道:“我叫汤暮,他叫舒客,刚入衙门不久,多指教”,林少拱拱手,正色道:“汤兄弟心思敏锐如灵猫,舒兄弟阳刚之气似火鼠,一组同出,相得益彰,日后必会在捕快一行大放异彩”。 汤暮抱拳大笑:“借兄弟吉言,我们若以后混出名堂,就叫‘猫和老鼠’组合了,哈哈”。 林少含笑点头,不知为何,突然忆起了童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 岳岳荦荦 江山走到林中的石桥旁,站定,五爷随手一撑,坐到了石栏上,两脚晃悠,笑问:“神神秘秘的,什么事?”,江山见四下无人,便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五爷闻听秀眉微蹙:“梦家不好惹,我去了最多也就能入个门,索要一瓶神水估计是没戏的”,江山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但事关李慢慢性命,我想请你帮我”,五爷手指敲着石墩,沉思少倾,点点头:“好!”,跃下石桥,又道:“我去衙门换身官服,带上令牌,好办事”,江山欢喜道:“五爷,多谢了,每次都麻烦你”,五爷故意哼了一声:“谁让你朋友当中就我本事最大呢”。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两人并肩往外走,江山随口问道:“上次给你配地药方用了没?”,五爷笑道:“用了,效果好着呢”,“哦”江山应了声,突然脚底崴了一下,差点摔倒,五爷一把扶住他:“怎么了,看你恍恍惚惚的”,江山面色青冷:“昨日染了点风寒,有些头晕,不妨事”。 出了林子,五爷回衙门取令牌。林少凝望着她风风火火的背影,问江山:“她答应了?”,江山点点头。 林少摸摸鼻子:“对了,刚才听你称呼她岳捕头,五爷真名叫什么,我还不知道呢”。 “岳荦”江山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少不住颔首:“好名字!岳岳荦荦者,貌卓绝,兼刚直不阿,与她性子甚合”,又好奇道:“那五爷这个外号如何来的?” 江山轻笑:“别看她平日性子粗枝大条,破起案来可是心细如发c见微知著,自她任捕头以来,手下人跟在后面吃缉贼红利个个收入直线飙升,都笑曰财神爷来了,民间财神又称五爷,因此得了这么个外号。好玩的是这外号叫开以后,连历任县官c汪典史c黄主簿都如此称呼她,周边几城皆知五爷大名,但要是喊岳捕头,反而一时对不上号”。 正相谈间,岳荦从衙门口走了出来,穿着昨日那件朱玉色的官服,丰颊长眉,口辅双涡,清秀中有股英俊之气。 几人合在一起,往马车方向行去。岳荦瞅瞅林少,又瞧瞧江山,狐疑道:“你们整天腻在一起,喂,没那方面问题吧,怪渗人的” 林少笑道:“我再回答一次:你可以怀疑我的取向,不能怀疑我的审美” 岳荦瞥瞥他:“你一脸娘炮的样子,谁信啊” 林少无奈道:“好好好,我娘炮。书呆子资深宅男,英明神武。他取向没问题,你放心了吧” “你怎知他取向没问题?”岳荦停下脚步,哼道:“除非,你们一起逛过窑子” 江山被岳荦吓地一个趔趄,连连摆手否认,岳荦嬉笑一声:“知道你不会,毕竟肾虚地厉害”。 林少轻叹:“你这叫有罪推定,是种过时的司法手段” 岳荦眨眨大眼睛:“你不知,我天朝自有国情在此吗?” “嗯,孟捕快给我们科普过”林少摸摸鼻子:“看来你们手中的冤假错案也少不了”。 到了马车前,林少一掀帘子,郭芒睡地正打呼,林少一脚踹醒,喝道:“别挺尸了,来了美女,注意点形象”。 郭芒迷糊着睁眼,擦擦口水,起了身子,和林少坐在一侧,岳荦和江山熟识些,自然而然坐在另一侧。熊大架了马车,往驿道驶去。 郭芒醒了神,拱拱手:“五爷,久闻大名” 岳荦眉目如电:“你是郭芒?” “是”郭芒一笑:“我们第一次面对面交谈吧?” “第一次”岳荦点头,江山看着两人,也不说话,好像自昨晚染了风寒,他有些神色萎靡,话一直很少,但看人的眼神却比往日还要亮上许多。 “不过,你的天赦命是在我手中报上去的”岳荦又道:“说实话,这种秘赐之宝当初拿出来,谁也不知何物,连去梧阳城刑部提点司,他们也不敢确认,我跟着跑了一趟帝都,方才把这事落定下来” 郭芒正了正身子,抱拳:“辛苦五爷了,后道一声谢” 岳荦嘿然一笑:“对我而言,是份内之事,不用言谢。只是当初若非书呆子求了蓝大人,又几日之间写了十几道文书,为你辨明案情,致使有罪推定的证据与实情不符。否则,即便有天赦命在身,也只是收押牢中,免了当头一刀而已,哪有现在这般逍遥快活”。 郭芒笑道:“如此说来,今日两位恩人都在,我免不了破费一顿了” 岳荦正色道:“并非此意。你也知,书呆子因此事虽无愧于心,却感愧于法理,不仅多次推了蓝大人入幕梧阳城的邀请,还从此归于萧宅。你在此后又与人斗殴十来次,这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遇上有心人给你捅出去,可是原罪而罚。好在叶老鬼那痞子跟你后面擦屁股,才平了许多纠纷。我看在书呆子和叶老鬼面子上,也是睁一眼闭一眼。但到了天水城,你若还莽撞行事,弄点当街滋事的勾当,谁也保不了你” 郭芒看着对面两人,突然大笑:“真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见缝插针束缚人的本领都如出一辙。行了,我理会得”。 又往后一躺,车厢宽敞,郭芒闭上眼睛:“你们聊,我再睡会”。 古城距天水城约有百里路,此车马力虽强,然车厢厚重,少了颠簸,却也跑不甚快,酌量约需二个多时辰方能抵达。 时近重阳,秋日中午,雨后天青。林少拉开景帘,朝外观望。华夏州风景秀丽,一路秋山红叶,老圃黄花,驿道也修地如入水墨画中。途遇山林,听樵歌于云岭;或抵水乡,闻渔唱于烟波;偶过院宇,啼鸟落花于家树。 江山悠悠叹了一句:“不管多美的风景,总有看腻的时候。人却不会,人心太深,一辈子也不会读懂,有一天,你想离开,不是腻了,而是憋屈地烦了,不愿再去努力一回” 林少笑道:“所以,多看看风景,少谈谈感情。风景怡人,腻了可以丢;感情伤人,憋屈了还丢不得” 岳荦撇撇嘴:“什么歪门邪理?” 林少摸摸鼻子:“一场错误的感情就像冬天夜里尿床:暖一时,冷一被子”。 岳荦扑哧一笑,捅了捅江山:“喂,书呆子,你也是这么想的?” 江山淡淡道:“我不怕冷,我怕被骗” “你一穷二呆三倔,有被骗的资格吗?”岳荦打趣道。 “唉,不能这么说,我觉得书呆子不错,除了个子矮点,长得差点,气质搓点,手里紧点,屋子小点其余也没什么缺点嘛”林少迅速补刀。 江山天生招黑,前几日还互瞧不顺眼的两人此时统一战线,明枪暗箭纷沓而来。 岳荦嘻道:“书呆子,你等到四五十,存点钱,讨个瞎眼的老婆还是有可能的” 林少点点头:“没错,瘸腿的都不行,必须瞎眼,否则没戏” 江山无奈一笑:“你们这些成功人士,非得在我身上寻点存在感吗?” 林少道:“路途漫长,风景瞧腻了。要不,你说个故事,吹吹牛,我们便放过你”。 岳荦抚掌赞同:“书呆子别的本领没有,说故事倒是小能手,来,给爷整一个”,说着话,还用手指去挑弄江山下巴。 江山对岳荦套路熟知,一个漂亮的闪躲绕开了她的毛手毛脚。举手做投降状:“我免费说书,行了吧”,惹地岳荦一阵娇笑,笑声豪爽又不乏清扬。 江山低头沉思一会,缓缓道:“前几日,我读《老残游记》,有一个小故事端得有趣又伤感”。 岳荦愕然插了一句:“这年头,脑残都能写游记了?” 这话若在郭芒嘴里说出,林少倒不意外,从岳荦口中冒出,顿时失笑出声。江山知晓岳荦确实没念过什么书,勉强能识大几百个字,到现在很多卷宗还是由她去店中口述自己代笔完成。李慢慢酒后取笑他二人多次在店中秘会,其实大多是为了公事。不仅莞尔一乐,并不反驳,而是淡淡道:“没什么稀奇的,这年头,脑残不仅能写游记,还能写《喜闻乐见录》呢”。林少笑声戛然而止。 江山斜靠车身,语气带着一点惆怅,娓娓道来:“那故事是这样:有一对情侣,在海上遇到了海盗,海盗让他们猜拳,如果是平局两个人一起死,不是平局就赢的生,输得死,女孩儿哭着对男孩儿说:‘我们一起出拳头吧’,竟想同生共死。最后,男孩儿出了剪刀,女孩儿输了,她死了。” 简简单单几十个字的小故事,却像一块石头,压在了各自的胸口,车内一时寂静无声。 半晌,林少长叹一声:“这世界上,不能直视的东西有两种,一是太阳,二是人心” 岳荦突然冷笑一声:“你们男人都觉得是:这个男孩儿深爱女孩,所以出剪刀为了让她赢,却不料女孩心思歹毒,言好了一起出拳,却出尔反尔伸了掌,所以输了。是吗?” “不然呢?”林少反问。 岳荦露出一个不屑的神情:“外行就是外行,汉唐国无双女神捕给你们这些自大的男人好好上一课,听好了,案情分析如下:三种情况,其一刚才已言之;其二,女孩深知男孩爱她,知他会出剪刀,便伸了掌,慷慨赴死;其三,两人各怀鬼胎,只是女孩城府稍浅,被看破,男孩技高一筹,反杀。明明三种可能,你们却偏偏只想到了第一种,还大言不惭人心不能直视,先问问自己可曾正视过自己的心吧” 林少被骂地一愣一愣,尴尬摸摸脑袋,不敢多言。岳荦又哼了一声:“书呆子,你若是那个男孩,你会怎么办?” 江山看着窗外,轻轻一笑:“那女孩定然会赢” “你怎么能肯定?”岳荦奇道。 “我就是能肯定”江山突然倔强起来。 马车猛地停住,熊大回头冲着传话窗道:“几位,马匹要歇息一会,这有个村肆,我们也下来坐坐吧”。 林少下了车身,伸了个懒腰,笑道:“路遥方知马力不足啊” 岳荦一展袍子,跃下马车,白了他一眼:“日久才见人心不古”,便向村肆走去。 林少见岳荦和他抬杠,心里欢喜,如秋日暖阳,照在身上,连心情都是明媚的。蹭上前去,嬉皮笑脸道:“女神捕,等等小弟,再聊一百文钱的” 岳荦快走几步,一脸嫌恶:“聊什么?” 林少小跑追上,觍着脸问道:“五爷,你觉得我这人怎么样?” “除了帅,没啥好说的”岳荦没好气甩了一句。 “其实我是一个集才华与美貌于一身的少年”林少正色道:“与书呆子相比,我也就个子高点c样子俊点c气质洒点c手头富点c屋子大点其余都是缺点啦” 岳荦停下步子,古怪地看着林少,淡淡问道:“你在搭讪?” 林少愣了,站在风口,白皙的脸色唰地一下通红,心猛地狂奔起来。——人啊,即希望被读懂,又害怕被看穿。读懂是一种渴望,看穿是一种唯恐。但有些时候,渴望到了,却又唯恐。 林少很少恐慌,眼下却在恐慌。哆哆嗦嗦抖出一句:“五爷,小弟敬你是条汉子。我拿你当兄弟,你却想掰弯我,恐怕不妥吧” 岳荦秀目轻眨,招招手:“你说话真好听,来这里再说一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二章 三镖拍案惊奇 江山还在车厢里拍打郭芒,“啪啪啪”,拍了半天,郭芒没醒,猛听到外面一声惨叫,“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郭芒一个,其中一人吃地满头大汗,另一人一手握筷,一手放在腰间,不停抖腿。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还有一中年男子,额宽颧高,大鼻阔口,目光略显阴鸷。 林少一口吐沫吐到了中年男子身上,那人侧转过身子,一指自己衣服,礼貌问道:“少侠,这口哈喇子是你吐的吗?”,林少也客气地点点头:“是呀,没什么问题吧?”,那人连忙一摆手,笑道:“没事没事,我只是确认一下而已”。说着话,拿起一块抹布拭了拭衣服。 林少咦了一声:“听口音,阁下是来自剑门州蜀郡的?”。 “正是”中年男子手架在椅背上,随意回了句。满头大汗的青年头上汗愈来愈多,抖腿的青年腿抖地愈加频繁,腰间的手握地更紧了。 “好巧啊”林少把椅子往那边挪了挪。 “小兄弟乃是同乡?” “非也,我同窗大表舅的邻居妹夫的表叔的亲家也是蜀郡人,你说巧不巧?” “哦,呵呵,巧极,巧极” “几位也去天水城?” 中年男子阴鸷的目光一扫林少几人,复露出一个豁达的笑容,指着自己几人道:“我叫汉堡,这是我两个兄弟汉土c汉木,此去天水城,做点小买卖”。 江山在一旁闻言微感奇怪,汉土c汉木c汉堡,土木堡,什么鬼?一听就是化名,不过若真像他所说是行商之人,用个化名也是谨慎安全之举。 “幸会幸会”林少拱拱手:“几位连货品都不带,看来是空手的买卖”。 中年男子眉头一皱,打了个哈哈:“小兄弟说笑了!”。正听地一声马嘶,那三人同时豁然抬头看去,却见是熊大牵着马车走到小店前,把马栓到一根石柱上。中年男子转过身,不再言谈,两个青年又低下头,继续吃饭。 小二哥端了盘切好的西瓜,搁到桌上,笑道:“几位稍候,饭菜正备着,先吃几块自家种的晚熟西瓜,免费品尝。若觉味美,可买上几个带着,路中解渴”。 “你倒是会做生意”郭芒笑着抓起一块就啃:“味道还行”,看了下店前堆了一堆,想必是顺手的营生。 片刻,膳食依次上了桌,小木桶装地饭,四素一荤一汤,菜量也丰,着实实惠。几人迅速开吃,林少好像比平日文雅一些,拿勺喝汤时手不自觉翘成了兰花指,其实他一直有这习惯,所以干脆吃起东西来凶神恶煞以掩饰,此时斯文起来,反露了本貌。 “死娘炮”岳荦一脸憎恶。 “暴力狂”林少嘀咕了一声。 “你说什么?”岳荦一瞪秀目,林少立马萎了,低头喝汤。 正吃到一半,驿道上一匹白马朝天水城方向飞奔而近,后面一匹粽马紧追不舍,粽马之上有人高喝:“少主人,等等属下”。 白马之上是一锦衣少年,十三四岁,驰马跨剑,面貌算不地俊朗,但有顽嚣之态。锦衣少年回头笑道:“老薛,你还是慢点吧,别闪了老腰。我赶着回去,青雀舫重选花魁这等盛事怎少得了本少爷”。 笑声未落,胯下白马突然一倾,似失了蹄子,歪坠过去。锦衣少年略一带惊,便轻点马背,飞身而起,稳稳落地,一手拽住缰绳,轻喝一声,将飞奔的白马拉正过来,险险停住。 林少和岳荦对望了一下,郭芒则斜视了邻桌的几人一眼。 锦衣少年落地牵住白马,蹲下身去,看了看,却见马前腿上擦了一块皮子,白马喘着粗气,左右摇头,好似有痛苦之色,前踏几步,落蹄不甚稳。锦衣少年奇怪自语了一句:“撞着荒鸟了吗?”。 粽马追了上来,老薛一跃而下。抢到锦衣少年身边:“少主人,发生了何事?”,锦衣少年摇摇头:“没事,许是我急着赶路,损了马力,以致马失前蹄”。说着话,拿手摸了摸马鬃。老薛知他爱惜白马,四顾周边,笑道:“青雀舫选花魁若无少主人捧场,必是不敢开始的。且不急,那有个村肆,坐下歇息片刻,莫伤了这宝马”。 锦衣少年看了看不远处破落的村间小店,神情有些不悦,回头瞅瞅白马,无奈哼了声:“走吧”。 两人牵了马,直走到村肆前,老薛见有两桌共七八人,不禁有些警惕,仔细巡视了一番。待看到岳荦身着朱玉色官服时,微微一愣,却也没说话。取出挂在腰间的长长旱烟管,叼在嘴中,眯着小眼,轻轻嘬了起来。 锦衣少年直接一屁股坐到一张桌面上,拿起沏好的茶水饮了一口,又喷将出去,骂道:“这是人喝的茶吗?”。 小二哥机灵,知道这种狂嚣的子弟惹不得,低头赔笑不语。锦衣少年无趣环视,见那放着一堆摘好的西瓜,便走了过去,脚尖一点,落了一个到手中,随手一劈,取了中间红壤吃了一口,就丢到一旁,又点起一个,劈开,吃一口,丢开。如此,劈了七八个,碎瓜红壤散了一地。 小二哥终于忍不住了,凑上前轻声道:“小少爷,这么吃瓜太浪费了吧”,锦衣少年瞄了他一眼,又连劈了三四个,这次连一口都没吃,直接丢到旁边。小二哥咽了口吐沫,试探问了句:“小少爷,这瓜是要钱的,要不您先把钱付啰?”。 锦衣少年平日跋扈惯了,此刻正担心赶不及选花魁之事,憋着闷气,攒着邪火,找到一出气的口儿,岂能放过。提起一个西瓜,猛砸到小二哥头上,晚熟瓜皮较硬,迎面一下,瓜烂汁飞,小二哥痛叫一声往瓜堆倒去,又压了一地碎瓤,整个人像在染房了染了一通红。 锦衣少年单腿斜跨,冷笑一声:“甭说吃你几个破西瓜,小爷在城里吃馆子都不给钱”。老薛站在一旁,抽着旱烟,好似寻常之事,早已司空见惯。 江山面有怒色,正欲劝阻,却被身边的岳荦扯了一下,示意不用多管。顿觉奇怪,暗道五爷平日若遇到这事,早已打地对方连亲妈都不认识了,今日怎会一反常态,不闻不问,又思起几处古怪之事,便也忍住了。 小二哥捂着头起身,咬牙不说话,往店中走去,却不料瓜汁遮了眼睛,加上本来眼神就不好,没瞧着锦衣少年猛伸了一下腿,又绊了一跤,摔滚在泥田中。 锦衣少年站在一旁,嬉笑不已。中年男子汉堡似有不忍,起身向小二哥方向走去,口道:“小哥,我来扶你”,老薛旱烟管伸出,拦住汉堡,冷笑一声:“劝你莫多管闲事”。 汉堡推了一把旱烟管,怒道:“哪有如此蛮横之事?”,老薛小眼一睁,淡淡道:“再废话一句,让你陪他躺地上休息休息”,身后汉土c汉木赶忙上前拽回汉堡:“哥,别惹事”。 老薛嘿然收回旱烟管,又抽了几口,突然神色一变,连呛带咳,鼻中c口中喷出一股粉烟,烟雾如粉尘,凝在空中,并不散去。 汉堡眼中露出一丝得意,三人同时大笑起来,长身而起,慢慢逼将过去。老薛退后几步,从囊中掏出几粒药丸,丢进嘴中,一指几人,怒喝:“你们究竟是谁?为何向老夫下毒?”。心中却已然明白过来:刚才那一推之间,毒已附在烟管之上,用毒无形,这种手法在江湖中堪称一等一的高手,怎会出现在小小村肆之中?脑中灵光一闪,想起小少主的白马失蹄,恐也是这人以高明的暗器手法悄然行之。毒c暗器对方身份呼之欲出。 一念至此,老薛面容都扭曲起来,颤声道:“你们你们是蜀”,突然惨喝一声,脑中如被虫子噬了一般痛苦万分,直疼地手脚发软c口不能言c牙关发抖。 汉堡哈哈大笑:“薛二,脑蚕粉的味道如何?”,老薛一听到“脑蚕粉”,身子顿又软了几分:脑蚕粉,乃以噬魂蚕为毒鼎,配以冥杏c鸥香,研磨成粉,始成剧毒。中此物者,蚕毒噬脑,起先痛不欲生,直叫撕心裂肺c苦不堪言,如无解药,几日之后,终成一副行尸走肉,变为痴傻之人。 锦衣少年正在戏耍小二哥,猛遇惊变,呆立当场。老薛呻吟中惨喝道:“少主人,快跑”。锦衣少年一个激灵,冲向白马。汉堡身形一晃,哼道:“动手”,人如苍鹰,双爪向锦衣少年拘去。 锦衣少年面色苍白,根本无心抵抗,连退数步,绕着店门前的石柱不停闪躲。汉堡不欲伤他,手下收放自如,只是两人轻功在伯仲之间,倒一时僵持了下来。 汉堡出手去擒锦衣少年的刹那,汉土c汉木两人一掀衣襟,露出悬于胁际的镖囊,四手疾挥,铁蒺藜c飞蝗石c银针c如意珠七八种暗器,向摇摇欲坠的老薛袭去。 生死攸关之际,老薛咬破舌尖,毒痛之中流出几分清醒,毕生功力从丹田喷薄而出,矮壮的身躯猛如利箭般离弦飞起。汉土c汉木明显江湖经验甚浅,暗器以点攻击,不成合围之势。老薛一飞冲天,轻易避开,手中铁烟杆一扬,敲击不绝,一瞬间变化出十四种招式,点向二人。二人一左一右退开,汉木手底一扬,甩出三只袖箭,袖箭以机关发动,来势凶猛,力道十足,挂起三阵风声,老薛铁烟杆拨开中c下路两只,俯首又躲过上路一只。汉土掏出两根峨眉刺,趋身紧逼,步伐轻盈灵巧,一根招式刁钻,刺c穿c挑c拨c扎;一根手法精妙,点c贯c带c劈c甩,与老薛手中的旱烟杆缠斗在一起。 汉土c汉木一人主攻纠缠,一人持暗器伺机而动,占了上风。然老薛江湖经验老道,虽身受毒痛之苦,但处生死之际,搏命一拼,倒也有来有往。 汉堡回头瞅了几眼,怒哼一声:“带你们出来涨涨经验,第一次就给我丢脸,一个老家伙都收拾不了”,汉土c汉木本就浑身绷紧,闻言更加紧张,手中反而乱了几分,汉木甩出的几根银针差点伤到了汉土。 老薛见汉土汉木阵脚混乱,心中一喜:若能先败了这二人,今日之局还有挽回余地。左手烟杆攻势更猛,右手力贯指尖,指如灵蛇,在双刺当中蜿蜒滑过,点向汉土胸前要穴,竟兵行险着,欲擒下眼前这人。 汉堡冷笑一声,轻怕腰囊,闪出三枚镖型暗器,扣指弹镖。 一只镖状如莲花盛放,疾飞高翔,鹊鸟夜惊,旋向老薛面门; 一只镖状如茶绿斡刺,寒流张驰,鸾回鹤顾,扎向老薛胸口; 一只镖状如乌黑玄铁,将噬爪缩,燕子伏巢,飘向老薛手臂。 莲花镖c绿茶镖c心机镖,汉堡最得意的暗器手法——三镖拍案惊奇,骤然使将出来,镖似蝴蝶,翩翩飞舞,旋风般疾转,轻云般慢移。 电光火石之间,老薛暴退出与汉土双刺纠缠的战圈,手中铁烟杆甩出,荡开一镖,不及多思,就地十八滚,滚地极其圆润,也是运气,竟然就此又躲开一镖,只是最后那只乌黑之镖如猛虎潜伏多时,一个盘旋,正扎在了老薛手臂上,血色飞溅,鲜红之血瞬间又变成了黑色。 心机镖,最难躲的一镖,便如同人心,深不可测,躲之不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 僵尸粉 老薛负隅顽抗,全凭一腔希望,如今手中武器已失,又身中粉毒和镖毒,面如死灰,咬牙不语,眼中却显惊惧之色。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锦衣少年原指望老薛收拾了那两人过来帮自己对付眼前这中年汉子,哪知形势突变,惊骂了一句“妈的”,调转身形,便往驿道飞奔。汉堡眉头一皱,寻思这锦衣少年手底平平,轻功倒不弱,倘被他逃到了驿道,人多眼杂,易出事端。手中扣起一把银针,正欲射出。 未料锦衣少年慌不择路,一脚踏上了自己丢在地上的西瓜皮,摔地仰面朝天,一身烂瓤。 汉堡忍不住仰天大笑:“自掘坟墓,妙极,妙极!”,一展身,点住锦衣少年的穴道。 汉土c汉木也顿时大喜,几步走近,看了锦衣少年一眼,低声道:“大哥,青花的消息还真准,果然截住了梦家少主。这下回去,我们外系可算立了一大功”。 汉堡暗责两人真是初闯江湖的雏儿,是非之地怎可碎嘴,泄了机密。口中斥道:“休要多言,收拾起这小儿,速撤”。 那边厢,老薛粉毒发作,痛苦嚎叫,以首扣地。汉土背起锦衣少年,三人漠然看了老薛一眼,正欲离开。 却听郭芒吁了一声:“真他妈吵”,手中警恶刀左右一挥,左边一刀在大熊胸前一抹而过,绣有“盛源镖局”四个字的一片布帛化作粉碎。林少心中暗赞了一句:动手之前,先隐身份。郭芒心思细腻起来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右边那一刀洒出数道光影,光影飞舞,血光乍现,老薛手臂上连镖带肉被剐起,深可见骨。刀气密于一线,如依水浮萍,凌空渡过,“叭叭”几响,发出击穴之声,喷涌之血瞬时缓流下来。刀气再凝,若点若丝,隔空一击,再一声“嘣”地闷沉之音,敲在老薛颈侧,老薛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刀在空中,轻抖几下,甩出一抹血水,再回到主人手上时,不染一点尘埃。郭芒收刀挂腰,继续低头吃饭。 岳荦手指轻敲桌面,点头道:“好刀法”,郭芒随意笑了笑:“献丑献丑,神州第九”,林少淡淡道:“这次你谦虚了,以我所见,保底前五”。 “第一是谁?”江山问道。以林少的眼界,竟称赞郭芒的刀法世间前五,江山内心也是十分高兴的,只是同时不免又好奇天下第一的刀法究竟握在谁人之手。 林少习惯性摸摸鼻子:“一个病痨鬼,说不得现在已经咳死了,老郭有机会争一下天下第一刀” 郭芒晒道:“我要什么鸟天下第一刀的名号做甚?能换一盘麂子肉吗?”。 “换不来c有道理c没卵用”提起麂子肉,林少不自觉抹了把口水,这是吃货的本能。 三人吃饭聊天,悠然自得,好似一切寻常。汉堡却倒吸一口冷气,面色数变:那一刀自己甚至没看清如何出手的,更不知这几人为何要救老薛一命。人在江湖,但凡出手,必有因果。 终于稳稳心神,趋步前踏,抱拳道:“几位高人,倒是在下走眼了”。 林少侧身道:“兄台这空手的买卖吃饭时就做上了,真是废寝忘食啊”,汉堡一指地上横七竖八的暗器,道:“算不上空手的买卖,成本还是不小的”,言语之间,倒挺风趣。 汉堡之所以如此淡定,并非因为手中的暗器,而是暗器背后所代表的意义,此刻似随口点出,其实大有机锋。 林少笑道:“汉唐,汉唐,本为一家。唐门嫡系c直系高手如云,旁系c外系当中也不乏杞梓之才,其中唐青花首屈一指,还有一位,便是兄台唐铺吧。堡者,铺也,汉堡这个化名可一点也不高明,不过倒挺洋气,嘻嘻”。 林少嬉笑道来,汉堡心下愈惊,眼前这随地吐口水c喝汤翘着兰花指的小白脸所言竟丝毫不差。当下肃然道:“正是,在下唐铺,蜀郡唐门三代外系弟子”。说到“蜀郡唐门”四个字的时候,唐铺眼中闪出傲然的神光。 ——蜀郡,雪衣唐门,与紫衣慕容c乌衣谢氏c锦衣燕门c青衣韩舍c布衣邵家并称江湖六大世家。紫衣慕容大隐于市,惊鸿罕见;乌衣谢氏秉文兼武,温润如玉;锦衣燕门鲜衣怒马c气吞天下;青衣韩舍岩居川观c飘逸绝伦,布衣邵家算沙抟空c洞晓天机;而蜀郡唐门,人傲如雪衣,性绝如暗器,手狠如烈毒。就算你曾梦想仗剑走天涯,听到这四个字,还是把剑当了掉头回家比较安全。 唐铺虽是唐门外系,亦没有资格穿上嫡系c直系的正统雪衣,但那股傲c霸c狂之情却毫不遮掩的显露出来。 闻听唐铺自证来历,林少一脸敬意,拱拱手:“在下姓林,久仰兄台威名”。 “好说,好说”唐铺哈哈大笑,松了一口气,虽然对方久仰自己威名可能是场面话,但“蜀郡唐门”这四个字压下来,恐怕没人敢轻撄其锋。 唐铺又一指汉土身上的锦衣少年,轻描淡写道:“我兄弟几人奉了九长老的指令,来此地行个简单的买卖,扰了几位的清静,还望见谅。若无他事,在下先行告辞了”。神情高傲,范十足,言辞客气,礼周详,让人挑不出毛病,看来也是老江湖了。 林少却摆摆手:“唐兄请留步”,“留步”的意思可就相当复杂了,唐铺面色一冷,手移到腰间,口问:“林兄有何指教?”。 林少笑道:“唐兄莫误会,我们乃是衙门中人”,唐铺眼光老道,早已瞧见岳荦身穿的朱玉官服,汉唐国国风开宏,女子官员并不十分罕见,所谓仕途坍衣,礼部甚至还特意为此定制了一套礼制c服饰,与巾帼之气相得益彰,更添一抹别于须眉的瑰英之景。 九品女捕头,身着鹤云服,正裁,色朱玉温润,上衣与下裳分开,纻丝制之,织云纹,白玉素带配腰,束髻冠以浅色丝线压边,看上去似鹤云高飞,兰秋香远。 鹤云服c飞鱼服c麒麟服c斗牛服是最易辨认的四种官服,唐铺一时不疑有他,微微点头。 林少续道:“俗话说:江湖一条道,官府两边靠。今日这路窄了点,吃个饭偏偏撞上了唐兄的买卖。不若这样,我们往左边让让,背上那少年的事我们就当没看见,也请唐兄往右边让让,毕竟要是出了人命,我们当差的遇上不管恐怕不好交代啊” 唐铺斜视了一眼昏迷的薛二:“林兄弟的意思是让我救他?”。 林少点头不语。唐铺稍一思索,沉声道:“林兄弟之言在理,狭路相逢,各让半边方不伤和气。只是,唐门的解药恐怕不是那么好取的,林兄弟可要想清楚了”。 雪衣唐门威震江湖,唐铺心思悠远,若因林少区区几句话便给了解药,传出去岂非让天下人笑话,堕了世家的傲气。 林少笑道:“原来唐兄是想试手”。 唐铺漠然不语,前行几步,手在腰间轻轻一抹,掌手轻挥,弹出一团灰粉,竟瞬时化成一卷黑气,在五指间缠绕。唐铺走进林少身前,两指夹起一块切好的西瓜,随意一捏,黑气全然不见。唐铺冷笑一声:“请林兄弟赏个薄面,吃片西瓜解解渴”。 “僵尸粉”林少一脸惊奇:“此毒虽沾身无虞,但若吃了下去,恐怕一头大象也得倒地。唐兄身为外系弟子,竟能精通唐门十大粉毒之二的脑蚕粉和僵尸粉,与旁系的唐青花可谓一时瑜亮”。 唐铺诚恳道:“林兄弟,我看你年少有为,见识广博,人也幽默风趣,在下可是十分欣赏你的。因此再提醒一句:僵尸粉连我也未有解药。林兄弟何必为了他人以身犯险”。 林少微微一笑:“多谢唐兄提醒”。便不再言语,盯着唐铺手中西瓜凝思片刻,突然远远一指汉土和汉木喝道:“我要发功催毒了,你们俩别站在下风口,要是误伤了我可不负责任”。 汉土和汉木吓了一跳,赶忙背着锦衣少年往旁边退了几步,直退到瓜堆旁。林少发出一声怪啸,就像被踩了尾巴的土狗,又似咆哮的野驴。唐铺从未见过如此骇人的发功阵势,顿觉一阵心惊肉跳。 林少长啸完,喘着气一指岳荦:“我想了想,刚吃太撑,这瓜还是请我们总捕头吃吧”。 唐铺气地差点瓜都没拿稳,就想直接丢林少脸上。郭芒忍不住骂道:“你他妈除了一张破嘴,还会点什么?”。 林少尴尬搓搓手:“行走江湖,讲究说学逗唱。术业有专攻,五爷,交给你了”。 “废物”岳荦摇摇头,玉手一扬,服袖在唐铺面前挥舞而过,唐铺正在盯着林少置气,不自觉往旁边一闪,却觉指间一松,西瓜已然夹在了岳荦手中。 岳荦夹着西瓜,也未见任何动作,直接递向了郭芒:“听江山说你最爱吃西瓜,喏,送你了”。 “我靠,什么情况?”绕了半天绕到自己身上,郭芒脸上肌肉一阵抽搐。 林少嘻嘻一笑:“僵尸粉僵尸粉,僵尸是吃脑子的,你没脑子。所以,这毒对你无效,你来最合适”。 郭芒苦着脸接过西瓜,侧身对江山道:“这些货没一个靠谱,收尸的事交给你了。对了,我屋子床头下还有一百多文钱,院子里还有一捆柴几个做好的马扎,被子刚洗了晒在树底下”。 郭芒一边交代后事一边啃着西瓜,一小口一小口的啃,感觉就如同拿了一根小勺子在烩一大坨新鲜出炉的大便,恨不得咬咬牙一口吞下去,又迟迟下不了那决心。 啃完西瓜的郭芒万念俱灰,瘫坐在那等死。半晌,江山小心翼翼俯过去打开郭芒的眼睑,郭芒大白眼一翻而过,起身一把推开江山:“妈的,吓死老子了”。 林少指着郭芒笑道:“唐兄,你看,没脑子也是有优势的”。 唐铺怎会看不出郭芒压根没有中毒,心中惊怒不已,不知究竟是这女捕头的手段高明,挥袖之间便解了毒性,还是郭芒本身无畏僵尸粉之毒,但无论哪一种,都足够骇人听闻;无论哪一种,自己都绝对惹不起。 唐铺点点头,恭声道:“几位兄弟好手段,在下长了见识”,从怀中掏出两颗丹药,蹲下身塞入薛二口中。起身拱拱手:“此间事了,就此告辞”。 林少托着腮望天,轻轻说了声:“喂,我给你创造了这么好的条件,还不动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四章 梦夫人 唐铺脸色一变,疾退数步,手中持出三枚小镖,惕然而视林少几人。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却见几人依旧端坐当场,毫无动静。 猛听地身后的汉土一声惊喝,回首时,正见到先前趴在瓜堆旁泥地里的小二哥冲天而起,手中几团滑腻腻的泥巴正砸在汉土脸上,汉土惊喝后退,小二哥连地一滚,一拳打在汉土腹间,汉土背上的锦衣少年震飞出去。小二哥速度极快,未等锦衣少年落地,飞赶上去奋力一扯一带,顿时将锦衣少年扔向了后面的茅屋。 柴门突开,转出一位宫装的女人。那女人三十五六的年纪,容姿秀洁,头上挽起朝天髻,别无他物修饰,却端地体态风流。 宫装女子一扬手,轻轻接住锦衣少年,当空点指几下,解了少年的穴道。少年一落地,睁大了眼睛,立显撒娇之态,大喊了一声:“娘”。宫装女子含笑点头,宠溺地抚了一把锦衣少年,顺手替他把衣领整了整。 唐铺见到宫装女子,顿时慌了几分,吞了口吐沫,硬着头皮拱手道:“梦夫人,唐铺有礼了”。说完狠狠觑了一眼林少,若非他刚才以发功驱毒为由,故意让汉土退到瓜堆旁,伏在泥中的小二哥也不会如此轻易得手。 梦夫人牵着锦衣少年,走上前对着林少几人轻施一礼,柔声道:“多谢几位少侠相助,多谢岳捕头援手”。梦夫人身为梦家家主,对整个梧阳郡江湖与朝廷之人c之事c之势可谓洞若观火c了如指掌,此时一口道破岳荦来历,实不足为奇。 岳荦起身还礼,不卑不亢道:“职责所在,梦夫人客气了”。梦夫人转向林少和郭芒,笑道:“两位少侠骨骼清奇,行事不羁,恐怕不是古城衙门中人吧” 林少嘻道:“梦夫人看走眼了,我们正是衙门中人,隶属五爷手下,领十八品衔,承接打c砸c拆各种业务,专业背锅二十年,管辖古城内各种不服,因此有城管之称”。 梦夫人愣了半晌,拂了拂鬓角的秀发,轻咳一声:“少侠当真幽默,只是此间情义,不知如何报答?”。 郭芒捅了捅林少,示意他赶紧顺手推舟,打蛇随棍上。林少仿佛明白过来,又开口道:“对了,梦夫人,有一事相询” 梦夫人含笑道:“少侠请说”。 林少指了指后面的茅舍,又指了指桌子上的菜饭:“我看后厨也没其他人了,这些饭菜不会都是出自梦夫人之手吧?” 梦夫人不想林少竟有此一问,脸微微发红,道:“手艺拙劣,见笑了” 林少鼓掌赞道:“就冲梦夫人亲自下厨的福分,什么情义报答的,俗,两清了” 郭芒一口老血差点连着刚吃下去的西瓜吐到碗里:多大的狗屎运才正好碰上了唐门中人劫持梦家少主,演了半天戏创造机会救了小王八蛋,顺手替老薛要了解药,人家主动提出报恩,这厮漫不经心一句话就两清了。妈的,不会和叶老鬼一样的嗜好吧? 梦夫人惊异地打量了几眼林少,颔首而叹:“果然侠少情怀,却是我俗了”。说完,面向唐铺,冷颜不语。唐铺脸色发白,手中扣镖,缓缓后退,和汉土和汉木合在一处,场中一时无声。 郭芒在下面踢了一脚林少,口中低声骂道:“他娘的,这么好机会,你整什么幺蛾子?”。林少龇牙咧嘴摸摸膝弯处:“带着你学点江湖经验,别毛糙,往下看”,“什么意思?”郭芒摸摸脑袋,每个人都有习惯动作,他的习惯动作就是脑子不够用时摸上一摸。 “你觉得就算没有我们,唐铺能带走梦家少主吗?”林少饮了一口粗茶,神色清浅:“机会就像爱情,时间是关键,太早或太晚,都不行”。 郭芒瞅着林少老气横秋的样子,不服气撇了撇嘴。却见江山递了一块洁净的手帕给岳荦,岳荦会心一笑,悄悄从袖里取出一块西瓜丢到桌边,拿手帕在腕内擦了擦。 林少赞道:“五爷这招移宫换羽,大有慕容世家移花接玉的精髓” 岳荦淡然道:“‘此毒沾身无虞’几字你刻意咬了重音,又耍猴一般吸引唐铺的注意力,我若不知雅意不使点手段,岂非苦了你一番心思” 郭芒长叹一声:“江湖套路深,我想回古城”。侧过身正瞧见江山聚精会神盯着不远处的田地,不禁奇道:“书呆子,你又看啥呢?” “稻草人”江山低声答道。 郭芒一头雾水,林少眯眼端量江山,五爷知他何意,哼道:“林少,你别瞧不起书呆子,要论洞察力,他未必输你多少”。 “是,是”林少连连点头,突然贱兮兮问了一声:“只是,五爷你这一脸的傲娇是替谁啊?”。 岳荦一愣,继而面上一红,咬着嘴唇低骂道:“林少你作死呢”。林少嘿然一笑,不再言语。 唐铺和梦夫人对峙少倾,心烦意乱,开口喝道:“事已至此,梦夫人若想和唐门全面开战,就划下道来,唐铺替唐门接住便是”,色厉内荏,口口声声不离“唐门”两字。 “全面开战?”梦夫人冷笑一声:“你伤我门人,掳我独子,还在这大言不惭”,遥遥一指,似对唐铺又似面对整个唐门,豪气云天,叱道:“我不管你是唐门,还是少林武当,抑或是山河居,觊觎神水之方,我能忍。敢动我儿子,你记住了,不是全面开战,是不死不休”。 唐铺闻言浑身一震,颤声道:“梦夫人,你可想好了,此话” 梦夫人宫装飘飞,面若寒霜,冷冷打断了唐铺的话语:“唐门三番两次纠缠神水之方,明争暗斗,由来已久,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只是近年来手段愈发卑劣。我以言儿为诱饵放出风声”说到此处,梦夫人鼻子一酸,抚着锦衣少年头发,歉声道:“言儿,对不起,为娘”,一直顽嚣的锦衣少年此刻却乖巧地靠在梦夫人身侧,轻声道:“没事,娘算无遗策,我不怕”。——在儿子的眼中,母亲永远是可以搞定一切的存在。 梦夫人点点头,整理心情,冷声道:“我以言儿为诱饵放出风声,只为一场你们唐门底线和我个人底线的博弈,也就是言儿,若不越过底线,我可以在不交出神水之方的基础上以一种方式与你们唐门合作。一旦越过这道线,便是玉石俱焚c不死不休之时”。 梦夫人一席话,如透骨奇寒,直冰到唐铺心中。梦夫人又轻晒一声:“本以为至少可以钓出唐青花这条不大不小的鱼,却不想他倒是机警,教唆了你们几个蠢货来投石问路。也无所谓,先把一锅虾米炖了,双江之畔,本夫人坐看唐门究竟是猛龙过江还是龙游浅滩”。 话已至此,再无婉商余地。唐铺暗暗把唐青花祖宗八代骂了个遍,突又想到那也是自己祖宗八代,整个人差点都抑郁了。回头看看汉土和汉木一脸茫然的模样,更恨恨不已:“唐青花算计老子投石问路也罢了,九长老临时派这么两个废物,是怕老子死地不够快吧”。心中再无指望,强自冷哼一声:“梦夫人,就凭你一人,加上个端水沏茶的小二,还要护着个拖油瓶,想留下我兄弟几人,未免也太托大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 风袭凝瞳 满身是泥的小二哥随手抹了把脸,撕下一张晶莹剔透的面皮,露出本貌,原也是副朴素的容颜,只是眉间有一道显眼的胎记。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小二哥甩甩身上泥巴,露出洁白的牙齿冲唐铺一笑:“我叫梦三刀,不是小二,但你可以叫我小三”。 “别人是临事抱佛脚,你是临死壮狗胆”梦夫人蔑然而哼,拍拍手掌,田地中的两个稻草人猛然裂开,稻草飞扬,从中缓缓走出两人,一人空手抱胸,手上戴着一双青灰色的分指手套,身形颇显威雄,面孔更无细肉,另一人伛兜怪脸,突兀高颧,容貌殊为奇特,肩上斜跨着一只银丝编织的渔网。两人悄然站立,堵在土径之中。 唐铺神色大变,比先前见到梦夫人还要惊慌几分,口中喃喃道:“‘手到擒来’商大,‘云罗天网’杜五,都来了,好,好,好的很”,脸上的汗珠却如啜泣中不受控制流下的鼻涕,越擦反倒越多。 “梦家这次真是倾巢而动了”岳荦摇摇头,轻叹了一声。 郭芒在一旁奇道:“这唐铺刚才见到梦夫人也不见得多害怕,怎么这两人一现身就秒怂?”。 岳荦手指敲击木桌,徐徐道:“梦家有几大管事,为其中坚力量,分别是‘手到擒来’商大c‘杆秤双江’薛二c‘独钓江雪’柳四c‘云罗天网’杜五,原本还有位‘鱼龙百变’梅三,几年前在与唐门一场暗役中重伤致残,而梦三刀本是梦夫人远房子侄,往日默默无名,也是在那之后脱颖而出,短短时日竟越过柳四c杜五排到了第三的位置” 江山笑了笑:“梦三刀,这个名字好,典化三刀入梦,主高升,与他擢升的行迹倒契合”。 岳荦继续道:“柳四素不以武功居其位,所长在于运筹帷幄c玄谋庙算,向来坐镇后方,此次未至,亦是寻常。商大正值旺年,在几人中武功最高,擅各种擒拿之术,又有奇宝‘幽灵手套’护住双手,几乎锥刺不摧c百毒不侵,正是唐门暗器和毒物的克星;杜五虽余者平平,但精于正九门偏九门之外c二十八门诡道兵刃之一的‘云罗网’,网罗乾坤,收云歇雨,应付暗器可谓对景挂画c恰如其分。梦家敢与雪衣唐门纠缠暗斗,这两人便是手中最强的主力。因此,唐铺一见商大和杜五,直如五指山压顶,所有神通都无从施展了。” 郭芒又一拍江山肩膀:“你丫刚怎么看出那稻草人中藏了人的?”。 郭芒下手一贯没轻没重,拍地江山一趔趄,江山苦着脸道:“稻草人又不是艺术品,农户为了简单易制,一般都是粗劣毛糙,稻草随意扎上,糊弄糊弄鸟禽便可,最重要的是几乎全是单杠单腿,方便插入田中,喏,你看,就像那几个。而唯独刚才那两个稻草人,栩栩如生,与人大小均等,双腿俱全,稻草掩盖细致,根根裹在其中,因此觉得奇怪而已,至于里面有没有藏人,并不十分肯定”。 “哟,可以啊,书呆子,认识这么多年还不知道你有这眼力劲”郭芒一脸诧异。 “那是因为你除了蹭饭c借钱就没和我扯过别的”江山小声嘀咕了一句。 林少饮着茶含笑而视江山,轻声道:“洞察力果然惊人,还看出什么奇怪之处了?”。 “我能看出来的,林少你早熟知于心了”江山搓搓手,略显腼腆:“反正都是马后炮,随意聊聊吧:其一是小二哥,我们坐下以后,他与我交谈时用了‘山肴野蔌’一词,这个词可是相当的堂雅,我在古城衙门当差时倒如此用语,可归于萧宅后与人交谈皆用‘山珍野味’此通俗之言,这其实与是否饱读诗书并无干系,只因所在位置不同。因此可见他常年身处的环境应在大户豪门或官府高衙之中,累月熏陶而致。这般人,出现在荒野村落,着实奇怪;其二是这盘西瓜,晚熟西瓜皮厚籽小,这种瓜我们普通人切的话,用刀压着下按,才能切破厚皮,而里面的瓜籽即小又滑,如此用力之下,切开瓜籽的可能性非常之低,偶尔有几个正迎上刀锋,受力恰当,被一切为二,是在正常范围之内。但这几片西瓜,你们看,但凡切面有瓜籽的地方,均被一刀两断,尤其这几个瓜籽,只有一点点露出,也被削去了圆头一角。此并非单单力大c力猛可以做到,而是稳如一线c平似水面的力道方可切出这么一盘西瓜。换言之,切瓜之人身怀武学,而且,还不低;其三,便是香味,这每盘菜的碟子沿口都有一股别于饭菜的异香,那是香露的味道,准确来说,应是弥夜国蔷薇露的气味,蔷薇露润衙香腻,香氛层次丰厚,十分容易辨识。这荒野之郊,五爷向来不用香露的,却有价格昂贵的蔷薇露所散发的香味,也是不合常理之处”。 “等等”林少突然一挥手,仔细拿起一个碟子嗅了嗅,摇头道:“我怎么闻不出来,书呆子你属狗的?” 江山尴尬一笑:“我天生鼻子是比他人是灵敏一些,大抵也就这么一个天赋了吧” “唔”林少点点头:“怪不得那晚上我吃了一碗臭豆腐,你开窗子散了半天味” 江山忽而凝视林少,道:“其实那天晚上,你身上也有一股香味”。 “什么香味?蔷薇露吗?”林少哈哈一笑。 “香味就是香味,真正的‘香’味”江山眨眨眼:“哪怕是吃了臭豆腐也没掩盖掉”。 “等等”岳荦突然也一挥手,打断了两人,淡淡道:“我是从来不用香露,但不知,书呆子你是闻到了谁人身上的蔷薇露,以致过鼻难忘啊。而且,你还知道这香露的名字叫蔷薇露,可见你们相谈甚欢,无话不说了吧?如此一段风流佳事,竟深藏若虚,当真低调奢华有内涵,佩服佩服”。 “我我”江山张大了嘴,脸色红地发烫,吞吞吐吐道:“是是我是一个故人,很少那个见面,她在天水城,很少很少见面”。 “哦”岳荦若有所悟,云淡风轻道:“怪不得你没事就溜达去一趟天水城,晚去早回,隔夜而归,原来是去会佳人了,了解”。 “晚去早回,隔夜而归”这八个字既有含义,又有寒意,落到江山耳中如有风雷之声,吓地连连摆手,一瞬间李慢慢附体:“不不是不是,不是,我是几年前去那啥那啥鬼市,淘点书籍,她卖,我买,她价格高,我就还价,然后就就说服了她,就熟了”。 “她卖,你买?”郭芒一挑大拇指:“老哥,稳”。 “就在鬼市睡服了她?”林少一脸崇拜:“兄弟你玩地够高级啊”。 江山差点哭了,丧着脸哀求道:“你们别闹了”。 郭芒嘿嘿一笑:“玩砸了吧”。 “书呆子,马后炮的事就不说了,来点未雨绸缪的”林少话题一转,又将众人的好奇心引了起来,解围的本领和下套的手段同样静不露机。 江山闻弦音而知雅意,立马接口道:“呃,未雨绸缪而论,确还有两处古怪:第一是汉土和汉木,这二人随唐铺出来伪装成生意人行事,当越平常越不显眼才合宜,他两人周身打扮皆符,没有毛病,却偏偏故意散乱着头发,遮住了发际c脸颊与颈间交汇处,年纪轻轻皆蓄了厚须,恰恰又都是八字胡加下络腮,盖在了嘴唇四周”。 “你是说易”郭芒眼睛一亮,差点喊出声来。 林少单手下压,打断了郭芒,对江山笑道:“真想给你加个鸡腿,还有一处呢?”。 “还有一处”江山偷瞧了一眼熊大,犹豫了一下:“和眼下事无关,迟点再说吧”。心中却道:“那梦三刀的易容术竟比唐门高上许多,丝毫看不出破绽,梦家还有这一手,也是厉害”。 熊大自坐下以后,心中忐忑曾与林少江山冲突之事,有所芥蒂,一直不敢多言。打算只顾闷头吃饭,岂知小小村肆中好戏连连:梦拙言的嚣张跋扈,唐铺的用毒无形c郭芒的惊艳一刀c林少的嘴炮无敌c五爷的移宫换羽c梦夫人的计深虑远云诡波谲,眼花缭乱,只觉件件出乎意料。突闻江山一席话语,竟在云雾之间牵出一条细线,回想起领取马车临出门时盛少爷的交代,连自己这般头脑愚钝之人也隐然有悟。口中忍不住喃喃自语了一声:“我以为只有少爷一个妖孽,这些家伙,一个比一个妖啊”。 岳荦脸含嗔怒,侧脸看着梦夫人,似不理会江山的笃论高言,却在不经意间嘴角蜷出一道深敛的笑影,眼神亮如悬珠编贝,透出秋阳的柔媚和暖风的恬谧。这样的笑容和眼神,林少并不陌生:犹记那年,他一身白衣,在小雪初晴的山河居前,在苏写意的泼墨写意刀下,长歌狂吟,从容踏上了最后一方石阶,如有灵犀处抬首,一双明眸,风袭凝瞳,从此不知误了谁的半生 ——有些东西,即使你抿住了嘴巴不说话,它也会从你的眼睛里跳出来。这样的眼神刺地林少心口有些异样的痛疼,头顶的阳光照在树影下,不知何时一声轻叹飘零在风中,随着黄叶古道蜿蜒天涯。 岳荦洁玉的指尖敲着桌面,面色凝沉:“商大c杜五c梦三刀c梦夫人c独子梦言拙,加上昏过去的薛二,梦家这次几乎主力全至,看样子果真有不死不休之决心了” 江山犹豫地问了声:“那若真动起手来,你” “遇上了,当然要管,职责所在”岳荦揉了揉眉头。 林少愕然道:“大姐,你怎么管?要过去和个稀泥还是一一干翻在地铐起来?” 岳荦突然展演一笑:“不是还有你和郭芒嘛” “关我屁事”c“关我毛事”郭芒和林少同时喊了一声。 岳荦哼道:“你们不是隶属我手下,专业背锅二十年吗?” “我靠”林少觉得脚趾隐隐作痛,好像刚搬起一块石头用力砸了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六章 掌上明珠,隔山肆毒 唐铺脸上的汗越擦越多,眼睛瞪得几乎突了出来,梦夫人没有动,商大和杜五也没有动,他们不急着出手,他们在等着唐铺崩溃,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这是老江湖的准则。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唐铺果然崩溃了,他厉啸一声,手中的三只小镖挥飞出去,三镖拍案惊奇,直袭商大。他要打开一条通道逃出生天,之所以选择了商大没有选杜五是因为杜五的“云罗网”虽然厉害,但是限于防守,商大的擒拿之术才是他最忌惮的,若不放倒商大,一旦被他的双手缠上,将万难逃脱。 莲花镖首当其中,直奔胸口,绿茶镖旋转八方,猛一下沉,刺向大腿。商大面色沉稳,手幻蛇形,三指轻轻一粘,另一手化成鹤嘴,一挑一啄。这两招正是擒拿术中的“蛇鹤攫搏”,商大手戴“幽灵手套”,不惧锋刃,不惧毒物,举重若轻便收住了两镖。 心机镖潜伏当空,毒心包藏,如黄雀在后,商大双手刚接住两镖的刹那,电光火石扎向面门,挂起呼啸之声。商大泰然自若,幻出蛇形的左手三指粘住了莲花镖,小指和无名指自下而上开合一卷,心机镖竟似被无形之丝牵扯斜飞,直衔在了两指之中。 “好一招因陀罗手”梦三刀大笑声中,身姿灵动一越,握手成刀,劈向唐铺的后背,唐铺面如死灰,紧退七八步,慌乱中扣出一把银针,却见梦三刀猛然身子一抖,像被石子击中的水面,剧烈晃动起来,整个人屈膝跪地,手掌竟握不到一处。 众人惊愣之际,只见身后的汉土徐徐踏前半步,拍了一下茫然四顾的唐铺:“受惊了老哥”,又对着跪地抖动的梦三刀笑道:“小三兄弟,泥巴不是那么好玩的”。 商大浑身一紧,手中镖掷入田间,遥指喝道:“你究竟是谁?”。汉土细若蚊声,似带羞涩:“我叫唐青花,他们都叫我小花”。说着话,慢慢揭开一片蛇皮般的面具,丢到旁边,露出一张平淡如水却清泓莹净的面孔。猛见到唐青花,唐铺顿觉泪流满面,前一刻刚问候了他祖宗八代,现在却恨不能以身相许。 “好”梦夫人宫装一挥:“唐青花,你也到了,妙极”,面若轻松,实际心中震惊之极,以她的眼力和阅历,竟然没有看出唐青花何时使了手段,简直匪夷所思,这种看不透的危险才是最要命的。 “一点也不好,半点也不妙”唐青花摇摇头,举目四望,叹道:“这地方风水一般,我怕几位住不惯”。 商大冷笑一声:“困兽而已,讨个口舌之利,可怜,可笑”。 唐铺先是大喜过望,再看场中形式,又觉毫无把握,急道:“青花,现在还有三个硬点子,怎么应付?”。 “我拦住商大杜五,你把梦夫人和梦拙言拿下”唐青花微微一笑。 唐铺闻言口瞪目呆,忍不住骂道:“你他娘失心疯了吧?” “狂悖”梦夫人啸喝一声,双掌当胸推出,云袖舒卷,劲风撕撤而至。唐铺可没疯,哪敢小瞧天水城第一人梦家家主,内力非自己所长,根本无心硬接,迅捷一退。唐青花则含笑而立,既不后退,也不伸掌,只拿手点了点脸上先前被梦三刀砸中的泥巴,自言自语道:“泥巴近干,应该有一刻钟了”。 云袖挥出,梦夫人脸色豁变,秀洁端庄的面容竟露出一丝扭曲之痛,四肢抖动,和梦三刀如出一辙。急急运转内力,却觉如针扎虫噬,浑身上下使不出任何力道。锦衣少年梦拙言大惊失色,连忙扶住梦夫人,语带慌乱,急喊道:“娘,你怎么了娘?”。 唐青花似一切成竹于胸,笑道:“梦夫人,天一神水威震江湖,但你自己大约没尝过是什么滋味吧?”。 商大c杜五c梦拙言大惊失色,齐声喝道:“不可能”,脸上皆是惶恐之极,倒并非今日之境险恶到不可逆转的地步,而是梦夫人和梦三刀中毒之状确与天一神水极其相似,内力催动之下便为毒反噬,浑身刺痛,不能着力。 唐青花笑而不语,更显高深,连一贯沉稳的商大亦生出手足无措之感。 场中一连串的反转看地郭芒几人瞠目结舌,江山虽有几分预感,却仍觉不可思议,叹道:“一入侯门深似海,这唐门的实力真是比海还深啊。一个旁系的佼佼者唐青花,竟能把倾巢而出的梦家逼成这样。以江湖之事见其余万端万物,我往日所见所闻所学,大抵就是四个字吧:坐井观天”。 郭芒手紧握了一把警恶刀,颔首道:“这里的水确实比我门口的臭水沟要深”。 林少啃着西瓜,含含糊糊道:“唐青花么,还行,长得不错”。 “你他妈这是又要吹牛的前奏吧”郭芒忍不住又暗踹了他一脚:“有种你对着他们吹,来个隔山吹牛看看”。 林少也不恼怒,嘻嘻一笑:“隔山吹牛我不会,但隔山肆毒倒是见识过”,有意无意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几分。 “隔山肆毒”四个字落入梦夫人耳中,猛然一个激灵,忍着丹田刺痛,伸手在梦拙言衣服上谨慎微力一抹,带出一串串如明珠一般的颗粒,只是要细小上许多,肉眼几不可见。明珠似水露般在指尖晃动,让人毫不怀疑只要轻轻用上一点力道那一颗颗珠子便会破碎开来。梦夫人顿然明悟:原来梦三刀和自己伸手触碰梦拙言的刹那,明珠之毒便由手掌侵入肌肤。 “掌上明珠,隔山肆毒”梦夫人咬碎银牙,目光越过唐青花,愤然落在汉木身上,喝道:“九长老,这是你的手段吧,何必让小辈在这装神弄鬼”。 一直默不出声的汉木咧嘴一笑:“老夫唐玛儒,唐门首席鉴毒师,见过梦夫人”,长施一礼,摘掉人皮面具,那面具和唐青花又有不同,乃是连着头发。面具摘下,露出一颗圆圆的脑袋,光滑地像剥了皮的卤蛋,一双纵欲过度的眼泡配上顾盼之间飞扬的眉毛,让人忍俊不禁。 郭芒远远叹了一声:“我从未见过容貌如此猥琐之人”。 “唐门十大供奉长老,这货排第九”林少也一脸嫌憎:“自称黄赌毒三绝,黄一赌二毒三,为之平生所炫耀之事”。 江山奇道:“供奉长老,那年纪应该不小了吧,我看他才四十五六的样子”。 郭芒哈哈一笑:“我就说黄赌毒有益身心健康,促进血液循环,延年益寿,永葆青春嘛”。 “他今年刚三十二”林少淡淡答道。 郭芒立马换了一脸正色道:“呃,我觉得朝廷的宣传很有道理:珍爱生命,远离黄赌毒”。 “三十出头就当了供奉长老?”江山吓了一跳,转念想想,又惊道:“不对啊,我听说唐门长老以年龄排位,那十长老岂非更加年轻?”。 “答对了”林少打了个响指:“便是掌书史唐三少,现年二十八,和你一般岁数,唐门六百年来最年轻的供奉长老”又轻轻拍了拍江山肩膀:“兄弟,别灰心,虽然人家高c进步快,但是毕竟没你长得丑啊”。 江山满脸通红,嗫嗫嚅嚅道:“我我不是很丑吧”。 “你不丑读那么多书干嘛?”一声轻哼从岳荦口中飘出。 这一刀补得林少惊为天人,由衷叹道:“五爷,还是你狠”。 九长老唐玛儒摸了摸圆滚滚的光头笑道:“老夫的掌上明珠和梦家的天一神水相较如何?”,梦夫人一脸忿然,晒道:“自是远远不如,否则九长老就不会万里迢迢来此地,还不惜身份躲在暗处,下作程度与你唐门行径不差黍累”。 唐玛儒也不生气,踱着步子晃悠了几下,一瞪唐青花:“小花,怎么眼力劲越来越差了,老夫一向腰子不好,还不去搬张椅子过来”。 唐青花应了一声“是”,几步走到先前三人坐的桌子前,手刚扶上一张椅子,突然转身向林少笑笑:“林兄弟,我看你这张椅子比较厚实,坐着应该舒服些,能不能行个方便?”。 林少啃着西瓜,眨了眨眼:“你确定?”。 “我确定”唐青花也眨眨眼。 “不后悔?” “不后悔!” 林少无奈站起身来:“那好吧”。 “多谢”唐青花一把抽过林少屁股下的椅子,往回走去。 郭芒撇了撇嘴:“怂货”。 唐铺遥遥一指林少,咬牙切齿道:“九长老,刚才就是他从中作梗,等此间事了,属下定不饶他”,林少则站着身笑嘻嘻拿着西瓜冲唐铺摇摇,似在亲热地打着招呼。 唐玛儒往椅子上舒舒服服一躺,又瞪了唐铺一眼:“你眼力劲怎么更差,没看到梦夫人身子不适吗?还不也去搬张椅子”。 唐铺腰板一挺,直走到林少几人面前,眼光扫了扫,对郭芒喝道:“起来,我要你的椅子”,郭芒拿着警恶刀往桌上一拍,简单明了说了一个字:“滚!”。 唐铺唬地一退,想起郭芒的惊艳一刀,动起手来自己殊无把握,求救般地看了看唐玛儒和唐青花,却见两人毫不理会,只得委屈地搬起一张空椅子,灰溜溜转身走了。 郭芒又撇了撇嘴:“也是怂货”。 唐铺把椅子放在当中,唐玛儒指了指:“梦夫人请坐”。梦夫人冷哼一声,飘然坐下,一手紧紧握住梦拙言。 “唐门没有你想地那么下作”唐青花递过一杯茶,唐玛儒饮了一口,道:“就像这茶,也没有梦少主说的那般涩口”。 梦夫人依旧冷颜不语。唐玛儒笑道:“夫人以梦少主为诱饵放出风声,只是手法实在算不得高明,时间地点太过明确,连小花也看出其中的破绽。但夫人既然敢拿梦少主的安危为博弈手段,自必然会亲身而至,甚至倾梦家所有高手而出,也是意料之中。今日老夫只带了旁系c外系弟子各一名,来会一会有‘双江怒涛c天一神水’之称的梦家众位高手,算不得下作吧?”。 这一番话冰释理顺,深有先礼后兵之道,连梦夫人也一时哑然。 唐玛儒又道:“现在夫人应已明白,老夫只是将计就计,并非冲着梦少主而来,夫人才是此次的目标。无论我唐门欲强取神水之方,还是夫人意先下手为强,当中纠缠,不过江湖之事,人既在江湖,风雨洗身,亦是自取之道。这个理,不知梦夫人能否认同?”。 梦夫人豁然抬头,咬牙道:“好,这个理,我认!但如你所说,我儿与此事无关,你先让他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